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延柳
摘要旅美女作家嚴歌苓擅長通過傳奇故事的書寫來塑造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善于通過女性世界的描摹與關照,細膩地表現(xiàn)女性的性格命運。她的作品越來越多地受到學界的重視和受眾的喜愛。本文主要以嚴歌苓旅美小說中所描繪的眾多女性人物形象為切入點,分析了嚴歌苓書寫女性命運的“救贖模式”,進而揭示她的女性精神內(nèi)涵。以此探討女性這一性別角色在嚴歌苓小說中所蘊含的特殊意義。
關鍵詞嚴歌苓,女性;救贖,拯救
嚴歌苓一直醉心于塑造女性,她的筆下有妓女、留學生、村婦、淪落他國的異國女子等眾多的女性形象。這些生存在弱勢文化處境中的女性,她們善良而不爭,在弱肉強食甚至是野蠻齷齪的社會中,都依然保持著自身的單純與善良,始終不變地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值得關注的是透過這些女性人物形象而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種多元化的女性生命意識。她們對于苦難的承擔,最終成為人類救贖之所在。
一、救贖他人
我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關于女性、關于救贖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與“五四”一代啟蒙型知識分子的共識——“救出自己”,不做傳統(tǒng)道德禮教的犧牲品是不同的,“救出自己”構(gòu)成了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現(xiàn)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的主題。在這種情況下,素受歧視、在舊的封建倫理關系中處于最底層的女性自然成為主要的被關注對象。對于這些長期以來默默無聞地承受被侮辱與被損害命運的不幸者來說,擺脫舊式家庭的羈畔、爭取戀愛自由與婚姻自主,是她們實現(xiàn)自我解放的主要方式。正如當時一位作者所主張的,“生在此刻中國的女子不但當以大膽與從容的態(tài)度處理自己的戀愛與死。還應以同樣的態(tài)度來引導——不,我簡直就說引誘或蠱惑男子去走同一的道路,而且使戀愛與死互相完成。”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文學樣式中關于女性如何救出自己的主題長盛不衰,女性永遠是被救贖的角色。
結(jié)合嚴歌苓自身生活經(jīng)歷,她先在國內(nèi)從軍后去美國留學,現(xiàn)定居美國,一直著力文學創(chuàng)作,在香港、臺灣及海外華人生活區(qū)都有很大的影響。豐富而獨特的經(jīng)歷給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創(chuàng)作平臺,使得她筆下的人物能夠千姿百態(tài)。她寫盡了不同時代背景、不同題材的女性形象,如果試圖把她們歸類,無一例外都是“救贖他人”的角色。
早期的《少女小漁》中的小漁為了出國搞了一個假結(jié)婚把戲作為故事背景,在小漁與意大利老頭假結(jié)婚的當晚。小漁回到江偉那里照樣做飯炒菜,江偉卻醋意極濃,并且非常無理地發(fā)泄自己心中的委屈。小漁從來都不去反抗,甚至害怕江偉的委屈不能發(fā)泄盡。小漁是典型的東方女性的代表,當命運的拳頭向她襲來的時候,她既沒有逃避。也沒有迎接,而是把狂轟濫炸溶解在圓潤悠緩的太極推手中。她是那么的堅強,面對生活中的種種被侮辱、被損害,她用微笑予以面對;她是那么的寬容,無論是粗暴的大江還是那猥瑣的老頭,都在她這里都感受到了一種母性的溫暖。
救贖模式中最突出的人物是葡萄。王葡萄是嚴歌苓的小說《第九個寡婦》中的女主角,從小身為童養(yǎng)媳的她冒著生命危險私藏判了死刑的公爹20多年。她對男性的救贖不僅體現(xiàn)在她救了公公孫二大的命。更重要的是她為二哥孫少勇提供了救治父親從而實現(xiàn)人性復蘇的重要契機,她喚起了冬喜敢于放棄權力、超越平庸的家庭生活與她結(jié)合的勇氣,在樸作家被打成“反黨老樸”跌入人生低谷時保護并支撐了他的精神世界,寫出了人性的燦爛。雖然而后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給葡萄以打擊,或者是政治上的劃清界限,或者是領導者的裝腔作勢。所以嚴歌苓說:
