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愚
[摘要]張虔陀事件是唐代云南地區(qū)發(fā)生的重大事件之一。史家與研究者們多認為是張虔陀激化了矛盾,使這一影響唐與南詔關系的事件發(fā)生。根據(jù)《南詔德化碑》的記載,可知吐蕃與這一事件實際有關。分析當時的形勢及相關材料,可以認為是南詔與吐蕃關系的加強導致了這一事件的發(fā)生。
[關鍵詞]張虔陀;南詔;吐蕃;民族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童編號]1000-4769(2009)06-0154-05
公元750年(唐天寶九年),南詔閣羅鳳領兵攻陷姚州,都督張虔陀死,姚州都督府所轄32羈縻州亦被南詔奪取。事件發(fā)生之后,唐劍南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率軍進入洱海地區(qū)擊南詔,閣羅風則在吐蕃的支持下迎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的結果是唐軍大敗,“仲通僅以身免”。此戰(zhàn)后,南詔公開背唐,轉而與吐蕃結盟。
分析張虔陀事件,史家與研究者們多以為是張虔陀的矯詐無禮與蠻橫欺壓導致了這一事件的發(fā)生,而此事件又帶來南詔與唐的更大沖突,最后南詔被迫背唐而投蕃。張虔陀事件的發(fā)生與吐蕃有元關系?已深入這一地區(qū)的吐蕃勢力對事件的發(fā)生起了什么樣的作用?有什么樣的影響?這些問題需要重視并應深入探討。
(一)
在唐代史籍中,有關張虔陀事件及起因的材料雖然十分有限,但根據(jù)這些僅有的材料,我們也可了解事件的一些大概情況?!杜f唐書·南詔蠻傳》:天寶“七年,歸義卒,詔立子閣羅風襲云南王。無何,鮮于仲通為劍南節(jié)度使,張虔陀為云南太守。仲通褊急寡謀,虔陀矯詐,待之不以禮。舊事,南詔常與其妻子謁見都督,虔陀皆私之。有所征求,閣羅鳳多不應,虔陀遣人罵辱之,仍密奏其罪惡。閣羅鳳忿怨,因發(fā)兵反攻,圍虔陀,殺之,時天寶九年也?!薄杜f唐書》,五代后晉劉昫等撰,保存唐代原始資料較多。在此書記載中,張虔陀之死責任似乎在其自己,因為沖突看來是其自己挑起的。從記載來看,作為唐在姚州的最高官員,張虔陀不僅矯詐,而且貪婪蠻橫,政治形象極為不佳。值得指出的是,有關內容之前,《舊唐書》用了“舊事”二字,相關材料當不是采自檔冊,而是采自野史或民間傳說之類。
《舊唐書》的這一記載影響很大,之后諸書的相關內容皆出自此書這一記載。這一記載需要注意以下幾點:一是張虔陀事件之所以出現(xiàn),責任或主要責任在張虔陀,閣羅鳳反是被迫之舉;二是張虔陀的貪婪、淫虐,是導致這一事件發(fā)生的主要原因,沖突是張虔陀一手挑起;三是從唐與南詔這兩方來記載這一事件,其相關內容中,沒有吐蕃與這一事件的發(fā)生有何關系的記載。這一點很重要,但研究者們過去多不重視。《舊唐書·南詔蠻傳》以上的記載實際上主要向讀者強調了這三點,這三點的影響也一直延續(xù)下來。
