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朋
孔子“序”《易傳》五篇考辨
張朋
《史記》有孔子“序”《易傳》五篇的記載,但是太史公所謂的“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對這一關鍵問題,傳統(tǒng)易學家和現(xiàn)代學者的解說都不能夠令人完全滿意。如果以原始材料為基礎,從澄清孔子的易學思想本真和梳理《易傳》各篇內容入手,可以另辟蹊徑說明孔子“序”《傳》的準確含義。因為今本《易傳》的內容在總體上可以分為三類:在孔子之前已經(jīng)廣泛流傳的《周易》解說、孔子的思想、戰(zhàn)國時期儒家學者的思想,所以就歷史事實而言,所謂“序”字含有三重含義:整理;講述;肇緒。只有在“序”字的這三重含義上,孔子“序《彖》、《系》、《象》、《說卦》、《文言》”才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可信記載。
《易傳》;孔子;序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這是關于孔子與《易傳》關系的最早記載。但是古漢語中“序”字的含義是比較豐富的,做動詞用的時候可以是“排序”、“贈序”、“敘述”等不同含義,太史公所謂的“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傳統(tǒng)易學而言,從漢代直至唐代,都認為《易傳》十篇全部是孔子所作,因此按照這種說解,太史公所謂的“序”具有“《序》”、“作”和“作《序》”這三重含義。比如《史記正義》就把“序”字直接解釋為“《易·序卦》也”,就是指《易傳》中的《序卦》這一篇——“序”就是“《序》”;但其又說,“夫子作十翼,謂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序卦、說卦、雜卦也”①——這就又把司馬遷所謂的“序”字解說為“作”和“作《序》”兩種含義。
再比如《漢書·儒林傳》有孔子“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這就肯定了司馬遷所列舉的“《彖》、《系》、《象》、《說卦》、《文言》”都出自于孔子的創(chuàng)作,也就認定了司馬遷所說的“序”有“作”的含義;而《漢書·藝文志》則云,“孔氏為之《彖》、《象》、《系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與《史記》中的原話相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司馬遷所說的“序”字又被解說為“作”和“作《序》”這兩個意思。
那么《易傳》之中的十篇文字,即《彖》(上、下)、《系辭》(上、下)、《象》(上、下)、《說卦》、《文言》、《序卦》、《雜卦》真的都是孔子所作嗎?現(xiàn)在看來,答案是否定的。對于這一點學界已有共識?!皯?zhàn)國秦漢之際,儒家學者繼承孔子解《易》的宗旨,借助于《周易》筮法的獨特結構形式,綜合諸家之說,演繹儒家的價值觀念,編成《易傳》一書?!雹诳鬃幼苑Q“述而不作”,他本人并沒有親手寫作《易傳》全部篇章,“但不否認孔子曾經(jīng)講《易》,不否認現(xiàn)存《易傳》中載有孔子的言論”③。所以,傳統(tǒng)易學之中對“序”字的解說即使不是錯誤的,也是不完全正確的。
有些現(xiàn)代學者提出了對“序”字的新解說。比如金德建先生就認為這一句的句讀是:“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雹苓@里金德建先生把“序”字與“系”、“說”并列,都解釋為動詞,這樣“序”字的含義就非常接近于“作”(創(chuàng)作),即傳統(tǒng)經(jīng)學之中“序”字的第二重含義。金景芳先生則認為對這一句的理解應該是“孔子晚而喜《易》”,著“序、彖、系、象、說卦、文言”⑤。這里金景芳先生把“序”字解釋為名詞,其含義是“《序》”,指《易傳》中的《序卦》,即傳統(tǒng)經(jīng)學之中“序”字的第一重含義。一個拆拼詞句,一個添字解經(jīng),現(xiàn)在看來,金德建先生和金景芳先生的解說都顯得牽強。
另外,郭沂先生根據(jù)《史記·孔子世家》之中的孔子“追三代之禮,序《書傳》”和“至于序《尚書》則略”,認為這里的“序”字“有兩種解釋,一是排列次序,二是序跋之序”⑥,可謂有據(jù)。但如果僅僅從字面上理解“序”字,我們恐怕很難給司馬遷這句話一個圓滿的解說?!妒酚洝纷髡咚抉R遷之父司馬談受《易》于楊何;而楊何為孔子易學傳承體系中的九傳弟子,這在《史記》之中有明言。司馬遷的易學知識來源于其父,直接承續(xù)孔門正宗,所以《史記》中的這一段記載是比較可信的。如果認定太史公的所謂的“序《彖》、《系》、《象》、《說卦》、《文言》”是準確的記載,那么太史公在這里使用相對含混的“序”字而不用含義明確的“作”字就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所以只有在對《易傳》十篇的內容進行一番比較徹底的梳理,特別是對孔子的易學思想有一個清楚的把握之后,我們才能夠對這一問題有一個比較令人滿意的回答。