“在女人的直覺中,她認為那些人都是在她麾下的生命,任她安排。她對理性、算計很排斥,而這種排斥能讓他們逃避傷害。這種天生的道德評判,就像動物一樣。那個我要保護的人,他就是我自己的人,絕對不背叛他。不背叛他,就是不背叛我自己?!痹谄咸训纳砩?,作為兒媳愛護公爹與作為女性需要男人的愛兩者是相統(tǒng)一的,都是出于生命的本原的需要,人類的愛的本能:正義的本能和偉大母性的自我犧牲的本能高度結(jié)合在一起。體現(xiàn)了民間大地的真正的能量和本質(zhì)。這是嚴歌苓救贖模式中最令人感動的一種。
還有《金陵十三釵》中以趙玉墨為首的一群秦淮的娼妓,國難當頭之時躲進天主教堂躲避日寇的轟炸,南京城在瞬間生靈涂炭,在面對日本軍隊對唱詩班的少女們無理的要求時,玉墨們站了出來。維護著女孩子們純潔的青春而犧牲了自己,她們在宿命中的抗爭變成了一首悲壯的樂曲,在面臨重大考驗,關及切身利益、生死存亡時,一個人的高下尊卑、真正品質(zhì)就暴露無遺。青樓女子本來也在恒常的歷史軌跡中消耗著平庸而卑賤的生命,但恰好在歷史的拐角處,她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從而使得自己的歷史也有了一個美麗的拐彎。這是最高尚的一種救贖。
二、救贖中的自我拯救
喬以鋼在《中國女性與文學》中談到:“從女性主體的角度來說,女性意識可以理解為包含兩個層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確定自身本質(zhì)、生命意義及其在社會中的地位,二是從女性立場出發(fā)審視外部世界,并對其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女性意識是性別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交互作用的綜合,女性意識的形成雖然不能排除來自生理因素的影響,但主要還是取決于女性主體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實踐?!眹栏柢吖P下的邊緣女性們在黑暗的生存狀態(tài)中散發(fā)出微弱的亮光,對整個世界進行了母性的救贖,這是一種開放式的狀態(tài),她們沒有在現(xiàn)實的困境中迷失停頓,而是以一種超越的姿態(tài),舒展著女性獨特的生命意識,這種生命意識之火的點亮,足足地燃燒了幾個世紀,生生不息地繁衍著無窮的生命力,使得她們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也保留了最頑強的姿態(tài),在生存和自我之間歷經(jīng)磨煉。以切身經(jīng)歷真實訴說,以女性話語言說男女,以女性的真切體悟和內(nèi)心感受造就了一種區(qū)別于同時代主流話語的話語方式,也是她們根據(jù)自己意愿、情感、話語和思維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的嘗試。
首先,性別差異下的人性救贖。
嚴歌苓承認兩性的性別差異,否定女性的自雄意識;承認生理上和男性的差異,在這樣一個基礎上,在女性獨有的生命體驗里展開自己的生命之花。她曾在和復旦大學的學生談她的《第九個寡婦》時說過:“西蒙·波伏瓦講‘第二性,所謂男人是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的這種說法,我是不愿意接受的。女人不能因為她首先是防御的位置,從性上面來講,不能因為生理原因,她是一個被動的位置就說女人是第二性。我認為她的這種防御,這種整個的系統(tǒng),都不能說她是被動的,第二性的?!边@段話反映了她的創(chuàng)作觀。根據(jù)這段話我們可以解讀她的救贖模式。
以《小姨多鶴》最為突出。日本女子多鶴,她是當年日本人在滿洲的墾荒團倉皇潰逃路上留下的孤女,被張儉的父親買去做張家傳宗接代的工具,多鶴對于張家惟一的存在價值就是她是女人,可以給張家傳宗接代。在接下來漫長的幾十年里,這個“陌生族類”和她的男人張儉以及張儉的妻子朱小環(huán)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家庭——“她活這一輩子,母親不是母親,妻子不是妻子”?!靶∫潭帔Q”
