廖保平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少有人沒擠過公共汽車的,我曾經在北京呆過幾年,在北京擠公共汽車就跟角力競技似的,簡直讓人難以想象,如此狹小的空間,居然能夠塞進那么多人(公汽怎么就沒有“超載”一說)。有時覺得,要想在北京混下去,光有削尖了腦袋擠進北京的本領還不夠,還要有削尖了腦袋擠公汽的本領,具備了后一種本領,大約就生存無憂了,說不準還是一塊能混出名堂的料。
擠公汽時我們會發(fā)現一種有趣的現象,擠上車之前,我們總是大喊大叫著:“讓我們上車,大家往里挪一挪,里面還有空間?!碑敂D上去以后,我們又開始討厭別人再擠上來,我們會虛張聲勢地說:“擠死人了,實在挪不動了,你們等下一輛吧。”極不情愿挪動位置。上車之前我們怎么就不相信擠死人了呢?怎么就不等下一輛車呢?
我們上車之前與上車之后的突然變臉,其實無他,所處的位置不同,利益不同罷了,本質上是“一闊就變臉”。當然,我這里所說的“一闊就變臉”,并不是說人一闊就狗眼看人低,而是說,一旦自己占據了社會的有利地位,壟斷了社會資源,混成了成功人士,爬進了精英圈子,就會本能地有一種抬高門檻,減少競爭,保護既得利益的沖動。
只要我們細心觀察一下社會,就能從林林總總的現象中找到很多的例證。比如說官場里,甲官員覺得乙官員會對自己構成升遷的威脅,就會想方設法打壓排斥對方,甚至不惜使用血腥的暗殺手段。又比如在經濟領域,壟斷企業(yè)害怕其他企業(yè)來分一杯羹,就會采取各種手段擠壓對手,甚至利用國家權力來壓制競爭。還比如在文藝圈子,名導演、名作家對青年導演、青年作家的壓制也不少見……這都是屬于自己擠上了車,不希望別人再擠上來,搶自己的“空間”的思想。畢竟,與人爭食,哪里比得上自己獨食好!
問題是,趕時間上班的車下人多半不會相信車上人的話,他們重復著我們曾經說過的話:“讓我們上車,大家往里挪一挪,里面還有空間?!比缓髪^不顧身,勇往直上,直到一輛公汽擠成一盒沙丁魚罐頭,實在容不下半只身子,他們才會無奈地等下一輛。也就是說,雖然車上的人想排斥競爭,但是車下的人還是要拼命擠上來,車上的人也只能極不情愿地退縮,共同忍受臭汗、憋悶、心情不暢的一段行程。
可是,如果把車上的人換成社會上的權力階層、壟斷集團、精英群體,他們不僅不喜歡別人來擠占他們的空間,而且有能力設置門檻,防止乃至阻止車下的人上來,這個時候,公汽更像私車,問題就復雜了。在這種情況下,車下的人有兩種選擇,要么望車興嘆,要么強行上車,前者是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后者是暴力反抗,誓死力爭;前者是和平中暗藏危險,后者是矛盾引發(fā)了沖突。
造成這樣的結果,主要不是車下的人,而是車上的人,他們或者通過壟斷,破壞市場經濟下的公平競爭原則;或者利用話語權,營造一種強勢的聲音;或者設置障礙,阻塞社會上下流動的通道,最終獨霸一輛“公汽”,成為所謂的利益集團。這樣一輛被利益集團操縱的“公汽”,必然會偏離正常的行駛路線。
顯然,要使公汽回歸正常的行駛路線,只能還原公共汽車的“公共”面目,這就要對操縱“公汽”的人有某種制約,以保證公汽屬于“人人有份”。此外,面對還有容身之處的“公汽”,車下的人不要害怕別人拒絕,更不要指望別人施舍,自己的權利就得靠自己擠上去爭取。這是我對擠公汽的一種社會學解讀。
【原載2010年第11期《劍南文
學》】
插圖 / 分餐制 / 吉姆·F·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