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難堪

    2009-08-21 07:35:26白天光
    西湖 2009年7期
    關(guān)鍵詞:糖稀小妹鴨子

    白天光

    1父親走失了

    郝碧川的父親走失了。

    郝碧川還有一個哥哥,是這座城市一所中學(xué)的校長,叫郝碧恒。郝碧川和郝碧恒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人的性情不一樣,兩個人的長相也差異很大。重要的是,郝碧川和他的哥哥郝碧恒往來并不多,顯得不太親。郝碧恒不但和郝碧川疏遠(yuǎn),和他的父親也顯得疏遠(yuǎn)。

    郝碧川的父親叫郝向全,退休前是市史志辦的主任,史志辦主任這個官銜,這個城市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是干啥的,但政府大院的人們非常清楚,史志辦是容納市里幾次精簡機構(gòu)被排除要職的一些閑散干部的機構(gòu)。但郝向全則不這樣認(rèn)為,他對別人說,他的官銜相當(dāng)于古代的太史公,一個地方的歷史,需要有人去挖掘整理,變成傳承的經(jīng)典。這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原來郝向全是市政府秘書處的科級調(diào)研員,有一次他到賓館去看外地到這座城市交流經(jīng)驗的他的同行,卻闖錯了門,見到市政府的一個重要人物正在和一個女人茍合,這是很晦氣的事。不久,郝向全便被調(diào)出了市政府秘書處,到了史志辦,并做了史志辦的主任。在行政級別上,他又升了一級,史志辦主任應(yīng)該是縣團(tuán)級干部。郝向全不認(rèn)為是那個重要人物把他從市政府秘書處清出去的,而是對他重用了。

    郝向全退休后的日子很不幸。就在他退休的當(dāng)年,他的第二任夫人因病去世了,他就被郝碧川接去了,在郝碧川那兒生活。郝向全到了小兒子那兒以后覺得很寂寞。郝碧川是個文化干部,在市群眾藝術(shù)館當(dāng)副館長,其實他當(dāng)這個副館長也是無事可干,因為群眾藝術(shù)館有一個館長,一個黨委書記,四個副館長。在這四個副館長當(dāng)中,他應(yīng)該是排在最后。群眾藝術(shù)館辦了一個內(nèi)部雜志,叫《群眾演唱》,他負(fù)責(zé)編輯這個雜志。這個雜志也不是他一個人辦,還有三個編輯。郝碧川是一位散文作家和詩人,在省內(nèi)也有一定名氣。在現(xiàn)在流行的散文文體中,不知是誰分出了大散文和小散文,郝碧川自嘲,他的散文是中散文。郝碧川的散文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懂,他出了兩本散文集,圈子里的人都說他不著調(diào),這兩本散文集的名字分別是《打撈我的夢囈》和《我在馬哈魚的背上種麥子》。郝碧川的妻子叫袁小妹,是群眾藝術(shù)館的輔導(dǎo)員,她的歌唱得很好,在省里舉辦的腰疼寧杯流行歌曲大賽上獲得過金獎。她和郝碧川離過三次婚,復(fù)過三次婚,經(jīng)過多次離婚和復(fù)婚的錘煉,他們的愛情比普通人還牢固。袁小妹對父母不太孝順,她既不喜歡自己的父母,也不喜歡郝碧川的父母。還有,她也不喜歡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十一歲了,在將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里,她做了三次人工流產(chǎn)。她和郝碧川在一起生活,追求的是時尚和超現(xiàn)實主義,郝碧川說是后現(xiàn)代的生活方式。自從郝向全到了小兒子那兒生活以后,袁小妹覺得生活一下子變得黯淡失色了。袁小妹喜歡和郝碧川在家里的時候不穿衣服,只穿個短褲和乳罩,郝碧川只穿一條短褲頭。郝碧川兩口子沒有吃早飯的習(xí)慣,晚飯也很少在家吃。為了怕父親餓著,郝碧川每天早晨總是給父親買五個包子、兩個面包,然后又把奶粉、豆?jié){粉和暖壺放在旁邊,這是郝向全一天的食物。

    郝碧川的父親走失了,或者說應(yīng)該是逃出了小兒子給他設(shè)立的幸福的監(jiān)獄。

    父親兩天沒有音訊,郝碧川就到了哥哥那里。見到哥哥,郝碧川就說,咱爸走丟了,你看咋辦。是派人去找,還是報110。

    郝碧恒說,那還用問嗎。一是要派人去找,二是要向你們所在地的派出所報案。

    郝碧川說,咱爸能到哪兒去了。他的精神很好,也沒有精神病和憂郁癥的征兆,看來,他是去了某個地方。咱爸一根筋,從我記事那時候起,就沒見他辦事仔細(xì)過,即便是走了,也應(yīng)該給我留個字條兒,或者是給我打個電話。

    郝碧恒說,是不是你虐待咱爸了。

    郝碧川說,大哥,你這話說得有點過分。我怎么會虐待他。我是盡了孝心,才把他接到我那兒的。按說你應(yīng)該把咱爸接到你這兒來,你可別忘了你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是咱爸掏的,而我上大學(xué)的費用是我媽掏的。

    郝碧恒說,咱倆也別打嘴架了,趕快商量一下怎么找。把你家小妹和你嫂子都叫回來,再把咱三叔也叫來,看看大家能不能出點好主意。這樣找咱們的父親還能有個線索。

    2王府飯店蓮花廳

    郝碧恒的妻子高珍珠是個生意人,原來是中學(xué)的地理教師,后來辭職不干了,在這個城市的繁華地帶開了一個南洋鞋店,一干就是十幾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了四個連鎖店。由于郝碧恒和弟弟來往不多,妯娌間的往來也很少,從郝碧川結(jié)婚到現(xiàn)在,高珍珠和袁小妹見面也沒超過十次。袁小妹有點瞧不起高珍珠,認(rèn)為這個妯娌雖然有錢,卻過著貧民生活,穿著老式的衣服,從來就不知道服裝還有名牌。高珍珠也瞧不起袁小妹,用她常說的話,這小妖精就是能得瑟,除了滿臉高檔化妝品,兜里從來就沒揣過一千塊錢。

    兩家人見面沒有在郝碧恒家,高珍珠安排在了飯店。

    高珍珠今天顯得很興奮,就對郝碧川和袁小妹說,這家飯店有很多特色菜,你們盡管點。

    郝碧川拿過了菜譜,對服務(wù)員念道,清蒸鱖魚,要粵菜的做法。紅燒魚蟹丸子,要魯菜的做法。香椿海螺,要滿漢全席的做法。我就點這些。

    袁小妹連菜單都不看,念道,魚子燴山藥,本雞山參煲湯,素炒牛肝菌……

    高珍珠又把菜單遞給郝碧恒,說,老公,你也點幾道。

    郝碧恒心情不太愉快,說,我們不是來吃年夜飯的,而是商量怎么能找到咱爸。我們的歡樂之日,也是咱爸在外邊痛苦之時……酸菜燉五花肉。

    高珍珠自己又點了一道五色素炒。

    兩瓶酒端了上來。郝碧恒這才想起來,說道,咱三叔咋還沒來呢。碧川,你通知三叔了嗎?

    郝碧川說,我和小妹出來的時候還給三叔打了電話,也告訴他是在這家飯店的蓮花廳見面。

    郝碧恒說,他來不來也無所謂了。前幾年得了腦血栓,現(xiàn)在頭腦也不算太清晰。他來了跟沒來一樣,也不會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服務(wù)員把酒杯倒?jié)M了。高珍珠舉杯說道,今天咱們?nèi)胰嗽谶@兒一聚,喜憂參半。但喜是會戰(zhàn)勝憂的,因為咱爸不是因為精神不好而走失,而是悄悄地離咱們而去,這里的蹊蹺對咱爸來說,恐怕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郝碧恒說,大伙兒都談?wù)劙伞D銈冋J(rèn)為哪些線索值得我們注意。

    高珍珠搶先說道,我先說幾句。前些日子,大概是上星期二,他到我那兒去拿了一雙鞋,女式的,歐碼37的。這個線索很重要,這說明咱爸有了女朋友。

    袁小妹說,上星期天,我們領(lǐng)著咱爸到加州牛肉面館吃面,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說,曹娟愿意吃過水炸醬面。這個曹娟是不是就是咱爸的女朋友?