在唐人所撰并在唐代成書的專記云南史地的樊綽《云南志》中,也有張虔陀事件的幾條記載,雖很簡短,但很有史料價值,與《舊唐書》以上記載比較,可知《舊唐書》的相關記載不一定都可靠。如卷1《云南界內途程》載:“從陽褒至弄棟城七十里,本是姚州,舊屬西川。天寶九載,為姚州都督張虔陀附蠻所陷”。卷3《六詔》“蒙舍詔”條載:“及張乾陀陷姚州,鮮于仲通戰(zhàn)江口,遂于中原隔絕”。根據(jù)前條記載,疑此條“張乾陀”之后脫“附蠻”二字。卷4《名類》“弄棟蠻”條載:“當天寶中,姚州刺史張虔陀守城拒戰(zhàn),陷死殆盡”。卷10所附異牟尋與唐誓文稱:“異牟尋乃祖乃父,忠赤附漢。去天寶九載,被姚州都督張虔陀等離間部落,因此與漢阻絕。經(jīng)今四十三年?!蓖硭节w昌奏狀言:“其使……又言……天寶年中,其祖閣羅鳳被邊將張乾陁讒構,部落驚懼,遂違圣化,北向歸投吐蕃贊普?!薄对颇现尽愤@幾條材料中,前三條是唐人對此事件的看法,后兩條則是南詔人對此事件的看法。前三條材料字數(shù)雖不多,也未涉及事件起因,但從語氣上看,張虔陀的形象并不丑惡,這與《舊唐書》的相關記載明顯不同。后兩條材料都談及事件起因,并將此事件與南詔背唐投蕃聯(lián)系起來。在南詔人看來,事件之所以發(fā)生,南詔之所以背唐,其原因就是張虔陀“讒構”及“離間部落”。所謂“讒構”,即《舊唐書》中的“密奏其罪惡”,這一原因可以說記載基本是一致的。但是,“離間部落”這樣的主要原因,《舊唐書》卻只字未提,重點記載并加以強調的是張虔陀“私其妻”。為什么讒構?為什么要離間?南詔人此處并未明言,也不能言,結合《南詔德化碑》記載分析(本文下一部分專門討論),應與吐蕃有關。應指出的是,相比之下,《舊唐書》的記載不僅未涉及雙方矛盾激化的主要原因,也未觸及事件的這一主要起因,并將此事件基本記為閣羅鳳與張虔陀因個人仇恨而出現(xiàn)的沖突?!对颇现尽返南嚓P材料雖很簡略,但不僅談到了事件的主要原因,而且主要是從南詔利益受損的角度來強調南詔人對張虔陀的不滿。
除《云南志》中收錄有南詔人對張虔陀事件的看法外,《新唐書·南詔傳》所收唐貞元年間異牟尋致韋皋帛書中也有一條材料:“異牟尋世為唐臣,曩緣張虔陀志在吞侮,中使者至,不為澄雪,舉部惶窘,得生異計?!边@一帛書是南詔決計歸唐的政治聲明,既要表明當時的政治態(tài)度,又要對當年背唐行為做出解釋。從這一材料看,事隔幾十年,張虔陀因“志在吞侮”仍為南詔所痛恨。所謂“志在吞侮”,即使南詔利益受損,其擴張受到打擊。當然,異牟尋在帛書中也將當年背唐投蕃說成是受唐邊官打壓而采取的無奈之舉。盡管這一帛書中的材料也很有價值,但并沒有對事件作全面記載。從現(xiàn)有資料看,對這一事件記載最全面的應是《南詔德化碑》。
《南詔德化碑》是南詔人留下的重要碑刻,《云南志》卷3、卷5和《新唐書·南詔傳》皆提及,碑文明萬歷《云南通志》卷10有著錄。今碑雖已殘,字已漫漶,但仍存于大理太和村西。從碑文看,此碑記事止于公元765年,反映了南詔的發(fā)展、擴張及唐開元、天寶年間南詔與唐、吐蕃和周圍各族的關系。由于碑文作者為南詔官員,所以碑文內容中的第一手寶貴材料很有史料價值,有不少可補唐人記載之不足,或與其他文獻記載相印證。
