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卜算子·詠梅》 比較 思想感情 藝術(shù)手法
摘 要: 毛澤東、陸游都曾作《卜算子·詠梅》,兩首詞同調(diào)同題,雖同是詠梅詞,但所表現(xiàn)的思想感情、藝術(shù)手法卻不盡相同。
詞,是詩的變種,一種“可歌”的音樂文學。在我國文學史上是一種很特殊的文體。其中,詠物詞堪稱詞中奇葩。詠物詞是詞人托物言志的產(chǎn)物,是形象思維的藝術(shù)結(jié)晶。清·劉熙載《藝概詞曲概》:“昔人詞詠古、詠物,隱然只是詠懷,蓋其中有我在也?!痹~作者常常采取比擬和象征手法,根據(jù)某一事物的形象特征來進行刻畫并加以引申、點染,寄托他們的某種思想感情。在這一藝術(shù)加工過程中,作者為了把某一客觀事物寫得更生動、更形象,詞人往往把人的某些性格特征賦予所詠的客觀事物;或者用某些客觀事物的特性來比擬人的某一精神品質(zhì)。如“梅花”一物,自古以來便成為文人墨客千年吟詠不絕的主題。當代偉人毛澤東曾據(jù)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創(chuàng)作了《卜算子·詠梅》,氣勢雄視千古,無人能及。二人作品的不同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境不同情迥異,境界去萬里
王國維《人間詞話》云:“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蔽覀冎?陸游生活的時代,是南宋王朝積貧積弱的時代。他年輕時,親見當時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詡以身報效王室。20歲時,他就立下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宏愿。陸游的一生以抗金復國為己任,一心要恢復中原。他在《枕上偶成》詩說:“自恨不如云際雁,南來猶得過中原?!薄妒緝骸吩姷?。無奈請纓無路,屢遭貶黜,晚年,寂寞退居家鄉(xiāng),有志難伸,正是“壯士凄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痹谶@樣的生活情境中,詞人寫下了《卜算子·詠梅》這首千古流傳的詠梅佳作: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詞的上片狀物寫景。寫梅花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及孤獨寂寞備受摧殘的境況。使我們清楚地看到作者寫梅花遭受冷遇是外形,而揭示個人一生被閑置、無所用世、抱負難伸的境況才是實質(zhì)。詞人意在言外,在于敘說光陰虛度,英雄落寞,不知不覺老之將至,他的抗金復國的政治主張無人理睬,愛國獲罪,報國無望,并屢遭投降派迫害,一腔忠憤,萬般感慨油然而生。詞人從兩個角度突出梅花所處環(huán)境的惡劣和遭遇的不幸。外形句句寫梅,實則字字寫己。
下片詞人托梅寄志。通過吟詠梅花來抒寫自己的高尚節(jié)操。詞人借花言志,說自己任憑那投降派的嫉恨,也不怕他們的妒恨與打擊—— 即使梅花落英遍地隨風而逝,被官道驛站外過往的馬車壓碎成塵土,但其精神長存,塵土間也會飄蕩著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作者用“擬人”手法,賦予梅花以人的感情色彩,寄托著詞人強烈的感情和意志。真是梅操即人操,梅格即人格,梅的精神即人的精神—— 至死不渝。歷史的秋意,時代的風雨,艱難的現(xiàn)實,境況的悲涼,特殊的背景與情境,釀成了其孤芳自賞、凄涼抑郁、自悼自傷的思想情感,使全詞境界籠罩在一種低沉哀怨、孤影自憐的情調(diào)之中。
而毛澤東以一代大詩人詞人的風范,出手不凡,一首《卜算子·詠梅》詞,一掃陸游哀怨、自憐、孤高、自傷之氣,創(chuàng)出一種全新、曠達、樂觀、豪邁的境界,令人嘆為觀止。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一詞,寫于1961年12月,當時蘇共與中共分歧日益嚴重且表面化,并將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分歧擴大到國家關(guān)系方面,撕毀合同,撤走專家,使在自然災害影響下的中國雪上加霜。之后,以為首的多數(shù)共產(chǎn)黨執(zhí)政的國家疏遠中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及其亞洲盟友更是封鎖中國,使我國處境更加困難和孤立。1961年12月,毛澤東在廣州籌劃即將召開的中共中央擴大工作會議。閑暇之余,閱讀了陸游的《卜算子·詠梅》詞,聯(lián)想到國際國內(nèi)形勢,感觸良多,“反其意而用之”,于是寫下了這首詞: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詞的上片作者抒寫梅花開放的惡劣環(huán)境,突顯梅花不屈的個性,作者贊美之情自然流露。這里,作者并非單純的詠物,“風雨”、“飛雪”不僅僅是寫自然現(xiàn)象,而是把社會現(xiàn)象寓于自然現(xiàn)象之中,是社會斗爭、惡劣政治氣候的象征手法運用,語意雙關(guān)。梅花雖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但其傲視萬物、不同凡俗的高貴、不屈的氣節(jié)得以突出。從而來暗示中國共產(chǎn)黨恰如梅花一樣,在國外反華寒流中定會巋然不動、不屈,作者的政治抱負和志向得以充分展現(xiàn)。
