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旋
一、生命權與死刑制度的關系
隨著人權觀念的日益弘揚,生命權已經被視為不可剝奪“第一性權利”。沒有生命權,其他一切權利無從存在,也沒有意義。生命權,簡單地說,就是“活的權利”或“生命安全的權利”,它是指人的生命受法律保護,不被任意剝奪的權利。世界上越來越多的國家也在憲法上規(guī)定了生命權。據統計,在世界公認的193個主權國家中,至少有154個國家的現行憲法直接或間接地規(guī)定了生命權。在20世紀90年代,生命權人憲達到一個高峰,有70個國家的憲法規(guī)定了生命權;進入21世紀后,至少又有12個國家在新制定或修改的憲法中規(guī)定了生命權。死刑是剝奪生命的刑罰,是刑罰體系中最嚴厲的一種刑種,又稱為極刑。在死刑制度產生后的幾千年的歷史中,它的存在被視為天經地義,它的價值從未受到社會否定的評價。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人們人權意識不斷增強,死刑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受到質疑和挑戰(zhàn)。
從生命權做為人的天然第一性的權利出發(fā),生命權當然的排除死刑制度。它就是絕對權利,不應有任何限制。但是現實的復雜性決定了生命權和死刑制度不可調和地彼此沖突。
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國家通過憲法宣告人人享有固有的生命權,廢除死刑制度。據資料顯示,至2008年1月,約129個國家或者地區(qū)已經在法律上或者事實上廢除死刑,占世界國家或者地區(qū)數量的一半。其中:有89個國家或者地區(qū)已經對所有的罪名全面廢除死刑;有10幾個國家除了對個別罪名保留死刑外(比如戰(zhàn)爭罪),對于多數犯罪都已經廢除死刑;有30個國家可以在實際上被認為已經廢除了死刑。它們雖然在法律上還保存著死刑,但是在過去的十年里,實踐中從沒有執(zhí)行死刑,因此其已經基本確立了廢除執(zhí)行死刑的政策。
另一方面表現在一是一些國家在廢除死刑制度的過程中出現過反復。如前蘇聯三次廢除又三次恢復,還有菲律賓、意大利、瑞士、西班牙、新西蘭等均出現過廢除又恢復的情況。二是不少國家和國際公約仍對死刑作出了保留規(guī)定,即認為合法地判處和執(zhí)行死刑并非侵犯人的生命權。例如,美國、中國、日本、印度等大國均未廢除死刑。1950年《歐洲人權公約》在宣告“任何人的生命權應受到法律保護,不得故意剝奪任何人的生命”后。緊接著便說明“但法院依法對他的罪行定罪后而執(zhí)行判決時,不在此限?!?/p>
二、我國現行死刑制度忽視了對生命權的保障
根據1999年的統計資料顯示,伊朗、沙特阿拉伯、美國和中國四個國家執(zhí)行死刑的數量總和占世界的80%。而聯合國經社理事會在關于死刑的第6個五年報告中所指出,中國是執(zhí)行死刑最多的國家。我國不但沒有廢除死刑,而且在立法上也沒有對死刑加以限制,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我國現行刑法中規(guī)定法定最高刑是死刑的罪名數量較多?,F行刑法共規(guī)定了422個罪名,其中68個罪名的法定最高刑是死刑,占全部罪名的16.1%。除了第九章瀆職罪以外,其他九章中都存在可以判處死刑的罪種。
第二、非暴力犯罪適用的比例較高。我國現行刑法中規(guī)定法定最高刑為死刑的非暴力犯罪多達44種,約占全部死刑罪名的69%,尤其是對經濟犯罪規(guī)定死刑的數量較多。在68種死刑罪名中,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的死刑罪名就占了16個。而其他國家對經濟犯罪幾乎沒有規(guī)定死刑的。對非暴力犯罪不加以限制的立法不僅有悖于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而且反映出在我國的價值體系中,對國家財產的重視高于對人的生命的重視,生命權保護意識淡薄。
第三、按照聯合國經濟與社會理事會《關于保證面對死刑的人的權利保障措施》等文件的要求,死刑不能適用于有智力障礙者,以及應對死刑犯確立一個最大年齡限度,超過這一年齡限度,不能對其適用死刑。而關于這兩點我國刑法都未做規(guī)定。
第四、對于死刑立即執(zhí)行,法律并未給予死刑犯有效的救濟途徑。一旦被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且判決生效,死刑犯很快就要面臨立即執(zhí)行,執(zhí)行的倉促性導致審判監(jiān)督程序幾乎無法啟動,剝奪了死刑犯最后尋求救濟手段的機會。一旦錯判,后果將無法挽回。
三、以生命權的充分保障為路徑改革我國的死刑制度
雖然廢除死刑制度是人類文明發(fā)展的必然趨勢,但是必須明確的是死刑制度的存廢和一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基本價值觀念等因素都密切相關。不考慮歷史社會現實,盲目地廢除死刑制度只能是曇花一現,如上文提到的幾個廢除死刑又重新恢復死刑制度的國家。從我國歷史和社會現實出發(fā),全面廢除死刑制度的社會條件顯然還不具備,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歷史文化傳統和我國公民基本價值觀念。死刑制度在過去的四千多年里一直得到保留和重視,刑罰被認為是最有效的工具。加上同態(tài)復仇的原始公正觀念深入人心和生命權保護意識的淡薄,人們對于死刑的容忍程度較高。并且一直影響至今。
