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組詩）

林　莉

野地

一條小路通往松樹林，另外的消失于草叢

雨后，每一根松針都懸垂晶瑩的水珠

哦，神隱秘的指尖，濕潤、微涼

修葺墳墓的人，只露背影，灰白單衣敞開

彎腰，培士，鋤草皮，間或歇著抽煙

似乎是一些霧氣，或者別的什么迷離之物

越來越濃，慢慢地遮擋了視線

一只灰雀，唧唧聲，過大，過清脆——

雷雨夜

疼痛不應來自驚雷，驚雷只劈泡桐木

一樹樹桐花，一只只神祗的空酒杯

被灌滿命運的毒酒和瓊漿

“至今日，每飲輒醉，醉若蟲蟻啃噬……”

春三月，雷雨夜

借著閃電之光的人給我書信的人

閃電一樣離開，不知所蹤

繁花書

是時候了，繁花該壓低了夢境

江南江北該同了這三分春色

你和我以及那未竟之事該深信

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就似塵世中兩條蟲子

終于有了愛恨交加的歸宿

就似一樹繁花中的兩朵

各表一枝于暗藍的命運中

苦楝樹

苦楝落子，噼啪有聲

空氣中它淡淡的苦味越來越濃

還記得嗎?那條通往苦楝樹的山路

兩旁的狗尾草沒遮攔地瘋長

還記得嗎?樹下挎竹藍的小姐妹

一不小心就被一棵楝子擊中后背

還記得嗎?父親騎著單車越過了田壟

那時他多年輕，一用力就把楝子捏碎了

還記得嗎?一碗苦楝豆腐被一搶而光

母親坐在桌旁，眼含掩飾不住的滿足

哦，還記得嗎?苦楝樹陪伴的童年

光陰一寸一寸落下來，沒有聲響

春天：油菜花

穿土布衣服的姐姐去了遠方

在傍晚獨自回家的小路上，油菜花

一朵一朵包裹了我，讓我手足無措

讓我無所適從地想起那一年那一天

我和姐姐在菜花叢里迷了路

我什么也看不見了，姐姐在一片金黃中

將手指放在唇邊對我說：噓——噓——

林中

我確認這就是神諭

這就是蹉跎歲月中唯一的慰藉

這里深藏著隱秘的法則和秩序

比如：杜仲木瘋長，一棵又一棵

它后面遠山在嵐煙中慢慢起伏

又比如：深草叢中的墓碑，地上的苔蘚

一兩聲鳥鳴，花粉落地

再比如，這通向林中的小路，路口的木牌上

一行漆黑的小字“小心觸電，春雷劈斷杜仲木”

春日遲遲

野蕎開花上山坡

桑葉肥，落到小水溝

桃花雨，杏花雨，青梅雨

養(yǎng)蜂人，戴面具，持方言

濕山坡上擺弄蜂箱

哦，一排排濕漉漉的蜂箱

一排排被蜂箱壓低的白花和黃花

最后

甚至，我都不再有所懼怕

黑暗中的房子或是野地山林

都為我渴慕——

春已暮，三十年河東河西

河的拐彎處，散落幾處人家

吃草的牛，漂在水面的大白鵝

我——愛過的，這幅人間草圖

現(xiàn)在，我把它們的鮮活留在此處

一個動詞，讓匆匆消亡的事物羞慚

一只甲蟲臥于豆蔓豌豆的花布包袱啊

我背著它，我來辭行了

我經(jīng)過的路旁油菜大片結籽，光芒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