    郝碧川說,父親對交女友不感興趣。前些天史志辦的姜叔到我那兒去看咱爸,要給他介紹一個老伴,咱爸說啥也不干。他說,我才六十七歲,生活也能自理,找了老伴也是麻煩。你們聽聽,咱爸是一根筋,他說話是算數(shù)的。我有另一個線索值得參考,咱爸說,他有一個中學(xué)同學(xué),在文革前讀中學(xué)的時候,正趕上全國出了天災(zāi)人禍,每天都有餓死的,有一天中午,這個

    同學(xué)給了他一個煨熟的地瓜,他一直想報恩。他說他在市政府秘書處的時候曾經(jīng)去看過他這個中學(xué)同學(xué)。這個同學(xué)叫劉鳳樓,在雁縣大五家子鄉(xiāng)紅樹屯。

    郝碧恒說,碧川,你也知道,咱爸小時候就不是太喜歡我。我讀大學(xué)放暑假回來,想和他嘮嘮嗑,他也不跟我嘮。咱爸過去有個愛好,喜歡收藏瓷器,十多年他收藏了十幾件瓷器。后來省城來了一位瓷器鑒賞專家,鑒定出他的藏品有一多半兒是贗品,一少半兒都是清末和民國的瓷器,不是官窯燒出來的,不值錢。咱爸很沮喪,就把這些瓷器廉價賣了。此后再也不收藏瓷器了,改為收藏文革期間全國各地的糧票……我媽曾經(jīng)跟我說過,別看你爸把那些瓷器都賣了,其實他還有一件沒賣,是一只明末的瓷碗。他沒放在家里,放到鄉(xiāng)下他舅舅家,也就是我舅爺家了。這個線索也值得參考。

    大家絞盡腦汁,把知道的有關(guān)父親的事情數(shù)了個遍,他們邊說邊喝酒,一會兒就把一瓶酒喝光了。這時有人敲門,高珍珠把門打開,一位女服務(wù)員攙著一個老人走了進(jìn)來。高珍珠說,三叔來了。

    三叔坐下,說道,碧川跟我說是王府飯店,我聽錯了,聽成老蒲飯店了。老蒲飯店我常去,老板蒲學(xué)良是咱們市里唯一的特級廚師,當(dāng)年給西哈努克炒過菜。

    郝碧川說,三叔,我對不起老郝家。我爸……我沒看住他,讓他走丟了。

    三叔說,給我來杯啤酒。自從得了腦血栓以后,大夫讓我戒酒,但允許我喝點啤酒。雖然我已經(jīng)好了,沒有后遺癥,但我也得聽大夫的話。

    服務(wù)員給三叔倒了一杯啤酒,三叔一口把一杯啤酒喝干了,說道,這是假青島,我喝出來了。

    郝碧恒很瞧不起三叔。三叔叫郝向臣,原來在銀行當(dāng)過六七年的支行長,因為男女生活作風(fēng)問題,他被撤了,后來就回家了,但銀行還照樣給他發(fā)工資。他今年才五十六歲,只比郝碧恒大五歲。三叔平時說話很大,喜歡交女友,這些都讓郝碧恒瞧不起。郝碧恒說,三叔,你是咱們郝家的老人,我爸走丟了,不能不找。這也是咱們郝家的頭等大事,你得給我們支招,看我們該怎么去找我爸。

    三叔說,別搭理他,愿意哪兒去哪兒去。有一點你們應(yīng)該相信,超不過十天半個月,他準(zhǔn)回來。

    郝碧川問,我們還想問您,我爸到底能到哪兒去?

    三叔說,沒走遠(yuǎn),或者在市里,或者在咱們市所屬的三個縣城。平縣的可能性最大。平縣有個劇團(tuán),專唱二人轉(zhuǎn)。團(tuán)長姓朱,藝名叫朱貴妃。當(dāng)年也是咱們關(guān)東有名的二人轉(zhuǎn)演員,現(xiàn)在五十多歲演不動了,就當(dāng)了劇團(tuán)的團(tuán)長。這個劇團(tuán)對外叫貴妃劇團(tuán),劇團(tuán)有三個臺柱子,都是朱貴妃的徒弟。有梁貴妃、許貴妃和吳貴妃。這三個臺柱子也是平縣一絕,她們的嗓子都非常好,放下二人轉(zhuǎn)就唱流行歌曲,專挑高音的唱。還有,這三個貴妃往秤上一站,四百六十斤,但唱起二人轉(zhuǎn)來,她們的舞蹈功夫和手絹功夫都非常叫絕。我大哥愿意聽二人轉(zhuǎn),也許去那兒過二人轉(zhuǎn)癮去了。

    郝碧恒說,經(jīng)過咱們大伙的討論,其實把我爸找到,看來也不是一件難事了。下一步,我們要開始行動。我是一校之長,現(xiàn)在又趕上教育評估,學(xué)校離不開人,我就不到別處去了。我利用業(yè)余時間,或者發(fā)動我過去教過的學(xué)生,在本市拉網(wǎng)似地找一遍。其他地方就由碧川你去找吧。

    高珍珠說,你找咱爸,對咱們郝家來說算是出公差。嫂子給你出差旅費。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沓錢,拍在郝碧川面前的桌子上。

    三叔說,我在家里給你們支招兒。有啥困難給我打電話。

    袁小妹說,雖然咱們沒有找到咱爸,但勝利就在眼前。我們把杯中酒都干了!

    大家舉杯,把酒都干了。

    大家要散去,高珍珠小聲對郝碧恒說,吃完了是不是到歌廳唱唱歌?

    郝碧恒就罵她,你傻呀!

    3雪鴨子和詩

    聚會散了。郝碧川和袁小妹往回走。袁小妹就問郝碧川,你說那個叫曹娟的女人是不是咱爸的相好?以前他跟你提過這個曹娟沒有?

    郝碧川說,沒聽說過。我分析著這個叫曹娟的女人也許是原來市政府秘書處的人,或者是市史志辦的人。

    第二天,袁小妹上班了。郝碧川就給他哥哥打電話,說,市里這個范圍是你負(fù)責(zé),你應(yīng)該先找那個叫曹娟的女人。也許是市政府秘書處的,或者是市史志辦的。

    郝碧恒說,我已經(jīng)作了安排。我的學(xué)生田克源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我把咱爸的基本情況跟他作了交待,今天他就安排人去調(diào)查。你今天到哪兒去?

    郝碧川說,一會兒我就出發(fā),去雁縣大五家子鄉(xiāng)紅樹屯。

    郝碧川做什么事都不喜歡一個人干,就想起他的學(xué)生唐熙寧,筆名叫糖稀,是跟郝碧川學(xué)寫詩的。這個糖稀的父親開金礦,家里很有錢。郝碧川讓糖稀跟他一起去找他的父親,糖稀就開著一輛沙漠風(fēng)暴跟郝碧川一塊兒去雁縣。九點多鐘,他們就出發(fā)了。出了市里,有兩條路,一條高速公路通雁縣,還有一條舊柏油馬路也通雁縣。汽車要上高速公路,被郝碧川制止了,說,不走高速公路,走舊道。

    糖稀問,為啥?

