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培升
20世紀肇始,一大批才華橫溢的才女文星,給中國星漢燦爛的文化史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甘甜的汁,用她們的詩卷文稿接出了一個絢麗的才女世界。透過世相的喧囂,才女并不盡善盡美,但她們用行動打開了滾滾紅塵遮蔽的社會、人生的口子,讓人們看到了生活的遠處、深處和細處,感受到歷史河流奔涌前行的氣韻、律動和呼吸。激蕩人心,充滿憧憬。
舊事重提,因為她們的才華讓一個逝去的世紀影像更加五彩繽紛,她們美麗的風姿成為女性的一種內在美的象征,成為一個時代的標志性人物,給新一代才女調整自我價值樹立了榜樣。然而,中國的才女們跟所有的中國女性一樣,她們的果敢、夢想和抗爭,并沒有因為她們知識分子的際遇就會發(fā)生本質上的變化,步履依舊蹣跚難行。那根命運之繩,牽系在社會洪流的風帆上隨波逐流,她們的無奈、絕望和悲壯,在無定的變化著顛沛沉浮,命運并不能真正掌控在自己手里。歲月流逝,百年旅程,徒留一個蒼涼的背影。
在浪潮奔涌中沉沒
千百年來,中國女性大多時候都游離于社會潮流中心,雖然有武則天、楊貴妃、慈禧,也有班昭、蔡文姬、李清照等等,但是或多或少都附在男性中心上,《女戒》、《女四書》更讓女性的命運成為了男性的玩偶,她們的舞臺像流星一樣讓人捉摸不定,邊緣化的命運一直延續(xù)到近代。二十世紀初,中國女性意識覺醒與啟蒙的發(fā)端,才女們開始獨立于社會潮頭,身形雖然單薄,襟袖沾染風霜,但畢竟向世界宣布了中國女性的聲音。
1907年7月13日,秋瑾在浙江紹興大通堂組織會黨舉義,謀“光復漢族,大振國權”,因義事消息走漏而被捕,于15日就義于軒亭口,獻身了理想。作為杰出的革命者和一個才華橫溢的才女,秋瑾的死正如一道分水嶺、一塊新與舊的界碑,代表了20世紀中國婦女的覺醒與真正走向尋求民主、救國圖存、奮起抗爭的開始。
就在秋瑾犧牲時,馮鏗出生了。1930年5月,她作為左聯的代表與柔石一起參加了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的籌備工作,第二年初不幸被捕。根據左聯機關刊物《前哨》載:“她自被捕以至遇害,雖備受牢獄之苦,然而態(tài)度十分鎮(zhèn)定,意志十分堅決,臨死時十分激昂,與同志們高呼口號。”身陷囹圄,她與愛人柔石在獄中相互關心鼓勵,在殘酷的凌辱面前不改理想的初衷,始終表現得很堅強。經多方營救無果,一朵剛要怒放的鏗鏘玫瑰,被無情地一刀斬斷了。在敵人的槍口下,馮鏗身中九彈,是左聯五烈士中唯一的女性。
在救亡圖存的民族大義支撐下,蕭紅從東北家園流亡到內地,從上海、廣州、香港又一路飄零。在鬼子兵一步步逼迫下,一步步退卻,滿懷沉重的苦悶和懷鄉(xiāng)情緒,像一只孤獨又驕傲的白天鵝,一路吟唱著、吶喊著、掙扎著,結果仍然身陷孤島重圍,在困厄病痛中得不到救贖,匆促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當才女就不能順順當當地活著,失去許多俗世的幸福和享樂。楊開慧作為長沙有名才女,寫有著名的諷刺文章《有感》等。夫妻關系是一道生死關。不論是中共第二位女黨員,還是拒不說出組織機密,都無妨。只要她不再做毛澤東的妻子,就能夠活下去,但她拒絕這樣的活法。那年她29歲……
1966年“文革”開始后,文化部某些人以革命小組的名義,將北京魯迅博物館存的全部魯迅書信手稿一齊調走,存入文化部“保護”起來。翌年春,戚本禹闖入文化部,把魯迅書信手稿洗劫一空。1968年初,許廣平擔心手稿遭毀壞,十分焦慮,向秘書口授筆錄了一封信給黨中央。3月3日上午,她在一個朋友家,當談到手稿時,氣憤異常情緒激動,話音顫抖,致使心臟病突發(fā),撒手人寰。無獨有偶,作為瞿秋白的妻子,楊之華30年代就開始涉足文壇,小說、譯作都很地道,但因追隨革命和從事婦女運動而中斷。同樣在那場風暴中,她因瞿秋白《我的自白》而獲罪,身心皆遭摧殘,于1973年10月20日含冤去世。兩位文化主將的妻子和一代才女就這樣黯然謝幕。
