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制文字 鼓吹革命——“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創(chuàng)制和應(yīng)用

許明龍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北京，100006）

1948年初夏，原籍浙江舟山的南京金陵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院學(xué)生楊良濟，因積極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活動，被國民黨政府列入黑名單，被迫棄學(xué)潛回家鄉(xiāng)。楊良濟回到舟山后，任教于定海簡易師范學(xué)校，以教師身份為掩護，在舟山中共地下黨領(lǐng)導(dǎo)下從事反政府宣傳活動，其中一項便是聯(lián)絡(luò)該校的若干學(xué)生和一批進步青年，組織讀書會，研究和創(chuàng)制“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1949年春，根據(jù)地下黨的安排，楊良濟等9人離開舟山，前往浙東臺州地區(qū)參加中共游擊隊。楊良濟入伍后改名許楊，所在部隊于1949年6月與南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主力會師，改編為浙江第六軍分區(qū)。許楊不幸于當年10月在剿匪戰(zhàn)斗中犧牲，時年20歲。

1999年，時值許楊犧牲50周年，他當年的戰(zhàn)友們發(fā)起紀念活動，撰文表達對他的懷念之情。在這些文章中，大多談到了當年的舟山話新文字活動，但由于時隔經(jīng)年，對舟山話新文字本身卻語焉不詳。從1999年至今，倏忽又是十年有余，當年參與其事的老同志，不少已經(jīng)謝世，健在者無一不是耄耋老人。筆者作為最年少的親歷者，多年來深感有責任和義務(wù)對舟山話新文字活動進行研究，盡可能恢復(fù)其歷史原貌，給后人留下一點歷史資料。多年前，筆者委托時任舟山市僑聯(lián)秘書長的楊良義先生設(shè)法搜集相關(guān)資料。他遍訪舟山市公安局、檔案館、民政局和黨史研究室等單位以及碩果僅存的幾位親歷者，終于覓得當年以拉丁化新文字編寫的油印資料四件。筆者在研讀四份幸存資料的基礎(chǔ)上，盡力搜索記憶，多次易稿，草成此文，終償夙愿。但愿此文能為舟山中共黨史研究和舟山文化史研究提供一點可信、可靠、可用的史料，并以此紀念當年為此作出貢獻的先賢。

一、“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拼音方案”概述

當時創(chuàng)制的拉丁化新文字，并未冠以確切的稱謂，筆者考慮再三，為便于行文，將其定名為“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而將有關(guān)“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拼寫和書寫規(guī)則稱為“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方案”（下文中簡稱“拼音方案”）。

當年創(chuàng)制、學(xué)習(xí)和推廣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系由楊良濟一人主持其事，采用的是口口相傳的“師徒”傳授方法，并無成文的拼音方案，這給如今的認讀帶來很大困難，遑論從語言學(xué)角度進行研究。筆者采用最笨拙的方法，即以現(xiàn)存的四個文本為基本材料，認真細致地反復(fù)閱讀，從中找出規(guī)律和規(guī)則，據(jù)此列出拼音方案的“聲母表”和“韻母表”（表1和表2），歸納出拼音方案的拼寫和書寫規(guī)則。這些研究結(jié)果是否正確精準，敬請讀者和方家對照本文所錄文本，給予指教，以期日臻完善。

表1 拼音方案聲母表

表2 拼音方案韻母表

（一）拼音方案的若干特點

1.韻母數(shù)量較少，據(jù)方松熹教授所著《舟山方言》①和徐波教授所著《舟山方言與東海文化》②，舟山方言有聲母29個、韻母46個。拼音方案認定的聲母共29個，韻母共35個。方、徐二教授將零聲母視為聲母，拼音方案則舍棄零聲母，但認定半元音[w]為聲母，用在以[u]和[o]等韻母前面，如wugy（烏龜）、woli（屋里，此處作“家里”解）。舍棄一個零聲母，增加一個[w]，一增一減，聲母總數(shù)依然為29個。