    郝碧川說,這條舊柏油馬路要走盤山道,還過一條隧道,路經(jīng)旺水河。這次出來的主要目的當(dāng)然是找我父親,但咱們順便在沿途采風(fēng),采風(fēng)和找我父親一塊兒辦那就更有意思了。

    糖稀笑了,老師真?zhèn)ゴ蟆?/p>

    車在舊柏油馬路上奔馳,并不影響速度,一會兒就上了盤山道。在盤山道的轉(zhuǎn)彎處,郝碧川讓糖稀把車停下,說,這個山坡是我們市的新景區(qū),是碑林。從清朝開始,一直到解放初,很多文人墨客都來過咱們市,都留下過詩。上次開人大會,我有個提案,就是要在這山坡上建個詩碑林,把近百年來這里的詩人留下的詩刻在碑石上,立在這山坡。這是一件好事。我看過這些詩人留下的詩,都是舊體詩,很腐朽,我想把咱們這些新詩人的現(xiàn)代詩也刻到碑石上。

    兩個人下了車,果然看到這山坡上的雜草已經(jīng)被清除干凈,很多沒有寫字的碑石堆在山坡上。郝碧川說,咱們要在這山上即興寫一首詩,回去以后交給市文聯(lián)的詩詞學(xué)會。

    兩個人坐下,閉著眼睛,在腹中醞釀詩稿。忽然,郝碧川站了起來,圍著一棵老松樹跑了三圈,說道,我的詩該分娩了。

    糖稀說,老師,您分娩。

    郝碧川望著遠(yuǎn)方,朗誦道——

    我們被埋葬了

    掙扎吶喊和一曲崔健的一無所有

    我們的肉體沒有脂肪

    我們自己埋葬了自己

    拷問二零一零年的歷史

    我們被埋葬的是欲望

    金屬建筑材料和我們出生七個月時的暢想

    我們的肉體沒有被埋葬

    埋葬了自己沒有鈣的骨頭和沒有性別的荒唐

    問大清朝的一個太監(jiān)

    我們會給你六味地黃丸

    和我們永遠(yuǎn)不能拾起的遺忘

    糖稀連連稱贊,老師分娩的不是詩,是我們生命的宣言。這首詩應(yīng)該刻在最大的那塊石碑上。

    郝碧川對糖稀說,該你分娩了。

    糖稀撲騰一聲倒下了,雙目緊閉,似睡非睡地朗誦道——

    我的女人和一棵被羊啃傷了的稗草

    去為我悲愴

    我和山上的稗草一起經(jīng)歷駐足的天堂

    但在我痛苦的時候

    尋找到了我的女人曾經(jīng)丟失過的一根頭發(fā)

    愛情是人類的虛無

    而我在虛無里

    看見了稗草的絕望和又重新燃起的太陽

    郝碧川說,這首詩是你成為我學(xué)生后的一個經(jīng)典,它超出了你以前寫過的所有散文。糖稀,你沒讓我失望。

    兩個人在山上對著石碑低頭默哀。

    郝碧川說,這堆石碑里,如果有這樣一首詩,就等于一個富士蘋果里隱藏了一只無聊的蟲子——

    江平人民志氣高

    改革開放邁大步

    齊心協(xié)力搞建設(shè)

    人民走上幸福路

    糖稀哈哈大笑,說道,我知道這是誰的詩。政府要員一般都喜歡寫這樣的詩。讀了很有教育意義。

    兩個人在山上亢奮了半個多小時,就下山了,繼續(xù)趕路。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雁縣的地界。雁縣是以種植經(jīng)濟(jì)作物為主的農(nóng)業(yè)縣。在廣袤的大地上看不到莊稼,地上種的都是甜菜和芹菜。去年,雁縣曾經(jīng)舉辦過全國的芹菜節(jié)。望著這些經(jīng)濟(jì)作物,郝碧川脫口說道,好啊。雁縣人民志氣高,改革開放邁大步啊。

    糖稀望著遠(yuǎn)處一片白花花的地方問,老師,那邊白花花的是什么地方?

    郝碧川說,是旺水河水庫。這個水庫不發(fā)電,也不養(yǎng)魚,水里游動的白花花的是鴨子。這個水庫被一個臺灣人承包了,專門養(yǎng)鴨子。如果你感興趣,咱們?nèi)タ纯础?/p>

    糖稀說,看看。

    汽車開出了柏油路,順著一條土路奔向水庫。到了水庫邊上,就看見一個很大的廣告牌子,上面寫著:世界罕見的家禽——雪鴨子。還有幾句廣告詞——

    從天上落下的家禽,吳剛和嫦娥的家常菜。雪鴨子。貴族的美味,阿富汗總統(tǒng)卡爾扎伊說過,我吃遍了全世界,沒有比雪鴨子更好吃的東西了——著名歌星張貓說過,要想嗓子好,飯桌上的雪鴨子少不了。

    糖稀說,買幾只帶回去。

    郝碧川說,買十只。一會兒給我父親的同學(xué)拿兩只去。

    汽車開到了水庫邊上的兩層小樓下面。小樓里走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操著閩南話和北方話混著的口音,說道,歡迎你們到這里觀光指導(dǎo)。

    郝碧川說,我們是市里的文化干部,早就聽說你的雪鴨子聞名世界,今天特意來看看,回去以后我們好為你做個宣傳。

    兩個人就隨著臺灣老板圍著水庫轉(zhuǎn)了大半圈,臺灣老板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雪鴨子的營養(yǎng)成分和藥用功能,郝碧川和糖稀不知說什么好,只是不斷地說,真是好鴨子,真是少見的好鴨子。

    臺灣老板又請郝碧川和糖稀進(jìn)辦公室坐坐。進(jìn)了辦公室,臺灣老板的夫人拿了一捆材料遞給郝碧川,說,有關(guān)雪鴨子的資料,這里都有,供你們在宣傳時參考。

    郝碧川對糖稀說,一定要把這資料保存好,必要時我們可以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xué)。

    聊了一會兒,郝碧川起身要走,糖稀說,咱們買幾只鴨子帶回去吧。

    臺灣老板說,你們到我這兒來是我的福分,怎么能提買字呢。然后就讓夫人抓十只鴨子,綁好,放到一個籠子里,塞進(jìn)了沙漠風(fēng)暴的后備廂。

    臺灣老板又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晌午了,你們必須在這兒吃飯。

    糖稀說,我們還要……

    郝碧川就攔著他,說道,那就盛情難卻了。

    兩個人在水庫吃了飯,喝了一瓶多白酒,又喝了五六瓶啤酒,郝碧川說,我們回去了。

    臺灣老板說,你們今天高興,喝了不少酒,開車如果不方便,我就開車送你們。

    郝碧川說,這點酒不算啥。我和我的同事每人都能喝一斤酒。再說這山路上也沒過幾輛車,到了市區(qū),我們的酒就該醒了。

    臺灣老板說,那就請你們注意安全。歡迎你們下次再來。再來我就要留你們住幾天。

    郝碧川和糖稀與臺灣老板告別,車又上路了。

    糖稀說,這件事為找您父親作了很好的鋪墊。

    郝碧川說,缺一不可的鋪墊。

    4意外收獲和我們的詩

    下了盤山道,汽車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大五家子鄉(xiāng),紅樹屯離大五家子鄉(xiāng)還有十幾里路,糖稀頭就有些暈,他把車停下了,說道,這臺灣老板給咱們喝的是假酒。后返勁兒。

    郝碧川說,我的頭也有點暈。咱們在車上睡一會兒再說吧。

    糖稀說,再開一會兒。大五家子鄉(xiāng)有幾家小旅店,咱們進(jìn)旅店里休息休息。咱們喝成這樣子,去找老人家會讓人笑話的。

    郝碧川說,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在一家叫洪軍的旅社開了兩間房,睡上了。等郝碧川睜開眼睛,外面已經(jīng)有點黑了,就叫糖稀趕快去紅樹屯。兩個人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車,直奔紅樹屯。

    汽車開進(jìn)屯子,就被村里人圍住了,一個很胖的漢子說道,我是這個村的村長,兩位領(lǐng)導(dǎo)是不是到我們村來指導(dǎo)工作。

    郝碧川說,你們村有沒有個叫劉鳳樓的老漢,我們是來看他老人家的。

    村長說,有。就在村東,我領(lǐng)你們?nèi)ァ?/p>

    村長也上了車。車開到村東停下了,村長把郝碧川和糖稀領(lǐng)進(jìn)了一個破破爛爛的院子。村長在院子里喊,二叔,市里來人看你來了。

    一個干瘦的老太太走了出來,說道,快進(jìn)屋吧。你二叔這幾天風(fēng)濕病又犯了,下不了炕。

    郝碧川和糖稀進(jìn)了屋子,見炕上坐著一位木訥的老漢。村長說,二叔,你看誰來了。

    劉風(fēng)樓揉了揉眼睛,看著郝碧川和糖稀,搖搖頭。說不認(rèn)識。

    郝碧川坐下來,說,老人家,您不認(rèn)識我,可您一定認(rèn)識我父親吧。我父親叫郝向全。想起來沒有?

