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劉勰的視聽覺美學思想

趙連寧

摘 要:前人對于劉勰的研究往往忽視其視聽覺美學思想,這是不全面的。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沒有設專章論述其視聽覺美學思想。但其散見于《聲律》、《麗辭》、《練字》、《知音》等多篇之中。劉勰對于視聽美非常重視,同時《文心雕龍》本身又是其視聽覺美學思想最好的體現(xiàn)。

關鍵詞:劉勰 視覺美學思想 聽覺美學思想

中圖分類號:I0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09)11-

劉勰創(chuàng)作的《文心雕龍》是我國古代一部偉大的理論著作。它體大思精、體大慮周,為后人所推崇。前人對于劉勰的研究主要側重于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出的文藝思想以及美學范疇加以研究,對于劉勰的視聽覺美學思想研究不多。事實上劉勰既強調文章內(nèi)容的重要性,又不忽視文章形式美的重要性。他在《文心雕龍》中提出了不少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視聽覺美學思想,同時《文心雕龍》本身又為其提出的思想做出了很好的例證。

一、《文心雕龍》中的聽覺美學思想

劉勰在《聲律》篇中集中闡述了其聽覺美學思想。劉勰充分認識到音律美的重要性。他認為:“故言語者,文章關鍵,神明樞機,吐納律呂,唇吻而已。”①他還認識到,如果聲律運用得當,能夠使“聲轉于吻,玲玲如振玉;辭靡于耳,累累如貫珠”。反之,如果聲律運用不當,則產(chǎn)生“吃文”之患,文章讀起來疙疙瘩瘩,像口吃。劉勰結合當時文學實際認為聲律運用不當?shù)脑蛟谟凇吧诤迷?逐新趣異,故厚唇糾紛?！苯鉀Q的辦法是“務在剛斷。左礙而尋右,末滯而討前”。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人已經(jīng)注意到平仄的調配問題,并對其進行了有益的探索。比如沈約的四聲八病說。四聲八病說有合理的部分,但亦有弊端。用八病說來衡量作品有時過嚴,有時又過寬,標準并不一致。劉勰的高明之處在于他認識到格律不是可以由一個人主觀制定的,它是自然形成的。進而提出有關格律的一些原則。比如根據(jù)“響有雙疊”,提出“雙聲隔字而每舛,疊韻離句而必睽”。`

劉勰在重視音律的同時更強調與情思的協(xié)調,主張“吹律胸臆,調鐘唇吻”。劉勰還提出了表達情思與選用音律的一般規(guī)則:“標情務遠,比音則近?！眲③牡倪@些觀點都是符合實際的,對后世文學的創(chuàng)作以及格律的最終形成并確定有重要的意義。

萊辛在關于《拉奧孔》中的一段話可看作對劉勰重視文學作品聽覺美的注解。他認為:“訴諸聽覺的先后承續(xù)的人為的符號和訴諸聽覺的先后承續(xù)的自然符合的結合,在一切可能的結合之中無疑是最完美的,特別是在這兩種不僅涉及同一感覺,而且可以同時用同一感覺器官去接受和復現(xiàn)。詩與音樂的結合就屬于這一種,自然仿佛不僅注定他們要結合,而且注定他們要成為同一種藝術?！?/p>

二、《文心雕龍》中的視覺美學思想

劉勰對于文章的視覺美非常重視,在《練字》篇中論述了其視覺美學思想,明確提出提出了四種用字應該避免的問題:“一避詭異,二省聯(lián)邊,三權重出,四調單復?！眲③倪€逐一解釋避免的原因:“詭異者,字體瑰怪者也?！币驗椤耙蛔衷幃?則群句震驚”,“兩字詭異,大疵美篇”,“三人弗識,則將成字妖矣”。并舉曹攄的詩句為例來說明,“豈不愿斯游,褊心惡哅呶。”其中“哅呶”兩個字形狀過于怪異,因而“大疵美篇”。

“聯(lián)邊者,半字同文者也。狀貌山川,古今咸用,施與常文,則齟齬為瑕,如不獲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省聯(lián)邊是省同一偏旁的字。這是因為古代文字豎行書寫,如果一連多字偏旁相同,則在視覺上會產(chǎn)生誤導,使人產(chǎn)生字體分離、歸屬無定之感,整個篇章就會顯得雜亂。就會像按照偏旁排列的《字林》那樣缺少視覺美感。聯(lián)邊之例很多。如班固的《西都賦》:“鳥則玄鶴白鷺,黃鵠鵁鸛,鸧鴰鴇鶂,鳧鷖鴻雁”以及張衡的《西京賦》中“鳣鯉鱮鲖,鮪鯢鲿鯊”對讀者難以產(chǎn)生視覺美感。