細讀碑文,可知張虔陀事件是《南詔德化碑》記載的一個重點。在這部分記載中,既涉及章仇兼瓊任劍川節(jié)度使時南詔與唐矛盾的逐漸加劇,又記述了張虔陀死后鮮于仲通帶兵深入南詔戰(zhàn)敗的經(jīng)過,尤其詳細記載了南詔人眼中張虔陀的罪狀及事件經(jīng)過。碑文載:“又越悔都督張虔陀,嘗任云南別駕。以其舊職風宜,表奏請為都督;而反誑惑中禁,職起亂階。吐蕃是漢積仇,遂與陰謀,擬共滅我。一也。誠節(jié),王之庶弟,以其不忠不孝,貶在長沙,而彼奏歸,擬令間我。二也。崇道,蔑盟構逆,罪合誅夷,而彼收錄與宿,欲令仇我。三也。應與我惡者,并授官榮,與我好者,咸遭抑屈,務在下我。四也。筑城收質,繕甲練兵,密欲襲我。五也。重科白直,倍稅軍糧,征求無度,務欲敝我。六也。于時馳表上陳,縷申冤枉,望上照察。降中使賈奇俊詳覆。
屬豎臣無政,事以賄成。一信虔陀,共掩天聽,惡奏我將叛。王乃仰天嘆日:‘嗟我無事,上蒼可鑒。九重天子,難承咫尺之顏;萬里忠臣,豈受奸邪之害。即差軍將楊羅顛等連表控告。豈謂天高聽遠,蠅點成瑕,雖布腹心,不蒙矜察。……差大軍將王毗雙羅時牟苴等揚兵送檄,問罪府城。自秋畢冬,故延時序,尚佇王命,冀雪事由。豈意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已統(tǒng)大軍取南溪路下,大將軍李暉從會同路進,安南都督王知進自步頭路入。既數(shù)道合勢,不可守株。乃宣號令,誡師徒,四面攻圍。三軍齊奮,先靈冥祐,神炬助威,天人協(xié)心,軍郡全拔。虔陀飲酰,寮庶出走?!?/p>
從其所記來看,《南詔德化碑》以上這一大段內容都與張虔陀事件有關,具體又可分為兩大部分:一是一一列舉南詔痛恨張虔陀的六大原因,或南詔人眼中張虔陀的六條罪狀;二是事件經(jīng)過,即張虔陀與中使賈奇俊“共掩天聽”,閣羅鳳再控告無結果,便“問罪府城”,最后攻陷姚州,張虔陀死。實際上,第二部分中“共掩天聽”、“惡奏將叛”亦是張虔陀的又一條“罪狀”,即《云南志》載南詔人看法中的所謂“讒構”。在碑文所舉六條罪狀中,第二、三、四條應是張虔陀分化、打擊、削弱、離間南詔的有關措施,也就是《云南志》所收錄材料中南詔人看法中的“離間部落”?!罢\節(jié)”,《云南志》卷3《六詔》“蒙舍詔”條作皮羅閣次男“成節(jié)”,但卷5《六貝僉》“白崖城”條亦為“誠節(jié)”,并明確稱“閣羅鳳庶弟誠節(jié)”?!俺绲馈保胳喑绲?,為兩爨大鬼主,亦為唐南寧州司馬威州刺史,曾和諸爨首領一起殺越嶲都督竹靈倩。據(jù)《云南志》卷4《名類》和《南詔德化碑》的記載,崇道后被南詔所殺。誠節(jié)為閣羅鳳庶弟,二人矛盾確為南詔內部的矛盾,這與崇道并不相同。碑文將“崇道,蔑盟構逆,罪合誅夷,而卻收錄與宿,欲令仇我”作張虔陀的第三條罪狀,反映出南詔已將兩爨地區(qū)視為自己的勢力范圍,所以不容姚州都督收容、扶持崇道。第五、六條及第一條,是張虔陀采取的被南詔視為“志在吞侮”的措施。最關鍵的是第一條,但這一條往往不被研究者重視。如有學者指出:“南詔所指控張虔陀之六罪,其中以扶植誠節(jié)和爨崇道二事最為重要,……蒙歸義在世時,誠節(jié)母子擬有奪嫡之謀,故歸義死后,閣羅鳳即奏貶誠節(jié),是誠節(jié)亦有繼承詔位之資格也?!瞥跤猿绲罁崮显t,西爨敗滅后又欲以誠節(jié)代閣羅鳳?!边€有學者表示,在滇東地區(qū),唐當時要換爨崇道,在滇西唐則企圖以誠節(jié)代閣羅鳳,這就是《德化碑》所數(shù)張虔陀六項罪狀中的主要兩項。這一看法實際上與前一學者看法基本一致,只是表述不同而已。兩位學者都未談及第一條,顯然已將其視為不重要或不是主要的了。