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體勇
(山東大學 威海分校,山東 威海 264209)
行人萬里向西去
——試論井上靖的《絲路詩集》
張體勇
(山東大學 威海分校,山東 威海 264209)
《絲路詩集》作為井上靖晚年的詩歌作品,在詩歌體式和創(chuàng)作理路方面都有較大突破,同時該詩集豐富的思想內涵與主題闡發(fā)亦有助于我們加深對井上靖中國題材歷史小說的理解。本文力圖通過譯介和研讀詩歌內容,結合背景性知識的說明,分析及歸納整部詩集的多元化主題。
井上靖;西域;絲路;主題①
井上靖先生作為日本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一位著名作家,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小說與詩歌,特別是其傾注心力創(chuàng)作的中國題材歷史小說和以西域、絲路為主題的詩歌,使其不僅在日本,而且在中國得到了廣泛的贊譽;冰心在為中文譯本《井上靖西域小說選》所寫的序言中說:“我要從井上靖先生這本歷史小說中來認識、了解我自己國家的西北地區(qū),當年美夢般的風景和人物。我感謝井上先生,他使我更加體會到我國國土之遼闊、我國歷史之悠久、我國文化之優(yōu)美。”隨著井上靖先生的文學作品被大量譯介到國內,西域、敦煌、樓蘭這些曾經(jīng)久違的語匯和文化含義亦隨之漸漸進入國人的關注視野。
一
井上靖先生的西域情節(jié),最早可追溯到他的少年時期,在自由自在的學生時代,他閱讀了不少中國詩文、歷史書籍及有關西域文化的資料,從而對那片遙遠神秘的異域充滿了憧憬。大學畢業(yè)那一年 (1936年),井上先生以獲獎小說《流轉》進入大阪每日新聞社工作,由于其間曾負責一些宗教和美術專欄,他在佛典、佛教繪畫等方面都進行過較為系統(tǒng)深入的學習,并接觸到 20世紀初日本大谷探險隊在中國敦煌莫高窟掠走的部分敦煌寫本。戰(zhàn)爭期間,井上先生亦被征入伍,作為輜重兵曾在中國北方地區(qū)服役,但僅僅四個月,他便因患病被遣返回國。對這一段戰(zhàn)爭經(jīng)歷,井上先生曾在詩集《北國》的《瞳》、《元氏》、《輸送船》、《朋友 》、《石庭 》等詩中進行過回憶性記述。在他的回憶錄中,井上先生曾這樣寫道:“想再一次站在我所深愛的中國的廣闊大地上?!甭?lián)系戰(zhàn)爭期間他的詩作,我們可以看出井上先生在短暫的戰(zhàn)爭親歷后產(chǎn)生的人生感悟及其對大陸文化的憧憬與向往。
戰(zhàn)后,雖然中日邦交正?;钡?1972年才得以實現(xiàn),但是民間的文化交流卻一直未曾斷絕,井上靖先生隨日本文化代表團多次訪問中國,對井上先生來說,這既是友好訪問,又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取材之旅,由此也可以看出其扎實嚴謹?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1957年 10月,井上先生與中野重治、山本健吉、本多秋五、多田裕計、十返肇等學者訪問中國,這也是他戰(zhàn)后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當時先生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這一點給在場的中方學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蛟S是早年與佛家經(jīng)典、佛教繪畫的淵源關系,井上先生當時迫切希望能夠赴絲路、敦煌考察,但是因為當時的氣候及其他原因,最終未能成行。自 1957年始,井上靖先生開始了中國題材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例如《天平之甍 》(1957年)、《樓蘭 》(1958年)、《敦煌 》(1959年)、《蒼狼 》(1960年)、《楊貴妃傳》(1965年)等等,其間,他訪問了中國中東部地區(qū)的許多城市,但是其親自探訪絲路、考察敦煌卻已是 70年代的事情了。在近十年的時間里,他先后五次探訪中國境內古絲路,創(chuàng)作有關西域自然風光、歷史風物的詩歌五十余首,可以說這些詩歌在井上先生詩歌集中,不論是數(shù)量還是質量,都占了較大比重。在中國國內,對井上靖先生文學作品的翻譯與研究自 80年代便開始了,但是重心往往集中在他的小說,特別是中國題材歷史小說方面,而詩歌的譯介卻可以說是寥若晨星。評論家河盛好藏說:“井上靖的詩是他的小說的酵母,井上靖的小說是他的詩的釋義”(《井上靖論》)