既然選擇,就不后悔。1957年在反右浩劫中,“北大”新聞系的學生皆沒能幸免,結局最慘者當屬未出茅廬的才女———林昭。挑戰(zhàn)權威絕不屈服的她,被“引蛇出洞”,扣上右派帽子。但與眾不同的是,林昭從此不再回頭,甘愿背負著“頑固不化”的桎梏,為表達真理必勝而忍受非人的折磨。別人都勸她識時務,雞蛋別碰石頭,她嗤之以鼻,柳眉怒對千夫,糞土極左名流。她上萬言書、寫血書、唱《國際歌》、絕食,以雞蛋之身予以堅決還擊,也因此蛻變成“死刑犯”。
王瑩曾代表中國出席在華盛頓召開的世界青年學生代表大會,并任美國民間組織東方與西方文化協(xié)會理事,兼任該會中國戲劇部主任和中國劇團負責人。她導演并用英語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劇,引起強烈反響。后應美國政府之邀,在白宮演出。在美她用英文寫成長篇小說《寶姑》。1955年,回國后寫了長篇小說《兩種美國人》。結果王瑩也沒有逃脫“文革”的爪牙利器。
有人回來,也有人離開。張愛玲與胡蘭成的遇合離散,跟她后來的離開是不是有因果,然命運天定,誰言是與非。一心遠離旋渦的張愛玲1955年離港赴美,直到以75歲高齡在洛杉磯寂寞離世,40年的漂泊生活,盡管也有獎學金、駐校作家的無限風光,但是離開習慣的故土,祖國與彼國,地理上相差萬里千里,心理上距離如天塹。就像失去了土壤的大樹,努力掙扎,也逃不過枯萎的宿命??梢哉f,她的創(chuàng)作黃金期,從踏進美國的那一刻起,就戛然而止。
丁玲的一生都跟紛繁復雜的政治游戲糾纏不清,坐過國民黨的牢,也挨過新社會的鞭笞,從一位女性文學的代表到一個新時代的文學標志,欲上層樓,卻是高處不勝寒。林賢治在《左右說丁玲》中這樣評價:“丁玲是一個具有巨大的文學才能而為政治所吞噬的作家;一個未及完成卻因意外打擊而幾近破碎的作家;一個忠實于文學事業(yè)并為之苦苦掙扎奮斗的作家。”
卡西爾在《人論》中這樣說過,人與其說是“理性的動物”,不如說是“符號的動物”;與其說是“政治的動物”,不如說是“文化的動物”。才女們執(zhí)掌自己的追求,但無法把握自身命運和民族積淀深厚的文化形態(tài)。作為個人的信仰選擇、人的意識和審美觀照,在現實與歷史的矛盾之中,無論思想多么新潮、多么前衛(wèi),都不能擺脫中國女性的文化胎記,一個個剛剛張開遠航的風帆,又沉沒在“剪不斷,理還亂”的一片汪洋里了。
生死的自我抉擇
死亡的意義何在?安娜?卡列尼娜的困境在中國女性身上同樣存在,出軌還是臥軌,尊嚴還是信仰,人性還是自由?人生的軌跡永遠都不是筆直的,該有多少道彎,有多大的弧度,成為不可測度的一劫,如同懸在中國才女頭上的一把利劍,不知道什么時候,人生終站的紅燈就突然亮起。
因婚姻訴訟、小報的誹謗、人言的可畏可憎,阮玲玉服安眠藥自殺了。在萬國殯儀館舉行的追悼會上,吊唁者達到10萬余眾,魯迅為此寫下了《論人言可畏》一文。作為中國最為出色最具才情的女影星,她的自殺一直為我們后人所扼腕感嘆。其實女性自殺從來沒有停止過,在20世紀接受過良好社會教育的才女們,心靈世界豐富而敏感,個性鮮明而脆弱,虔誠和執(zhí)著地追求著,這些表面上的風光,已然掩蓋不住人生的迷茫和不堪一擊。
天涯路望盡,知人斷腸時?!洞蠊珗蟆酚浾哂诹⒊篱L得亭亭玉立,皮膚白嫩,柳眉杏眼,滿口貝齒,人見人愛,是才女的標準形象。就這樣一位才貌雙全的才女,也無法挽住郭大詩人的到處留情,內心痛極、悔極、恨極。于立忱流產后,對著到醫(yī)院看望自己的謝冰瑩邊擦眼淚邊說:“大姐,我實在無臉面見人了,我要自殺。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朋友,我一切都完了?!辈痪?,果然留下絕命詞“如此家園,如此社會,如此自身,無能為力矣”,自殺了,那年才25歲。時過境遷,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如今,又該如何評判呢?