將第二、第三這兩條視為最重要或主要可能有其理由,但應該注意到,《南詔德化碑》并沒有把其列為六大罪狀的最前兩條,而是將“吐蕃是漢積仇,遂與陰謀,擬共滅我”作為第一條,這說明在南詔人眼中,最重要或是主要的恰好是以上兩位學者不予重視的第一條,也正是與吐蕃有關的一條。當然,唐支持誠節(jié)、崇道也為南詔所痛恨,對南詔的生存也威脅極大,所以在六大罪狀的排序上放在第二、三位置。分析碑文中六條罪狀的排序,已可看出南詔人眼中最重要的是哪一條。同時,從各條的表述和用語中,也可證明這一點。《南詔德化碑》列舉的六條罪狀,每條最后采取四言句型,簡括地道出南詔對此的判斷與看法。第一條為“擬共滅我”,第二條為“擬令間我”,第三條為“欲令仇我”,第四條為“務在下我”,第五條為“密欲襲我”,第六條為“務欲敝我”。比較一下各條最后的表述與用語,在“滅我”、“間我”、“仇我”、“下我”、“襲我”、“敝我”之中,“滅我”顯然是最重的,這與排序第一條相符,說明此條為南詔最痛恨的一條,也是最重要和主要的一條。
六條罪狀,實際上就是張虔陀事件發(fā)生的六大原因,加上“讒構”,共七大原因。碑文又將與吐蕃有關的這條罪狀列為張虔陀諸條罪狀之首,已說明張虔陀事件的發(fā)生和南詔與唐關系破裂決非只是由于南詔與唐雙方的矛盾上升所引起,吐蕃在這一事件中是有作用和影響的。同時也說明《舊唐書》有關記載是不全面的,在其記載中,事件發(fā)生的最主要原因根本就沒有涉及?!赌显t德化碑》中,沒有將《舊唐書》等重點記載的張虔陀“私其妻”作為罪狀,這可能是碑文不便言,更可能是此事只是唐人野史與民間傳說,本不存在。
(二)
與吐蕃有關的這條罪狀是張虔陀事件發(fā)生的重要原因,對這一重要記載,需要深入分析研究。從原文來看,似乎是張虔陀與吐蕃在云南的勢力合謀以共同打擊南詔,甚至將其消滅。目前國內外一些學者,也多是這樣去理解的。如,有國外學者指出,碑文“抱怨、責怪張虔陀盡干旨在削弱南詔王國的勾當。說他企圖煽動吐蕃、爨和其他力量進攻南詔”。國內有學者也認為:張虔陀“根據(jù)云南形勢的急劇變化,制定周密的計劃,用種種辦法離間與削弱日漸坐大的南詔,為此目的還與吐蕃接洽以牽制南詔”。有學者注意到在碑文中這一條罪狀是張虔陀的首條罪狀,所以強調說:“張虔陀背叛盟友,勾結吐蕃滅亡南詔的經(jīng)過,引起南詔強烈的反感,為南詔最不可忍?!庇貌恢f明,以上幾位學者的依據(jù),就是《南詔德化碑》中的這條材料。前已言及,《南詔德化碑》中有許多南詔歷史研究中的第一手寶貴史料,很有史料價值,不少內容可與史籍記載相印證,所記也應基本可靠。但此碑所記畢竟又為南詔的一面之詞,需要與其他文獻對照或結合史籍有關記載分析,不能不加分析地將碑文中每句話都看作可靠依據(jù)。
在相關的史籍和文獻中,可以肯定地說,均沒有天寶年間唐與吐蕃密謀聯(lián)手打擊南詔甚至將其消滅的任何記載,碑文所記只是僅有的一條。當然,僅依據(jù)這一點還不能懷疑碑文這一材料的可靠性。從西南地區(qū)唐蕃爭斗形勢來看,唐姚州當時仍是抗擊吐蕃的戰(zhàn)略支撐點,吐蕃與唐的沖突與爭奪此時在這一地區(qū)沒有任何緩和。在這樣的形勢下,姚州都督不能也不可能與吐蕃在云南的勢力合謀滅南詔。前已言及,南詔借機控制兩爨地區(qū)后,與唐王朝的矛盾日益加劇,唐從扶持南詔轉為壓制、打擊、分化和削弱南詔。