《系辭》和《文言·乾》中有“子曰”共29句,應該是孔子之語無疑。⑦所以可以通過對這些孔子直接解說《周易》語句的分析討論來考察孔子解說《周易》的學術理路。《系辭》之中“子曰”共23見,《文言·乾》之中“子曰”共6見,根據(jù)其內容不同,可以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對《易》的整體內涵、功用進行闡述,共計六次,側重于對義理的闡發(fā)。比如:
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yè),以斷天下之疑?!?/p>
第二類是對《周易》個別爻辭的德義內涵進行闡述,共計23次。其中有一些是先在文本之中引用《周易》爻辭,然后引用孔子對這句爻辭的解釋話語,共計16次,其中有一句重復。例如: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p>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兑住吩弧婟堅谔?,利見大人’,君德也?!?/p>
可以看出,孔子對《周易》卦爻辭的義理闡發(fā)非常純粹也非常靈活,比如孔子解釋“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中的“龍”是“龍,德而隱者也”,“龍,德而正中者也?!蹦敲催@個“龍”很明顯就是指有德之人,或者說是“德而隱”或“德而正中”的君子、大人;而這種解說與《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史墨對龍的解說“龍,水物也”有著根本不同,甚至與《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孔子自己所說的動物之龍,即“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也是決然不類。所以,“《易》之要,德之謂也”⑧可以看做是孔子解說《易》的整體方向和核心原則,這一點絕不含糊。
在第二類之中還有一種情況是直接引用孔子所說過的話,在這些話里面包含著孔子對《周易》爻辭的解說和引用。這種《周易》爻辭引用意味著對《周易》爻辭的義理闡發(fā)已經(jīng)非常徹底和充分,甚至《周易》爻辭已經(jīng)有了完全義理化的傾向,即如儒家早期著作之中頻繁出現(xiàn)的“觀點——論證——《詩》或《書》文句”引述格式一樣,出現(xiàn)了“觀點或論述——《周易》爻辭”的例子。就是說,孔子在講述一些道理后,往往會引述《周易》爻辭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論述或觀點,這就像是引述《詩》或《書》的文句一樣。這說明就闡釋其中義理的角度而言,《周易》已經(jīng)與《詩》、《書》相等同。例如:
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撘舱撸∪酥乱?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I之招也?!?/p>
不難看出,孔子在闡發(fā)《周易》爻辭的“德義”內涵之時,不討論更不尋求義理的卦象或爻象根據(jù)。⑨所以孔子在對《周易》進行“德義”闡發(fā)的過程之中,非常徹底地拋棄了《周易》爻辭的象數(shù)根據(jù)。這種義理改造完全覆蓋了春秋時期原本“據(jù)象說辭”的解說邏輯,代之以純粹義理推演和教訓開示。
雖然在所有的例子之中孔子都是在解說《周易》爻辭而沒有一例是解說《周易》卦辭,但是通過對這些實例的研讀我們可以相信,孔子對《周易》卦辭的解說也是只闡發(fā)義理而不涉及卦象以及爻象。我們甚至可以得出這樣的推論:孔子的義理闡發(fā)比較自由,其中沒有追求體系化的訴求。
“唐以后人們才逐漸弄清了《易傳》雖蘊含孔子思想,但非孔子親筆所作,乃其弟子或再傳弟子所作?!雹鉁蚀_講,除了自古流傳的思想資料外,《易傳》中的很多內容是孔子口授而由其門人弟子們記錄整理的,這是先秦諸子著作的慣例。當然,一個比較常見的情況是,門人弟子們在文本之中又加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和闡發(f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各自時代的思想。就整體而言,《易傳》有一個長期的形成過程,即經(jīng)過講授、記錄、整理、匯編等一系列的漸進和反復,所以《易傳》的編纂者也不止一人,應該是從孔子到西漢儒者的這樣一個“創(chuàng)作——編纂”群體。
針對這種情況,以孔子和孔子的思想為基點,我們可以將今本《易傳》的內容在總體上分為三類:在孔子之前已經(jīng)廣泛流傳的《周易》解說;孔子的思想(主要是孔子弟子對孔子言論的記錄、整理和一些必要的補充、完善);戰(zhàn)國時期儒家學者的思想——即如金景芳先生所說:《易傳》“里邊有記述前人遺聞的部分,有弟子記錄的部分,也有后人竄入的部分”[11]。
基于對《易傳》內容內在學術理路上的劃分,我們可以區(qū)分出孔子對《易傳》所作的三種工作。
毫無疑問,孔子對六經(jīng)都做了整理工作。那么,孔子整理、編排了自古流傳的哪些易學資料呢?
