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時代的寫作和遺忘

小　飯

這些年來，作家已經(jīng)成為一個“卑鄙”的職業(yè)，暢銷書作者之外，誰還敢自稱作家，要臉的話。我想，是全體人文素質的提高，你寫了什么能讓別人折服的故事，發(fā)出了什么能讓社會為之一振的言論？

從小學寫作文開始，到青春期寫日記、寫情書，現(xiàn)在大家又流行寫博客，我們趕上了一個全民寫作的年代。我對寫作的看法比較傳統(tǒng)，至今我依然認為寫作僅僅是游戲的一種，文字游戲。至于寫作也是附帶抒發(fā)感情之類的，當然沒有問題。我只是要強調它的游戲本質。換句話說，抒發(fā)感情也可以成為一種游戲。畢竟真正的感情是隱秘的，秘而不宣才顯得感情的真實，說出來是一個問題，怎么說出來則是另外一個問題。我要說的就是，寫作，如果有高下之分，就在于“你怎么寫出來”。經(jīng)過了修飾，“偽裝”，乃至“討巧獻媚”之后，這樣寫出來不是更有意思么？

以前聽到有人調侃80后，說80后就沒遇上過什么好時光：出生遇到生育高峰，媽媽排隊上醫(yī)院把你們生下來；上學就是擴招（別以為是好事情，根本就是糟蹋了大伙兒的學習環(huán)境）。這兩樣的綜合，讓你找對象變得困難起來，什么原因就自己想吧。后來終于找到了你心儀的對象（她也看上了你，不容易?。┮Y婚，得買房吧，嘩一下，房價飛漲，都漲到天上去了。找工作，學校不包分配；看病，遇到醫(yī)改失敗；好不容易入了作協(xié)，新會員開會還碰到抄襲犯……羞恥啊。我還沒談到寫作在這個時代的面目已經(jīng)如何可憎。語文好的都不能干寫作，必死無疑。連長相惡劣的也不行，時代吝嗇得很，只給性感的小妞，白凈的男孩一些可口的餅干。

其實誰都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年代最好，就跟沒有人覺得自己的工作是最好的一樣———自己的女朋友可能是最好的，你能說不好嗎？說不好會挨罵，會被扭，會遭到現(xiàn)實的報復。我覺得說生活經(jīng)歷，縱向的是沒什么好比的，我寧可比橫向的。跟上一代相比，大家生下來，也許身邊的環(huán)境不一樣，但與同齡人之間的起跑線是一樣的；跟同齡人相比呢，你差就是差，最多怪運氣，此外就沒什么可抱怨的了。但如果探討文學，我上面說的就得重新被推翻，文學跟橫向的比，有多大意思呢？那些經(jīng)典著作就擺在那里，沒法超越就得示弱。如果說這個時代不再需要有那種類型的文學了，那么，我寧可勸朋友們別搞文學。因為文學就在那里，我不覺得能讓我激動的元素有什么變化，愛和掛念，恨，兩難，與社會的隔閡，身份認同，存在感……

記得有一次，我參加某個網(wǎng)絡文學研討會（我深愛開會本身），見到了那些網(wǎng)絡作家，哦，個個長得肥頭大耳。聽說他們一天都要寫一萬字以上。嚇人。不過這也證實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寫作是一個腦力活之外還是一個體力活，身體不好可不行。在座的有盛大文學的老板，也就是起點中文網(wǎng)的那個背后老大哥，陳天橋。他已經(jīng)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了，開會現(xiàn)場大家都對他畢恭畢敬，他也已經(jīng)習慣被稱為“這個時代的英雄”。的確，商人塑造了我們所經(jīng)歷時代和社會的大部分，以至于文人騷客幾乎成為“累贅”。

這些年來，作家已經(jīng)成為一個“卑鄙”的職業(yè)，暢銷書作者之外，誰還敢自稱作家，要臉的話。我想，是全體人文素質的提高，你寫了什么能讓別人折服的故事，發(fā)出了什么能讓社會為之一振的言論？這個時代的人啊，我感覺都在希望自己變笨，他們徹徹底底已經(jīng)不需要從經(jīng)典著作，那些偉人的思考中得到提升，思考些問題。不思考，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已經(jīng)沒有人這么認為了：活在世界上的意義，幸福，到底是什么？“了解得多，對世界有更豐富立體的認識，那么一個人的幸福指數(shù)就高，得到尊敬，獲得意義?！蔽业男艞l不是所有人的信條，這可悲也同時讓我欣慰。寫作始終還是一種生活方式，而寫作的人當然也沒斷根，他們開始偷偷摸摸匿名出現(xiàn)，成了這個城市里的俠客。俠客孤單，還常常隱身，你看到他也不認識他，一會兒他就消失不見。時代大英雄當然人人都想做，在人群中接受萬人歡呼，感覺好得不得了。不過仔細想想，做一個俠客也自由自在，不是么？

叔本華說過，人生無非兩種境界，一種是痛苦，一種是無聊，而且就像鐘擺一樣，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中搖來搖去。我深有體會。做學生的時候就是這樣，有的人因為學習艱難而痛苦，有的人因為學習枯燥而無聊；但反過來呢，不學習了，有的人就痛苦，有的人就無聊。反正是無聊和痛苦里面選一種，兩者差別不大，就看你適合哪種狀態(tài)。對我來說，寫作也是一樣。不寫作則無聊，寫作則給我?guī)硗纯唷２恢朗悄膫€作家說的，寫作是對抗遺忘，而生活則是因為遺忘而美好。這種互相矛盾的話在我這里最受歡迎。把固執(zhí)和無所謂結合在一起，再把悲觀和吊兒郎當結合在一起，這就是我生活中兩項最重要的工作。人應該追求放松，但寫作則帶來緊張；人應該追求激情的存在，寫作則帶來寂寞———這是我低落的時候所想的。如果心情還不錯，那這一切就完全倒過來。這個狀況也說明，我思維混亂。我認為一個人后悔的一定是他當年沒做過的事情，而不是當年你做過的事情，做過的事情通常被遺忘了，無論快樂和悲傷。寫過我也能遺忘，上面說了，寫作本身就是為了遺忘：對抗遺忘恰恰是為了遺忘。

在這個充滿矛盾的時代，人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tài)度，應該說還不錯。但還是請忘了這個時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