在西南地區(qū)的三大勢力中,南詔盡管在開元以來逐步擴張,兼并兩爨地區(qū)后勢力又有較大增強,但與唐、吐蕃相比,仍是最弱的一方。因此,從一般的情況來看,南詔與唐出現(xiàn)利益沖突,雙方矛盾激化后,為了生存與發(fā)展,必然要借助本地區(qū)另一強大勢力——吐蕃的力量,才能與實力遠強于自己的唐王朝對抗,不可能是唐與吐蕃兩強聯(lián)手打擊明顯弱小的南詔。有學者分析唐、吐蕃、南詔三方面和戰(zhàn)情況后說:南詔“在兩大勢力之間,不能孤立自存,而唐蕃不可調和的沖突,也爭取南詔來作助手”。從實力看,南詔當時的確只能給某一強作助手,遠不能單獨與某一強爭雄。總之,碑文所說值得懷疑。事件發(fā)生與吐蕃有關應是事實,但兩強聯(lián)手,尤其是唐去聯(lián)合吐蕃打擊南詔極有可能不是事實。從有關史籍及文獻中的
一些材料和當時形勢的分析來看,事實可能與碑文這一條罪狀的說法完全相反。南詔在與唐的矛盾激化和唐轉變政策對其打壓分化之后,更加強了與吐蕃的關系,這就是南詔在與唐姚州都督張虔陀的對抗中敢于采取武力手段的原因。碑文如此記載,可能與《云南志》卷3《六詔》所記閣羅鳳為“后嗣悅歸皇化”的考慮有關。當然,其原因還需要從多方面探討。
公元752年(唐天寶十一年),兼領劍南節(jié)度使的楊國忠進獻俘表稱:“臣國忠言:頃以南蠻閣羅鳳敢背皇恩,吐蕃與其潛謀,欲于瀘南結聚,窺窬越嶲,草竊昆明,由是西山諸郡及八國子弟知其狡計,同請討除?!毖芯空邆兌嗾J為楊國忠此表所言不可信,但應當指出,表中所言并非都是謊言。對照《南詔德化碑》的記載,楊國忠表中以上這幾句話應是有事實依據(jù)的。從內容和時間分析,楊國忠所言之事應是在張虔陀事件之后。需要強調的是,結合南詔與吐蕃早已有的往來關系及其他史籍文獻記載分析,南詔與吐蕃的“潛謀”并非只出現(xiàn)在事件發(fā)生之后,張虔陀事件之前肯定早已存在。
在敦煌吐蕃古藏文文獻P.T.1288“大事記年”中有這樣的記載:“及至雞年(公元733年),贊普牙帳于準,唐延使者李尚書(暠),蠻羅閣等人前來贊普王延致禮。”中外不少學者都認為,此處記載的“蠻”指南詔,“羅閣”應是當時南詔在任的首領皮羅閣。根據(jù)敦煌古藏文文獻這一記載,國外有學者指出:“733年皮羅閣的確率領使團通過云南西北部的路線直接到達吐蕃朝廷。這就有力地證明南詔與吐蕃至少建立了表面順從的關系?!薄坝袑W者進一步指出:“南詔王皮羅閣未入朝李唐以前,已先入吐蕃王廷??梢娹t雙方的關系,應非一朝一夕”。正因為有這樣的看法,所以這位學者又強調指出,“南詔、吐蕃間有聯(lián)姻關系。雙方聯(lián)姻關系可能于733年南詔王皮羅閣入朝蕃廷以前,就已建立”。南詔與吐蕃聯(lián)姻之事在敦煌吐蕃歷史文書中雖然不見記載,但藏文史書《賢者喜宴》、《漢藏史集》及《紅史》等都記載了墀德祖贊娶南詔妃事,證明這一聯(lián)姻的“基本史實大抵不會憑空臆造”。盡管相關記載很少,但分析漢藏史籍記載,可以認為,吐蕃勢力于7世紀中期進入滇西北地區(qū)后,南詔就與之有接觸往來,到了8世紀30年代前,雙方關系還得到了發(fā)展,實現(xiàn)了聯(lián)姻。8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由于唐蕃在洱海地區(qū)激烈爭奪和南詔實力增強后與唐矛盾加劇,南詔與吐蕃先雖然有過武裝沖突,但雙方關系仍較密切,皮羅閣甚至親到吐蕃去見贊普,后則加強與吐蕃的關系,借吐蕃之力以對抗步步緊逼的唐王朝。正是有了這樣的基礎,南詔才敢于頂住唐的壓力繼續(xù)擴張,而且在姚州都督張虔陀采取維護唐利益的措施時,敢于與唐兵戎相見,攻取姚州,殺死張虔陀。南詔要借吐蕃之力,在張虔陀事件之前與吐蕃“陰謀”、“潛謀”,密切雙方關系,就是必然和自然的事,只是唐人不知這方面情況。
