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黃土山深處

畢華勇

當(dāng)綿延不斷、起伏重疊的黃土山被世人所不屑一顧，丟棄在遙遠的一個角落時，我卻從那山中貧瘠的土地上出生。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dāng)我孤獨的時候，一個人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想著童年在山里的日子，那么清晰，又很朦朧；十分鮮明，又很歡樂。黃土山里的春夏秋冬、風(fēng)雨霜雪，時時都在吹奏著生命的韻律，節(jié)奏起伏多變，有時溫柔舒緩，有時激情澎湃。多姿多彩的畫面；難以忘卻的安寧、祥和；刻骨銘心的體驗和企盼，溫馨的窯洞經(jīng)營著千古絕唱的愛。

從來沒想過這世界還有冷。窯洞里的溫暖足夠享用一生，在所有的驚訝與天真中，山外面有多么危險令人疑惑，一天天長大后從前的日子竟然成了短暫游戲，鴿子飛遠了，老鷹不見了，狐貍呢，曾經(jīng)讓我全身戰(zhàn)栗的狐貍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如今，我為什么還想起他，他曾經(jīng)是我的一個鄰居，一個想見到又怕見到的伙伴，說走也就走了，沓無音訊。我曾跟隨著村里一大幫孩子，翻過對面那座山，去狐貍的家光顧，山坡上的洞口顯得那樣神秘，那天狐貍不知在不在家？我們朝著洞口觀望了好半天，有一群烏鴉冷不丁地飛過來，那叫聲多不吉利，整個山間籠罩了恐懼。然而，時至今日，我想在鄉(xiāng)下的那種生活姿態(tài)沒有誰強求什么，所有的生命和諧存在，如今一無所有了。

即使重復(fù)一千零一夜，曾經(jīng)在山坡里懷抱豐收喜悅的村莊，漸漸變得破爛不堪，荒蕪的土地野草叢生，牽掛著土地的父輩們，耗盡了一生翻閱著這土地的秘密，收割莊稼后才伸下一腰桿，或蹲在谷堆邊抽著旱煙，美滋滋地守著心中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兒子大了，孫子有了，孫子的孫子就像這堆谷子顆粒一樣，數(shù)都數(shù)不完——這樣的美妙，一直延續(xù)到時間終止的那一刻，靈魂才得到最后的安慰。

一堆火塔塔壘起，一陣鞭炮響過，一盞燈籠掛起，山溝里燈火通明，熱炕上一家人圍坐著吃過年夜飯，小娃娃們一群一群地呼喊著未來的憧憬，挨門逐戶看完火塔塔瞧完燈籠，然后各自回家跟著大人們給天地土神、白虎（石磨）、青龍（碾子）上香磕頭。山野這時候靜了下來，勞作一年的人們開始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候，村里年長的老者獨自一人開始“品山”了。他從山的東頭繞到山的西頭走著看著，像許多能掐會算的風(fēng)水先生一樣，老者品山的氣色，觀夜的景象，一點的星光，瞬間的草動，他們都不會放過。在他們心中，不希望出現(xiàn)任何的怪異，任何的疏忽。當(dāng)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山頭，看著村子忽明忽暗的火光，看著錯落交織的燈籠閃爍，來年的一切已被他品了出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有禍有災(zāi)，只有他看清了……

我不知還有什么可以祝福，在陜北腹地的黃土山深處，我的愛將整個世界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