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鋒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 統(tǒng)戰(zhàn)理論教研部,北京 海淀 100081)
當前我國比較政黨制度領域中的幾個問題
徐鋒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 統(tǒng)戰(zhàn)理論教研部,北京 海淀 100081)
許多深受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干擾的非科學的東西制約了當前我國的政黨制度比較研究,使之難以走向深入。要使我國政黨制度比較研究真正步入科學研究的境界,并真正發(fā)揮其應有的有益于社會實踐、社會發(fā)展的功能,就必須認真把握好可比性的問題和切入點的問題,緊密結合政治體系、政治過程和政治發(fā)展等重要維度,用科學的態(tài)度和方法客觀公正地看待不同政黨制度的長短優(yōu)劣。惟其如此,我們才可能找到一條真正能夠有益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政黨政治穩(wěn)健發(fā)展的現實路徑。
比較政黨制度;民主;政治體系;政治發(fā)展;多黨合作制度
制度天然就是比較性的。無論討論何種制度,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為它尋找一個參照系。這個參照系提供了認識和把握各種具體制度的時間和空間坐標,人們也正是在這樣的坐標系統(tǒng)中考察各種具體制度的構造要素,分析其相互關系,從而能予以規(guī)范、標準地理解和把握。政黨制度同樣如此,我們不可能拋開比較的方法來認識和把握它們。一個國家肯定、選擇某種政黨制度,同時也意味著對其他政黨制度的反對或放棄。是誰做的選擇?為什么這樣選擇?不同政黨制度有何異同?又是什么規(guī)定了它們?這些異與同對民主政治和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分別起到何種作用?對這些問題的梳理和解答,都是比較性的,都形成政黨制度比較研究的任務。當前,在比較政黨制度時,我國理論界還存在著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特別是在相關的理念和方法上更是如此。
不同的人們基于不同目的,以不同思路和方法進行政黨制度比較。一種做法先是預設了制度比較的結論:某一特定的制度是好的,或者某一特定的制度是不好的,然后再去搜尋相關的證據。這一做法失之于任性和隨意。其結果,只能是片面地剪裁甚至曲解某些具體的政黨制度的相關理論和實踐素材。也有另一種做法恰好相反,研究者不滿意于前述一種的作為,自己也有一定的推進政黨制度比較學理化、科學化的努力,但卻出現了把政黨制度比較搞成政黨制度類型學的苗頭,只是滿足于把世界各國政黨制度并列擺放到一起,分別貼上一黨制、兩黨制或多黨制的標簽,搞成一個很好看的拼盤。
目前,這兩種做法在我國當前政黨制度比較研究領域中還是比較多見的。實際上,對于我國政黨制度理論與實踐的發(fā)展而言,這樣的政黨制度比較的努力不僅總是少有建設性貢獻,而且如果放任這種趨勢繼續(xù)下去,它或可進一步產生某種消極作用,在人們頭腦中逐漸凝固成一種狹隘、偏頗的政黨觀和民主觀,排斥政黨政治所必需的理性和現代性,最終將民主政治、政黨政治的發(fā)展引向歧途。
前一方面的努力不屬于科學研究的范疇,而只是一種關于意識形態(tài)正確性的自我證明。其實,不管是“左”的、右的意識形態(tài)性宣傳努力,都難以為理性、有效的政治性決策以及政黨制度的穩(wěn)健發(fā)展作出積極貢獻。由于比較的結果已經被先驗地預置在邏輯推演的前提當中,這一類努力的主觀性太強,且大多受某些非理性因素的影響。歷史經驗表明,基于這樣實質為宣傳性努力的“比較研究”,得出判斷并繼而有所舉措,事實上往往無助于政策問題的真正解決,甚至可能適得其反,造成無可挽回的影響和損失。相比較而言,一些長期奉行過的重大的宣傳基調反倒可以很快調整甚至逆轉過來。
后一方面的努力與上述傾向的共同之處是:無法達成政黨制度研究從現象層面深入本質層面的目的。所不同的是,前者是因為先入之見主導了制度比較因而錯過了真理性、根本性的東西;后者則似乎無強烈希望深入本質內里的意愿。它滿意于對現象的描述,更滿意于這種陳述的“實證化”。這種所謂的“實證化”,只不過是一種表面化的東西。這一類的努力事實上窄化了政黨制度比較研究范圍,忽略了這一比較研究的政策意義和實踐價值,因而客觀上把政黨制度比較片面化、教條化或庸俗化了。
