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立法語篇的批評性分析

白　純

提 要:批評語言學認為,任何語言的使用都不是透明的,而是會受到社會結構、制度等方面的影響。立法語篇作為一種特殊的話語,在其遣詞造句等方面都存在著極其特殊的表現(xiàn)形式,因此本文采用及物性理論,分析我國的立法語篇,旨在揭示其中所隱含的權力意識問題。

關鍵詞:及物性;權力意識;立法語篇

中圖分類號:H0-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4-0097-3

A Critical Analysis of the Legislative Discourse

Bai Chu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Critical linguists have such an idea that any use of the language is opaque, and determined by the social structures, social institutions and so on. The legislative discourse, as a special genre, has the unusual form of expression in choosing words, making sentences etc. Therefore,this paper employs the transitivity approach to analyze the Chinese legislative discourses and aims to discover the hidden ideology behind the legislative discourses.

Key words:transitivity; power ideology; the legislative discourses

1 及物性理論在立法語篇中的應用及批評性分析

1.1 過程分析

由于物質過程和關系過程在10部法中所占比例很大,所以其他幾類過程所占的比例就相對較小,特別是“行為”和“存在”兩個過程竟然連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顯然這種不均勻的分配就是選擇的結果。換句話說,立法者為實現(xiàn)立法意圖,有意識地使用某種類型過程。

首先,物質過程在立法語篇中的大量出現(xiàn)由法律自身特點決定,即通過固定的書面形式來規(guī)范全體公民的行為:告訴人們哪些事應該做,哪些事不應該做;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事做了,要受到制裁;哪些事做了,會受到鼓勵。因此,要實現(xiàn)這些功能,必須依靠大量表示行為的動詞。例如:

① 國家鼓勵婦女自尊、自信、自立、自強,運用法律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5條)

② 勾結外國,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領土完整和安全的,處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02條)

③ 國家維護社會秩序,鎮(zhèn)壓叛國和其他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活動,制裁危害社會治安、破壞社會主義經濟和其他犯罪的活動,懲辦和改造犯罪分子。(《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28條)

鼓勵、勾結、危害、處、維護、鎮(zhèn)壓、懲辦、改造等詞的使用,明確告知和規(guī)定法律主體所擁有的權利以及所應履行的義務。如果不采用此類動詞,即使運用再多筆墨也不能夠清楚地表達這種含義。因此,立法語篇中大量物質過程的使用明確地體現(xiàn)法律對人們的規(guī)范作用,而這種規(guī)范也恰好突顯法律的無上權威。因為規(guī)范是上級對下級明文規(guī)定的標準,是用一定的標準來衡量人們的行為準則。 其次是關系過程。所謂“關系過程”反映的是事物之間處于何種關系。立法語篇大量使用關系過程的原因在于:一方面它須要對一些法律概念進行解釋、判斷或限定范圍;而另一方面,它要指明公民所享有的權利與應盡的義務。因此,實現(xiàn)關系過程的動詞,除判斷動詞“是”以外,還有以下詞匯:有……權利、有……義務、有……責任、有……行為、是……行為、屬于、有權、享有……等。例如:

④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2條)

⑤ 從業(yè)人員有依法接受職業(yè)培訓和繼續(xù)教育的權利和義務。(《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40條)

⑥ 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是指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約定無確定終止時間的勞動合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14條)

這些法律特有詞匯在法律語言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屬于”、“ 有……權利”等詞匯的使用,使其以最直接而有效的方式把義務強加給公民:這些義務一般必須履行,忽視這種義務就有可能受到法律制裁。例⑥中的“是”字句更是立法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因為如果不適時界定和說明相關概念和問題,對于同一語詞,不同的人將會有不同的理解,從而給司法工作者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代表國家意志的立法者為準確地表達出國家的權力意志,不可避免地要使用上述詞語。

1.2 參與者分析

胡壯麟曾經說過,“過程參與者的關系也可以反映語篇的特征”(胡壯麟 2001:39)。因此,對語篇進行及物性分析,過程參與者的分析必不可少。

在物質過程中,一般會涉及兩個參與者——動作者和動作目標。大多數情況下,動作者都代表著權力并對其行為負有責任;而相對來講,動作目標則處于動作者的權力之下,是動作行為的對象。由于篇幅關系,筆者將重點分析物質過程的參與者,不考慮動作目標。