    劉風(fēng)樓臉上有了笑容,知道。向全是我的老同學(xué)。他咋樣,沒跟你們一塊兒來?

    郝碧川說,我父親前幾天走失了,這些年我父親一直提到您老的名字,我以為我父親會到您這兒來。

    劉風(fēng)樓說,你父親就來過紅樹屯一趟,那還是一九七八年的事。那時他在市政府做文秘,后來就一直沒到我這兒來過。我尋思著向全肯定當(dāng)大官兒了,抽不出空到我這兒來跟老同學(xué)嘮嗑。

    郝碧川說,我父親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好。

    劉鳳樓問,你父親在城里好好的,咋還走丟了呢?你父親腦子好使,記憶力也好,如果頭腦沒出毛病,他是不會走失的。你父親今年還不到七十歲,身子骨肯定比我強,好日子還能過上幾十年。你們可得想辦法把他給找到。

    郝碧川感到很失望,自言自語地說,他咋沒到這兒來呢?

    糖稀說,我們趕快往回返吧,找老爺子的事不能耽擱。

    兩個人起身要走,郝碧川對糖稀說,去把車上的雪鴨子拿兩只來,是我孝敬老爺子的。

    糖稀馬上從車上拎下了兩只鴨子,扔到了屋子里。

    劉鳳樓說,是雪鴨子?

    郝碧川說,是臺灣人養(yǎng)殖的雪鴨子,據(jù)說一只能賣七八十塊。

    劉風(fēng)樓說,孩子,你可千萬別上當(dāng)。那個臺灣老板不是正宗的臺灣商人,老家是福建,他養(yǎng)的這種雪鴨子其實就是一種普通鴨子。你們吃這個鴨子的時候可要多加小心。我兒子在他那兒打過短工,幫著他拉鴨飼料。我兒子親眼看見這福建人在鴨飼料里兌了藥,聽說是激素。這鴨子三個月就能由鴨雛變成大鴨子。他一個勁兒說雪鴨子好,可是他們自家人卻從來不吃這鴨子。

    郝碧川說,那這兩只鴨子您就送人吧。說著,郝碧川又從兜里掏出了五百塊錢,扔到了炕上,說道,大叔,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過幾天我還來看您。

    劉鳳樓說,孩子,你來得很是時候,這幾天我正犯愁呢。大叔家里遇到了點事,縣里市里

    咱們又沒人,你來了,我就有了依靠。

    郝碧川問,啥事?

    劉風(fēng)樓說,我二兒子在北山伐了兩棵松樹,被林業(yè)局派出所給抓起來了。這松樹不是公有財產(chǎn),是我弟弟劉鳳和承包的樹林子里的。但林業(yè)局派出所要罰我兒子兩萬塊錢,如果不交罰款,就判他兩年徒刑。

    糖稀說,這事好辦。我二哥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讓他給你們縣公安局局長打個電話,事情就能搞定。

    劉鳳樓要站起來,卻沒站起來,費力地說道,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們。

    糖稀掏出手機,就給他二哥打了電話。說了幾句話,他就把電話掛了,對劉鳳樓說道,老爺子,您二兒子明天就能回來。

    劉鳳樓哭了,說道,戲文里說得好啊,是鳥就不能沒有林,是人衙門里就不能沒有親。

    郝碧川說,我們走了。

    劉風(fēng)樓說,我這兒條件不好,也沒法留你們,你們回去以后,你父親有了消息就給我打電話,省得我惦記。我的電話是8513420。

    郝碧川和糖稀告別了劉風(fēng)樓往回返?;厝サ臅r候,他們上了高速公路。走到一半的時候,郝碧川說,這附近也沒有河,后備廂的鴨子應(yīng)該放了。

    糖稀說,拉回市里,我送禮。

    郝碧川說,給誰?

    糖稀說,給稅務(wù)局的謝局長。這小子總上我爸的礦上摟錢。我們給他的錢,也跟稅錢差不多了。

    郝碧川說,這雪鴨子給謝局長吃,再合適不過了。我從資料上看過,激素添加劑對人生殖系統(tǒng)的破壞性最大,應(yīng)該讓他陽痿。

    糖稀說,還有八只鴨子,估計吃上三只的時候就能見效。

    兩個人在車?yán)锕笮ΑPν炅?,糖稀說,老師,今天沒有找到老人家,等于沒有收獲。明天一定得抓緊時間,多走幾處。

    郝碧川說,今天的收獲讓我感到很意外,就是找不到我父親,我也不覺得后悔。糖稀,你知道我們今天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嗎?

    糖稀說,十只鴨子和我們?yōu)槊褡髦鞯挠⑿凼论E。

    郝碧川說,不,是我們的詩。

    5爸爸的煙灰缸及其他

    郝碧川回到家,郝碧恒就來了電話。他說,咱爸和那個叫曹娟的人確實關(guān)系不錯。這個曹娟是父親史志辦曹學(xué)謹(jǐn)?shù)慕憬?,退休以后,參加了市總工會組織的老年合唱團(tuán)。她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當(dāng)過音樂教師,歌唱得不錯。她在老年藝術(shù)團(tuán)是領(lǐng)唱兼藝術(shù)指導(dǎo)。我讓你嫂子下午去了總工會,總工會主抓合唱團(tuán)的領(lǐng)導(dǎo)說,合唱團(tuán)四十九個人,沒有叫郝向全的。你嫂子又找到了曹娟,果然曹娟的腳上穿著的那雙鞋是前幾天咱爸在你嫂子那兒拿的。曹娟說,已經(jīng)有一周多沒見到咱爸的面兒了,她也不知道咱爸的下落。

    郝碧川說,我今天到咱爸的老同學(xué)家,也是一無所獲。明天我準(zhǔn)備到鄉(xiāng)下咱舅爺家找。

    郝碧恒說,恐怕也是白跑一趟。

    郝碧川說,我就不信我找不著咱爸,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袁小妹也回來了,問郝碧川吃沒吃飯。郝碧川說,吃了。

    袁小妹見郝碧川顯得很平靜,就知道公公的走失將來肯定是一場虛驚,他早晚也得回來,就說,碧川,先別管咱爸走失的破事了,跟你商量個大事。我整天在藝術(shù)館閑著,也挺無聊的。我想組建一個小劇團(tuán),叫準(zhǔn)明星劇團(tuán)。這個劇團(tuán)招和明星長得差不多的演員,在全省范圍內(nèi)走穴。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咱們市有四五個長得像明星的人了。師范學(xué)校的何宇,是唱美聲的,他長得很像劉歡。還有新瑪特超級市場的一個營業(yè)員,長得非常像楊鈺瑩。我捌飭捌飭也像一個人……你看我像不像那英?還有,在市曲藝家協(xié)會,還能找到模仿單田芳、趙本山、馬三立的演員。我們這些準(zhǔn)明星湊到一塊兒,肯定熱鬧。一個月下來,我算了一下,收入不會少于十萬,我個人的收入也不會少于五萬。

    郝碧川說,想法不錯。我還有一個建議,你可以成立兩個小劇團(tuán),另一個劇團(tuán)叫袖珍劇團(tuán)。我在殘聯(lián)了解到,我們市,包括三個市管縣,大約有三十多個侏儒,這些個侏儒大部分都多才多藝。如果袖珍劇團(tuán)在省內(nèi)巡回演出,娛樂效果不會比你的準(zhǔn)明星劇團(tuán)差。

    袁小妹說,你太有才了。比我的設(shè)想還有創(chuàng)意。明后天你象征性地到鄉(xiāng)下找找咱爸,找不到就在報紙上登個尋人啟事,然后咱們就籌備這兩個劇團(tuán)的事。

    郝碧川說,聽你的。

    兩個人都忙了一整天,很疲憊,洗漱完畢,就都躺下睡了。郝碧川剛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電話響了,是糖稀打來的。

