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陶淵明生命中的仁者情懷

史　菲

摘要:陶淵明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文學家,他的人生滲透著一種仁者情懷。這源自于中國文化思維中的“仁”,正是陶淵明能夠流芳百世的重要原因。文章結(jié)合詩學、美學、倫理學等相關(guān)理論,從陶淵明的詩品論及其人品,挖掘其藝術(shù)人生所折射出的仁者情懷,揭示出潛藏其生命中的文化蘊涵。

關(guān)鍵詞:陶淵明;儒家;仁者情懷

“仁”在中國文化思維中,是一個常見的字眼。何為“仁”?仁者,愛人[1],從廣義上說,“仁、敬、孝、慈、信”都是“仁”的內(nèi)容?！叭省笔侨寮覍W說的核心,是統(tǒng)攝其它諸德的本源。一切德行的實踐、做人的道理、學問的根本、思想的源泉都源于仁。在《庭訓格言》中,對儒家所謂仁者愛人,萬物一體的觀念有更詳盡的詮釋,訓曰:“仁者無不愛,凡愛人愛物,皆愛也。故其所感甚深,所得甚廣。在上則人咸戴焉,在下則人咸親焉。已逸,則必念人之勞;已安,而必思人之苦。萬物痌瘝切身,斯為德之盛,仁之至?！笨梢娙寮业娜手^念中帶有濃濃的愛意,而這種“愛”不光是一已私情,更應(yīng)是一種大愛、博愛、泛愛。不僅有人之愛,更有物之愛。

在陶淵明的生命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仁愛的影子。他的許多篇章都時時流露出一種大濟天下,普善蒼生的豪壯思想,比如:“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盵2]頗有豪俠之氣。這種俠氣帶有理民、安民、廣濟蒼生,收復家園的目的。我們見到陶淵明仁者正直之心。他曾在詩中表揚那些戰(zhàn)功顯赫,廉潔自守的官吏:“聞有田子泰,節(jié)義為士雄?！盵2]在《歸去來兮辭》中云:“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边@種評價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有濟世之壯志。他在《榮木》一詩中,曾自責廢學耽飲:“總角聞道,白首無成?！弊詈笳f:“先師遺訓,余豈云墜?…千里雖遙,孰敢不至!”這里不僅表明自己對國對民之愛,還表現(xiàn)出對先師之敬。這份“愛”與“敬”,都是“仁”之內(nèi)涵。陶淵明還發(fā)出過“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敝Z和“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聘。”[3]之嘆。這種時不我待,想要建功立業(yè),廣利民生的仁者之心,在其它詩文中也有集中的體現(xiàn)。比如在《讀山海經(jīng)》中,詩人對神話仙境,充滿向往之情,對神話中風起云涌,瑰麗離奇的故事,叱咤天地,威風凜凜的英雄,無不動心。作者借古諷今,肯定正義,肯定剛直,肯定勇氣。從中我們不難看出詩人對功名的向往。而想要建功立業(yè),報國救民之大志,正體現(xiàn)出陶淵明“至仁”之心。

陶淵明還常常借歷史傳奇人物的事跡,歌頌節(jié)概,懷想劍客,寄情于抗暴御侮,扶危濟難的烈士奇?zhèn)b?！对伹G軻》一首可謂豪情壯志,慷慨激昂。對荊軻不顧身家性命,為報知己,鋤強秦,偏向虎山行是十分敬佩的,他感嘆:“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馀情!”這正是陶淵明對荊軻不畏強暴,敢于對統(tǒng)治者殘忍暴虐的不義行為作斗爭的認可。

陶淵明關(guān)心農(nóng)民的衣食問題,在《勸農(nóng)》等詩中他鼓勵人們耕種、勞動,他要“解顏勸農(nóng)人”,并申明孔子“道不憂貧”的遺訓不符合實際,他甚至要“轉(zhuǎn)欲志長勤”,即親自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

陶淵明廣濟蒼生,將博愛撒向人間,他不僅僅關(guān)注一己之憂憤,更對遭遇不幸的弱者、無辜者,失敗者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在《感士不遇賦》中他為士之不遇而抱不平,對歷史上的張釋之、馮唐、賈誼、董仲舒一類士子的坎坷人生深表嘆慨,感同身受,其仁人之心可見一斑。

陶淵明的確是一位性情中人,在他的詩文中,我們可以領(lǐng)略到他對朋友的“一往情深”,對故鄉(xiāng)的依戀,對家人的思念,對兒子的父愛,對親人逝世的沉痛,對兄弟姐妹的感情和坦誠真率的友情,還有他最讓人心動的對大自然的深情。其愛人愛物之仁心,在作品中有充分體現(xiàn)。

在他的一生中,親情永遠是他生命中最為寶貴而珍視的,對于母親、兒子、弟弟、妹妹而言,陶淵明是孝子、慈父,是不可割舍的手足。在他的詩文中,描寫親情的詩篇有很多,他把對親人的愛與情寫得真摯感人,催人淚下,如“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延目識南嶺,空嘆將焉如!”[4]作者在詩中表現(xiàn)了對親人急切的思念之情,已近在咫尺,卻仍不能相見,使他又急、又恨、又怨。在《祭程氏妹文》中,陶淵明回憶了母親去逝時的情形:“百哀是切,黯黯高云,感惟崩號,興言泣血?！蹦赣H辭世,兄弟離居,姊妹遺世,這使作者感到巨大的悲痛,連天地也為之變色,陶淵明的血淚之筆寫下了摧人斷腸的兄妹之情,懷母之思,此情之真,愛之切,痛之深,憾動天地,感人肺腑。