首先,我們按照在每部立法語篇中出現(xiàn)次數最多的動作者進行統(tǒng)計。結果如下:在10部立法語篇中,6部語篇的最多參與者為“國家及有關機關”。其中,在我國《刑法》中,以“國家及有關機關”作為動作者的數量為619次,占總數量的90%;其次為我國的《婦女權益保障法》和《憲法》,以此作為動作者的數量分別為76次和163次,占各自總數的75.2%和75%;《居民身份證法》、《環(huán)境保護法》和《教育法》以此作為參與者的數量稍低,但也分別占據總數量的61%、57.1%和54.1%。在其他4部立法語篇中,參與者的名稱與上面有所不同。在各自的法條中占有最多數量的參與者名稱分別為各自語篇所涉及的不同對象。在我國《票據法》中,占有最多數量的參與者為“各類票據當事人”,其總數量為88次,所占比例為56%;而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繼承法》和《勞動合同法》中,其各自的最多參者分別為“經營者”、“ 繼承人”和“用人單位”。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呢?因為立法語篇按照所調整的社會關系不同分為:

(1)規(guī)定國家與個體之間權力與服從關系的公法。在這種法條中,其行為主體一般都為國家或地方政府的立法機構。他們作為法律交際中的發(fā)話人,通過特定法律法規(guī)建立相應的行為預期,規(guī)定人們的行為模式,目的在于把人們的行為納入統(tǒng)一的秩序之中。例如:

⑦ 國家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tǒng)一和尊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5條)

⑧ 居民身份證由居民常住戶口所在地的縣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簽發(fā)。(《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第8條)

上述法條以“國家”和“縣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充當發(fā)話者,規(guī)定人民的行為模式,建立合理的行為秩序。

(2)規(guī)定平等主體相互之間權利和義務關系的法條。《勞動合同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票據法》和《繼承法》都屬于此類,即每種法規(guī)都根據調整的對象不同,采用其各自特定的主體。例如:

⑨ 用人單位應當依法建立和完善勞動規(guī)章制度,保障勞動者享有勞動權利、履行勞動義務。(《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4條)

⑩ 經營者與消費者進行交易,應當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條)

(11)票據當事人可以委托其代理人在票據上簽章,并應當在票據上表明其代理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第5條)

以上用人單位、經營者和票據當事人都是各自法條中的主體。也就是說,國家及相關機關允許這些主體行使某種權利和義務,即告訴人們什么樣的行為正當、合法,會受到法律保護;哪些行為該做、必須做或禁止做。因此,上述幾部語篇為保護勞動者和消費者的權益,調整票據當事人之間的關系等,分別采取用人單位、經營者、當事人等充當主體,表明如果他們不履行某些義務或者做了某些違法行為時,就會強制承擔某些法律后果。

其次,由于關系過程可以分為“歸屬”和“識別”兩類,所以相應關系過程的參與者就分別稱為“識別者”和“被識別者”、“占有者”和“被占有者”。但無論哪一種稱呼,關系過程的參與者在立法語篇中大致呈現(xiàn)出以下特征:

(12) 本法所稱票據權利,是指持票人向票據債務人請求支付票據金額的權利,包括付款請求權和追索權。(《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第4條)

(13)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因而構成犯罪的,是故意犯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4條)

(14)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環(huán)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或者其他依照法律規(guī)定行使環(huán)境監(jiān)督管理權的部門,有權對管轄范圍內的排污單位進行現(xiàn)場檢查。(《中華人民共和國環(huán)境保護法》第14條)

上述每句的參與者都不僅僅由一個詞或詞組構成,而是有其特定結構和一定長度。即使是最簡單的參與者,如例(12),也在名詞“票據權利”的前面加上“本法所稱”這幾個字。此類結構很少應用在日常生活中。例(13)中,按照常理,我們會把“故意犯罪”看成本句的參與者,但條文卻把它看成“被識別者”,這是因為法律想要突出的不是該名詞,而是要突出哪些是不合法的行為。例(14)的參與者實際為 “部門”,但是立法者卻在這些簡單詞語的前面添加許多限定成分,并和它們一起構成句子的參與者,形成立法語篇獨特的構詞形式。