    糖稀說,老師,打擾您休息了。我剛剛得到一個重要的線索,也許對找伯父有參考價值。在市郊的郭家豆腐坊,有一個神秘的傳銷組織,傳銷的產(chǎn)品是短褲,全稱叫美國納米高端養(yǎng)生短褲。這個傳銷組織有些特別,他們要找一位傳銷領(lǐng)袖,每天給傳銷人員講十五分鐘話,出場費三百元。這個傳銷領(lǐng)袖應(yīng)該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身體健康,形象氣質(zhì)俱佳。伯父會不會……

    郝碧川問,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糖稀說,您要保密。是我弟弟告訴我的。我弟弟在公安局刑偵大隊,最近專項打擊傳銷。

    郝碧川說,應(yīng)該深入到這個傳銷組織里臥底,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我父親。

    糖稀說,我也是這個想法。您要選好人,然后讓我弟弟再找一位公安局的人陪同,使臥底的人有安全保障。

    郝碧川說,我看你去最合適。

    糖稀說,老師,這個忙我不能幫,因為我剛剛接到一個活。咱們省一位剛露頭角的歌唱演員要唱一首新歌,讓我寫歌詞,報酬是一萬元。我對錢不感興趣,但這位歌唱演員要是出了名,我也就跟著出名了。

    郝碧川說,那更好辦。我?guī)湍銊?chuàng)作,署名也是你。

    糖稀說,明天交稿?,F(xiàn)在我已經(jīng)寫完了第一稿。您知道歌詞不像詩,不能有后現(xiàn)代的東西,要寫得直白,通俗,老百姓能聽得懂,這就有了一定的難度。

    郝碧川說,今天晚上我們倆共同創(chuàng)作,然后我們在電話里交流。這個歌唱演員對歌詞有沒有要求?

    糖稀說,寫愛情,寫那種死去活來的愛情?;蛘邔懠覄?wù)事,寫那種婆婆媽媽的家務(wù)事。

    郝碧川說,明白了。

    袁小妹睡下了。郝碧川就去了書房,開始為糖稀寫歌詞。

    不到一個小時,郝碧川就寫了兩首。第一首是《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綠你的夢是紅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讓綠色和紅色兌制成愛情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雨你的夢是風(fēng)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愛就是風(fēng)雨兼程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我的夢是畫你的夢是景

    把你的夢借給我用一用

    愛是不能重復(fù)的情

    ……

    第二首是《爸爸的煙灰缸上》

    爸爸的煙灰缸總是煙霧繚繞

    煙蒂在煙灰缸里微笑

    一支煙就這樣地犧牲了

    變成爸爸一段無聊的思考

    爸爸扔掉煙蒂就像拋棄我的母親

    沒有一絲悲傷和煩惱

    爸爸的煙灰缸

    承載著爸爸的得意和我的苦惱

    爸爸的煙灰缸總是煙霧繚繞

    爸爸的虛偽在煙灰里燃燒

    我和爸爸的生活總是無聊

    只有煙灰缸在為我們祈禱

    ……

    寫完了這兩首歌詞,他就打電話給糖稀,接電話的不是糖稀,是一個尖叫的女人,她在電話里尖利地罵道,誰這么不要臉,在這個時

    一條標(biāo)語,我一看著就覺著有些反胃,是:開拓進(jìn)取,改革創(chuàng)新?,F(xiàn)在我才感覺到,這個標(biāo)語很有味道,只是當(dāng)代的語法和詞匯接近庸俗,所以才不打動人。如果把這個標(biāo)語,按照原意變成另外一句話那就好多了。

    宋曉莉說,改成什么話?

    郝碧川說,挖掘生活的平庸,尋找生活的奇跡。

    宋曉莉說,我看這么改更好:用反邏輯的視角看待事業(yè),讓事業(yè)充滿奇想。

    郝碧川說,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庸俗,如果把我們兩個人的標(biāo)語貼在我們市區(qū)的廣場,人民群眾會以為是瘋子的作品。

    兩個人就笑了起來。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沒有等到第二個援救者。郝碧川說,我們上路吧,小小的放棄讓我們又看到了大的放棄。

    宋曉莉站了起來,走吧,對于我們剛才的放棄無怨無悔。

    兩個人離開了河邊,踏上了山路,疾步地走著。走出去大約兩華里的時候,身后開過來一輛卡車。宋曉莉說,這就是生活的玩笑。

    郝碧川說,不是玩笑,是上帝給執(zhí)著的人的一份獎賞。

    郝碧川把卡車攔住了,開卡車的司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他打開車門問,你們干啥呢?

    宋曉莉說,剛才師傅你是不是看到河邊上有一臺吉普車陷到了泥里。我們就是車的主人。我們是去找人幫助我們把車拖上來。師傅,你看是不是幫幫我們。

    司機下了車,仔細(xì)盤問他們,你們是哪兒的,到哪兒去?

    郝碧川說,我們是平江市的,我是藝術(shù)館的館長,這位是醫(yī)院的護(hù)士。

    司機說,噢,你們兩個是兩口子,是走親戚還是出來郊游?

    郝碧川說,我們不是兩口子,她是我的學(xué)生。我是到許官村看我的舅舅。

    司機說,你舅舅叫啥名?

    郝碧川說,我舅舅叫許殿森。

    司機想了想,又上了車,在關(guān)門的時候說道,我不能幫你們。一,你們不是兩口子,卻開著車出來扯淡,我是許官村的村長,鄉(xiāng)里的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我不會支持你們的。二,你說你舅舅叫許殿森,我們許官村沒有這個人。我也姓許,我叫許茂源,我們祖宗三代都沒離開過許官村,從來沒聽說過叫許殿森的人。三,我車上拉的都是化肥,全村人都等著我這化肥往地下撒呢。我是在外省拉來的化肥,到現(xiàn)在三天三夜沒合眼,幫你拖車至少要費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所以,我不能幫你們。他關(guān)上車門,宋曉莉也一腳踏上了車門,又把車門拉開,說道,師傅,我們不能讓你白幫忙,我要給你錢。這時,郝碧川從兜里掏出一百元,遞給了許茂源。許茂源把錢扔到了地上,給我錢讓我干不仗義的事,不是我許茂源的性格。一個外商要在我們村建高爾夫球場,給我十萬元,我都沒理睬他。作為一個村長和共產(chǎn)黨員,要知道是非原則。他把車門再次關(guān)上,踩著油門,車飛快地開走了。

    郝碧川望著開走的汽車,罵道,整了半天,這人他媽有病。

    宋曉莉笑了,這樣的人當(dāng)村長,建設(sh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毫無希望。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郝碧川和宋曉莉終于到了許官村。進(jìn)了村他們就打聽許殿森的家,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漢握著煙袋說道,走吧,我領(lǐng)你們到他家去,許殿森是我二哥,我叫許殿財。

    郝碧川瞪大了眼睛,哎呀,我應(yīng)該叫你二舅爺,我媽叫許桂芳。

    許殿財說,桂芳是我侄女兒。你爹郝向全我也見過,還在我二哥家住過幾次。你爹可有水平,光緒皇帝有幾個媳婦他都知道,還知道民國的總統(tǒng)袁大頭喜歡吃啥。

    許殿財把郝碧川和宋曉莉領(lǐng)到了郝碧川的舅爺家,一進(jìn)院,他愣住了。院子里停著一輛拉化肥的卡車,那個叫許茂源的漢子正在給村民分化肥。郝碧川他們進(jìn)院,他裝作沒看見。

    郝碧川就問許殿財,車上那位叫許茂源的漢子是誰?

    許殿財就說,你這孩子總不來咱們村,連親戚都不認(rèn)識。他是你老舅。

    郝碧川和宋曉莉進(jìn)了屋子。屋子里很昏暗,一個漢子躺在炕上睡覺。許殿財進(jìn)屋就推這漢子,二哥,外甥孫子來了。

    許殿森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快坐下,啥時來的?吃飯沒有?

    郝碧川說,剛到,還沒吃飯呢。

    許殿森就對許殿財說,殿財,馬上讓茂源把化肥分了,他外甥第一次來咱們家,快張羅點飯。

    郝碧川說,我舅媽呢?