拼音方案認定的韻母數(shù)量較少的原因至少有兩個：其一，輔音可以單獨構(gòu)成音節(jié)，[?]不被視為音素，在絕大多數(shù)場合均被省略（無字母表示），如“是”寫作sh，“死了”寫作xil。不但一個輔音可以成為一個音節(jié)，表示一個漢字，甚至可以多個輔音連寫，如“因此之故”寫作inczgu。其二，所有入聲字的韻母都被視為同韻非入聲字的韻母變音，而不被視為單獨的音素。為了區(qū)別兩者，入聲字中構(gòu)成韻母的元音后面一律添加字母q，例如，非入聲字的“爸爸”寫作baba，同韻入聲字的“伯伯”則寫作baqbaq；與此同理，“李”寫作li，“立”寫作liq，“霸”寫作 bo，“剝”寫作 boq，如此等等。這樣一來，[a]與[a?]、[o]與[o?]、[i]與[i?]等均合而為一，韻母數(shù)量因此而大減。其三，部分舟山人所操方言中有[]這個音素，另一部分舟山人則代之以[]，拼音方案不認可[]，因而這個音素付諸闕如。

2.拼音方案的設(shè)計存在著一些明顯的缺陷。其一，字母w身兼二任，既是聲母，又是韻母。用作聲母時讀作[w]，如wushaq（烏賊）；用作韻母時讀作[?]，如xaocw（好處）。其二，兩個不同字母表示同一音素。例如，字母s和x都可讀作[?]，何時使用前者或后者，并無明確規(guī)定；“小”字可以寫作siao，也可以寫作xiao，“血”可以寫作“syoq”也可以寫作“xyoq”。聲母完全相同的“寫信”二字，可以寫作xiasin。又如，字母gn 表示[?]，如gniang（娘），字母n也可以表示[?]，而且更為常見，如nin（人）、ni（日）。多字一音為拼寫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隨意性，增加了認讀的困難。

3.某些字母并不發(fā)音，僅用作符號。其一是字母q，用以表示此音節(jié)應(yīng)讀作入聲。其二是字母r，現(xiàn)存資料顯示，這一符號至少有如下作用：（1）m、n、l這幾個次濁輔音聲母讀陰調(diào)類時，加在聲母后面以示與常見的陽調(diào)類字的區(qū)別，例如：沒 mraq、蠻 mran、嘸做 mr、瞇 mrie、阿娘（祖母）nriang、嬤嬤 mro、媽勒屄 mra、拉勒 lra、悶聲mren、內(nèi)內(nèi)（擬聲）nrae、噥噥（擬聲）nrung等等。（2）m聲母作語氣詞聲調(diào)為弱化的或者說輕音時也用了這個符號，例如：阿姆嘛mr、甲長嘛mr、響嘛勿大響mr等等。（3）用這個符號表示兒尾，例如：小小羊兒siao siao hiang r等。

4.拼音方案不設(shè)聲調(diào)符號，但重要處用元音雙寫的方法來處理，比如有一首兒歌名叫《賣小娃》，表示為：maa siao wan，以此重點說明“賣”與“買”在舟山話里聲調(diào)的差異。

（二）拼音和書寫規(guī)則

1.字母 g、k、x、gh 均有兩讀，在元音字母 a、o、e、u 前面分別讀作[k]、[k’]、[h]、[g]，如 gungniq（工業(yè)）、kemen（開門）、xaonin（好人）、gonghanhuo（講閑話）；在元音字母 i、y 前面分別讀作 [t?]、[t?‘]、[?]、[d?]，如 Giusan（舟山）、kingyoe（親眷）、xinwen（新聞）、ghiughiu（舅舅）。但也有例外，有時g與 i相遇仍讀作[g]，此時應(yīng)在元音字母和輔音字母之間添加字母j，如gjiq shungguong（該辰光）。

2.名詞無論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或多音節(jié)，均以單詞為單位連寫，例如hiu（油）、molu（馬路）、xoulenshoe（火輪船）；動詞與名詞相同，不論音節(jié)多寡，均以單詞為單位連寫，如zeu（走）、songfung（傷風）；動賓緊密相連的詞組往往連寫，如kyoqvan（吃飯）；多音節(jié)的形容詞和副詞通常也連寫，如xyoqhung（血紅）、giaoguan（交關(guān)）。然而，這只是就一般而言，實際書寫時則往往因人而異，不甚規(guī)范。