除了分析漢藏史籍有關記載可得出這樣的結論外,從稍后的云南地方史志的記載中也可看到相關的記載。元張道宗《記古滇說》載:“王薨,子覺羅鳳(即閣羅鳳,本文作者注)立,建元日長壽。唐遣中史黎敬義持節(jié)冊封覺羅鳳為云南王。時有劍川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姚州太守張虔陀間度蒙有隙也,神武王遂分將障隘各處,筑城畜馬,習武練兵,王據(jù)大理城,與云南城上下聯(lián)絡?!碧鞂殹鞍四辏鞒鞘纪?,兵亦練熟,結好吐蕃,以逸待勞矣?!薄疤菩谔鞂毦拍?,虔陀飲酰死?!睆埖雷陔m為元人,但其說應有依據(jù)。從此書記載來看,南詔在與唐矛盾開始激化時,換言之,也就是在張虔陀事件之前,已著手“結好吐蕃”,與吐蕃加強關系,作好了應對的準備。從當時的形勢看,實力遠小于唐的南詔采取這樣的對策是必然的。如果說此材料出自元代史志,不能作為可靠依據(jù),那么分析《南詔德化碑》的記載,也可發(fā)現(xiàn)南詔在張虔陀事件之前實際上已與吐蕃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據(jù)碑文記載,南詔使稱:“贊普今觀釁浪穹,或以眾相威,或以利相導,倘若鷸蚌相爭,恐為漁所擒……幸容自新”。遭拒絕后,南詔“即派首領……于浪穹參吐蕃御史論若贊。御史通變察情,分師人救”。碑文中這段記載記的是南詔對鮮于仲通所率唐軍發(fā)出的威脅和威脅不起作用后采取的行動,值得注意的是兩次提到浪穹?!对贰さ乩碇尽反罄砺粪嚧ㄖ荩豪笋罚澳死笋吩t所居之地”。方國瑜先生指出:浪穹,“元代沿用舊名以為縣,明、清因之,民國改為洱源縣,在鄧川之西北?!辈⒄J為,7世紀來,“吐蕃南進到西洱河區(qū)域,占據(jù)浪穹為前哨,與唐朝屢經(jīng)爭奪,吐蕃沒有撤退?!边€指出,“西洱河為吐蕃最南基地”。浪穹早為吐蕃所據(jù),并駐有大量軍隊,《南詔德化碑》的記載實際上也證明了這一點。浪穹即今洱源,距南詔核心地區(qū)大理并不遠,可以說近在咫尺,雙方實為近鄰。吐蕃大軍駐在近處,閣羅鳳敢于置后方空虛于不顧,調集兵力離開核心區(qū)域去圍姚州,最后攻陷姚州城,殺張虔陀,說明此時南詔與吐蕃彼此了解,也彼此信任,同時證明南詔此時雖然沒有公開背唐,但與吐蕃關系已非一般,雙方關系已得到了空前的加強,通過“陰謀”、“潛謀”,雙方對唐已有應對辦法。
總而言之,張虔陀事件不是個人之間的沖突,是唐與南詔的利益沖突,這一事件的發(fā)生與南詔、吐蕃關系的加強有關。正是由于與吐蕃關系得到了加強,有吐蕃的強大支持,所以南詔對唐王朝才有恃無恐,敢于攻城殺將。張虔陀事件雖然表面上看只是南詔與唐王朝矛盾在激化,但實際上是唐、吐蕃、南詔三方在角力。說到底,反映了唐蕃兩大勢力在云南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