    許殿森說,你哪有舅媽,你舅結(jié)過兩回婚,都離婚了。你舅脾氣倔,一根筋,當(dāng)了三年村長六年村主任,心里沒有家,就有村委會。

    郝碧川說,一直想來看看舅爺,因為單位不給假,加上我父親還需要人照料就沒來了。這次我到舅爺這兒來是找我父親,幾天前,我父親突然就不見了,市區(qū)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我三叔說可能我父親到舅爺你這兒來了。

    許殿森說,最近他沒來過,去年他來過一回,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你爹好像變了樣,跟我也不太親了,還不是因為你娘不在了……說著,許殿森還抹了一下眼淚。

    郝碧川說,我爸跟你還是親的,要不然去年怎么能來看你。

    許殿森說,去年來他不是來看我,是他過去在我這兒寄存了一件東西,是一只大破瓷碗,他把這個大瓷碗拿走了。后來聽說他這個大瓷碗賣了十多萬塊錢,說是明朝的什么瓷碗。

    郝碧川說,我父親沒到你這兒來能到哪兒去呢?

    許殿森說,你爹別看是國家干部,我總看他挺不著調(diào)的。他到我們許官村來還打聽有沒有四十多歲的寡婦,這不是越老越學(xué)壞嗎?你要找他,得想想他是不是和哪個女人有關(guān)系,背著你們和哪個女人在外邊過上了。他兜里有十多萬,政府又給他開支,他才不會安分守己呢。

    兩人正說著話,許茂源進(jìn)屋了。許茂源看著郝碧川和宋曉莉,也不覺得驚訝,坐在炕上卷葉子煙抽。

    郝碧川說,老舅,我們也真有緣份,不到兩個小時的工夫我們又見面了。

    許茂源說,其實你說你是平城市群眾藝術(shù)館的,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別怪你老舅鐵石心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黨培養(yǎng)我這些年,我知道什么叫原則。你父親我姐夫去年來過一次,我跟他不歡而散,他不讓我當(dāng)村長,讓我到城里去打工。他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我就是一個到城里打工的農(nóng)民嗎,他把我看低了。我要領(lǐng)著鄉(xiāng)親們致富。我的目標(biāo)是三年脫貧,四年致富奔小康。我要讓家家戶戶都蓋上樓房,家家都有電腦……

    宋曉莉插了一句,老舅,你們村離你制定的這個目標(biāo)還有多少年?

    許茂源說,兩年零三個月。

    宋曉莉說,剛才一進(jìn)村,我就把許官村的面貌看清了。絕大多數(shù)農(nóng)民住的還都是草房,磚瓦房沒超過十戶,農(nóng)用機車只看見一臺,再看村前村后的田地,沒有經(jīng)濟(jì)作物,也沒有蔬菜大棚,再看你們村里通向國道的村路坑坑洼洼,蛙河不到二十米寬,卻連個橋都沒有建成。兩年零三個月要想達(dá)到你說的這個目標(biāo)……老舅,我說這話你也別不愿意聽,你也知道忠言逆耳,我告訴你,我也是一位共產(chǎn)黨員,還是醫(yī)院的優(yōu)秀護(hù)士長。我這次跟郝老師下鄉(xiāng),一是幫助他找父親,二是搞社會調(diào)查。我們共產(chǎn)黨員要講究實事求是,你們村子離脫貧的距離都很遠(yuǎn),兩年零三個月能把你這條村道修了,就算你許村長的一大功績。

    許茂源啞然。半天才說,我們許官村人有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

    宋曉莉說,我不懷疑你們村里的人有戰(zhàn)斗

    精神,但是你們村里需要的是一位有知識、有才干、有市場意識、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村主任,如果你想讓村民早點兒致富,我倒是勸你從村主任這個位置上走下來,按郝大叔說的到城里去做農(nóng)民工,掙幾年錢,娶個媳婦。

    許茂源騰地站了起來,卻不知說什么好。

    許殿森說,茂源,你外甥他們還沒吃飯,你去給他們張羅點飯去。

    許茂源說,要吃鍋里還有幾張貼餅子,別的就沒有了。因為我們村還沒致富。

    郝碧川說,今天我請客。老舅有車,過了蛙河上了國道不到幾華里就是三橋鎮(zhèn),那里有許多有特色的飯店,我請你們吃飯。

    許茂源看著墻上的電子鐘,說道,我下午一點還要到鄉(xiāng)里去開會。會的內(nèi)容很重要,是興辦村里二人轉(zhuǎn)小劇團(tuán),活躍農(nóng)村文化生活的會議,我就不奉陪了,說完,頭也不回就出門走了。

    郝碧川從兜里掏出一千塊錢給許殿森,舅爺,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等有時間我再來看你,現(xiàn)在我們就回去了。

    許殿森老淚橫流,不說話,手直顫抖。

    郝碧川和宋曉莉出了舅爺家的院子,見二舅爺許殿財還跟在身后。郝碧川說,舅爺,我們是開車來的,車陷在了蛙河的河邊上,請您在村上給我們找?guī)讉€人,幫我們把車拖出來。說著,他掏出一百塊錢給他。

    許殿財說,用不了這些錢,五個人就能把車拖出去。一個人給五元錢都搶著干。

    郝碧川說,剩下的錢您老買酒喝吧。

    一會兒的工夫,許殿財就找來了五個人,他們是趕著馬車過來的。許殿財讓郝碧川和宋曉莉上車。搭車奔蛙河去了。郝碧川和宋曉莉向許殿財揮手告別。許殿財也老淚橫流,說道,你們啥時候再來?

    ……

    7舉起比刀還殘忍的武器

    天快傍晚的時候,郝碧川和宋曉莉回到了平城市。郝碧川請宋曉莉到飯店吃飯。

    郝碧川問,到哪兒吃?

    宋曉莉說,蜀國食府,我想吃川菜。

    郝碧川說,把糖稀也叫來吧。

    宋曉莉說,糖稀是鬼才,找您的父親應(yīng)該把他叫上。

    郝碧川說,找我父親已經(jīng)好幾天了,第一天我就是帶著糖稀去的。我們不能在一起做和詩無關(guān)的事情,我和糖稀的智慧除了寫詩和寫散文,用于別的方面那就是愚蠢。

    宋曉莉說,正如柯南道爾說的那樣,人機智過度,在關(guān)鍵的時候就可能成為傻子。如果一個人對某一件事情感興趣,將他的智慧投入進(jìn)去,那將會有意想不到的后果。如果糖稀自己的父親要是沒了的話,他很快就能找到。

    郝碧川說,不是自己的父親而又讓別人當(dāng)自己的父親去悲傷,那也是荒唐的。曉莉,尋找我的父親看來只有依靠你的智慧了。

    宋曉莉笑著說道,一路上你跟我講了一些你父親的事情,加上我們到許官村遇到的一些事情,我已經(jīng)推斷出你父親沒有離開你的家庭這個圈子。他可以躲在你親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家里。理由有三:一、你父親是一個懦弱的人,他在政府史志辦的所作所為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二、你的家人有的真誠、有的不真誠,無論是真誠的還是不真誠的親人,都可以做出藏匿你父親的事情。原因很簡單,你的這些親人跟你的關(guān)系有遠(yuǎn)也有近,他們不會把你找你父親當(dāng)作是一件孝敬老人的行為,因此,這些親人就提防你;三、你在找你父親的時候,在你的親人面前表現(xiàn)出的毫不在意,這也使得你的親人都不會跟你說實話。你到親人家當(dāng)然也可以包括你父親的朋友家,你的作為有些不拘小節(jié),比如上次你帶糖稀去和這次你帶我去,對他們來說,你對父親的尋找?guī)в忻黠@的應(yīng)付或者旅游的味道。

    郝碧川尷尬地笑了,你說得很對。

    宋曉莉繼續(xù)說,藏匿你父親的范圍應(yīng)該有三個圈子。一個圈子是你父親的朋友,這個圈子很大,他們大都是出于對你父親的同情。第二個圈子是你的遠(yuǎn)親,他們藏匿你父親也許是出于個人利益。第三個圈子就是你的近親圈子,這個圈子更小,就在你和你哥哥之間。也許是你哥哥藏匿了你的父親,也可能是你。你可能覺得我的推理很可笑,完全有可能你作出尋找你父親的行為,是給你的親人們看的。請老師原諒,我的這套推理模式也算是福爾摩斯推理的翻版。