3.每當連寫的單詞因前面的輔音與后面的元音相接而容易導(dǎo)致誤讀時，拼音方案采用隔音符號“’”將前后兩詞分開，恰如現(xiàn)行《漢語拼音方案》的相關(guān)規(guī)定。不同的是，舟山話拼音方案的隔音符號不僅用于元音字母與元音字母之間，而且用于元音字母與輔音字母之間，如ko’ng（抲魚），輔音字母與輔音字母之間，如z’heu（之后）。

字母j在特殊場合也被當作隔音符號使用，例如hiujiqniq（有一日）,不過，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頻率很低。

二、“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文本及其譯文和釋義

據(jù)親歷者回憶，當年油印過多種《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文本，但大多已佚，如今尚能讀到的僅有四個文本：《舟山群島》、一篇無題短篇小說、民謠若干首、一冊歌曲集。

（一）《舟山群島》。油印本，32開，28頁。這是一部鄉(xiāng)土教材，在《舟山群島》總題下共分6節(jié)：舟山的交通、鹽、舟山的工業(yè)、舟山的農(nóng)業(yè)、從前的舟山、新的舟山（未完成）。

（二）無題短篇小說。油印本，32開，52頁（含插圖一頁）。全書共13節(jié)，講述一個農(nóng)民家庭的故事。

（三）民謠若干首（殘）。油印本，16開，7頁。共收民謠12首（其中一首殘缺），另收新詩兩首。

（四）歌曲集。油印本，16開，31頁，共收簡譜歌曲24首。

現(xiàn)將無題小說中的“阿哥”一節(jié)抄錄如下，并配以舟山話漢字譯文和普通話釋義，讀者借此可以對“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獲得若干感性認識。

Aqlaq aqgou bi aqlaq aqgi dhou iqsw,nin giangliangxuangga(疑為ghianglongguangga之誤寫),siangmr faq dha xiang,ningo tung ngao ghi xuanmang.

Ghi nin hi shiang ningo dhieshiang,hi shiang moqshiang,woli iqngan shdheu,dinbho,lungl shaqguaqtinngang,iz banden tung dinl fongminshiang.Hiuliangzao aqgou daq ningo dangdoe,ghi sanghuo iq xiqloqle,zunggueush miq dhouz,dungzhangzhang,si ganggang,iqngan lou,tugi,zoliang,dhie,tungtung lungl shiang tidhunggu niang.

Hiu iqniq hiali,“dhin!bhan!”men tiq ginle,zeuginle lianggh nin,dhoul ghiangkiang gingin men aqgou nin,aqlaq tung lungl guaqguaq-deudeu,xaqsaq,am kje hiangz faqdeu,limong teubhong eu aqgou,daq heumenniang dhaocoq,sounin siaod,heumen hiahiu liangnin liqge,iqsin xiang:“deugh,faqcou!”laq iqbo daq aqgou kolaoleu!

Gjishungguong,dhogo tung xaqxuenl,am daq aqdia giqhueu keukeu-sinsin eu:“shgaleu,sisang,aqlaq zongdin fi sh coqgoul!”Ngo shga siu lral aqgou ishong,kielao gincaq.

Gincaq shoqleu:“mralaqbi,zongdinfi sh sianggungso guoediq,ngomen sh hyoeginfu palediq!”

Iqgh gincaq daq am tiqdao,iqgh daq aqdia teu ginki,huahiu lisnggh hyug kiangbin liaqliaq ghiao aqgou giaqliangdhu kao,eu ghi zeu,aqgou gashungguong nganli wulungguoeli baoz,giqgongl iqgy:“am,aqdia,naq xaoxaogiao gou niqz leu……”Huahiu sou hanhuo,baq ngo ghiaghia koq kile tinfaqiel.

Hobuoehiagh hyoqliang heukeu giaoguen liang,giq kjegje nggh ninjinz ghiao dhoulin den zeuki.

Den ngo zeugin woli,aqdia kindinga liqz,nganli fensao,giqhueu eu tie,am igin ghyoe kileu.