因此,詳細解讀這部分絲路詩篇在加深對其中國題材歷史小說的理解方面無疑是有積極作用的,同時這也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客觀地了解和評價井上文學。
二
通過研讀這些描寫中國境內絲路和西域的詩篇,我們大致可以梳理出井上先生的考察路線:出西安,穿河西走廊,渡疏勒河,訪莫高窟,沿天山南路過吐魯番、高昌故城,跨流沙,觀雅丹,驚胡楊之不朽,嘆精絕之衰亡。在井上先生的筆下,既有整裝待發(fā)時的躊躇滿志,又有灞水惜別時的依依深情;既有對敦煌藝術的無限欽敬,亦有對歲月人生的深刻思考;而其對沿途少數(shù)民族生活狀態(tài)的深切關注,對這片大地所投注的深深眷戀之情,亦不禁使我們悄焉動容。
井上先生的《絲路詩集》中所收錄的詩歌數(shù)量眾多,內容豐富多樣,寫作風格異彩紛呈,同時,整部詩集在主題方面也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傾向。在對《絲路詩集》仔細研讀的基礎上,筆者試將詩集主題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以敦煌莫高窟為絲路上的重要文化原點,對融匯了多民族文化藝術特色的眾多具代表性的藝術品表現(xiàn)出由衷的贊美,同時流露出對歷史長河中消逝的個體的深深的關切之情。這部分作品主要有《交腳彌勒 》、《千佛洞點描 》、《飛天與千佛 》、《胡旋舞 》、《飛天贊 》等,選譯三首如下:
※北魏,這個從北方遷移而來的民族,其真實的民族身份至今仍不為人們所詳知。四世紀建國,定都大同,開鑿了龐大的云岡石窟。百年后遷都洛陽,在這里經(jīng)營了龍門石窟,六世紀,在歷史長河中消逝。而且真的是消逝得毫無蹤跡。如果說要選一個代表北魏形象的東西的話,我認為應該是交腳彌勒。將小腿交叉成十字,這樣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現(xiàn)代姿態(tài),卻讓人聯(lián)想到雷鳴、天際、隕石等有關宇宙的現(xiàn)象?;蛟S交腳彌勒真的是坐在浩瀚宇宙中的星座上吧。是啊,這個彌勒佛像與這個民族命運與共,如流星一樣飛掠過太空,破碎,消逝,永遠地消逝了?!督荒_彌勒》
※一個民族或者一個國家的消亡,在歷史的長河中被沖刷滌蕩,有時甚至會了然無痕,而通過各種文獻資料所了解到的有時又過于抽象,而最好的歷史留存有時卻是一尊冷冰冰的彩塑,它見證了歷史,又承載了那段歷史,正襟危坐,微笑千年。這首詩中提到的是莫高窟第 275窟西壁正中端坐的彩塑交腳彌勒菩薩,它是莫高窟現(xiàn)存最早的北涼時期的作品之一。這尊交腳彌勒菩薩不僅是敦煌彩塑中現(xiàn)存最大的彌勒菩薩,也是莫高窟早期最大的彩塑,在造型和雕塑手法上都深受印度石刻和西域造像藝術的影響,小腿交叉成十字,與普通所見佛像姿態(tài)不同。
在清代工布查布譯作《造像量度經(jīng)續(xù)補》中曾有記述:“兩足少展而足脛左上右下,相交于二膝下者,謂之蓮花跏趺?!彼追Q交腳坐。交腳彌勒彩塑最初出現(xiàn)在北涼,盛于北魏,因此井上先生以之認定為北魏這個民族國家的象征。佛教認為交腳這種坐式可以“減除災難,獲得吉祥”。而藏傳佛教認為:“雙腳交叉表示生與死、善與惡、方便與智慧、陽與陰、輪回與涅槃的統(tǒng)一,這是不二的心境。”井上靖先生從這一點出發(fā),通過交腳彌勒姿態(tài)的象征意義隱喻了北魏建國與消亡的自然流變,闡釋了“無?!钡姆饘W精義,同時也流露出淡淡的“物哀”意緒。與國家民族這樣的大概念相比,同樣也是在參觀了莫高窟后創(chuàng)作的下面這首《胡旋舞》則表現(xiàn)出井上先生對歷史中小人物命運的關注。