陶詩中,“慈父”之愛不可不提,中國人自古就崇尚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這種追求血脈相連的親情文化也濃縮于陶氏筆端,他曾在詩篇中寫到幼子在他身邊嬉戲,牙牙學語的樂趣。在《命子》中,他把一位慈父對長子的期望與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經(jīng)心為子取名,希望兒子能像孔子的孫子那樣溫和恭敬,處處向孔伋學習,其拳拳之心,殷殷期望不肖言表,特別是“既見其生,實欲其可”作者希望兒子能勝過自己,成就一番事業(yè),寫出了一位慈父對兒子殷切的愛?？蛇z憾的是,五個兒子都不愛文術(shù),陶淵明對此雖感嘆:“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眳s絲毫不減對兒子的厚愛,陶淵明所言“丈夫雖有志,固為兒女憂”[5],真乃可憐天下父母心!在晚年詩作中,他為自己因歸田造成兒子的“幼而饑寒”而慚愧,從中,我們讀出了陶淵明偉大仁慈的父愛。

在《祭從弟敬遠文》中,陶淵明追述了兄弟之間的手足情誼,對敬遠的溘然早逝惻愴萬分,看到敬遠留下的幼子和寡妻,倍增對從弟的深沉哀痛,睹物思人,更增添了對敬遠的深深懷念。

陶淵明的仁者情懷還表現(xiàn)在他與故舊鄰朋的率真交往上。他在詩中常用“仁”字來作為評價親朋好友、能人志士的最高標準,諸如:“顏生稱為仁”“朝與仁義生”“恒輔善而裕仁”等。陶淵明的仁愛之心使他具有率真、開朗、大乃能容之胸襟,他廣交朋友、善待朋友、以友為樂。我們經(jīng)?？梢钥吹剿陀H朋舊故匯聚一堂,品賞文章,切磋文墨,親密無間:“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盵6]甚至與鄰居也結(jié)下了很深的情誼,比如:“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睂懽髡吲c鄉(xiāng)親夜飲,主人和客人親如一家,氣氛輕松自然,親切得讓人感動?？梢钥闯鎏諟Y明與鄉(xiāng)鄰的友情已達到非常融洽的程度,這正履踐了仁者愛人之親和與率真。也體現(xiàn)出陶淵明拋卻個人狹隘,向往人間大愛、博愛的仁者情懷。

陶詩中還寫出了一種超越世俗隔閡的真誠友誼:“相知何必舊,傾蓋定前言…或有數(shù)斗酒,閑飲自然歡?！盵6]與友人之間的仁和與親切自不必言表。在與朋友的交往中,陶淵明以誠相見,以仁相待,對朋友的關(guān)心,情真意切,甚至是心照神交,剖示心跡,無所不談,比如在《和劉柴?！芬辉娭?對朋友劉遺民無后表示遺憾,并真誠地安慰與排解。當朋友的思想行為不合自己的情趣時,陶淵明也不忘舊日情誼,或者自詡清高,對朋友刻薄地譏嘲,而是既堅持自己的志向,又能理解別人,忠厚待人,比如在龐參軍離開潯陽時,陶淵明詩中一面說:“我實幽居士,無復東西緣?！北硎舅麄冎g出處不同,差距很大,一面說:“物新人惟舊,弱毫多所宣?！北憩F(xiàn)出令人感動的率真與誠懇。這種仁者情懷,在《與殷晉安別》中也有體現(xiàn):“脫有經(jīng)過便,念來存故人。”在委婉地表示語默勢殊之后,又不忘舊情,并期盼來年重逢。甚至在田父口出俗語,勸其出仕之后,陶淵明仍表示:“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的真率與友好。還道:“有客常同止,趣舍邈異境。”有志趣相異的同飲者常與作者來往,有時竟會“醒醉還相笑,發(fā)言各不領(lǐng)”,相互之間不能理解,但這并不妨礙彼此交往的樂趣與情誼,還要繼續(xù)相交為伴。這里,皆可以見出陶淵明與人相處的誠懇、率真與仁和。

在儒家觀念中,仁者愛人亦愛物。在陶淵明的筆下,自然中的物象也帶上了些許溫柔,在作者仁愛情懷的關(guān)照下,顯得那樣清雅怡人,如:“穆穆良朝”,“翩翩飛鳥”,“天氣澄和,風物閑美”…甚至他筆下的雪,也不是風雪交加的凄號,而是“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的安謐和靜潤。大雨在他筆下好像也變成洗拭高林的微雨,紛紛飄灑的閑雨,他筆下的風,也是經(jīng)過他仁愛情懷過濾過的產(chǎn)物,幾乎是一色的輕微、和暢、溫潤;還有青松、秋菊、竹林、歸鳥…這些自然事物都被詩人賦予了濃濃的愛意,體現(xiàn)出陶淵明生命中的仁者情懷。

參考文獻:

[1]《論語》。

[2] 《擬古》。

[3] 《雜詩》。

[4]《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guī)林二首》。

[5]《詠貧士》。

[6]《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