1.3 環(huán)境成分分析

環(huán)境成分指過程發(fā)生的時間、地點、方式、原因等等。環(huán)境成分常伴隨過程類型一起使用,因此在分析小句過程的時候,分析環(huán)境成分必不可少。

我們采用統(tǒng)計方式對立法語篇中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成分歸類,結果發(fā)現(xiàn):最常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成分為表“方式/手段”、“角度”、“時間”、“空間”、“目的”和“原因”的幾組詞。幾類環(huán)境成分在所選的10部法律語篇中出現(xiàn)的總次數共為2030次。其中,表示“方式/手段”的環(huán)境成分常由“依照/依”、 “按照”、 “通過”、 “以”和“由”幾個介詞短語實現(xiàn),總數為903次,占總數量的44.4%;其次為表“角度”的環(huán)境成分,有“對于/對”和“向”兩種形式,總數量為600次,占總數的29.5%;再次為表“時間”、“空間”、“目的”和“原因”的幾組環(huán)境成分,數量分別為220次、184次、79次和44次,所占比例依次為11%、9%、3.9%和2.2%。那么為什么“方式/手段”出現(xiàn)的比率如此高呢?

首先,“依”、“依照”和“按照”三個詞語在立法語篇中大量出現(xiàn),是因為任何事件都應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當立法語篇裁定某一行為或某一事件時,應出示其執(zhí)法依據,以便使人信服。其次,“通過”、“以”和“由”三個介詞大量存在,原因在于法律語言在表述時應遵循周密、準確的原則,所以常常借助一定方式和手段對所陳述的事情加以限定。最后,環(huán)境成分中居于第二位的是表示 “角度”的介詞。立法語篇中常由“對”、“對于”和“向”三個介詞短語構成。但是三個詞在立法語篇中出現(xiàn)的頻率完全不同?！皩Α焙汀皩τ凇钡氖褂昧窟h遠超過“向”。這是由于“對”和“對于”可以引出要處置的對象或與動作有關的事物,并把它們置于句首,旨在突出、強調。同時,在該對象或事物的前面使用“對”和“對于”,嚴格限制其所指范圍,使表意更加明確,具有針對性。

2 結束語

本文首先分析立法語篇的“過程關系”,可以看到大量物質過程和關系過程的使用情況。原因在于:一方面,立法語篇通過選用表行為的物質過程來規(guī)定人們應享有的權利和應盡的義務。這種規(guī)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作為大眾只能無條件接受;另一方面,通過選用關系過程“是……”,硬性規(guī)定某些詞匯在立法語篇中的特殊意義,使立法語篇形成自己的特點。

其次,分析參與者,發(fā)現(xiàn)物質過程的參與者有兩種形式:一是國家及國家機關,由它們充當參與者,旨在彰顯其權力地位;二是不同法條涉及的不同行為主體,這些不同主體明確告知某一法條調整的行為主體及對象間的關系,法條的針對性得以體現(xiàn);而關系過程中的參與者多由其特定結構和一定長度的詞組構成,這種形式的參與者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應用。這種較獨特的參與者不僅會使法條具有嚴謹、正式效果,而且突顯法條的莊嚴性。

最后,在立法語篇中,最常使用的環(huán)境成分為表示“方式/手段”和“角度”的介詞。它們的使用使得立法語篇呈現(xiàn)依據性、客觀性和針對性。特別是表示角度的環(huán)境成分“對”和“對于”的大量使用,使立法語篇更加精確和嚴謹,同時呈現(xiàn)出程式化特點。

總之,通過從及物性角度對立法語篇的批評性分析,可以得出結論:立法語篇的權力意識不僅體現(xiàn)在過程上,而且在參與者的選擇及環(huán)境成分的應用上也有所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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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9-03-12

【責任編輯 鄭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