    郝碧川說,但愿你的推理是正確的。

    酒菜都上齊了,糖稀不慌不忙地也到了。他一進(jìn)屋,就嬉皮笑臉地對宋曉莉說,曉莉,今天和老師一塊兒下鄉(xiāng)肯定有意外收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近幾天內(nèi)你就會寫出一篇像樣的小說來,題目大概是《來蘇爾烘烤著麥地》。

    郝碧川說,凈胡扯,這是散文的題目,或者是詩的題目,有明顯的你的痕跡。

    糖稀坐下來。郝碧川舉杯要說話,被宋曉莉打斷了,她搶先說,今天算是我請郝老師和我一直崇拜的文友糖稀先生。老師尋找父親,不僅僅是在尋找親人,也是在尋找當(dāng)今社會共有的良知。應(yīng)該說老師今天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教育課。對此我表示感謝。糖稀文友,你從來也沒請過我們,我想今天先請你,是故意讓你覺得難堪,往后你要想彌補這種難堪的話,就每周請我們一次……

    郝碧川和糖稀都贊嘆,說得好,說得好。

    師生三個開始推杯換盞。當(dāng)他們喝過兩杯酒之后,就徹底忘掉了郝碧川父親失蹤的事了。他們的聚會就像一次文學(xué)沙龍。

    郝碧川說,生活就是忙碌,在忙碌中制造歡樂和痛苦。沒有一個人能把歡樂和痛苦作一個平衡,而我們這些癡迷于文學(xué)的人在做這方面的努力。在我們的同行看來,我們的努力是崇高的,而對我們同行以外的人來說,我們每天都在干蠢事。我們沒有錢,又處處讓自己裝扮成一個精神貴族。我們也沒有權(quán),我們在對權(quán)利深惡痛絕的時候,在心里又在祈禱,我們能用什么方式才能壓倒權(quán)勢。我們沒有親人,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僅僅是我們生命中的一次邂逅,這個邂逅帶來的麻煩是讓我們把痛苦放在精神世界的深處……

    糖稀說,老師說得非常對。我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叫《父親是我們的天敵》,那里的許多句子都像刀子一樣鋒利,去刺痛我們的虛偽。今天,我重復(fù)幾句: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他了/他對我笑的時候/我窺視到了他的險惡/因為他眼前的這個柔弱的生命/要為他養(yǎng)老送終/他在制造我的時候/不可能想到我會成為他家園里的一棵樹/我的天敵/你會微笑著和我走完一生/我痛……

    宋曉莉說,糖稀,我應(yīng)該給你個職稱,你這不孝之子!

    郝碧川說,糖稀的詩是上帝給人類的暗語。

    宋曉莉說,如果是這個寓意的話,那么我的一篇散文也是上帝給人類的暗語,不過這個暗語已經(jīng)發(fā)出了聲音。我也讀一段:

    世界在對稱中延續(xù)生命,世界在和諧中制造戰(zhàn)爭。為奪土地而動用槍炮,那僅僅是戰(zhàn)爭中的一種平庸,而真正的戰(zhàn)爭是你我他共同踐踏生命。愛情、友情是世界給人類的排序,而不是送給人類的真誠,我們在掙扎、流淚、流血,而我們的身后卻是春暖花開的風(fēng)景。

    郝碧川說,這是心理學(xué)家荷妮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曉莉,你是個天才。你多虧是一個護(hù)士,如果你是一位醫(yī)生的話,每個患者死了你都會微笑。

    三個人就笑了起來。

    ……

    三個人喝了兩瓶白酒,又喝了二十多瓶啤酒,沒有一個露出醉態(tài),他們想通宵都和上帝

    對話,郝碧川顯得無比興奮,他父親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的神態(tài)仍然會這樣生動。

    糖稀的興奮度總是起伏的,他雖然沒醉,但他靠在椅子上睜著眼睛卻打起了呼嚕。

    郝碧川說,咱們散吧。

    一直清醒的宋曉莉說,我們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關(guān)鍵詞,尋找父親。郝老師,我和糖稀不能就此罷休,我們應(yīng)該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你父親他老人家找到。我相信,我是能夠找到他老人家的。

    糖稀揉了揉眼睛說道,我仍然沒放棄努力。

    ……

    第二天傍晚,宋曉莉給郝碧川打了電話。說道,老師,您父親在什么地方我已經(jīng)徹底查清了。他現(xiàn)在住在盛園小區(qū)四號樓102房。這是一個很隱蔽的小區(qū),也是我們平城市最北端的一個居民小區(qū)。小區(qū)是豪華型的,只有一棟樓,每一個單元都在二百四十平米左右,屋內(nèi)結(jié)構(gòu)半歐式,每個單元的房門外都有德國進(jìn)口的微型監(jiān)視器,小區(qū)保安二十四小時監(jiān)視,保安人員幾乎每半個小時都在小區(qū)內(nèi)巡邏一次,因為這個樓住著兩位重要人物,一位副市長,一位人大副主任。你父親住的這個房子產(chǎn)權(quán)是你哥郝碧恒的……

    郝碧川驚嘆道,你真是一位中國的福爾摩斯!

    袁小妹就問郝碧川,你這個險惡的大哥為什么要把你的父親藏起來呢。你父親平時跟你大哥他們沒有走動,顯得也不親,怎么能夠情愿到你大哥那里去住呢?

    郝碧川說道,這是很簡單的問題。還是錢鬧的。我父親放在我舅爺家保存的那個大瓷碗,價格應(yīng)該很貴,我看過一個資料,宣德(時期)的瓷器,目前瓶類(的價格),從已經(jīng)看到過成交的價格,一般在兩百萬元左右,一般沒款的在兩百萬元左右,碗(這類的)現(xiàn)在按照市場上(的價格)來看,應(yīng)該在一百五十萬元左右……老爺子收藏的瓷碗肯定也在百萬左右。說不準(zhǔn)他那套豪華宅子就是老爺子出的錢。我大哥可能以后不會再和我來往了,我和他斷絕兄弟關(guān)系他才高興,因為他可以獨吞父親的錢。

    袁小妹淡淡一笑,沒意思。錢多了有什么用。郝碧恒和他媳婦高珍珠是兩個庸俗的小人。郝碧恒當(dāng)校長當(dāng)上了癮,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管,獨吞父親的錢一定是高珍珠的主意。這個女人的身上有惡婦的特質(zhì)。但她又有一定的文化。他們學(xué)校的一個教師我認(rèn)識,他說,高珍珠能在五分鐘內(nèi)把全世界的國家名稱一字不落地背出來。可見這個家伙的聰明。

    郝碧川說,咱們不能這么看著這兩口子貪婪到如此程度,我們要上法院告他!

    袁小妹說,告他沒用。要告就告你父親,不過你也告不贏。你父親有權(quán)利將他的財產(chǎn)給你大哥。算了,你父親不在,我們的生活反倒清凈,我們每天可以晚點兒起來,睡覺的時候可以什么都不穿。你父親在這兒,別扭死了,只要他離開這兒,他兜里有一千萬我也不羨慕。

    糖稀也在晚上八點多打來了電話,說道,你父親終于被我找到了。他住在丁香園小區(qū)十一棟樓二單元二零四號房間,住房面積四十四平米。房主只有一個人,是總工會的離休干部,叫曹娟,今年五十四歲,她是提前病退。曹娟別看五十多歲了,但長得年輕,臉很小、很白,常年燙發(fā),是中年婦女習(xí)慣燙的那種小波浪式。常年穿著一件藍(lán)底白花的古典土布做的休閑服,鵝黃色的麻布褲子,常年穿運動鞋。喜歡體育鍛煉,也喜歡和一些老年人在一起扎堆兒跳舞。她跳舞不在公園或廣場跳那種群眾普及的健身交際舞,而是去她們單位工會下屬的拉丁俱樂部,跳那種很專業(yè)的拉丁舞或交際舞。她的忠實觀眾就是你父親。跳拉丁舞是需要換服裝的,你父親每當(dāng)曹娟跳舞的時候,他都會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給曹娟抱衣服。有時候他還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邊裝著礦泉水、娃哈哈、水果奶,還有面巾紙什么的。有時候跳完舞,你父親會和曹娟到離工會不太遠(yuǎn)的一家小飯店吃飯。這家飯店叫劉風(fēng)琴素菜館。劉鳳琴是曹娟的二姨妹子,這個素菜館的素菜在附近很有名。兩個人進(jìn)了素菜館,總是老三樣,素炒豇豆,香菇扒油菜和冬瓜粉絲湯,主食就是茴香餡餃子。我今天吃晚飯的時候就去的素菜館,我雖然只跟你父親他老人家見過一次面,可我也把他的相貌記得牢牢的。需要聲明的是,這里有一個服務(wù)員叫姜老丫頭,和我妹妹是同學(xué),常到我們家去。我向姜老丫頭打聽,才知道和你父親在一起吃飯的那位年輕的老太太叫曹娟。

    郝碧川像戰(zhàn)爭時代的首長似地說道,糖稀同志,你圓滿地完成了我交給你的任務(wù)。兩天以后我要給你和宋曉莉開個慶功會。

    袁小妹說,這怎么在糖稀這兒又出了一個線頭呢,到底是咋回事?