政黨制度比較首先要關注的是可比性問題。面對不同的政黨制度,究竟要在怎樣的經過嚴格限定的框架中進行研究,究竟要針對怎樣的問題進行比較?不去設定科學的條件,不提出有待證偽的假設,制度比較始終稱不上是科學的研究,而只能歸入藝術創(chuàng)造的范疇。此種比較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和規(guī)范,甚至在最基本的概念上都缺乏一致或相近的理解。這樣一來,人們在討論制度問題時,就可能出現雞同鴨講或者云山霧罩的狀況。此類比較是沒有意義的,它只是和前述兩種淺嘗輒止的比較傾向之間形成了一種彼此促成的關系。如果只是滿足于紙面上的政黨制度孰優(yōu)孰劣的結論,政黨制度比較就始終無法深入下去,同時也始終難免于欠缺可比性的批評。
問題的關鍵,在于找到一個切實的切入點,從它入手,可以使政黨制度比較研究走出帶有某些經院傾向性色彩的束縛,產生積極、現實的影響??傊?,似乎在這樣一個基點上,才能達成上述目的:政黨制度比較始終要關照特定的政黨制度同它所要維護的社會秩序之間的內在關系是究竟怎樣。這當中,自然也還要包含對特定社會秩序的解析和評判。
我們通?;煊弥贫群椭刃蜻@兩個概念。其實,它們具有不同的矢量性征。制度是一個借助由外而內的強制性力量的規(guī)范的總和,而秩序則是一個借助由內而外的主體性努力的理性自覺的總和。一般來說,制度應當是經驗性質的,它應當歸于工具范疇;秩序則應當是建構性質的,它應當屬于目的范疇。政黨制度也一樣,它本身不是目的,只能是作為民主的工具和手段而存在。當然,在所有相關聯的目的因當中,相對于自由、平等和安全來講,民主和法治等等又當歸結為具有某些工具屬性的“質料因”。
簡言之,目的因需要質料因的表達和支撐才能具有現實的可能性,這種現實的可能性總是體現為一定的社會秩序的要求。內在的秩序要求要變成一種現實的存在,則需進一步借助來自習慣、慣例、法律等一系列的制度的支持和保證。政黨制度作為一種現代民主制度,只是一個物質性的外殼。至于其內容,則當由現代民主的秩序理念及其所引導下的主體政治行為來構成。而此種秩序理念和民主的性質,則應進一步由經濟社會和文化發(fā)展對人的自由發(fā)展的理解和界定來完成。實際上,無論認識和把握哪一種政黨制度,都要從形式和內容兩方面入手,一是看它是否實質上推動了民主的發(fā)展、有效驅動了政治民主的運轉,二是看它以及它所影響和推動的政治制度、社會生活是否最終有利于人的自由和全面發(fā)展。前者是一個政治實踐層面的問題,后者則是一個政治倫理層面的問題。無論在何種社會,只要上述兩方面的要求能夠同時較好地實現,那它就有一個相對它的民眾而言的較好的政黨制度。
有鑒于此,政黨制度比較的關鍵不在于以一種制度之優(yōu)攻訐另一制度之劣,甚至不在于不同制度之間的差異問題,而在于:努力發(fā)現每一種政黨制度相對于它所處的時空背景、面臨的問題是否有其充分必要的合理性、現實性。進而言之,既要找出特定政黨制度相對于其政治生態(tài)的粘合性,更要找出它自身的不足及其與社會期待之間的差距。但總的看,關鍵是要兼容并包地看問題。借用費孝通先生的說法,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解決了切入點的問題,同時也就解決了可比性的問題。此后,我們就可以在充分借鑒國外相關研究思路和方法的基礎上,進一步建構起自己的政黨制度比較研究的理論和方法體系。我們似乎可以從如下幾個維度出發(fā),嘗試推動政黨制度比較研究作為一門科學逐步走向深入,并使之能更直接地面對我國政黨制度完善和發(fā)展的現實情境。
一是繼續(xù)目前已經基本展開的結合政治體系來考察政黨制度的基本進路。迪韋爾熱關于政黨制度研究的成果和戴維·伊斯頓發(fā)起“體系革命”幾乎是在同一時代,前者同后者在內里上也基本上是相通的,那就是把政黨、政黨政治放置到一個由多元政治要素——諸如經濟社會結構、國體政體國家結構、民意選舉制度和政黨傾向、歷史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國際和地緣關系等等——組成的結構—功能系統(tǒng)中,分析不同政治要素因子與不同政治生態(tài)整體的關系,研究外部環(huán)境影響與政黨政治、政黨制度的關系。這是一種以靜態(tài)考察為主的研究進路。它可以開拓政黨制度比較研究的視野,從理論知識的層面來豐富研究的成果。
二是對于政黨政治過程的研究。政治過程研究由阿瑟·本特利開創(chuàng),在政治系統(tǒng)成為政治學研究主流范式以后,又被納入政治研究的視野并被阿爾蒙德、達爾等人吸收改造,成為極重要的研究工具和進路。循著這一進路,我們可以深入考察在特定政黨制度條件下,政治精英和治理階層是怎樣產生的、政策是怎樣形成和實施的,進而把政黨制度整體上還原成具體的政策過程、公共選擇過程。這是一種以動態(tài)考察為主的研究進路,不僅可以從制度實踐中活化種種制度要素、體制結構,還可以依托政策活動這一中介,從中檢視不同政黨制度對于相同或相近的政治倫理的不同程度和姿態(tài)的實踐和表達。