下片作者進一步把梅花的高尚品格與奉獻精神進行了充分的抒寫。在此,作者形象地勾勒出一幅“春花百艷圖”,既突出了梅花在百花叢中與眾花共享美好春光的幸福形象,又突出了梅花居功不傲,謙遜自處的高貴品德。作者寓意于物外,意在鼓勵黨內(nèi)同志和全國人民,希望全黨同志和全國人民像那經(jīng)得住冰霜雨雪的梅花一樣,意志堅強,毫不動搖。尤為可貴之處,作者巧妙地把陸游詞中對梅花不幸的遭遇、無奈的傾訴和孤芳自賞的表露,化為對她達觀堅定的描述和對她的高貴純潔無私的贊頌,既表達了作者特殊背景下的感受,也有一種超越具體時空的壯美和豪放樂觀、振奮人心的激情,使詞的意境煥然一新,境界高遠,與陸游的詞作截然相反。
表面看,兩首詞都歌詠的是梅花——不畏嚴寒,勇于適應惡劣環(huán)境的不屈性格,展現(xiàn)了一幅梅花怒放,傲視萬物的畫面。但實際上在這獨特的畫面之下,詞人面對梅花,由于其人生經(jīng)歷、生活時代、心理感受的不同,因此,流露出的以物喻人的思想情感實質(zhì)也迥然不同,最終使詞的境界也大相徑庭。正如清·沈祥龍在他的《論詞隨筆》曰:“詠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國之憂,隱然蘊于其內(nèi),斯寄托遙深,非沾沾焉詠一物矣?!?/p>
二、氣勢有別,意象各千秋
王國維《人間詞話》云:“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
不同時代的兩位詞人用同一詞牌,同一題材——“梅花”,卻表達了不同的意象。陸游詞中的梅花所蘊含的意象,是詞人一生不幸遭遇的縮影,也是詞人堅貞不屈的人格寫照。那生長在荒郊野外的梅花,在斷橋邊自開自落,無人理睬,暮色將臨,無依無靠,無人呵護,無人賞識,這一意象寄寓當時社會的黑暗、作者懷才不遇的落寞和凄涼的心境。一個“愁”字,并非是李后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愁”字內(nèi)涵,而是外界的重壓一腔忠憤、悲苦難以言喻的“愁”?!帮L雨、群芳”暗喻當時趨炎附勢之徒,爭寵獻媚的小人,他們不但無所作為,還要排擠,壓縮詞人用事的空間。但詞人無意與他們同流合污,即使零落成泥,也要保持崇高的氣節(jié)。作者心懷天下,但又壯志難酬,使得作品意象孤傲清高,氣勢柔弱悲涼。
而毛澤東的詩詞,常常和政治斗爭緊密相連。他的一生可以說是斗爭的一生。在這首詞中,作者借物抒懷、言志。借梅花的氣節(jié)和品格,以表達豪邁樂觀的斗爭情懷。毛澤東詞中的梅花就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的化身。“風雨”送走的是失去的革命活力的暮春,它的歸去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而新的、充滿勃然生機的春天必將在轟轟烈烈的暴風雪中誕生。把“飛雪”作為春天即將到來的信號,流露出作者內(nèi)心掩飾不住的信心與希望。面對懸崖百丈冰的日子,一個“俏”字把梅花英姿勃發(fā),清香悠遠,對困難環(huán)境極端藐視的情態(tài)得以充分展現(xiàn),同時也借梅花把共產(chǎn)黨人的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淋漓盡致地加以表現(xiàn)。作者寫梅花的“俏”,并非為了獨占春光,而只是向人們報告嚴冬即將過去,春天即將來臨,等到春回大地,萬紫千紅的那一刻,她和百花就會共享著斗爭勝利的幸福。一個“笑”字表達的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對困難的無所畏懼,戰(zhàn)勝困難的勇氣、信心。作者高瞻遠矚、胸懷博大,使得作品意象渾厚、大氣磅礴??梢?只有一代偉人、一代的風流人物毛澤東,才會寫出如此的氣勢和豪情的詞句。這是封建社會的文人才子——陸游很難與其相齊并論的。
三、意蘊內(nèi)斂,含不盡之意盡于言外
正如清·劉熙載《藝概詞曲概》中“《說文》解‘詞字曰:‘意內(nèi)而言外也。故知詞也者,言有盡而意無窮也”。
特殊的寫作背景,鍛造出毛澤東《卜算子·詠梅》一詞特殊的內(nèi)涵與意蘊。作者面對當時的形勢,并沒有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而以一種大無畏的氣概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一掃千古陳腐之風,借梅花凌寒獨放、俏不爭春、樂觀謙虛的形象,抒寫共產(chǎn)黨人不畏艱難險阻,必將戰(zhàn)勝一切困難的革命豪情壯志的內(nèi)蘊。賦予梅花以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群體形象的性格特征,體現(xiàn)出詞人開闊的胸襟和偉大的氣魄。全詞言外之意在于告訴全黨同志和全國人民:困難是暫時的,我們必將戰(zhàn)勝困難,迎來美好的明天。
陸游的一生力主抗金,卻磨劫多難。所以,借梅花來表現(xiàn)以身許國的壯志,抒發(fā)壯志難伸的悲憤。梅花的形象便成了詞人托物寄意的化身,是詞人生不逢時、空有一腔熱血難以報國的苦悶和憂愁的集中傾訴,也是作者不落俗流、不畏讒毀、貞潔自守、挺拔不屈的悲劇人格寫照,讀來給人一種料峭峻拔愁腸百轉(zhuǎn)之感。
綜上所述,兩人詞作雖同調(diào)同題,但所表現(xiàn)的思想情感、藝術(shù)手法等卻有諸多的不同,正所謂是身臨高處眼自闊,心懷天下別有情。
作者簡介:劉建龍,山西財貿(mào)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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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傅德民、鄧洪民主編:《毛澤東詩詞鑒賞》,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7月第1版。
[3] 上疆民編:《宋詞三百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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