現(xiàn)在看來,這些思想資料可以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自古相傳的對《易》或《周易》進行解釋說明的比較系統(tǒng)的文字資料。從《周易》編創(chuàng)的殷末周初到孔子時代,對《周易》一定有一套系統(tǒng)的解說?!蹲髠鳌贰ⅰ秶Z》之中的22個筮例,以及《左傳·昭公二年》所提到的《易象》都是這種典籍存在的明證。而且,由于這種資料對《易》的解釋具有權威性,古代的學者對它都一定會極為重視??鬃印笆龆蛔鳎哦霉拧盵12],他對這種材料最為可能的處理辦法是按照原文直接抄錄,對其中特別完整的內容的處理極可能是單獨成篇。這種單列的篇章在孔子至西漢初年數(shù)百年的抄錄、流傳之中即使有意無意地混入一些其他的內容,或者部分文字有所改動,但這只是局部的情況,應該并不影響其整體和主要內容。
很明顯《說卦》就是屬于這一類,正所謂“成書遲,其中包含的思想可以很早”[13]。陰陽觀念以及五行、八卦觀念古代很早就產(chǎn)生了,只是由于古代文獻保存極為困難,致使其見諸文字比較遲。從文本來看,《說卦》除了開篇的第一章、第二章很明顯是戰(zhàn)國時期編入的具有義理闡發(fā)性質的兩段文字以外,其余的都是對八卦卦象的闡述和八卦取象的例證,這些是自古相傳的對《易》或《周易》進行解釋說明的文字資料?!皬钠鋬热菅灾鼘Q园素?,是易學最基本的理論。也就是說,無論是解說《周易》,還是運用《周易》筮占,皆離不開八卦卦象的分析,而且這是重要的一步?!盵14]《說卦》中保存的這些自古相傳的解《易》資料很可能就是《左傳·昭公二年》韓宣子所說的春秋《易象》的主要內容。只不過由于《易傳》編纂者的改動,把這篇文字的標題寫作“說卦”,卻把“象”這個含義更為深刻的標題放在典型的儒家作品《象傳》上面——雖然這個《象傳》中的義理解說與原本的《易象》在學術理路上差異巨大,而《說卦》篇首則被加入了一些經(jīng)過整理的孔子說《易》的文字,這就為《說卦》加上了一頂儒家的帽子。
第二種,自古相傳的對《易》的口頭解說,特別是對于《易》的創(chuàng)作、八卦起源、《易》的基本原理等最基本、最關鍵問題的解釋。因為時間上溯久遠,人們理解《易》的基礎就是這些口口相傳的對《易》的作者和《易》的創(chuàng)作情況的描述和解說。孔子等《易傳》編纂者把聽到的這些資料記錄下來,再進行一定的加工和潤色,就形成了《系辭》中的很多內容,比如“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值得注意的還有一些對《周易》的解說似乎是在西周至春秋時期形成的卦爻辭義理解說,這也在《易傳》之中得到保存,比如《乾文言》之中對“元亨利貞”的解說則在《左傳·襄公九年》穆姜的話語之中出現(xiàn)過。
第三種,關于《周易》占筮的資料,其中有些可能是文獻,更多的可能就是口頭代代傳授。這些資料來自于與孔子同時代的卜官、筮者,或者是當時掌握《周易》占筮相關知識的學者的闡述講解?!皩W而不厭”的孔子周游列國,拜訪過很多學者,而其中很可能就有人特別擅長《周易》占筮。春秋時期《周易》的基本應用就是占筮,孔子自稱“百占而七十中”[15],顯然他專門學習過占筮并曾經(jīng)多次實踐——這是當時學習《周易》的重要方法。這部分內容包括《系辭》中有關于“大衍之數(shù)”的記載、占筮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操作、對占筮的評論等內容。
根據(jù)上面對孔子易學思想的討論,《易傳》中包含的與孔子思想相關的內容可以分為兩種。
第一種,孔子的原話,即孔子弟子門人對孔子的講述進行記錄和整理而形成的文字資料?!断缔o》和《文言·乾》中共有“子曰”共29句,可以都歸入這一種。
第二種,孔子弟子門人對孔子的講述記錄進行補充、完善后而形成的思想資料。沿著孔子的思路,儒門學者對孔子思想的補充和完善,比較嚴格地遵循了孔子的學術理路。雖然闡釋角度、闡釋重點不盡相同,但是總體而言,仍然可以歸屬為孔子的思想。
