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凡
摘 要: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章《費爾巴哈》中系統(tǒng)闡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第一章的德文手稿,充分表明恩格斯對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的獨特貢獻奠定一個邏輯基礎——歷史經(jīng)驗論。盡管手稿的寫作過程由馬克思占主導,馬克思當時對唯物史觀的理解高于恩格斯,但是手稿中存在著馬克思的“歷史本質(zhì)論”和恩格斯的“歷史經(jīng)驗論”的兩條不同思路,但不是根本性的對立。
關鍵詞:歷史唯物主義;恩格斯;歷史經(jīng)驗論;歷史本質(zhì)論
中圖分類號:A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10X(2009)04-0003-07
一、引子:《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恩格斯問題”
馬克思和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第一章《費爾巴哈》中首次正面闡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這部著作對我們準確理解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然而長期以來,人們要么將馬克思恩格斯視為一體,要么理所當然地認定馬克思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結(jié)果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寫作《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時的分擔問題的研究,最終忽略了積極評價恩格斯在其中的獨特貢獻。
關于馬克思主導了《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寫作的說法,最早來自恩格斯晚年對他們1845年春天布魯塞爾會面情況的回憶。恩格斯反復說過,“對于歷史觀的一般性規(guī)定……是馬克思在布魯塞爾向他提起的”[1](P372)。正因為這樣,盡管《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的大部分內(nèi)容是恩格斯的筆跡,《恩格斯傳》(1919年)的作者邁爾還是提出了“馬克思主導下的共同寫作說”。理由是,馬克思的字跡潦草難認,所以由恩格斯記錄他們倆的思想討論結(jié)果,并負責謄寫送交出版社的最終稿件。梁贊諾夫在首次出版《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時的《編者序言》中更是提出了手稿的第【8】~【35】頁(馬克思標注的頁碼,下同)“給人留下了馬克思讓恩格斯將口述筆記下來了的印象”[1](P372)。針對流傳已久的“馬克思主導說”乃至“口述筆記說”,日本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廣松涉提出了“恩格斯主導說”:在確立歷史唯物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理論的初期(到《共產(chǎn)黨宣言》為止),恩格斯始終走在馬克思前面并起了主導作用。換言之,恩格斯并不像他自謙的那樣,是“第二小提琴手”,而是他率先奏響了第一小提琴[1](P371)。
廣松提出了5點根據(jù):(1)1843年~1845年,恩格斯的思想發(fā)展一直走在馬克思之前[1](P359-365);(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基底稿(最初的手稿)是由恩格斯獨立撰寫的,恩格斯本人的修正、增補和馬克思的修正、增補恰恰證明了恩格斯事先沒有和馬克思商量過就一氣呵成寫下了手稿[1](P375);(3)馬克思在關于共產(chǎn)主義的見解上落后于恩格斯,恩格斯將共產(chǎn)主義設定為公有制的、沒有固定化分工的社會,馬克思卻認為共產(chǎn)主義“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而是“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運動”[1](P367);(4)馬克思在分工問題上也落后于恩格斯,恩格斯把“分工”當作論述的杠桿,從“有身體的每個人”出發(fā),從性別分工到“市民社會”的分工,涉及范圍十分廣泛,馬克思卻只認為分工起源于“共同體之間的分工”,而不是從“有身體的每個人”出發(fā)的[1](P369);(5)馬克思在異化論的超越問題上更是落后于恩格斯,恩格斯從來不使用“異化”這個詞,馬克思卻寫下了“用哲學家易懂的話來說,這種‘異化”等內(nèi)容,說明馬克思仍未徹底擺脫《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自我異化論[1](P369)。