譯文：

阿拉阿哥比阿拉阿姐大一歲，人長日良梗介，響么弗大響。人家統(tǒng)咬其懁猛。其人亦像人家簟匠，亦像木匠，屋里一眼鋤頭、釘耙弄了賊骨挺硬，椅子板凳統(tǒng)弄了放命像。有兩遭，阿哥搭人家打短，其生活一歇落來，總歸是蔑掇子，東撞撞，西扛扛，一眼籮、土箕、竹晾、簟，統(tǒng)統(tǒng)弄了像鐵桶罐娘。

有一日夜里，“叮、膨”，門踢進來，走進來兩個人，掇勒長槍，陣陣問阿哥人，阿拉統(tǒng)弄勒呱呱抖抖，嚇煞，阿姆看樣子勿對，連忙偷謗嘔阿哥搭后門娘逃出。啥人曉得，后門也有兩人立該，一聲響：“對個，勿錯！”啦一把搭阿哥抲牢嘞。

該辰光，大家統(tǒng)嚇昏！阿姆搭阿爹只會口口聲聲嘔：“是介嘞，先生，阿拉壯丁費是出過了！”我是介拉勒阿哥衣裳，牽牢子警察。

警察鑿了：“媽勒屄，壯丁費是鄉(xiāng)公所管的，我們縣是政府派來的！”

一個警察搭阿姆踢倒，一個搭阿爹推進去，還有兩個用槍柄掠掠朝阿哥腳梁股里拷，嘔其走。阿哥介辰光眼淚嗚嚨管包子，只講了一句“阿姆、阿爹，倷好好叫過日子嘞……！”還有啥閑話，撥我伽伽哭起來，聽勿見了。

下半夜個月亮扣扣交關(guān)亮，只看見五個人影子朝大嶺登走去。

等我走進屋里，阿爹撳釘介立子，眼淚粉燥，只會嘔天，阿姆已經(jīng)厥起了。

釋文：

我哥比我姐大一歲，人長得竹竿似的，倒是不太愛說話，大家都夸他忒聰明。

他像是簟匠，又像是木匠，家里一些鋤頭、釘耙，讓他弄得結(jié)結(jié)實實，椅子板凳都做得有模有樣。有幾次，哥哥給人打短工，活計一歇下來，總是手里拿著竹篾，這兒弄弄，那兒動動，不多會兒，籮筐、土簸箕、竹筐、簟，全都弄得跟鐵桶似的。

有一天夜里，“叮、嘭”一聲，門踢開了，走進來兩個人，拿著長槍，連聲問哥哥人（在哪里）。我們?nèi)紘樀脺喩戆l(fā)抖，怕得要死。媽媽看樣子不對，連忙悄悄叫哥哥從后門出去。誰知道，后門也有兩個人站在那里，一聲吼：“對的，不錯！”咔嚓一下，就把哥哥捉住了。

這時候，大家全都嚇昏了。媽媽和爸爸只會連聲說道：“是這么回事，先生，我們是繳過壯丁費的?！蔽揖o緊拉著哥哥的衣服，牢牢牽住警察。

警察罵起來了：“媽勒屄，壯丁費是鄉(xiāng)公所管的，我們是縣政府派來的！”

一個警察把媽媽踢倒，一個把爸爸推進去，還有兩個用槍柄使勁朝哥哥腿肚子打過去，叫他走。這時候，哥哥眼淚含在喉嚨里，只說了一句話：“媽媽、爸爸，你們好好過日子……！”還有別的話因我哇哇的哭聲，聽不見了。

下半夜，月亮格外亮，只見五個人的影子朝大嶺那邊走去。

等我走進屋里，爸爸直挺挺的站著，眼淚哭干了，只會叫天。媽媽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

三、“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應(yīng)用

“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方案”雖然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瑕不掩瑜，從總體上看，這個方案應(yīng)該說比較成熟，顯然已經(jīng)跨越了研究階段，成為一種可以實際應(yīng)用的文字。凡是懂得舟山方言的人，經(jīng)過短期培訓(xùn)就可以順暢地閱讀依據(jù)這個方案編寫的文本；稍加努力，還可以把這種拉丁化新文字作為書寫工具，用以替代難認、難記、難寫的漢字。

