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平的詩（6首）

姚江平

這些草

這些草,彎彎腰就可以

把它拔起來

這些帶著泥土的草

這些卑微的草

這些弱不禁風(fēng)的草

這些草,身上彌留的

氣味,足以把一座城堡摧毀

螞蟻的、螞蚱的,蚯蚓的,蜜蜂的,蝴蝶的

閃電的,狂風(fēng)的,月光的,還有鳥鳴的

兔的足跡,雞的爪印,七星瓢蟲的指紋

父親上地路過時不經(jīng)意落下的一聲輕嘆

這些草,有的有名字,有的沒有名字

它們的排列組合就是一個個村莊

鉛云壓下來,它挺了挺身

雷雨砸下來,它聳了聳肩

陽光下,它是風(fēng)景

暗夜里,它是寧靜

站在兩年前因一場大病死去的二旺的墳頭

它每天清晨都要灑一行清淚

如果有一天,這些草敲響我的門扉

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它們都是我的親戚

一只斷腿的螞蚱

我是一只斷腿的螞蚱,我想跳

跳得高高的,跳得遠(yuǎn)遠(yuǎn)的

在玉米地邊跳

在小河邊跳

在輕輕的草葉上跳

跳啊跳,我幼小的身軀

在細(xì)雨里,跳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

跳啊跳,我清瘦的身影

在生活的背后,張開隱秘的翅膀

我邊跳著,邊喊著你的名字

我跳一世,喊一生

黑暗不會把我吞噬

憂傷總是埋在我的心底

河溝里,一樹樹的槐花開了

回頭看我冬眠中醒來的村莊

我的淚流下來,流下來

一滴一滴的灑在彎彎的一把鐮刀上

我想坐在月光下的鄉(xiāng)村

我想坐在月光下的鄉(xiāng)村

和月亮一樣干凈的鄉(xiāng)村事物默默對語

童年的記憶猶如草尖上的露珠

輕輕一碰就落在掌心

蝸牛,蚯蚓,青蛙,瓢蟲,螞蚱,蝴蝶,蜜

蜂,麻雀

牽?；?喇叭花,野菊花,桃花,梨花,杏

花,不知名的花

槐花的清香隨著往事飄過來

三十年前的一粒糧食

就是刻骨銘心的一句圣經(jīng)

揮一揮手,那一條花頭巾晃動在一首沒有

完成的詩里

有點羞澀,帶點靦腆

我承認(rèn),我愛著,我在故土的月光下

想起和看著的事物

不是我的前生也不是我的來世

就是我事實在在的人生

一條小河,沒有名字

老家的村外有一條小小的河

太小了,小得沒有名字,就叫它無名河吧

細(xì)得像母親納鞋底的一根線

藻草搖曳,蜻蜓和蝴蝶飛來又飛去

每次回家,從她身邊走過

我都要多看她幾眼,腳步不自覺也放慢了

這是我內(nèi)心的一部詩經(jīng),只有我能讀出她

的神韻

我認(rèn)識她身邊的每一朵小花每一滴露水每一只昆蟲

她記著我的臉紅

也造成我的心跳

不能說她是流著流著流進(jìn)我的生命

她是時光,倒退著融化在我的血液里

讓我活得年輕,活得美麗

每天

每天寫一首詩,寫一首有關(guān)愛的詩

比如:我已離開多年始終深深愛著的村莊

破敗的民居,長滿野草的鄉(xiāng)間小路

幾十年前和我有過交流的那只小松鼠

或者是一截殘缺的石碑

一年又一年割了又長長了又割的麥子

在玉米地邊飛來飛去的一只蝴蝶

哞地叫了一聲低下頭拉犁的老牛

飄在村莊上空總也驅(qū)之不去的憂傷

這樣,我每天的生活就有了意義

風(fēng)往北吹

風(fēng)往北吹,往北一直吹

北面有我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里

有我的親人,村莊里有我

熟悉的事物。農(nóng)家小院里

長著梨樹果樹杏樹山揸樹

一群小人兒邊拍手邊唱著謠曲:

“小棗樹,耷拉枝,上邊坐個小白妮……”

石磨,簸箕,掃帚,笸籮

井臺上的轆轤門洞墻邊豎放著的

鐵鋤頭扁擔(dān),一棵大樹上的鳥巢

公雞高傲得站在土圪臺上一聲長鳴

領(lǐng)著一群雛兒的老母雞含情脈脈

村邊的核桃林,枝葉搖動

路邊的野花粲然一笑

玉米的根須深入泥土

豆角的枝秧牽牽扯扯

村前村后的大田里,麥子一片金黃

夢境一般生動的黃昏

風(fēng)的嘴唇輕輕吐出的一團(tuán)火焰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