綜上所述,廣松涉提出了一個《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恩格斯問題”。這個問題不只是寫作的分擔問題(誰是主角誰是配角)那么簡單,它深刻地涉及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理解??梢哉J為,共產(chǎn)主義、分工和“異化論的超越”,是我們理解《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三個關鍵點(當然還有其他關鍵點,如生產(chǎn)力、交往方式、市民社會和世界歷史等等)。這正是廣松提出“恩格斯主導說”(以下簡稱“廣松假說”)的最大意義,它引發(fā)我們重新閱讀思考《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相比之下,到底是誰拉響第一小提琴,倒不那么重要了[注:張一兵在《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代譯序《文獻學語境中的廣義歷史唯物主義原初理論平臺》中,反駁了廣松的“恩格斯主導說”,主要反駁了前3個論據(jù)。參見該書第14~16頁。]。
事實上,廣松假說提出之后遭到了日本學者的反駁。我認為其中望月清司的意見是格外需要注意的[2]。望月提出,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恩格斯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落后于馬克思,在手稿【17】頁上關于“上午打獵下午捕魚晚上放牧”的共產(chǎn)主義設想明顯帶有田園牧歌式的烏托邦色彩,因此馬克思表示了不滿,即寫下了大量的欄外增補,指出“共產(chǎn)主義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而是“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其次,馬克思在分工問題上也領先于恩格斯,馬克思把分工看成歷史發(fā)展的要素,沒有分工就不會有普遍的交往和自由個人的社會(共產(chǎn)主義),恩格斯僅僅把分工看成異己的力量(等同于私有制),要求廢除分工。進一步說,手稿中存在著馬克思的“分工展開史論”與恩格斯的“所有形態(tài)史論”之間的分歧。馬克思的論述路線是“共同體中的個人→內(nèi)部交往→共同體之間的交換→所有制→農(nóng)業(yè)和工業(yè)的分工→大工業(yè)、市民社會的分工→共產(chǎn)主義”,而恩格斯的論述路線是“性別分工→家庭內(nèi)的自然分工→家庭內(nèi)潛在的奴隸制→家庭之間和社會的分工→階級統(tǒng)治→共產(chǎn)主義革命→廢除所有制和分工”。最后,望月認為,《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并非像廣松說的那樣,馬克思把《1844年手稿》中的“異化論”超越為“物象化論”,而是把異化論具體化為分工理論??傊?望月在三個方面全面地反駁了廣松假說,針鋒相對地提出了“望月假說”,核心內(nèi)容是馬克思的“分工展開史論”并沒有超越異化論。
至此,本文的討論域終于得以呈現(xiàn)?!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中的“恩格斯問題”實質(zhì)上問的是:恩格斯對于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究竟有何獨特貢獻?要想解答這個問題,首先必須回答: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對分工的理解、對異化論的超越究竟是怎樣的?究竟誰領先誰落后呢?《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章《費爾巴哈》的相關手稿回答了這三個問題,從而為科學解答“恩格斯問題”奠定一個初步的基礎。
二、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共產(chǎn)主義的不同理解
首先是恩格斯和馬克思對共產(chǎn)主義的不同理解。還是從恩格斯寫下的田園牧歌式的“共產(chǎn)主義設想”開始吧。這句話的修改過程是這樣的[3]:
Morgens<Schuhmacher>zu jagen,[& Mitt]Nachmittags<G?rtner>zu fischen,Abends<Schauspieler zu sein>Viehzucht zu treiben|:u.nach dem Essen zu kritisieren:|,wie ich gerade Lust habe|:ohne je J?ger Fischer<oder>Hirt oder Kritikerzu warden:|.
早上<是鞋匠>打獵,[然后中]下午<是園丁>捕魚,晚上<是演員>放牧|:并飯后搞批判:|,根據(jù)我的興趣而定|:,而不用老是當獵人漁夫<或>牧人或批判者:|[注:本文使用的編輯符號結(jié)合了MEGA2和廣松版的符號?!?〉中的字句是修改時刪掉的,[ ]中的字句是恩格斯最初寫作時馬上刪掉的,|::|中的字句是修改時增補的,恩格斯的修改、增補用斜體(德文)或楷體字(中文)標明,馬克思的增補用粗體(德文)或黑體字(中文)標明。]。