劉勰認為還應該避免“重出”的弊病因為在同一句中出現(xiàn)了相同的字,就會產(chǎn)生視覺上的雷同感。但是劉勰又強調“若兩字俱要,則寧在相犯?！奔醇冃问矫辣仨毞暮夏康男问矫赖男枰?。劉勰認識到其難度,因此感嘆到“故善為文者,富于萬篇,貧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為難也?！?/p>

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毛筆作為書寫工具,所選用字形的“肥瘠”就會直接影響到整篇文章的視覺美感。不善酌字者會使文章的視覺效果差:“瘠字累句,則纖疏而行劣;肥字積文,則黯黕而篇闇。”反之,“善酌字者”則能使文章“參伍單復,磊落如珠”。所以所以其字體視覺美思想是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的。

三、《文心雕龍》中視聽美與思想情感美相結合的思想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出了許多視聽美學思想,但是他并不是孤立的談論視聽美,他注重視聽美與思想情感美的結合。他在《文心雕龍》的很多篇章中都有所論及。如在《情采》篇中主張的“文附質”和“質待文”的觀點就是強調視聽美要和思想情感美相結合。他認為二者不可偏廢,好的文章應該質文并重。

劉勰在《情采》篇中又進而論述到:“故為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fā)而為辭章,神理之數(shù)也?！痹诖藙③拿鞔_提出了視覺美(形文)、聽覺美(聲文)與思想情感美(情文)相結合的思想。

劉勰在《情采》篇中還提出了三個結合的具體原則:“夫能設模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結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藍,間色屏于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奔催x擇適宜的體裁來寫出思想內(nèi)容,用適當?shù)娘L格來反應性情。心情義理確定了在運用聲律,辭藻等把內(nèi)容加以外化,實現(xiàn)質文并重的目的。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是有現(xiàn)實針對性的,批評了當時文勝質衰的現(xiàn)象,認為“繁采寡情,味之必厭?！彼浞挚隙ㄙ|的重要性:“心術既形,英華乃瞻。”同時又肯定了文的重要性:“言以文遠,誠哉斯驗?！?/p>

劉勰在《知音》篇中還從鑒賞的角度強調了視聽美與思想感情美相結合的重要性。他認為鑒賞作品需要有“六觀”:“一觀體位,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斯術既形,則優(yōu)劣見矣?！痹诖藙③恼J為讀者應從這六個方面綜合對一篇文章進行考察,從而判斷文章的優(yōu)劣。讀者進行判斷時既要注意作品的內(nèi)容又要注意作品的形式。

四、《文心雕龍》本身就是體現(xiàn)劉勰文學思想的典型例證

《文心雕龍》全書均以駢文寫就, 語言優(yōu)美, 文辭流暢, 句式齊整, 韻律協(xié)和( 如每篇后的“贊曰”) , 同時, 論說言之成物, 見解獨到精要, 分析條順思暢, 評論公允寬容。后人認為齊梁時期“美包眾有,華耀九光”的駢文唯彥和之《文心雕龍》,因而劉勰被冠之以“晉以下駢文之大宗”

駢文這種形式,在總體上有以下這些特點:語言對偶,句式整煉,聲韻和諧和辭采華麗。從視覺的能指來看方塊字可以使駢文語句長短一致,排列整齊,對稱均衡,較其他語言遠勝一籌;另外,漢字是象形文字,彼此的含義具有相互印證性。 這使得兩兩相對的一組句子整體表達的含義明顯大于兩個單句的意義之和,還可以充分調動讀者的想象力,從不同的角度反復深入,不斷豐富意義的表達大大充實讀者的感受。

魏晉時期音韻學迅速發(fā)展,文人們有意識的把這一成果運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沈約就在《宋書?謝靈運傳》中指出:“夫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要求作家能嫻熟的運用音韻技巧。另外聲音的高低起伏,抑揚頓挫和人的情感密切相關,因而讀者還可以根據(jù)對音律的關注來揣測作品的情感屬性,更好的生成作品的藝術價值?！段男牡颀垺肪哂旭壩牡男问矫劳瑫r又具有內(nèi)容美,充分體現(xiàn)了劉勰的文藝思想。

總之,劉勰認為一篇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既要體現(xiàn)“形文”之美,就是文字華麗,體制完備,如“五色雜而成黼黻”,展現(xiàn)出作品整體形式的視覺美;又要呈現(xiàn)出作品的“聲文”之美,就是音韻和諧,“勢若圓圜”,前后圓轉,體現(xiàn)出作品的韻律節(jié)奏美,也就是作品的聽覺美;還要體現(xiàn)出“情文”之美,即性情所鑠,志以實文,文以表情,展現(xiàn)作品的性情之美、思想之美,即作品的內(nèi)容之美。

注釋:

①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下文中所引《文心雕龍》中的內(nèi)容均出自此書.

參考文獻:

[1]【德】萊辛,朱光潛譯.拉奧孔.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2]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