“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堪稱曇花一現(xiàn)，其創(chuàng)制與應(yīng)用均發(fā)生在1948－1949年間短短的數(shù)月當中。從1948年下半年開始，中國的國內(nèi)戰(zhàn)爭進入了一個新階段，解放軍實施全面反攻，國民黨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國民黨政權(quán)已經(jīng)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在這種形勢下，中共在國統(tǒng)區(qū)加強了地下工作的力度，其中包括群眾宣傳工作，以期把盡可能多的群眾團結(jié)在黨的周圍，配合解放戰(zhàn)爭。“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主要創(chuàng)制人楊良濟恰在此時來到舟山，在地下黨的領(lǐng)導(dǎo)下，從事“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創(chuàng)制和推廣工作。這種形勢決定了該文字具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它不是一種單純學(xué)術(shù)研究和文化活動，而是緊密配合舟山地區(qū)中共地下黨的工作，進行反蔣宣傳的一種工具。

《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實際應(yīng)用在兩個方面。

（一）以此為工具，幫助知識分子學(xué)習(xí)粗淺的革命理論，并通過他們協(xié)助中共地下黨進行宣傳。從1948年下半年開始，定海簡易師范學(xué)校學(xué)生屠云娣（屠敏之）、王雅卿（王瑾）、孫英甫（孫志芳）、王麗華（王梅玉）、楊良能（許明龍）等人，參加在楊良濟倡議下組成的讀書會，一邊研讀《大眾哲學(xué)》、《社會發(fā)展史》，一邊創(chuàng)制和學(xué)習(xí)“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為了讓更多的知識青年能夠閱讀這些書籍，而又不被當局發(fā)現(xiàn)，他們分工合作，將這些書籍翻譯成新文字。與此同時，讀書會成員協(xié)同中共黨員葉清和，進步青年錢肖俠、王正誼、李隆華、勵一鳴等人，創(chuàng)辦了十六開本的油印新文字刊物《民主周報》，刊載本地新聞，揭露國民黨政府的腐敗和黑暗，介紹解放區(qū)人民的生活狀況，傳遞解放軍節(jié)節(jié)勝利的喜訊；此外還譯載《時代報》、《北方叢刊》等進步報刊的文章。《民主周報》共出版22期，1949年3月停刊。此外，這批革命青年還用新文字編寫和翻譯了一批傳單和宣傳材料，在小范圍內(nèi)秘密散發(fā)。

（二）以新文字為媒介，向不識字的勞苦大眾宣傳粗淺的革命道理。今存四件新文字資料中的《舟山群島》和因封面缺失而沒有留下題目的那部短篇小說，都是以工人、農(nóng)民、漁民等勞苦大眾為對象的初級讀物?！吨凵饺簫u》是一部鄉(xiāng)土教材，簡述舟山的地理、物產(chǎn)、交通、工業(yè)、農(nóng)業(yè)等等；從內(nèi)容和講述者的口氣不難看出，這部教材的受眾是不識字和識字不多的勞苦大眾。我們甚至有理由推斷，編者的初衷是以此為教材，在勞苦大眾中推廣新文字。那篇小說寫的是一家貧苦農(nóng)民在地主和保甲長的壓榨下，連連遭遇不幸，后來村里來了一位知識青年（中共黨員的化身），給他們讀報紙，講道理，啟發(fā)他們的階級覺悟，還教這戶農(nóng)家的一個青年識字。這個青年農(nóng)民僅學(xué)了半個月，就能寫字看書。從這個細節(jié)來看，這個青年學(xué)的大約就是拉丁化新文字。

四、“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價值評估

“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在舟山政治史和文化史上都具有一定價值。

（一）現(xiàn)存文本和親歷者的回憶清楚地表明，“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的創(chuàng)制和應(yīng)用是中共地下黨領(lǐng)導(dǎo)下的革命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一群青年在白色恐怖下不畏艱險，冒著被捕、被殺的危險，進行以文化活動為掩護的反蔣宣傳，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刻巧妙地與敵人周旋，在舟山的地方政治史上留下了值得頌贊的一頁。正因為“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種宣傳工具，所以無論內(nèi)容或語言都極具鮮明的政治立場和宣傳特色?！吨凵饺簫u》的作者在“新的舟山”一節(jié)中寫道：“舟山是我們老百姓的，不是蔣介石也不是烏七八糟縣政府的。”歌曲集所收錄的歌曲，除了幾首少數(shù)民族民歌外，大多是當時的進步歌曲，諸如“坐牢算什么”、“團結(jié)就是力量”、“民主進行曲”等，其中有一首竟然是選自解放區(qū)的歌劇《白毛女》中的“翻身歌”。為了凸顯這些歌曲的政治含義，幾乎每首歌曲都附有一段評語，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這支歌說起來蠻有意思。那時候在老政府底下，他們連學(xué)生講話都不讓講，一些書也不許看，飯也不讓他們吃飽。學(xué)生就團結(jié)起來反對，老政府就夜里搜查，把他們關(guān)在牢監(jiān)里?！背鲇谕辉?，“歌曲集”的編者還改寫了一些歌曲的歌詞，使之更加符合當時的形勢需要。例如，如今已經(jīng)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在這個歌集中被稱作“民主進行曲”，歌詞也作了相應(yīng)的改動：“起來，不愿作奴隸的百姓，用我們的性命爭取新的自由，中國百姓到了最需要的時候，起來，起來，我們?nèi)f眾一心，要做中國的主人，前進！前進！前進！進！”