從手稿中可以看到,恩格斯之所以把“鞋匠”、“園丁”、“演員”換成“打獵”、“捕魚”、“放牧”之類,首先是與前文對應。在這句話的前面,手稿說:“當分工一出現(xiàn)之后,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ausschlieβlichen):|活動范圍:他是一個獵人、漁夫或牧人|:或是批判的批判者:|”,而這里設想在共產(chǎn)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范圍”。其次,恩格斯把名詞換成動詞形式,并增補上“不用老是當獵人漁夫或牧人”,表明他意識到共產(chǎn)主義社會將消滅現(xiàn)代社會意義上的“分工”——強加給個人的特殊的活動范圍。至于馬克思加上的“批判”、“批判者”和“批判的批判者”等字樣,不只是調(diào)侃鮑威爾,還是對恩格斯此處闡述的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重大發(fā)揮和發(fā)展:共產(chǎn)主義要消滅的分工,不僅僅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分工,更是“精神勞動和物質(zhì)勞動的分工”。手稿【15】頁有句話,“分工只是從物質(zhì)勞動和精神勞動分離的時候起才真正成為分工”[4]。因此,如果共產(chǎn)主義消滅了分工,人就不會僅僅從事物質(zhì)勞動或者僅僅從事精神勞動。馬克思添上的這幾個字,其實內(nèi)涵深遠。就此而言,馬克思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要比恩格斯深刻許多(當然,這個斷言有個前提,只有在恩格斯撰寫的基底稿主要反映了他自己的思想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不過,恩格斯舉的例子只是為了說明消滅分工之后的狀況,因此不能(像望月那樣)認為恩格斯對共產(chǎn)主義的設想就只是田園牧歌的烏托邦設想。雖然行文給人以這樣的印象,但恩格斯的本意絕對不是要回到前現(xiàn)代的小生產(chǎn)狀況去。在手稿的【19】頁,恩格斯寫道:“隨著基礎即私有制的消滅,隨著對生產(chǎn)實行共產(chǎn)主義的調(diào)節(jié)以及這種調(diào)節(jié)所帶來的人們對于自己產(chǎn)品的異己關系的消滅……人們將使交換、生產(chǎn)及他們發(fā)生相互關系的方式重新受自己支配?!盵5]這里的“生產(chǎn)”當然不是田園牧歌的小生產(chǎn),而是機器大生產(chǎn)。
即便如此,望月說的“馬克思對恩格斯不滿”的情形的確發(fā)生了。不然馬克思不會花那么大氣力寫下大量的欄外增補(在手稿中是僅有的一處),從第【17】頁寫到【19】頁[6]。問題在于,馬克思的“不滿”究竟在哪兒?
馬克思的增補主要分4個部分。增補1緊接恩格斯的欄外增補,講的是分工引起的特殊利益與普遍利益的矛盾和國家起源問題(后面再討論這個部分);增補2否認共產(chǎn)主義是“狀況”或“理想”,而把它界定為“現(xiàn)實的運動”;增補3說明了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消滅“異化”)所需要的兩個實際前提,一是無產(chǎn)階級,二是世界歷史性的個人,而“這兩個條件都是以生產(chǎn)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為前提的”;增補4進一步指出無產(chǎn)階級只有在世界歷史意義上才能存在,共產(chǎn)主義也只有作為世界歷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實現(xiàn)[7]。
我認為,馬克思不會像廣松說的那樣,連共產(chǎn)主義是一種要建立的狀況都不承認,不然他寫《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和《共產(chǎn)黨宣言》干什么?如果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寫《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時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有什么差異,那也并不是“狀況”和“運動”的差異。要是馬克思真的(像廣松所說的)否認共產(chǎn)主義是一種社會狀況,那他完全可以把恩格斯設想的“早上打獵下午捕魚晚上放牧”整句刪除,而不是添上“飯后搞批判”之類詞句。事實上,批判現(xiàn)代社會的分工束縛人,而設想共產(chǎn)主義要把人從這種“特殊的活動范圍”中解放出來,這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同想法。雖然基底稿是恩格斯寫的,但不能認為那里沒有馬克思的思想[注:當然,執(zhí)筆者往往會對文章的思想傾向產(chǎn)生一些影響,所以,認為基底稿主要體現(xiàn)了恩格斯的想法,這樣的觀點是有道理的。但要注意,不能過分強調(diào)這一點。]。