《系辭》之中還記錄著孔子多次對同一問題或相關相近問題的申說,有的是論述角度不同,有些則僅僅是部分文字不同,但是也被忠實地一一記錄下來。這些記錄可能有不同的傳承來源。可以想象,在一個比較長的成書過程中,《易傳》中的材料不停地被儒家學者們收集和整理,進而被加工和補充,很可能經(jīng)過了上百年才最終定稿,成為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樣子。具體而言,金德建先生曾經(jīng)明言:“《系辭傳》和《文言傳》的產(chǎn)生,最遲不能再過于子思的年代。”[16]近年來李學勤先生根據(jù)其對古代典籍和出土文獻的研究,得出了相同的結論。[17]
在《易傳》之中,包含著很多戰(zhàn)國時期儒家學者的思想,而這些思想的學術理路與孔子的解《易》理路并不完全相同。那么,這些思想之中的學術理路與孔子對《周易》的解說理路究竟有著怎樣的差距呢?
與孔子的闡述思路相對照,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后期的儒家學者們以“德義”為導向繼續(xù)對《周易》進行闡釋時進行了“理論創(chuàng)新”,或者說他們對孔子的原有的學術理路進行了一些“修正”,而這種“理論創(chuàng)新”或“修正”就體現(xiàn)在討論德義的象數(shù)根據(jù)和力圖使《周易》卦德卦義解釋系統(tǒng)化、完整化。因此這些晚出的《周易》解說與孔子沒有直接關系,主要是后代儒家學者的思想??鬃拥摹吨芤住方庹f僅僅是“肇其緒端”,而儒家后學則緊緊抓住“德義”而大加發(fā)揮,多方鋪陳而力求完備,從而形成了非孔子所“述”的《易傳》的一部分內容。《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了孔門傳《易》的譜系:“孔子傳《易》于(商)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弘傳江東人矯子庸疵,疵傳燕人周子家豎,豎傳淳于人光子乘羽,羽傳齊人田子莊何,何傳東武人王子中同,同傳菑川人楊何?!边@個傳承過程長達兩三百年,很可能只是一支主線,而這些儒家易學傳承者肯定在《易傳》里寫下了自己的義理發(fā)揮和理論創(chuàng)造,而且字數(shù)不會很少。
就其學理內涵而言,這些儒家學者們的思想進路又可以分解為三個理論展開的維度。
第一個維度:以八卦卦象生發(fā)義理,即以八卦卦象作為儒家義理的根據(jù),以《大象》為代表。這一個理論向度的理論發(fā)育完全,內容也非常完整。這個解說維度無疑與春秋易說有內在的承接關系,所以其出現(xiàn)應該比較早,很可能是在戰(zhàn)國早期。
第二個維度:為儒家義理尋找爻象根據(jù),即以爻象解說儒家義理,這以《小象》為代表。這一個理論向度的理論發(fā)育不完全,盡管在形式上其完成了對《周易》爻辭的全面解說;其產(chǎn)生可能是在戰(zhàn)國中期,而對其解說方法的完善和補充則一直持續(xù)到漢代,并最終形成了影響深遠的“爻象說”。
第三個維度:用義理解說《周易》卦序,即以義理解說通行本《周易》之中的六十四卦卦序,以《序卦》為代表。這一個理論向度的理論發(fā)育完全,內容非常完整。但是由于理論基礎的先天缺欠,其論說往往缺乏說服力,可以說是一個并不成功的“理論創(chuàng)新”,但其在易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沿著孔子闡發(fā)德義的解《易》理路,很多儒家學者對《周易》解說都進行了一番發(fā)揮創(chuàng)造,導致儒家易學不斷地被整理、完善,最后才形成了《易傳》文本,并使得其中大部分內容具有明顯的儒家內涵。
值得注意的是,司馬遷的原話里面沒有提及《序卦》和《雜卦》?!缎蜇浴贰八飘敵蓵趹?zhàn)國末期,或秦漢之際”[18],《雜卦》則稍晚于《序卦》。所以《易傳》之中的《序卦》和《雜卦》兩篇距離孔子時間最遠,其內容也與孔子思想基本沒有關聯(lián)。但是由于某些歷史機緣,特別是由于漢代經(jīng)學興起,它們也堂而皇之地名列《易傳》之中了。
經(jīng)過以上分析討論,我們基本完成了對《易傳》各篇思想內涵的梳理和分期斷代,這樣就得到下面這一張圖表,其中符號“○”表示各篇之中有部分內容屬于對應的種類(見表1)。