第二、社會現實。我國目前正處在劇烈的社會轉型時期,由此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我國社會各個階層利益迅速分化,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社會矛盾日益激化。第二,我國正處在劇烈轉型期,這使得很多的價值觀念、社會秩序都在經歷著嚴重的考驗,進而導致社會治安形勢空前嚴峻。我國犯罪率每年都呈上升趨勢。在嚴峻的犯罪形勢下,“亂世用重典”的文化傳統更容易受到社會的重視和推崇,公眾從情感上容易接受并支持國家采取包括死刑在內的刑罰打擊各種犯罪,以維護自身的安全。事實證明,在任何一個社會安全仍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而刑罰仍是社會預防犯罪最重要手段的國家中,不論死刑是否實際具有大于其他刑罰的威懾力,要求立即廢止死刑的主張只可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它可能導致更多的社會問題。
因此,采取漸進的方式,有步驟、分階段地廢除死刑,比采取激進的方式立即全面廢止死刑,更為可行、理性和穩(wěn)妥。
第一、將生命權的保護寫入憲法。
我國現行憲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生命權,也尚無有關生命權的憲法解釋,只把生命權看作是一種隱含在憲法其他基本權利中的當然權利。在我國每年的人權白皮書里我們看到更多的是關于生存權的保護。雖然在某些方面看來,生存權確是我們國家實際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是即使這樣,也不能忽視對生命權的保護,不能以生存權代替生命權,這兩者并不是同一權利。生命權至高無上這一理念應貫穿憲法始終,并在具體部門法中予以落實。
第二、構建尊重生命權的文化理念,轉變死刑萬能、重刑主義的思想。
由于我國的封建歷史文化的影響,我國“死刑萬能”“重刑主義”思想的泛濫。實踐證明,死刑制度并沒有這么大的威懾力。聯合國在1988年和1996年組織的關于死刑與殺人罪的關系的調查中,都得到結論說:沒有證據支持死刑比終身監(jiān)禁具有更大的威懾力。另外,一些廢除死刑國家的經驗表明,廢除死刑并不會導致犯罪率的上升,如加拿大。“對人類心靈發(fā)生較大影響的,不
是刑罰的強烈性,而是刑罰的連續(xù)性……一種正確的刑罰,它的強度只要足以阻止人們犯罪就夠了?!笔聦嵏嬖V我們,應把尊重生命價值轉化為社會基本的共識,樹立生命權價值高于一切的意識,引導社會公眾理性地看待死刑,拋棄死刑萬能、重刑主義的觀念,建立文明的刑法適用理念。
第三、在立法上首先逐步廢止非暴力犯罪,尤其是單純經濟犯罪的死刑。
如前文所述,我國現行刑法對非暴力犯罪適用死刑的比重相對較大,之所以認為非暴力犯罪不適用死刑是因為:
1、對于單純的經濟犯罪,它們主要是侵犯財產權益,其造成的損失往往是經濟性的損失。它們的社會危害程度顯然都要低于侵犯他人生命權、國家安全和公共安全的犯罪,對它們采用死刑違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2、對于貪污罪、受賄罪的這類職務犯罪,從成因上來看是多方面的,不僅與犯罪人對不當經濟利益的貪婪和對國家、社會公共利益的極端漠視有關,而且與管理混亂、體制不健全、監(jiān)督不力等都密切相關。實踐證明,單純嚴厲的刑罰在威懾力和預防犯罪方面的作用非常有限。例如,原首鋼總經理助理、北京鋼鐵公司黨委書記管志誠因貪污8.2萬余元、受賄141.8萬元被依法判處死刑后,其繼任者、剛剛被提拔到管志誠生前所在領導崗位的總經理助理楊立宇、趙東祥即在管志誠被槍斃的一個多月時間內,以閃電般的速度受賄150多萬元。
因此對于這類犯罪可以考慮先在立法和司法上提高其適用死刑的條件和標準以限制和減少死刑的實際適用,再過渡到最終廢止死刑。
第四、完善我國現行刑法對死刑適用對象方面的規(guī)定。如規(guī)定對智障者、70歲以上的老年人等犯罪的,不適用死刑。如2002年美國最高法院作出裁決,禁止對弱智犯適用死刑。原因是這些人由于生理和心理因素的影響,他們辯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其對社會的危險性相對較小,對其適用死刑難以達到刑罰的目的,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對這類犯罪人不適用死刑。
第五、減少死刑立即執(zhí)行,擴大死緩的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緩的區(qū)別就在于是否“必須立即執(zhí)行”。而如何理解“必須立即執(zhí)行”就給了法官很大的裁量權。因此出于對生命權的保護和尊重,對死刑立即執(zhí)行應該予以嚴格限制。并且死刑立即執(zhí)行無法回避錯判的可能,如果錯判,將會給犯罪人及家人帶來無法彌補的后果。
在目前我國尚不具備完全廢除死刑制度的情況下,擴大死緩的適用,以死緩代替死刑立即執(zhí)行具有可行性和實際意義的。死緩制度是我國刑法的一項獨創(chuàng),它既保留了國家對犯罪人最為嚴厲的否定性的社會和法律評價,同時,也出于對生命權的尊重而給予犯罪人生的希望,最大限度減少了死刑以及死刑立即執(zhí)行可能帶來的不良后果。
第六、嚴格把握死刑執(zhí)行程序。在司法實踐中,嚴格把握死刑執(zhí)行程序是保障生命權的最后一道關卡。因此,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把握:首先,應給予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人有效的救濟途徑。應該在死刑判決后規(guī)定適當的期間,以便被判處死刑的人能在這一期間繼續(xù)尋求救濟手段,同時也便于發(fā)現錯誤和糾正錯誤。其次,證據不存在任何的合理懷疑。死刑的判決必須是具有確鑿的證據,而沒有留有對事實有任何解釋的余地。
總之,雖然我國在較長一段時期內并不完全具備廢除死刑的條件,但是從尊重和保護生命權的角度出發(fā),應盡快對死刑制度進行改革,以轉變不理性的刑法適用觀念,樹立生命權至上的文化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