從文本看,馬克思此處言說的重點,或者說馬克思對恩格斯的不滿,主要不在于恩格斯設想了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狀況,而在于恩格斯沒有提到實行共產(chǎn)主義所需要的前提條件——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要知道,這里的馬克思是剛剛寫過《1844年手稿》的馬克思,雖然經(jīng)過《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已經(jīng)清算了自己的舊立場,確立了新唯物主義,但是他不會不記得自己在《1844年手稿》中寫下了什么。所以,馬克思這里的憤怒事出有因,他急于把這里的“共產(chǎn)主義”同《1844年手稿》中的(哲學)共產(chǎn)主義區(qū)分開來,急于把唯物史觀和異化史觀區(qū)分開來。為此,馬克思不惜用了“不是……狀況,不是……理想,是……現(xiàn)實的運動”這樣的對比句式。熟悉馬克思著作的人都知道,馬克思酷愛對比句式。這樣的修辭方式顯得格外有力量,但也容易造成誤解。馬克思的精確意思應該是:共產(chǎn)主義“不僅僅是……狀況,不僅僅是……理想,而首先是……現(xiàn)實的運動”。為什么這么理解?因為馬克思接下去寫下了極為重要的一句話:“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xiàn)有的前提產(chǎn)生的”。換言之,馬克思徹底摒棄了《1844年手稿》將共產(chǎn)主義當作“應該實現(xiàn)的價值懸設”(揚棄私有財產(chǎn)和異化勞動)的做法,著重強調(diào)它是有現(xiàn)實基礎的“現(xiàn)實的運動”!這個現(xiàn)實基礎就是生產(chǎn)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
也許馬克思意識到了他的對比句式有些不妥,所以他馬上進行了詳細的補充說明。“這種‘異化(用哲學家易懂的話來說)當然只有在具備了兩個實際前提之后才會消滅。”與其說馬克思這里的語氣是輕蔑,不如說是愉快——他在自嘲,在“愉快地和自己的過去訣別”。馬克思已經(jīng)告別了《1844年手稿》里的“異化史觀”,他只是在反諷的意義上使用“異化”這個詞,而不是像廣松說的,馬克思未完全擺脫自我異化論,思想落后于恩格斯云云。馬克思強調(diào),只有生產(chǎn)力的巨大發(fā)展,才能消滅極端貧窮,才能建立人們的普遍交往,地域性的個人才能成為世界歷史性的個人,共產(chǎn)主義正是以生產(chǎn)力的普遍發(fā)展和與此相聯(lián)系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增補4明確指出“世界市場”的存在既是無產(chǎn)階級成為世界歷史性存在的前提,也是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的前提。因此,只有把馬克思的增補3、增補4和前面的增補2(共產(chǎn)主義不是狀況、理想而是運動)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才能體會到馬克思對共產(chǎn)主義的真正理解。反之,就會斷章取義地認為“啊!馬克思說了,共產(chǎn)主義不是一種社會制度!”這樣看來,廣松認為馬克思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落后于恩格斯,是沒有道理的。情況恰恰相反,馬克思的理解要比恩格斯更深刻一些。
三、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分工的不同理解
必須注意,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這里談及共產(chǎn)主義,其語境卻是分工問題。共產(chǎn)主義是作為“消滅分工”出場的。因此,離開了對分工問題的探討,上述分析仍然是不全面的。
廣松認為,恩格斯從“有肉體的個人”出發(fā),廣泛使用分工范疇作為其論述杠桿,馬克思卻僅僅把分工理解為“共同體之間的分工”,所以馬克思的理解落后于恩格斯;望月認為,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觀點是“分工展開史論”,恩格斯卻是“所有形態(tài)史論”,所以恩格斯落后于馬克思。孰是孰非,并不像上面討論共產(chǎn)主義問題時那樣可以一下子看清楚。因為關于分工的論述大多是恩格斯寫的,馬克思并沒有類似上面的大量增補。顯然,不能因為基底稿是恩格斯寫的,就把《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關于分工的思想都算在恩格斯頭上。換句話說,如何分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成為一大難題。我的解決步驟是,首先解讀手稿中關于分工問題的所有闡述,然后再根據(jù)為數(shù)不多的欄外增補(包括上面提到的馬克思的增補1)來分辨兩位作者的思想。