※在唐朝曾經(jīng)風靡首都長安的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胡旋舞,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舞蹈,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人可知了。我們僅僅能從敦煌千佛洞的壁畫上,對這種奇妙的舞姿有一個淺淺的認識。久久地站在壁畫前,仿佛看到那些身背琵琶的舞女漸漸離我遠去,而耳邊依稀傳來了鼙鼓聲,同時一股巨大的旋風飄忽而至,這,大概就是那些可愛舞女們所抱持的命運的回旋吧?!逗?1)》
※在中國的古代詩文中對跳胡旋舞的胡女們的贊美是很多的?!靶膽?手應鼓,左旋右轉未知疲”、“回雪飄飄轉蓬舞 ”、“疾如旋風,耀如火輪 ”、“逐飛星,掣流電”、“回風亂舞當空散”,等等,贊詞之盛,不勝枚舉。那跨越天山而來的胡女們的無常的命運回旋,如尖利的錐子刺進了長安士人的心。站在敦煌千佛洞壁畫前,我深深地意識到這一點?;蛟S,除了那尖銳的指尖以外,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支撐住她們深藏體內且如此悲傷的回旋了吧?!逗?2)》
詩中提到的胡旋舞是西域傳來的舞蹈,始于北周,流行于盛唐。其特點是動作輕盈、急速旋轉、節(jié)奏鮮明。據(jù)載,楊貴妃、安祿山皆擅長胡旋舞,有詩為證:“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圓轉,中有太真外祿山,二人最道能胡旋”(白居易《胡旋女》)。由此可見當時流行程度之深廣。因此,這種舞蹈在莫高窟的壁畫中也得到了藝術再現(xiàn),而井上靖先生所看到的正是敦煌 220窟伎樂天壁畫。玄宗時期的樂坊舞女,梨園子弟,經(jīng)歷了歌舞升平和戰(zhàn)亂紛爭,作為時代的小人物,她們無法掌握個人命運,只能在歷史的浪濤中隨波飄搖。壁畫上的舞女們淺顰微笑、但透過井上先生悲涼冷峻的詩句,我們仿佛也感受到那一顆顆脆弱無助的心靈,隨著悠揚的樂聲,長袖翻飛,舞動千年。
(二)通過對絲路自然風物的述說、對旅途心境的抒發(fā),表現(xiàn)出對人生際遇的深層思考,代表詩篇有《別離》、《干河道》、《夢幻之湖 》、《白龍堆 》、《高昌故城 》、《灞水》等等,選譯幾首如下:
※再見 再見
不知名的一群群候鳥,在此起飛,掠過碧藍的天空,而地上的伙伴們給每一群的最后一只都留了口信:明年十月,如果有緣,還在這里相見吧。
再見再見
剩下的只有疏勒河白色的微波,仰望著無際的天空。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物的遺跡了?;蛟S所謂的別離,一切都是這樣本該存在的吧?!秳e離》
楓葉荻花,雁陣驚寒,離別后的寂寞與惆悵,這些對于井上先生來說,或許已不再是陌生的際遇,幼時與父母的分分合合,稍長時與祖母的死別,戰(zhàn)爭期間與密友、戰(zhàn)友永遠的別離,這些在其作品中都有較多的記述。別離是憂傷的,又是詩意的,當 72歲高齡的井上先生在荒莽的絲路旅途中再一次感受別離,他那冷峻的眼睛中投射出的應該是一絲如微波般淺淺漾開的悠然和淡定吧。再看下面這首詩:
※如果要我選擇一個沙漠中有代表性的自然風物,那應該是干涸的河道吧。沒有一滴水的河道,最寬的地方有一公里左右,沉埋著沙洲和大大小小的巖石。在這無比荒涼的河床下面,一定深深地隱藏著什么吧?再一次涌動奔騰的濁流,狂暴地將沙漠割裂開來。它,在等待著這個時刻,有時,甚至會等待千年。因之,眾多的村落成為廢墟,被永久地棄置于大漠之中。坐著吉普車橫穿過干涸的河道時,腦海中浮現(xiàn)出荻原朔太郎的詩句:人生如此短暫,我們的反抗和桀驁亦是如此的脆弱?!陡珊拥馈?/p>
在這里,井上靖先生一方面對命運無常、人生易逝感到些許的無奈,另一方面又肯定了人類個體的意志與精神。李芒在《采玉集》中曾這樣評價井上靖先生:“不啻是一座活火山,內里巖漿涌動,而外表云崖雪瑩,內熱外冷。不論是對生活的執(zhí)著,寫歷史的無情,嘆流光的易逝和人生的無常,都是一派冷峻的抒情。”這樣一條干涸的河道,不正是井上先生內心的寫照嗎?雖然四野荒涼,朔風徹骨,或許,為了心中的渴望要靜靜地等待千年,但是他依然執(zhí)著,充滿著不羈的性情與戰(zhàn)斗的激情。井上先生的歷史小說《天平之甍》中的業(yè)行,《敦煌》中的朱王禮,《洪水》中的索勵,都是這樣明知前路艱險,卻毅然前行的英雄形象,是一些雖然最終失敗卻被人們永遠稱頌的英雄。