才女們渴望著永恒的精神之愛,可現實的人生往往滿足不了這種理想,她們寧愿保持愛情的缺席狀態(tài)也不委曲求全,獨尊自我、蔑視成規(guī)。女作家施濟美在抗戰(zhàn)期間和另一位女作家的弟弟俞允明戀愛并訂婚。俞允明是一位有志氣、追求光明的熱血男兒,訂婚不久即秘密奔赴內地,卻不幸在空襲中身亡。噩耗傳來,施濟美不但承擔了巨大的悲痛,而且堅持以俞允明的語氣,給他的父母寫信。抗戰(zhàn)結束后,施濟美的文名越來越響亮,但她卻終身未嫁,而與一位女朋友保持親密的友誼。直至施濟美在政治風雨里身受殘害,人格飽受侮辱,經受不住打擊,兩人同時在1968年5月8日自縊身亡。
關露是作為一個才女作家和打入敵陣的“特洛伊木馬”的雙重角色,走進人們的視野,也正因為“雙面人”形象,她一生命運多舛。1982年12月5日,寒風凜冽、大地冰封。疾病纏身、孤獨寂寞的關露,居住在北京一幢陳舊的機關宿舍的一間只有10平米的小屋里。滿頭灰白頭發(fā),一臉疲憊憔悴的神態(tài),仿佛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已經耗盡了體力,再也支撐不下去了。這天是星期日,只有她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夕陽西下黃昏臨近,她慢慢地打開一個小藥瓶,倒出所有的藥片,果決地端起半杯溫水猛地將藥片全部吞下。然后,拿起薄被平靜地躺在自己那張破舊的木板床上。她再也沒有醒過來,時年75歲。
年輕的女詩人蝌蚪氣質很好,人更漂亮。1987年春天,蝌蚪和朦朧詩人丈夫來到某編輯部,留下小說《無以訴說》后不久用手術刀自殺了。蝌蚪文筆婉約,雋永靈秀,很善于刻畫人物心理,幾乎能讓你感覺到神經末梢的顫動。蝌蚪自殺很是蹊蹺,據說因為自己的小說與編輯部的爭執(zhí),究竟是否還有其他原因也未可知。時值新的社會轉向,中國才女的生存狀態(tài)和環(huán)境依舊不容樂觀,她們自身的壓力并不比社會壓力小;承擔越多,生命越加沉重,就難以走得更遠。
三毛90年代在臺灣的自殺,被警方以“因病厭世”論,是否確切我不敢妄言。三毛一生跟新聞聯系太緊,再加上頻頻曝料,又是王洛賓又是賈平凹,還說荷西,跟真事差異極大……總讓人感覺有自我炒作之嫌。到了三毛的死亡緣由也給人幾多話題幾許神秘。其實,是否真有荷西其人本不重要,只要我們依然會隨著她那顆漂泊的心顫動,還在乎什么。一個充滿多解的才女作家,如果把她的人生與文學一刀割裂開來,又對認識三毛有何益處呢?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才女們敏感脆弱,習慣于迎風落淚,對月傷懷。生活和境遇總是不如意,讓才女感慨和嘆息,卻不大會去改變它。究竟是天妒紅顏還是人妒紅顏?是故人離歌的翻唱還是今人償還舊日的怨債?弗羅伊德說:“在心靈精神上,我們總是過著入不敷出的生活。”才女們內心本不比普通婦女充實,中國婦女更比西方婦女承載著太多的社會的、文化的、家庭的甚至道德的習俗的迫壓,才女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太過曲折蹉跎,已超過了她們自身的生理和心理承受力。
永遠的命運繩索