（二）“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在舟山文化史上也應(yīng)占有一席之地，理由有二。其一，創(chuàng)制一種舟山話新文字本身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件，勿庸置疑，此事在舟山文化史上值得一提。其二，現(xiàn)存“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四個文本對于研究和保護舟山方言亦有裨益?；蛟S是出于向下層勞苦大眾進行宣傳和當作教材使用的考慮，這四個文本的作者竭力追求通俗化和口語化，即使影響語法正確和語句通順也在所不惜。也正因為如此，在這些文本中保留著許多舟山方言特有的詞匯、語法現(xiàn)象以及少量民謠?！白鲲L水”（刮臺風）、“那和”（玩耍）、“嘸素”（或許）、“畢夫”（不過）等詞，如今恐怕只有少數(shù)舟山人尚能懂得。舟山話獨具特色的疊字象聲詞，在現(xiàn)存的那篇無題短篇小說中相當豐富?！啊椤弊鳛槊枋鼍涞恼Z法結(jié)構(gòu)，如：“人長日良[微軟系統(tǒng)3]梗介”（人長得竹竿似的），頗似北京話的“像……似的”，如今在舟山話中已經(jīng)比較鮮見。若干民謠則反映了當時的民情和大眾心態(tài)，如“天怕東風雨，人怕床頭鬼”，說的是男子對女子的提防心態(tài)?！班l(xiāng)長買田砌屋，保長吃魚吃肉，甲長比狗還惡，小百姓弄得伽伽哭”，則是對地方長官丑惡嘴臉的寫照。就此而言，“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這幾個文本為研究舟山方言的歷史演變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當然，這只是無心插柳的意外收獲，并非當事人的初衷。

漢語拉丁化運動發(fā)軔于20世紀初期，瞿秋白、徐特立、吳玉章等革命家先后積極加以推動，熱心于此的大多是左派人士?！爸凵皆捓』挛淖帧钡闹饕獎?chuàng)制人楊良濟在金陵大學(xué)就讀期間，積極參加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反蔣運動，思想左傾，此時已熱心于拉丁化新文字的研究。在編制“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方案”期間，他經(jīng)常翻閱拉丁化新文字運動主將倪海曙的相關(guān)著作。此外，“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方案”對同時代的“拉丁化新文字”亦即“北拉”拼音方案多有吸收。應(yīng)該說，“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方案”并非平地起高樓，而是在前人和同時代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舟山方言的特點創(chuàng)制而成；拼音方案顯然受到“北拉”的影響，將n讀作[?]便是一例。再則，“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并非孤例，僅在江南地區(qū)，在此前后出現(xiàn)的尚有上海話、溫嶺話、蘇州話、無錫話、寧波話、溫州話等新文字。由此可見，“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僅是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拉丁化新文字熱潮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1948－1949年間，《舟山話拉丁化新文字》曾經(jīng)作為一種特殊的書面交流工具，在一個數(shù)量不多的特定人群中流行，盡管影響有限，但畢竟發(fā)揮過不容忽視的作用，理應(yīng)留下真實的記載，是以為文。

后記：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承浙江海洋學(xué)院徐波教授熱心指導(dǎo)，多位老戰(zhàn)友熱情鼓勵和幫助，謹致深切的謝意。

注釋：

①方松熹：《舟山方言》，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

②徐波：《舟山方言與東海文化》，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