(三)井上靖先生在《烏魯木齊 》、《若羌》、《如果在這兒》,《帕米爾》等詩篇中,以前所未有的深情筆觸抒寫了對絲路城鎮(zhèn)的熱愛與眷戀之情,而其對生與死的那份淡然,對歲月如斯的那種感懷,亦使人動情。
※十一月九日,來到了即將進入冬季的烏魯木齊,零下五度。這個地區(qū)特有的大楊樹的樹葉已經(jīng)完全落光了,五天前的那場初雪已經(jīng)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白色的絨毯。這個曾經(jīng)一片片土房低矮、昏黃暗淡的城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速發(fā)展成一個現(xiàn)代化的邊境城市了。而唯一沒變的是漫步在街頭的男男女女那自在欣然的發(fā)色與眼神。言語相異,宗教、人生觀亦不同。不同的生存姿態(tài)甚至從其走路的姿態(tài)顯現(xiàn)出來。在這樣的人群中,我走著自己的路,就像一個完完全全的異域之人走著自己的路。大概沒有一個城市能夠像這里一樣,讓一個異域之人無所顧忌、自在灑脫地走著自己的路。我的孤獨得到了溫情的慰藉,從人群中,從街道上,甚至是從那高大的穿天楊和街角的騾馬那兒,我都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慰藉。
啊,中國邊境城市—烏魯木齊。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在這里出生,趕著騾馬過活,慢慢地老去。而幾百年后,我的子孫也將在這里出世,趕著騾馬過活,慢慢地,慢慢地老去吧。《烏魯木齊》
※夜宿若羌—一個被沙漠包圍的小村落。深夜,朔風勁吹,我從夢中醒來。向窗外望去,所有能稱得上是樹木的植物都被吹得倒伏于地。清晨,站立于村落一角,沙塵已經(jīng)彌漫了寂寥無人的街口,隱約可見騾馬與駱駝。啊,故鄉(xiāng)!這種想法一下子涌上心頭。前世,甚或是更加久遠的歲月里,我,在這里生,在這里長大。風聲凄厲,入耳清晰,吾之家園,深信不疑?!度羟肌?/p>
葉渭渠先生在著作中談到井上先生早年經(jīng)歷時曾這樣寫道“他從連電燈都沒有的、也不通巴士的窮鄉(xiāng)僻壤,來到了都會之初,感到驚異和欣喜的同時,油然生起一種劣等意識。”而井上先生本人也曾經(jīng)說過:“這種劣等感,變換著各種形式,直至后來很長時間都支配著我這個人。”幼年時特殊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過早地品覺世態(tài)冷暖,而少年時代無拘無束的學生生活又讓他養(yǎng)成了特立獨行的心理特質,孤獨、傲岸、冷峻,始終伴隨著他,一次次的遠行,既是一次次的文學探訪之旅,又是一次次的尋找心靈故鄉(xiāng)之旅??梢哉f,正是烏魯木齊、若羌這些城鎮(zhèn)的某種原初生活狀態(tài)與腦海中幼時生活記憶的瞬間對接,讓井上先生產(chǎn)生了精神家園的歸屬感,而其鄉(xiāng)土意識與生存都市的嚴重對立和不融合,即井上先生孤獨感、劣等感的產(chǎn)生根源,亦隨著他融入這里喧囂市集的那一刻而瞬間消解。
下面這首《如果在這兒》是井上詩集中少有的分段詩歌,不僅段落清楚,而且節(jié)奏明快,以一種平和恬淡的心態(tài)點描生與死這人生中重大的主題。只有參透生死,達知天命,語調才會如此的輕松吧。而孤獨地生,孤獨地死,在其心中,或許才是最完美的生命歷程吧。請看:
※如果在這兒,我死了。
當歷時十個小時的沙漠和戈壁之旅結束,當?shù)竭_長風漸歇、夕陽映照的營地時,我想。
如果在這兒,我死了。
那天夜里,在床上,我想。死后的事情是很簡單的,我會被葬到沙棗林中,成為干尸。既沒有地獄,也沒有天堂。只是沙的世界。家人不會來,誰也不會來,我,會成為一具干尸。