的稱謂暗含了她名分的尷尬,但無妨這個韌勁十足的女人依憑身體次第展開對其他人的救贖。在獲得張儉的愛情之,前,為了討生存的多鶴默默忍受了自己的角色,為張家生產(chǎn)本是被迫,多鶴默認了自己的苦難生活,并把這些作為救贖他人和拯救自己的途徑。而多鶴也把生育當做自己人生的意義:“世上沒有多鶴的親人了。她只能靠自己的身體給自己制造親人。”她給張儉生了三個孩子,其中兩個是雙胞胎兒子,不僅救贖了張家、也救贖了小環(huán)。這是作家首先承認女性的生理特殊性。然后在共同生育孩子的過程中,多鶴獲得了張儉的愛情。她所有女性的素質(zhì)也是隱忍而淋漓盡致的。
在《扶?!防锩嬉灿羞@樣的一些場面,克里斯在那次窗外的“天險飛渡”中會看到那美麗的和諧,會“看見她眼睛暈暈然竟然是快樂”,“沒有掙扎,沒有痛苦”,“最低下,最不受精神干涉的快樂”。這部分快樂則來自扶桑敏感的內(nèi)心,是一種惺惺相惜,對于與自己處于同一位置的同類最體己的一種給予。來扶桑這里的客人除了像克里斯那樣的小白鬼以外,最多的是與扶桑一樣來自同一國度的中國苦勞力,一群與她一樣生活在社會最底層苦苦掙扎著的中國人,他們與扶桑之間有著一種克里斯這樣一個外族人所無法理解的親密。
其次,為愛而生的自我拯救。
這是嚴歌苓女性小說的核心。她塑造的女性都是為愛而生,為愛而死。她們可以忍受任何苦難,以最大的堅忍來承受生命中的一切不幸,她們的救贖都或多或少地對自己進行了精神層面的拯救,無論是否成功。以扶桑和《白蛇》中的孫麗坤最有代表性。
《白蛇》中舞蹈演員孫麗坤被劃為右派,人們心中的天使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轉(zhuǎn)變,由最初的羞恥、難過,到最后被迫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中年市井婦女,陷入了人生的困境,這時她曾經(jīng)的舞迷徐群珊女扮男裝,利用權力接近并保護了絕望的她。孫麗坤對徐群珊的感激變成了再正常不過的情感表現(xiàn),他的出現(xiàn)使得她有了重新振作的決心和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在那個思想被禁錮的生存環(huán)境中,異性之間的情愛尚且要掩人耳目,更何況同性的情愛,敏感的孫麗坤對徐群珊的身份不是沒有察覺,她不愿意揭穿自己,這樣就能坦然地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當中,享受著與徐群珊之間美好而且讓人無限憧憬的情愛,給自己以莫大的鼓勵和勇氣。
在《一個女人的史詩》中,嚴歌苓為田蘇菲設定了“靠自己”“愛得太笨了”的生命基調(diào),任憑歷史風云變幻,田蘇菲始終是個立足現(xiàn)世生存、為愛執(zhí)著、愛一個人至死的女人。與丈夫的愛情在田蘇菲看來,“革命是殘酷的。革命把這個寶哥哥卷到了小菲命運里,把她和他陰差陽錯地結(jié)合起來”,而現(xiàn)實生活當中歐陽萸也完全離不開,田蘇菲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日常生活的照顧。困難年代里,田蘇菲努力地演戲、拼力去爭取主角位置,主要是“主角的白糖、伙食補助,她舍不得”,“她的浪漫就是看見歐陽萸很得意地吃她做的豆沙包、芝麻湯圓”。小說的結(jié)尾,“文革”結(jié)束,在田蘇菲看來,再來一次也是不怕的,她可以和丈夫“索性搬到一個僻靜村落”,“守著他安安靜靜享幾年清?!保沧屍渲匦乱庾R到她這樣一個“對歐陽萸巴心巴肝,纖毫都疼愛的女人了”。
三、結(jié)語
嚴歌苓筆下的東方女性所擁有的美德不僅僅是那種在重壓下所表現(xiàn)出的韌性與堅強,更重要的是她發(fā)現(xiàn)了其實女性除了忍受苦難,更可以將自己從苦難中拯救出來。所以,我們在她的小說中一再看到一種潛在的堅強。這種堅強讓人看到了女性的另一種風采,看到了女性對生活的一種新的追求與希望,看到了一種旺盛的生命力,看到一種對生活和生命永不放棄的熱愛。而這種帶著巨大爆發(fā)力的女性形象,或許正是作者在經(jīng)歷了出國、離婚、再婚等生活磨難后對生活的一種感性,對創(chuàng)作的一種升華,也是她自己對待命運的一種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