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樹宏
2007年10月9日,中國詩歌學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舉辦我的詩集《以生命的名義》研討會。研討會上新老詩人和詩評家的表彰與批評確實讓我受益無窮,但是,當時對我和我妻子兩人同時感到深受啟發(fā)和震動的,卻是一個將軍詩人提出的一個建議。他在發(fā)言時認為我一直以來寫的大多是短詩,按照我的閱歷,特別是我目前的實力,應該也可以嘗試著寫一寫長詩了。
記得散會后步出會場時,我正咀嚼著這句話并準備把我的感覺告訴妻子,沒想到走在身旁的她倒搶在我前面說,將軍詩人的建議說的正是時候,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確實正處在這一個節(jié)點上。
就這樣,將軍詩人那一句也許是他自己很不經(jīng)意的話,卻成了我十分經(jīng)意的一個創(chuàng)作轉(zhuǎn)折點,起到了而且還正在起著重要的作用。
因為這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為了我自己十分經(jīng)意的計劃,2008年,我開始著手紀念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長詩的創(chuàng)作。我是改革開放的直接受惠者,有了改革開放,才有了我參加高考從而改變命運的機會;我又是改革開放實踐的直接參與者,我?guī)缀跻恢痹诟母镩_放的第一線工作,參與、設計甚至策劃和組織了許多屬于改革開放事業(yè)的事兒;我還是改革開放的研究者,我在工作的同時,一直探索著改革開放實踐的思考和研究。這既是我特有的優(yōu)勢,更決定了作為詩人的我一種責無旁貸的的使命。經(jīng)過一段的思考和準備,我首先對十多年來一直堅持創(chuàng)作的珠海經(jīng)濟特區(qū)題材詩歌進行修改、整理,以至再創(chuàng)作成了大型組詩《珠海,珠?!?先后刊發(fā)在《南方日報》和《詩刊》上,引起了一定的影響,還獲得了《詩刊》社當年的主題征文特別獎。其次,借著2008年“五一”黃金周的時間,我?guī)缀跏且粴夂浅傻貙懗隽私?00行的長詩《30年:變革大交響》。2008年11月1日,《光明日報》罕有地拿出幾乎整個版面全文刊發(fā)了這首長詩,并在頭版發(fā)了導讀,在全國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接著,詩刊社和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專門開了研討會,廣東電視臺制作了電視詩歌播出,一些報刊紛紛予以轉(zhuǎn)載,一些城市的改革開放30周紀念活動,都選用這組詩來朗誦并作為重頭節(jié)目。
初試牛刀,小獲成功,野心竟然就大了起來。2009年春節(jié)期間,我決定創(chuàng)作一首獻給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60周年的長詩。也正是這個時候,廣東省委宣傳部和省作協(xié)正在籌備出版一套向新中國60年獻禮的著作,要求我負責完成一首1000行以上的長詩。我毫不猶豫就滿口答應了。但工作一開始就碰到了兩個難題。一是如何寫前30年,尤其是如何寫“文革”。最早草擬的提綱,是準備將共和國60年放在中國五千年歷史這個大環(huán)境來寫,分別從5000年、1000年、100年、60年這四個階段來體現(xiàn)。這樣,60年的分量就會少一些、凝練一些,就可以集中一些、概括一些,前30年包括“文革”10年也就可以一跳而過。然而這個計劃很快就放棄了,因為這首長詩的重點應該是建國60年,而不是其前面的歷史。更重要的是,反映60年,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避前30年和“文革”這段歷史,反而一定要直對它。第二個難題是自己剛剛寫了《30年:變革大交響》,如何做到既不重復,又要重點反映出后30年的重要歷史進程,這也是很頭痛的事情。由于這兩個問題,有一段時間思路幾乎處于膠著狀態(tài),停滯在那里了。