如果在這兒,我死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非常安靜。在一種從未有過的恬淡的心境中,我睡了?!度绻谶@兒》
當這位老人終于走到絲路的終點,心中必定是百感交集,躊躇滿志的吧。從下面這首詩我們可以體會:
※初次看到帕米爾,遠眺那巍峨的山容,禁不住熱淚盈眶。那既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悅。
曾經(jīng)跨越過這里的法顯、玄奘和宋云,他們的辭世距今已經(jīng)是千年的漫長歲月了。我死后,再過幾百年、幾千年,帕米爾的山容大概也不會發(fā)生哪怕是些許的變化吧。那些所謂的永恒,從古至今,常常在刺激著渺小的人類的淚腺啊。《帕米爾》
撫今追昔,嘆歲月之易逝,登高望遠,發(fā)懷古之幽情。帕米爾,承載了漫長久遠的歷史,見證了西行勇者的壯舉。萬水千山走過,循著古人的足跡,終于走到了這里,青山依舊,而往事已越千年,這種時間與空間的巨大反差,短暫的人生與悠遠的歲月的對比使井上先生感慨萬千、潸然淚下。而這兒,對這位新的行者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我們可以從詩集的最后一首《無題》中得到答案。
※從地圖上看,這里是西域的最西端,邊境城市—喀什。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旅程結束了,在我們面前,巍然聳立著帕米爾高原。
不知是什么時候的事了,人們憑著堅強的意志翻越了亞洲屋脊,跨越峽谷,開辟了通向帕米爾那一側廣大沙漠地帶的道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喀什是新的絲綢之路的起點,是一個停歇的驛站。
喀什的夜深了。從深深的夜幕中傳來了雄壯的樂聲。聽,那是進擊中亞、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龐大兵團的馬蹄聲;那悠揚清脆、余音裊裊的是托運佛經(jīng)、貨物的駝隊吧。循著這樂聲,我們,也要跨越帕米爾高原。《無題》
以上這些詩篇表現(xiàn)的主題可以說是這部詩歌集的思想內核,而其他如《飛天與千佛》詩中表達的對以常書鴻為代表的中國敦煌研究學者們的欽敬,《南道的女孩兒們》表現(xiàn)出的對少數(shù)民族兒童的關注等等,也都是這部詩集的重要組成。
三
井上靖的這部《絲路詩集》中的詩歌基本都是創(chuàng)作于 70年代初至 80年代初這段時期,與他戰(zhàn)后的《北國》、《地中?!返仍娂啾?少了一份悲傷,多了一份沉靜;少了一份彷徨,多了一份執(zhí)著;而且思考的對象也得到深度的擴展,遼遠的地域風情,悠久的歷史文化,都成為其關注的命題,在亙古的歲月與荒莽的地域交織成的巨大坐標中重新審視“本我”,解讀生死,笑談古今??v觀井上先生的作品,無論是《樓蘭 》、《敦煌 》、《遠征路 》,還是這部《絲路詩集》,都是一次次“人”的“遠行”,而一次次的“遠行”只為尋找精神的家園,生命的綠洲,長風萬里,瀚海狂沙,恰如世事紛繁,心所安處,即為故園。因此,對于他來說,一次次的“遠行”從最初便指向了“心靈的回歸”,在漫長的旅途中悠悠然笑看風流云散、滄海桑田,而那樣一種飽閱滄桑后的淡定,明晰生死后的從容,亦成為井上文學自然發(fā)散出來的一種文學特質,伴著悅耳的駝鈴聲,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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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小林]
I207.2
A
1004-7077(2010)04-0040-05
2010-07-15
張體勇(1974-),男,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威海分校講師,山東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日本文學、中日比較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