    郝碧川說,很簡單。一拼就拼出來了。我父親和那個叫曹娟的人還沒有登記,如果登記了的話,他們會到那個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去住。為什么不盡快結(jié)婚,這很有可能是老爺子的錢還沒有打到大哥郝碧恒的賬上,如果打到了他的賬上,我父親就會把曹娟接到他的新房子里。在這個時候,大哥會突然告訴我,爹找到了,是在曹娟那兒找到的。從此,我爹他的新生活就開始了,而我大哥也成了富翁。他會在他的小店里做出許多商業(yè)行為,讓我知道他的生意做得越來越火爆,這是史無前例的家庭洗錢行為……

    袁小妹說,事情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無懈可擊。我們不會和大哥由原來的同父異母兄弟關(guān)系轉(zhuǎn)為敵我關(guān)系,咱們要顯出風(fēng)度來,同時也讓他知道咱們兩口子也不是好惹的。

    郝碧川說,和他們面對面地去說清楚。

    袁小妹說,咱們也備上一桌飯菜。你和糖稀、宋曉莉把父親從新房子里請出來,也可以說你們把父親押來,見到大哥咱們什么也不說。有些事情也許父親他自己就會說了。這時候大哥會顯得非常難堪,面對這種難堪,大哥可能會作出大孝子的樣子。在這次宴會上,最精彩的場面是要提到那個瓷碗,在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判斷出,可能大哥不認(rèn)輸。但作為最難堪的你的父親會和你提到錢……這個錢我不想要。

    郝碧川說,這是我應(yīng)該得到的那份,為什么不要?

    袁小妹說,我們越不要,你爹會越痛苦。讓他老人家在痛苦中去度過以后的日子,而給他幸福的可能也因為這件事而離開你父親,因為曹娟是一個把名聲看得很重要的女人。

    郝碧川笑了,你這樣做很殘酷。

    袁小妹說,我們的殘忍和你父親、你哥哥的殘忍相比,表現(xiàn)得善意多了。

    郝碧川說,詩人夏·奈爾說:舉起比刀更殘忍的武器,把你的靈魂砍死。

    8我的疲憊不堪的靈魂蘇醒了

    一個半月以后,郝向全回到了郝碧川的家。郝向全的再度出現(xiàn),讓一直坦然自若的郝碧川大吃一驚。他和袁小妹的推理,比一個三流作家杜撰的小說還惡劣。這個漏洞百出的杜撰,也讓郝碧川覺醒起來,他把生活有的時候看作了詩,有時候看作了病態(tài)的小說和小文化散文。他在無比幸福的時候嘲弄了自己。

    這時,糖稀給老師打來電話,問,老人家現(xiàn)在在哪里?

    郝碧川說,在我這兒。

    糖稀說,老師你確實應(yīng)該給學(xué)生記上一功。

    郝碧川說,我說過的話不會食言,過兩天我會給你和宋曉莉開慶功會。

    一個警察和公安醫(yī)院的一位副院長來到了郝碧川的家。

    公安說,你父親是十九號下午四點到五點

    之間在振興大街中段,也就是振興超市門前被一輛本田轎車撞倒的,司機逃逸。但超市門前賣冰激凌的何建平記住了這個轎車的車牌號。我們找到了這個車號的車主,車主開的自己那輛本田事發(fā)那天沒有在平陽市,而是在省城家用電器展銷會上。原來肇事者用的是假牌號,此案我們正在調(diào)查中。老人被撞倒以后,那個叫何建平的人迅速打了120,急救車將他送到了公安醫(yī)院。老人家主要是腦外傷,他的神智一直不清。所以也無法和他的家人聯(lián)系,他在公安醫(yī)院一共住了一個月零十一天,共花掉醫(yī)療費五萬一千多,這個事件的過程我們交警支隊可以出證。

    公安醫(yī)院的副院長說,老人家在病重期間,我們?nèi)尵?,為了確保他手術(shù)的成功,我們還請了市中心醫(yī)院的腦外科專家,手術(shù)時間約四個半小時……我們公安醫(yī)院經(jīng)費很緊張,許多患者被拾到醫(yī)院時不能及時交醫(yī)療費,就造成了我們醫(yī)院患者欠款長時間得不到償還的局面。我這次來就是……

    郝碧川說,請你放心,明天早晨我們一定將欠款送去。因為我還有一個哥哥,我要和我哥哥平攤這筆醫(yī)療費。第二天郝碧恒也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兩萬六千元錢,又另外給郝碧川一萬多元作為今后父親在家養(yǎng)病的部分費用。

    一次尋找父親的行動宣告結(jié)束。

    郝碧川如期給宋曉莉和糖稀開慶功會,不過,這個宴會不能叫慶功會了,只能叫答疑會了。

    郝碧川將父親的事情作了簡單介紹。因為父親從失蹤到找到,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任何猜疑都顯得很蒼白。

    宋曉莉說,這是一個巧合。經(jīng)過我的調(diào)查,地處盛園小區(qū)四號樓的102房間的房主確實叫郝碧恒,而且這個屋子里也確實住著一位老人。我見到過郝碧恒,可我沒有見過你的父親。

    郝碧川說,那么丁香園小區(qū)十一棟樓二單元二零四號房間又是怎么回事?

    糖稀說,沒有這個房子。你父親和曹娟在素菜館吃飯是真的,但和你父親被車撞的時間不太一致。他們在素菜館是在車禍之前兩個小時。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老師。因為這種事情應(yīng)該算是隱私,老師如果要是知道了的話,也會很難為情,所以……

    郝碧川說,所以,你們在尋找中得到的成果,對我說來毫無價值。但你們在陪我下鄉(xiāng)的過程中,我得到的收獲是意外的。我和你們在下鄉(xiāng)的時候,我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靈魂被喚醒了,正如夏·奈爾說的那樣,我們在難堪中鮮活。過去我對善惡無能力判斷,但是下鄉(xiāng)以后,我不僅知道了什么是善惡,也知道了我身上的惡,也知道了我內(nèi)心世界的善也在慢慢蘇醒。

    宋曉莉說,那這次宴會還應(yīng)該算是慶功會。

    郝碧川舉杯說道,兩位弟子,讓我們干了這杯酒。

    (責(zé)編:錢益清)

    猜你喜歡
    糖稀小妹鴨子
    和糖稀
    我的“鼠小妹”
    味道
    賣花米團(tuán)
    鴨子
    一頭鴨子
    狗小妹去采訪
    為什么鴨子能浮在水上
    晶瑩糖稀憶童年
    黑白豬小妹
    兰考县| 隆德县| 炎陵县| 华蓥市| 三穗县| 溧阳市| 连州市| 民和| 改则县| 高雄县| 民权县| 壤塘县| 财经| 保定市| 扬州市| 池州市| 新泰市| 宝丰县| 惠东县| 奉新县| 嘉祥县| 通化市| 泊头市| 美姑县| 蕲春县| 兰考县| 奉新县| 嘉祥县| 沧源| 渭源县| 乐安县| 开化县| 西华县| 江山市| 鄯善县| 张家川| 汉阴县| 南安市| 盘锦市| 洪湖市| 红桥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