弗蘭茨?卡夫卡說過:“真正的道路是在一根繩索上,它不是繃緊在高處,而是貼近在地面。它與其說是供人走的,毋寧說是用來絆人的。”我們究竟要問,是祥林嫂的命運好,還是娜拉的結局更加牽掛人心?中國知識女性已經遍嘗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悲喜,用不長的人生和文學創(chuàng)作歷程,走完西方婦女幾百年所努力要爭取的目標。她們選擇了做一個沒有終點站的人生過客,生過、愛過、笑過、哭過、恨過,重要的是探索過、追求過、抗爭過。在這個迷人而又辛酸的旅程上,想救世又無法自救,激昂的旋律中夾雜著悲哀的音調。
才女的生命多數絢爛而短暫。石評梅、蕭紅、廬隱都有才女之稱,因為病弱和多思,身體都不大好。才女一般都如弱柳扶風,有天生帶出來的弱癥,蒼白、纖細。廬隱因為生產遭庸醫(yī)誤診而死,當年32歲;羅淑在成都因為患產褥熱病故,年僅35歲;陸小曼的后半生孤苦伶仃,在疾病中掙扎著寂寞離世;林徽因也沒有擺脫病痛的糾纏,生活稍安,事業(yè)稍順,就被病魔招魂攝魄。安娥在1956年就臥病在床,一直到1976年去世都不能夠寫作。同樣,葛琴的后半生偏癱失語,終生殘廢,久病于床。趙清閣也患腦血栓,偏癱數年。30年代的白薇因婚姻失敗,精神重度受傷,加上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和長時間的寫作,積勞成疾。此后的人生,白薇再也沒有能夠集中心力寫作了。白郎1942年就在延安整風的搶救運動中精神分裂,1966年再次被關進“牛棚”,作為“牛鬼蛇神”挨批斗、遭毒打,精神再次崩潰許多年,再也無法展現出她的爛漫才情。
高君宇是石評梅父親的學生,在交往中狂熱的追求著石評梅。而她卻表現得很是冷淡,因情傷在身,不敢再愛,但是那份摯愛也在心中苦苦折磨著她。高君宇擔心她再受傷害,遂與妻離婚,但她卻無法打破心中的桎梏,借口不愛而推辭。誰知命運弄人,高竟因肺管破裂而突然辭世。石評梅在整理他的遺物與遺書時,發(fā)現了自己的錯誤,便覺得是她害死了最愛的人,傷害一顆高潔的心。她悔恨交加,懷著沉重的負罪感沉入萬分痛楚中,常常一個人深夜在高的墓地哭泣。沉湎于悲苦的懷戀之中,引發(fā)腦膜炎凄楚離世。
美麗是給人家看的,蒼涼是身歷其苦。新鳳霞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反動藝術權威”、“二流堂堂嫂”,從而告別了舞臺,1973年,新鳳霞患上“腦血栓”,被誤診為“腦溢血”,導致身體左側偏癱的后遺癥。雖然她一直在堅持寫作,但是再也沒有回到自己鐘愛的舞臺。
她們從一開始的覺醒到落潮后的迷茫徘徊,在民族苦難中反抗、掙扎,透露著心跡、足跡。上海的蘇青的十年婚姻,結局跟好友張愛玲一樣孤寂一生,生前離開的帶走了蒼涼的筆墨,生后離去的蘇青是被別人帶走的一盒骨灰。北京的梅娘先是被列為“日本特務嫌疑”,后又被列為“右派”,她一直被審查、批判、勞教、管制。期間,二女兒13歲病死在救濟院,兒子則因為肝炎而亡。后半生的厄運,讓人驚奇而敬佩的是梅娘仍有力量說:“我完全沒有傷逝的情懷”,要讓“最后的一點芳香流向人間”。
幸福比才女更重要。16歲和徐志摩康橋相遇的林徽因,或許是才女,和梁思成一起寫進中國建筑史的林徽因,就不只是才女了。與丈夫一同坐騾車,住雞毛小店,生虱子,盤桓荒寺古廟,平心靜氣做著一件事。除了美貌、才思、愛情,林徽因的身上,似乎有一些生命里更厚重的東西。她的堅忍與真誠、情感與品質,她一生的病痛以及考察的那些不可計數的荒郊野地的民宅古寺足以證明,她為親朋好友離世而歌哭的眼淚也足以證明,她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真正的女人。