分工范疇首先出現(xiàn)在手稿的【15】頁。隨著“生產(chǎn)效率(Produktivet|t)的提高、需要的增長以及作為兩者基礎的人口的增多”,“與此同時分工也發(fā)展起來”。首先是“性行為上的分工”(die Theilung der Arbeit im Geschlechtsakt),后來是“由于天賦(例如體力)、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發(fā)地或‘自然地(naturwüchsig)形成的分工”,最終是“真正的分工”(Wirklich Theilung)即物質(zhì)勞動和精神勞動的分工[4]。要注意,這里談論分工,主要是為了引出精神勞動和物質(zhì)勞動的分工,以闡明意識和物質(zhì)的關系,即確立唯物史觀的基礎,而不是在談論真正的人類歷史上的分工發(fā)展史。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是:“生產(chǎn)力(Produktionskraft)、社會狀況和意識彼此之間|:可能而且一定會:|發(fā)生矛盾,因為分工……,而要使三個因素彼此不發(fā)生矛盾,則只有再消滅分工?!盵8]到了這里,分工才成為論述的主題。
隨即論述了分工引起的社會矛盾。手稿首先指出,這些矛盾是以“家庭中自然形成的分工”和以“社會分裂為單個的、互相對立的家庭”為基礎的。然后列舉了三大矛盾:(1)勞動及其產(chǎn)品的不平等分配,即所有制(das Eigenthum):“所有制在妻子|:和:|孩子是丈夫的奴隸的家庭中<是自然而然地發(fā)展起來的>|:它的萌芽和最初形式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家庭中這種誠然還非常原始的<和>|:,:|隱蔽的奴隸制是最早的所有制?!盵9]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在右欄增補了一句話:“|:其實分工和所有制是同一個事情的表現(xiàn)——一個是就活動而言,另一個是就同一活動的產(chǎn)物而言。:|”[10](2)隨著分工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單個人或單個家庭的利益與所有互相交往的所有個人的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恩格斯在欄外寫下了大量增補,談及國家起源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前述馬克思的增補1就是接著恩格斯的這段增補來的。(3)分工使人的活動成為壓迫人的異己力量,給人強加了一定的特殊活動范圍。前述恩格斯對共產(chǎn)主義的設想和馬克思的增補2、增補3就出現(xiàn)在此頁。
可見,望月所論的“恩格斯的所有形態(tài)史論”,主要的文本依據(jù)就在這里。再看一下望月總結(jié)的恩格斯路線:“性別分工→家庭內(nèi)的自然分工→家庭內(nèi)潛在的奴隸制→家庭之間和社會的分工→階級統(tǒng)治→共產(chǎn)主義革命→廢除所有制和分工”。前面四項前面已經(jīng)講清楚了,第五項“階級統(tǒng)治”和第六項“共產(chǎn)主義革命”來自恩格斯在【17】頁上的欄外增補。恩格斯談到階級也是在分工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國家無非是為了解決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矛盾而采取的“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因此,每個要求取得統(tǒng)治的階級(包括無產(chǎn)階級)都“必須奪取政權”,“必須把自己的特殊利益說成是普遍的利益”。由此可見,恩格斯“消滅分工”的路徑就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其實質(zhì)就是消滅“所有制”。因為恩格斯自己說得明白:“分工和所有制是同一個事情的表現(xiàn)”。想必這也是望月把恩格斯對分工的論述命名為“所有形態(tài)史論”的一個原因吧!
正因為恩格斯偏向于把“分工”理解為“所有制”(實際上是私有制),把“消滅分工”理解為單純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消滅私有制,建立公有制,所以馬克思才會對他表示不滿,才會寫下4個欄外增補。上文已經(jīng)分析過增補2到增補4,這里分析增補1。馬克思說,由于個人追求的是他自己的特殊利益,因此他們的共同利益對他們來說,也是和他們追求的特殊利益不相符合的,所以他們會認為這種共同利益是“異己的”特殊利益(而不是普遍利益)。另一方面,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的不一致,各個特殊利益之間的實際斗爭,使得國家有必要作為虛幻的“普遍”利益來進行實際的干涉和約束??梢钥吹?馬克思的思路沒有停留在所有制上(分工引起的第一大矛盾),也沒有停留在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不一致上(分工引起的第二大矛盾),他沒有像恩格斯那樣,試圖從分工引起的第二大矛盾走向階級、國家和革命問題,而是深刻地提問:人的共同利益怎么會成為異己的利益?人們的活動的聯(lián)合力量怎么會成為異己的力量?這樣,馬克思就走向了分工引起的第三大矛盾。最終,在馬克思那里,消滅分工不只是消滅所有制、奪取政權的革命問題,而首先是在生產(chǎn)力發(fā)展和世界市場的基礎上形成的普遍交往和世界歷史!