總體而言,孔子與《易傳》的關系比較復雜,根據(jù)以上的原始材料分析,所謂“序”字應該含有三重含義:
司馬遷所說的“序”字含義雖然比較模糊,但是無疑有整理、編排的含義在里面,呂思勉先生有類似的看法,他說:“序者,次序之謂,原不謂其辭為孔子所自作。然則《彖》、《系》、《象》、《說卦》、《文言》蓋皆《周易》之舊,孔子特序而存之爾。”[19]這里的“序”字含義也就與《史記·孔子世家》記載的孔子“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里的“序”字含義近同。
“序”即“敘”,陳述??鬃雨愂觥兑住分罅x,即“我觀其德義耳也”[20]。這與《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記載的孟子“序《詩》、《書》,述仲尼之意”里的“序”字含義相同。
孔子陳述《易》之大義之后,戰(zhàn)國時期的弟子又對《周易》卦爻辭的“德義”大加發(fā)揮,使之趨于完整和系統(tǒng)。所以對于《彖》、《象》、《文言》而言,“序”即“緒”,開啟頭緒,“肇緒”就是“序”的第三重含義。
只有在“序”字的這三重含義上來理解,孔子“序《彖》、《系》、《象》、《說卦》、《文言》”才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可信記載,而太史公使用含義比較豐富的“序”字來表述不妨說正是一種“模糊”的準確。
注釋
《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第1937頁。余不贅注。②③⑦楊慶中:《周易經(jīng)傳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年,前言第1頁、第166、166—171頁。④金德建:《司馬遷所見書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94—95頁。⑤[11]金景芳:《關于〈周易〉的作者問題》,《周易研究》創(chuàng)刊號,1989年。⑥郭沂:《郭店竹簡與先秦學術思想》,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79—280頁。⑧[15][20]帛書《易傳·要》。⑨前面引述的孔子話語里面即使出現(xiàn)了“中”、“位”、“上位”、“下位”等字句也是義理概念,沒有非常明確的爻象意義,這一點比較明顯,比如第一類之中的“而易行乎其中矣”、“其言曲而中”,第二類之中出現(xiàn)的“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貴而無位”、“賢人在下位而無輔”、“龍,德而正中者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上下無?!钡榷紱]有爻象的意義。⑩劉玉建:《兩漢象數(shù)易學研究(上)》,廣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9頁。[12]《論語·述而》。[13]任繼愈:《敦煌〈壇經(jīng)〉寫本跋》,《任繼愈來學術論著自選集》,北京師范學院出版社,1991年,第279頁。[14][18]劉大鈞、林忠軍:《易傳全譯》,巴蜀書社,2006年,第33、35頁。[16]金德建:《先秦諸子雜考》二十五,中州古籍出版社,1982年。[17]李學勤:《周易溯源》,巴蜀書社,2006年,第102—105頁。[18]呂思勉:《呂思勉讀史札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12頁。
責任編輯:涵含
B222.2
A
1003—0751(2011)01—0155—05
2010—06—07
張朋,男,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上海20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