“工作著是美麗的!”這是陳學昭從青春少女到耄耋老人的不變信念。1957年,她被打為“右派”,趕出了原來的住處,停發(fā)工資,取消公費醫(yī)療。她的自傳性小說《工作著是美麗的》,剛重版即被封禁,她翻譯的童話也被拆版。之后,白天當掃地抹桌的清潔工、黑夜看房子又懷疑偷盜。身心具遭嚴重折磨,加之疲勞過度,陳學昭病倒了?!拔幕蟾锩敝校拈L篇小說《工作著是美麗的》又被誣蔑為“大毒草”。那些年,只要遇到可以說一兩句心里話的老同志,她就會含著熱淚說:“要活下去!活下去!”十年磨難,銀發(fā)滿頭,一身是病。糖尿病、坐骨神經疼,致使走路都十分困難,依舊不改“要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直到因病去世。
一輪蒼涼的月亮
女人是月亮,一輪美麗又蒼涼的月亮。既有對女性美的贊譽,也有凄苦命運的悲嘆,還有抑郁情懷的宣泄。眺望月宮,才女在我們的視野里劃過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消失在遙遠的銀河之中,身形已沒,行程仍在,記憶永遠……
人類進入文明史后,女性一直被淹沒在歷史的黑洞里。在婦女解放的路上,中國比西方又晚了200多年,但這絲毫不影響20世紀中國婦女先覺者的自醒深度以及自我實現的質量。丁玲“莎菲式”苦悶和中心意識的書寫,以及“我不賣女字,只賣稿子”中隱藏的女性憤怒和自強意識;三毛更像是一段女性生命的寓言,在豐富的閱歷和無定的旅行中,散發(fā)自我的別樣風采。秋瑾、馮鏗由革命的理想主義到反抗專制、爭取自由的實踐,成就了烈士的英名;林昭則由理想主義走上了徹底的經驗主義,不信神、不信邪、不盲從、不妥協(xié),高呼著自己解放自己。石評梅、蕭紅的人生的起伏、愛情的凄婉,打動人心;而張愛玲、蘇青都市女人的情懷,對女性際遇的演繹,同樣能夠引起我們的共鳴與喝彩。
她們是新一代的知識女性,可她們身后甚至身邊卻又是舊的傳統(tǒng)的教育和思想,她們是艱辛的一代,是抗爭著的一代,她們是女性前所未有的用筆來表現自我的一代。她們最迫切的愿望是“去過人類應過的生活,不僅僅作為女人,還要作人”,要做一個真正第一性的人,而不是隱在男人和家庭背后的女人。她們超前的精神價值要求同那個時代有著絕不妥協(xié)的關系,在男權社會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現實生活中,女人有點什么舉動都可能會被指斥為越軌和罪惡,甚至被貼上道德淪喪的標簽。反抗就要付出代價,也未必能真正有所改變。因為現實對于女性發(fā)展空間依然狹小,才女們超前的精神價值要求同時代有著不協(xié)調的關系,她們面臨著銅墻鐵壁式的合圍,要實現自我的人生價值,完善人格和理想的選擇,顯得尤為不易。中國的才女們沒有被這一切所嚇退,但張揚個性、洋溢青春、完善人格,卻也沒有擺脫痛苦與悲凄命運的如影隨形。
回望一個世紀中國才女的人情、人性、人格和人生,她們的深沉與真誠體現在作品的精神追求上,體現在自我的人格魅力上,體現在對人的靈魂的關懷上。而當今才女們許多已經蛻變?yōu)閵蕵返呐枷?,無論是靠下半身還是上半身,無論靠臉蛋還是靠出鏡,我們都找不到靈魂的聲音,聽到的皆是欲望的叫喊。她們的腰桿一觸即彎,她們構筑的宮殿一捅即破,造就的只是文字的荒漠。
一個世紀的蒼涼的背影,讓我們懷戀,也讓我們警醒。
責任編輯 劉建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