馬克思在【17】~【19】頁上的增補對恩格斯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手稿的思路一下子變得有些混亂,最終不得不在【19】頁末尾草草結(jié)束原有思路。手稿第【20】頁明顯是重新開始的。撰稿人恩格斯開始談論“歷史”和“世界歷史”了,這當然是馬克思的思路。手稿說,在迄今為止的歷史中,“單個人隨著自己的活動擴大為世界歷史性的活動,越來越受到對他們來說是異己的力量的支配,受到日益擴大的、歸根到底表現(xiàn)為世界市場的力量的支配”,但“隨著現(xiàn)存社會制度被共產(chǎn)主義革命推翻|:以及與這一革命具有同等意義的:|私有制的消滅”,這種神秘的力量也將被消滅。而且,“每個單個人|:各自:|解放的程度是與歷史完全轉(zhuǎn)變?yōu)槭澜鐨v史的程度一致的”[11]。這段論述與馬克思在前幾頁的欄外增補的關系是不言而喻的,可以認為這是馬克思說服了恩格斯的結(jié)果。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第一章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分工的理解確實有所不同,馬克思更側(cè)重“分工和世界歷史”,恩格斯更側(cè)重“分工與家庭、私有制、國家和革命”。但是并沒有達到望月說的“分工展開史論”和“所有形態(tài)史論”對立的程度。望月認為,馬克思的論述路線是“分工展開史論”,有一定道理。但這條路線并非馬克思獨有的,而是《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章手稿的主導思路。所謂“分工展開史論”,是用分工來說明現(xiàn)代社會的矛盾(最終是生產(chǎn)力和交往形式的矛盾),并強調(diào)生產(chǎn)力的增長和歷史的發(fā)展會解決這些矛盾,消滅分工。而所謂“所有形態(tài)史論”,也就是通過無產(chǎn)階級革命消滅私有制、消滅國家的思路,是從屬于“分工和世界歷史”的主導思路的,也不只是恩格斯一個人的思路。馬克思當然贊同無產(chǎn)階級革命,贊同消滅私有制、消滅國家,但他強調(diào)其客觀基礎是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普遍交往形成的世界歷史。事實上,就拿被望月列為恩格斯“所有形態(tài)史論”鐵證的“分工和所有制形式”這段文本[12]來看,也不能說沒有體現(xiàn)馬克思的思路。手稿試圖從“民族|:內(nèi)部和外部的:|交往的發(fā)展程度”說明歷史上有過的三種所有制形式(部落的、古代的、封建的)。由于“一個民族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的水平最明顯地表現(xiàn)在該民族分工的發(fā)展程度上”,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都會“引起分工的進一步發(fā)展”,因此“分工的各種發(fā)展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如果手稿中真的存在著恩格斯思路和馬克思思路,那么兩條思路在這里合流了。望月把這段論述歸到恩格斯名下,是沒有根據(jù)的。
望月的錯誤在于他夸大了恩格斯和馬克思的理論分歧。類似地,廣松認為恩格斯談論分工時從“有肉體的個人”出發(fā),馬克思從“共同體之間的分工”出發(fā),也缺乏依據(jù)。廣松的觀點建立在把基底稿的觀點完全歸于恩格斯的假說基礎上,但這個假說不能成立。從“有肉體的個人出發(fā)”,也是馬克思的思路,否則馬克思不會談到“單個人自己的活動擴大為世界歷史性的活動”;同樣,恩格斯也強調(diào)“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也就是廣松詬病馬克思的“共同體之間的分工”,否則他不會寫道:“各民族的原始閉關自守狀態(tài)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chǎn)方式、交往<形態(tài)>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13]。
四、結(jié)論: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異化史觀的不同超越路徑
如果說,在分工和共產(chǎn)主義這兩個問題上,望月的見解都要比廣松高明一些的話,那么在異化論的超越問題上,望月可謂一敗涂地了。廣松認為馬克思用“物象化論”超越了“異化論”,是閃爍著歷史唯物主義智慧光芒的觀點。望月認為“分工理論”不過是“異化論”的具體化,它并沒有超越異化論的觀點則是站不住腳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分工理論,是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平臺上闡釋共產(chǎn)主義原理的一次思想實驗。它與異化論有質(zhì)的差別。而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分工理論的兩條不同思路(雖然有差異但不是根本分歧),體現(xiàn)了兩者走向歷史唯物主義的不同道路,具體說來,體現(xiàn)了他們對異化論哲學的不同超越路徑。
如果說,恩格斯在對分工和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上都僅僅比馬克思略遜一籌的話,那么在超越異化論的問題上,馬克思是有絕對優(yōu)勢的。因為青年恩格斯并未受到過異化論哲學的“毒害”,異化論是他的“盲點”。馬克思則需要克服異化論對他的影響。我認為,恩格斯的思路,可以說是“歷史經(jīng)驗論”的思路;馬克思的思路,可以說是“歷史本質(zhì)論”的思路。恩格斯試圖從分工的自然形成開始說明各種所有制形式的更替,帶有經(jīng)驗主義乃至進化論的色彩。馬克思則更具有思辨哲學的眼光,他看到了歷史的本質(zhì)是單個人的活動,而在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歷史中,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交往的擴大,分工的不斷發(fā)展,使得單個人的活動的聯(lián)合力量反倒成為支配他們的異己的力量,但是只有通過生產(chǎn)力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普遍交往的進一步擴大,異己的“世界市場的力量”才有可能成為被人掌控的力量。馬克思關于歷史成為世界歷史的觀點,是對異化史觀的自覺超越。因為它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說明“異化”,而不是從“異化”出發(fā)說明現(xiàn)實。馬克思關于共產(chǎn)主義的論述充分表明了這一點。