三是從社會分歧和政治發(fā)展的角度展開相關研究。李普塞特、亨廷頓等人在這方面起到了開拓創(chuàng)新的作用。政黨政治、政黨制度歸根結底還是社會矛盾、社會分歧政治表達的產物和政治解決的工具。至于矛盾和分歧,它們則是來自于政治發(fā)展、經濟社會和文化發(fā)展的具體情境,取決于一個社會的整體的性質。循著這一維度,人們會發(fā)現:同樣是民主、自由、人權和正義,不同發(fā)展階段上的社會賦予它們的具體內容卻都是不一樣的,不同的政黨制度對上述相同范疇的聯結或處理也都是彼此相異的。在這里,歷史與政治發(fā)展的一元線性進路和多元面性分布實際上是兼容并蓄的。亦此亦彼而非非此即彼才是考察政治發(fā)展和政黨政治所應貫徹的基本方法。亦即,不同的政黨制度在解決相同問題時各有千秋,彼此之間相互鑒鏡的意義遠大于對立攻伐的意義。
上述三個維度并不是彼此孤立的。將前兩個方面有機聯結起來,我們就可以給編織起一幅具有共時性的、一個橫斷面的政黨制度的圖景,從中可以把握到不同歷史文化、不同地域民族、不同國家制度下無數政黨制度多元并存的現實狀況。再加入第三個維度也就是時間的維度,我們就會得到一個立體、活化的政黨制度系統(tǒng)模型,可以很方便地觀察不同政黨制度的時空分布狀況,發(fā)現任何一個具體的政黨制度的確切方位:它到底是前現代社會的假性政黨制度,還是發(fā)展中社會的政黨制度,還是轉型社會和新興工業(yè)社會的政黨制度,抑或是后工業(yè)社會的政黨制度?這樣一來,我們的比較研究就會更有方位感,就會逐步地清晰、深入起來。
相對執(zhí)著的人們總會追問:制度之間有沒有優(yōu)劣?制度之間有沒有界限?當然有,但不能作簡單地的理解。在比較政黨制度時,把西方國家相對成熟的政黨制度臉譜化,簡單斥之為金權政治、欺騙公眾、缺乏效率,把我國的政黨制度過于理想化,簡單歸結為最真實、最民主、最有效率,并以這樣的“比較研究”的結果來“劃清”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政黨制度的界限,其實很難服眾,甚至會產生某種反噬作用,反倒不利于我們更加有效、更為科學地堅持和發(fā)展自己的制度。反對者會強調指出:西方國家政治獻金都有嚴格的法律規(guī)范,自然人、法人政治捐款都有法定限度且是小額的,所謂“財團”不過是負責收轉政治獻金的組織,所謂的它“兩面押寶”也只是因其不能任意左右或者違背捐款者不同的政治偏好,投票率低也可能表明選民對現有體制極為放心因而感到沒有參加投票之必要,看似冗長的辯論其實可以盡可能地避免錯誤決策,等等。這些更富于細節(jié)化因而更顯得真實可信的證據,一旦與我國民眾對本國政黨制度客觀存在的問題的切身體驗相結合,負面影響十分明顯。
劃清界線是必要的,但不能這樣來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講非此即彼,不講亦此亦彼,只會使自己除了堅持片面的教條之外喪失掉大量發(fā)展本國政黨制度的可用資源。譬如,在考察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政黨制度的區(qū)別時,應注意到:社會主義最基本的秩序理念——提倡人的全面發(fā)展、自由解放和公平正義——正是在批判原始資本主義極端個人主義只重經濟效率忽略社會公平的基礎上形成的,而現代資本主義則恰恰是因為來自社會主義的批判和挑戰(zhàn)而在理念、制度上都有了較好的改善。因此,有些看似資本主義旗下的東西,包括政黨制度的某些要素,原本就是來自于社會主義秩序理念之中的東西。對它們,一定不能作類似“資本主義穿鞋、社會主義就必須光腳”的機械理解,更不應把許多包含了豐富工具性價值的東西、同時也是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努力追求并階段性得來的成果拱手相讓。
其實,我們不贊成、不實行西方式政黨制度,關鍵原因還在于它們作為發(fā)達資本主義社會上層建筑之一部分的某些固有屬性。首先,它們是后工業(yè)社會中普遍實行的政黨制度,其所以成熟和先進,離不開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物質基礎。其次,西方政黨制度正面臨難以克服的矛盾和危機,既無法使民主政治發(fā)展永續(xù)地走向深入,又無法解決根源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經濟社會矛盾,甚至連資產階級政黨的存續(xù)都出現了嚴重的合理性危機。反之,我們贊成、選擇多黨合作制度,也不是因為它毫無瑕疵,而是因為它與我國社會發(fā)展的現實有機結合,最適合當代中國、最適合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而且,通過不斷的完善和發(fā)展,我們極有可能把它發(fā)展成一個真正先進的政黨制度。我們毋庸諱言這一政黨制度的不成熟性和不完善性。