好在確實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壓力越大反倒興趣更濃、動力更大。這是個挑戰(zhàn)自己的好機會。于是,我決定先不忙著思考提綱,而是回過頭來重讀歷史。但當我真正圍繞著長詩的構(gòu)思進入回憶和思考的時候,卻幾乎要馬上打退堂鼓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是幾乎沒有讀到過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歷史的!原來在小學、中學,甚至是在大學期間所學習的歷史知識,幾乎是要徹底忘掉的東西,甚至多是些值得懷疑的東西,不學還罷了,學了反而誤導人,甚至害人。走進社會的這二三十年,又沒有很好地坐下來系統(tǒng)地研讀新出版的歷史書籍。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嚇壞了,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然而我已經(jīng)信誓旦旦地答應了省里,省里也來不及找其他人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強大的壓力之下,我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何不借這個機會,重新系統(tǒng)地學習一次歷史,以補上人生的這個重要遺憾和空白呢?為此,我上網(wǎng)搜索選擇了二十多部國內(nèi)外出版的有關中國歷史的書籍,并委托書商盡快購買。就這樣,我用了一個多月的業(yè)余時間,突擊閱讀了這些書籍,包括費正清、費維愷的《劍橋中華民國史》,R·麥克法夸爾、費正清的《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讀了臺灣柏楊的《中國人史綱》、美籍華人黃仁宇的《中國大歷史》,包括最近國內(nèi)出版的幾本反映建國60年的書籍,甚至還買了少年兒童版的中國古代傳說故事來讀,突擊惡補了許多歷史知識。當然有些是精讀的,有些是粗讀的。隨著閱讀量的增加,信心逐步增強,思路也逐步明朗起來,新的提綱就慢慢浮出水面,并形成了今天的這個框架。總的思路是從5000年說起,到1000年、100年作為引子,再過渡到60年,而60年又把側(cè)重點放在后30年。最大的構(gòu)思收獲是單列了一章“國之觴”,集中反映前30年尤其是“文革”10年的歷史傷痛。這個構(gòu)思對我確實太重要了,當我在提綱上敲打出“國之觴”三個字后,一直擱在心頭那塊沉重的石頭這才砰然落地,精神才為之一振,思路才豁然開朗。是啊,歷史,對于人類的歷史,尤其是對于沉痛的歷史,我們怎么能回避呢!對于沉痛的過去,忘卻就是背叛,回避就是懦弱,粉飾更是犯罪。我們不能忘記歷史,但決不是去仇恨它,而是要記取教訓,吸取經(jīng)驗。在我看來,無論是政黨,還是國家,都是人格化的生命體,我們的作品,既要頌揚她的成就,也要鞭撻她的失誤,這才是正確的態(tài)度,這才是真正的文學,這才是真正的詩歌。
按照傳統(tǒng)的說法,《共和國之戀》是政治抒情詩,但我更愿意稱它為史詩,或是頌詩。對于這種體裁,一直以來,特別是近些年來,似乎是頗有些人不以為然的。有人認為詩歌就應該是自我的,也有人認為詩歌就是反叛的,頌歌不應該存在。對于這一點,我覺得根本無須去爭議,這是個偽命題,因為無論從理論,還是從實踐上說,我們的古人早就已經(jīng)解決這個問題了:詩經(jīng)的風、雅、頌,不就是實證嗎?國外的情況其實也是一樣的。我們不會去排除“風”,我們也需要“雅”,我們也希望“風雅”之士不要抗拒“頌”。風、雅、頌,加上也許還有其他體裁,才構(gòu)成了詩歌的整體,才是詩歌的全部。就頌詩來說,我們現(xiàn)在要考慮的問題,在于如何改善和改革政治抒情詩、或者說是頌詩的寫法,尤其是改變曾經(jīng)很嚴重的假大空的弊端,讓頌詩真正貼近生活、貼近實際、貼近心靈,貼近真善美。而史詩性的頌詩,則還要走向國家、民族和人民,走向絕大多數(shù)人的內(nèi)心世界,走進他們的生活和命運。這才是頌詩的出路,才是頌詩的根本。在《共和國之戀》的思考和寫作中,我試圖做了這方面的探索。
寫史詩性頌詩的一個最難之處,是既要客觀地敘寫歷史和現(xiàn)實,又要在詩中表達自己的看法。而這些,其實在構(gòu)思、選材和布局謀篇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寫作只不過是文字對其的“具象化”。新中國60年,相對而說,前30年教訓大于成就,后30年成就大于教訓?;谶@種定位,我給了前30年五章,而給了后30年六章的篇幅。在前五章,除了痛說歷史悲劇,也用三章的篇幅,客觀地歌頌了新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外交等方面的成就。在“國之殤“一章中,集中概括了前30年、特別是“文革”10年的慘痛歷史,接著選擇恢復高考這一重大的歷史轉(zhuǎn)折性事件,從“老三屆”的迷茫延伸到“新三屆”的晨曦,再過渡到“春天的故事”而進入后30年。后30年,共和國確實是滄海桑田、翻天覆地,成就巨大、可歌可泣,在大唱頌歌的同時,也在第十一章中用一定的篇幅敘述了長江洪澇、“非典”災害、汶川地震的曠世災難,但與前30年的情況的根本區(qū)別是,前者主要是人這個“主體”對社會這個“客體”的“人禍”,而后者主要自然對社會的“天災”,因此我對于前者,用的是痛心疾首的鞭撻,對后者則是對國家、民族和人民這個“主體”行為的感天動地的褒嘆。