總體上說,馬克思的思路走在恩格斯的前面。沒有馬克思,光有恩格斯的思路,是不可能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的。但是,如果沒有恩格斯的思路,馬克思對異化論的超越也不可能如此徹底。限于篇幅,這里只能舉幾個要點:
(1)前述的“分工和所有制”這一文本體現(xiàn)了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概括,它和馬克思的“歷史本質(zhì)論”思路是不太一樣的,較多反映了恩格斯的思路。手稿【40】~【72】頁中花費大量精力探討從封建社會走向市民社會(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歷史,探討各種生產(chǎn)力水平、分工和所有制形式,顯然受到了恩格斯的影響。難怪廣松要把“分工和所有制”文本當作手稿缺失的第【36】~【39】頁。只有這樣的討論,才能最終走出分工理論,用“生產(chǎn)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第【52】頁首次出現(xiàn))說明歷史。畢竟,分工理論并非歷史唯物主義的最終視域,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矛盾才是。
(2)恩格斯強調(diào)“自然”和“歷史”的關系。手稿中有一段很著名的話被刪掉了:“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痹谑指宓凇?】頁,恩格斯寫下了“感性世界是工業(yè)和社會狀況的產(chǎn)物,是歷史的產(chǎn)物,世世代代活動的結(jié)果”這一論斷。在第【9】頁和【28】、【29】頁的欄外增補中,恩格斯繼續(xù)對費爾巴哈的自然概念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在手稿第【25】頁,恩格斯的大段增補強調(diào)了迄今為止“自然”和“歷史”的對立。
(3)恩格斯強調(diào)物質(zhì)生產(chǎn)在歷史中的作用,把馬克思的“感性活動”具體化了。他在第【11】頁寫道:“即使感性在圣布魯諾那里被歸結(jié)為像一根棍子那樣微不足道的東西,它仍然必須以生產(chǎn)這根棍子的活動為前提”,在《緒論》草稿中寫道:“個人是怎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chǎn)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chǎn)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chǎn)一致?!?/p>
無論如何,兩條不同的思路,最終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水乳交融。其中不但有馬克思影響恩格斯的情形,也有恩格斯影響馬克思的情形。而后者正是本文論述的主題——恩格斯對于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的獨特貢獻。當然,本文的討論不過是開了個頭,這一論題還有待于進一步展開。具體分析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歷史經(jīng)驗論”思路(尤其是他從“自然”和“生產(chǎn)”說明“歷史”的思路),既不夸大其貢獻,也不貶低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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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0,204;[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17頁左欄。
[5][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6,212.[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22頁左欄。
[6][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5,37,39,209,211.[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21,22,23頁右欄。
[7][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7,39,211,213頁.[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22,23頁右欄。
[8][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2,206.[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18頁左欄。
[9][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2,34,206,208.[德]英└?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19頁左欄,副卷第223頁。
[10][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34,208.[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19頁左欄,副卷第223頁。
[11][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42,216.[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25-26頁左欄,副卷第231頁。
[12]中譯文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8-71.德文見.[德]英格?陶伯特,漢┧?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正卷)[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111-114.
[13][日]廣松涉.文獻學語境中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40,214.[德]英格?陶伯特,漢斯?佩爾格,等.MEGA2《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第一、二章先行版[M]//馬克思恩格斯年鑒?2003.柏林:科學院出版社,2004,正卷第24頁左欄,副卷第2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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