正因其如此,我們才能及時將它所承受的挑戰(zhàn)和壓力適度轉化成為改革和發(fā)展的動力;也正因其如此,我們才始終真切地感受到努力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中國古代思想史上有兩個很好的哲學命題,對于今天我們從事政黨制度比較、理解和把握本國政黨制度,仍有很強的方法論意義。其一是“月印萬川”,其二是“各具足性”。前者講的是:普遍性的東西寓于個性當中,所有個性都指向或接近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原則;后者講的是:不同的個性都有它們成其為本身的道理和規(guī)定性,都在各自所屬的時空情境中存在和發(fā)展。政黨制度比較就是要在亦此亦彼的基礎上找尋出不同政黨制度的合理性、現實性,找尋其間可以相互借鑒并且真正有益于民主、民眾的東西。惟其如此,才可稱得上是一種科學的比較。
當前,面對我國社會存在大量深層次矛盾、沖突的現實,我們面臨著一個怎樣堅持黨的領導、怎樣堅持多黨合作制度的緊迫問題。無論是學者還是政治家,在觸及有關政黨制度比較的問題時,都應少作些純粹的辯護努力,而應多作些理性的革新努力。辯護于事無補。惟有真正源自實事求是的力量、源于改革創(chuàng)新的力量才有說服力,才不可抗拒。惟有坦率地承認、面對我國政治體制中現實存在的不足,勇敢地承擔社會改革與發(fā)展當中的壓力和責任,務實地改革政治體制,完善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完善多黨合作制度,才是真正科學的態(tài)度,才能算作真正有效地堅持黨的領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黨制度。就本文所關注的問題而言,也只有出于這樣的動機,政黨制度比較才可能作為一門科學研究而轉向更加深入和系統(tǒng)化。
Several Topics of Comparative Party System in Contemporary China
XU Feng
(College of the United Front Theory,Central Institute of Socialism,Haidian,Beijing 100081)
The study of comparative party system in contemporary China is constrained by many nonscientific things disturbed by traditional ideologies and therefore is difficult to advance.To make comparative party system in China become really scientific and truly fulfill its proper functions for social practice and social development,we must seriously grasp the issues of comparability and pertinence,closely integrate important dimensions such political system,political process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and impartially recognize the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of different party systems with a scientific attitude and method.Only by this,can we find a practical path that is genuinely beneficial for a socialist democrac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nd for the solid development of party politics.
comparative party system;democracy;political system;political development;system of multiparty cooperation
D05
A
1674—0351(2011)01—0067—04
2010-12-13
徐鋒(1973— ),男,山東臨沂人,法學博士,中央社會主義學院統(tǒng)戰(zhàn)理論教研部副教授。
[責任編輯郭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