與風、雅這兩種體裁不同,頌詩敘述什么、描寫什么、歌頌什么、反對什么,都要旗幟鮮明,絕不含糊。這就在藝術手法、譴詞造句上,首先要讓人讀得懂,看得明白,知道作者的價值取向,玩不得霧里看花、彎彎繞、捉迷藏、猜謎語,更不能把詩歌寫成天書。當然,頌詩也要反映感知感受,追求意境意象,講究妙句華章,但這些都要以讓人讀得懂、看得明白、知道作者的價值取向為前提和目的。因此,我的頌詩寫作,原則上都是堅持中國詩歌的傳統(tǒng),堅持那些傳統(tǒng)的藝術手法和基本元素,比如工整、對仗,比喻、起興,押韻、意象,環(huán)復、回應,等等。當然,這些都是相對而言的,并不可能要求得象格律詩那樣非常絕對。我特別主張的一點是,不管是頌詩,還是史詩,即使再長,也要基本做到既能夠閱讀,也能夠吟詠和朗誦,千萬不要采取將散文或散文詩分行排列,就稱之為詩歌的辦法,頌詩必須堅決排斥這種現(xiàn)象。
寫詩30年,各種體裁和題材都嘗試過,并且數(shù)量不小,有愛情詩、哲理詩、旅游詩,也寫過朦朧詩,甚至是所謂的先鋒詩,所出版的6部個人詩集中,基本上都有以上風格或體裁的作品。30年來,冥冥之中好象與所謂的政治抒情詩,即本文所說的頌詩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關系。這類詩歌,最早的有1978年寫的《生命的覺醒》,那是帶朦朧詩味道的頌詩,后來又有《我在春天的宴席上做客》,這已經(jīng)是典型的頌詩了,正式在省一級報刊發(fā)表的,是1980年10月在《羊城晚報》所發(fā)表的《北風吹過》。在珠海工作生活后,由于角色的轉(zhuǎn)換,頌詩寫作便成了我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特點,雖然我還不斷地寫其他各類的詩歌。近幾年來,詩歌界干脆封了個“時代歌者”的頭銜給我,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社會是否承認,是不是準確。但就寫頌詩來說,確實是我自己的一種文化自覺,一種創(chuàng)作追求,也是一種無可回避的心靈使命,說到底是我的宿命。追根溯源,這確實是與一個人的成長和命運緊密相關的。少年和青年時期,因為家庭出身的原因,我經(jīng)受了雖然學習成績最優(yōu)秀卻不能招工、當兵、提干、推薦上大學,雖然同樣是強勞力,卻不能與其他人同工同酬的不平等待遇。改革開放后,我和我的家庭都能夠讓身心充分釋放,平等地沐浴普天同照的溫暖陽光。我想,個人的際遇,原來是那樣地與祖國的命運不可分割!我們都是兒女,祖國就是母親,我們的臍帶,那根看不見的臍帶,是永遠和祖國母親血肉相連的。我們是一個一個的生命體,祖國同樣是人格化的生命體。既然是生命體,就既會有成就,也會有過錯。不管是美是丑,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作為母親,作為兒女,都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嚯y時,我們只能與母親一起煎熬、一起堅持、一起抗爭;快樂的時光,我們要與母親一起歡笑、一起憧憬、一起奮進。我們愛母親,就要愛她的一切,愛她的美麗,贊頌她的成就;也要包容她的缺點,當然可以也應該愛著她而鞭撻她、改進她。從泱泱時空看,某些階段性的過錯真是既可恨又可笑,我們贊頌母親的時候既不要對她的過錯忽略不計,又不要糾纏不休,更不能老是停留在個體的仇恨里。60年,我們的共和國已經(jīng)改變很大很大,尤其是近30年,我們的共和國在世界上已經(jīng)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作為她的子民,我們也已經(jīng)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雖然還有著那么多的不足和問題,然而誰沒有呢,哪個國家沒有呢?在共和國60華誕的時候,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去頌揚她、祝福她呢?相對于共和國所走過的艱難路程和取得的輝煌成就,我們確實是太麻木、太苛刻了,我們的頌詩確實是太吝嗇了。記得十多年前,我就曾經(jīng)有感而發(fā):面對改革開放的歷程和成果,我們的文學有愧,我們的詩歌有愧!今天,在改革開放30周年、在共和國60華誕的時候,我同樣要發(fā)出這樣的慨嘆:30年,60年,詩人們都到哪里去了?!因此,我非常樂意地奉獻出《共和國之戀》這樣一首長詩。我深知我的作品還很不成熟,但我的詩心永遠為祖國跳動!我愿意把它作為共和國的一個兒子獻給母親生日的心意和禮物,也希望將它作為自不量力拋出的一塊“磚”,以引出更多的共和國頌詩的“玉”來,從而共同譜寫出一支共和國60年華誕頌詩的大交響。
2009.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