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幅之間,有千山萬水

肖辛怡

如絲綢一般纏綿悱惻的江南天，懷揣不了高大張揚的榕樹，只能在盆景中見到幾株嬌羞的身影。圓潤光滑的樹干，如微微鼓出的嬰兒肚皮，末端生出的氣生根淺淺地立在覆滿青苔的泥土中。一片片精心修剪過的小葉的青翠甚至蓋過了雨后青苔特有的那種熒熒微光，如同一頂小氈帽，遮住一方云天，顯得更加滑稽可愛。樹皮散發(fā)出銀白色的光暈，讓它像一個舞臺鎂光燈下人見人愛的小丑。

這種對榕樹的錯覺一直延續(xù)至我見到真正的、健康成長的榕樹。

閉著眼，可以感受到風聲颯颯，寒意十足。發(fā)鬢微涼間，似乎可以觸及枝丫輕輕的震顫?？萑~腐爛于泥土的氣味游走在空氣中，卻不覺得萎靡腐朽，而是充滿了生命感。睜開眼，頓覺山巖傾頹的壓迫感如潮水般奔涌而至。面前交纏毗連的古榕仿佛一群巨人并肩而立，俯視蒼生。蔽日的濃蔭層層疊疊，縱然是不可一世的夏日驕陽，透過他們也只能如打碎的玻璃，散落星星點點。虬勁的樹干上有太多的起伏，與其說是歲月考驗留下的皺紋，倒不如說是正值壯年者健碩的肌肉。而枝條上垂蕩至地而生的氣生根卻像是拔地而起的擎天巨擘。裸露于地表的根像巨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好似看到奔流的血液嘶吼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千古絕唱。他們的皮膚粗糙而堅韌，沒有一處平整光滑，有無數(shù)抗爭的痕跡，就像是勇士們引以為傲的傷疤，每一處都有一個鮮血淋漓的故事。

這才是大自然的奇跡，而非那些人工的作品!你是否見過盆景完成前的模樣?鐵絲那魔鬼藤蔓用觸手將其纏繞，為一株株植物定型固定，擺出矯揉造作的姿態(tài)以顯示那扭曲病態(tài)的美感。這不是生長，而是制作。因為在它生命之初就已經(jīng)知道了一生的軌跡。而生命的迷人之處恰在于它的不確定與出人意料。故而最可怕的不是須得面對生長道路上的羈絆，乃是在一開始就勾勒好不留一絲自由空間的輪廓?？吹脚杈爸械闹参锉憧深A見它規(guī)劃下的模樣，而在大自然中蘊藏無限潛力的榕樹，只因擁有曠野那廣闊無垠的背景，讓你無法描摹甚至想象它的未來。也只有通過這生命的留白，才成就了這尋常的奇景。恰如國畫的留白處，蒼穹、江海，都是畫紙無法承載，筆端無法依托的氣象萬千，只有留白才能任由它們肆意延伸而不知其所止。由是解吾尺幅之間，有千山萬水。

(本文是以“留白”為話題的考場場滿分作文)

點評

文章的一大亮點是緊扣題意。作者沒有寫藝術(shù)等留白，而是獨出心裁，寫人生的留白。作者巧妙地選取盆景榕樹和大自然的榕樹作對比，表達出“最可怕的……是一開始就勾勒好不留一絲空間的輪廊”“只有通過這生命的‘留白，才成就了這尋常的奇景”的主旨。

本文語言獨具魅力。且看下筆“如絲綢一般纏綿悱惻的江南天，懷揣不了高大張揚的榕樹”高度凝煉。有情有境，如詩如畫。

(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