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瑩
印度曾作為英國的殖民地國家長達近200年的時間,很多印度的影視作品反映了英國殖民者對印度人的種族壓迫。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以下簡稱《貧》)由英國編劇西蒙·比弗伊(simon Beaufoy)改編,英國導演丹尼·鮑爾(Danny B0yle)拍攝,就避免不了帶有西方人的優(yōu)越感和獵奇心態(tài)反映印度底層人民的生活和混亂。因此,《貧》在印度輿論界出現(xiàn)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也就不難理解了。但影片在反映以樂觀、勇氣,希望、夢想為主題的普遍人性方面,在反映印度社會存在問題的真實性方面,表現(xiàn)了普遍意義上的精神追求和深刻反思,不愧為一部令東方人也感動的影片。
電影作為一門綜合藝術,直觀而鮮活地再現(xiàn)了某個國家特定時代的社會狀況,在電影的表象內(nèi)容背后蘊含著深刻的歷史和文化內(nèi)涵“印度的歷史和文化在保持其自身民族傳統(tǒng)的基礎上,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帶有強烈的殖民氣息,印度的諸多影視作品形象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從后殖民理論”解讀《貧》,有助于我們從另一視角重新理解它。在這部影片中,西方人以“他者”的視角闡釋了原著《Q&A(問與答)》,產(chǎn)生了兩種效果:“他者”以其更加敏銳的視角,看到身處印度文化圈內(nèi)的讀者看不到的很多東西,但同時也賦予了這部電影一些西方的價值觀。具體表現(xiàn)為電影采用了“三個火槍手”的小說模式,又結合了西方人欣賞的印度電影元素。
一、“三個火槍手”的小說模式
影片貫穿了大仲馬的小說《三個火槍手》的人物模式和故事情節(jié),為這部背景殘酷的電影賦予了一定的傳奇色彩。杰瑪對拉提卡說:“我們會住在哈爾博大路旁的大房子里。你,我,還有舍利姆。三個火槍手。”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征:阿托斯的處事老練、疾惡如仇,波托斯的粗魯莽撞、愛慕虛榮,阿拉密斯的舉止文雅、靈活善變。他們與達爾大尼共同去完成一項豐功偉業(yè),同時也成就自己的人生追求。杰瑪也懷著“三個火槍手”的理想,拉著舍利姆的手,在拉提卡的注視中走向乞丐集團的老板?!敦殹返摹叭齻€火槍手”也具有不同的性格和人生經(jīng)歷。
杰瑪和舍利姆是親兄弟,但劇情開端講述的杰瑪為了得到電影明星阿米達的親筆簽名而捏著鼻子跳進糞坑的事,開篇向人們展示了他的純真、勇氣和執(zhí)著。而與此相對比的是惟利是圖的哥哥舍利姆偷了這張簽名照賣給了電影放映員。他那悲天憫人的憂郁始終貫穿著整部電影。“三個火槍手”在逃離乞丐集團的途中遺失了拉提卡使杰瑪痛苦萬分。杰瑪從開始逃亡產(chǎn)生的同情,在和拉提卡共患難時轉化為友情,在逃離乞丐集團時違背了諾言,沒能帶她一起走,感到非常愧疚。這是他多年以后還要再回到孟買尋找被困于黑幫的拉提卡的真正原因。因此,先后兩次拯救拉提卡時萌發(fā)的愛情,純潔得令人動容。
他對拉提卡的不離不棄,與其說是對友情和愛情的執(zhí)著,不如說是對拉提卡所象征的善良和美好的追尋。為了尋找拉提卡,杰瑪參加了“誰會成為百萬富翁”電視問答節(jié)目。在警局的供述,揭示了杰瑪為何碰巧知道那些問題的正確答案。那些答案伴隨著杰瑪充滿血、淚的人生軌跡,見證了印度貧民窟里的悲歡離合以及他追求幸福生活的艱辛坎坷。他經(jīng)歷了大規(guī)模宗教沖突、險惡的乞丐集團、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活,相依為命的哥哥干起了黑幫殺手的行當,初戀女友淪落風塵,但他那顆善良、正直的心以及對愛情、正義、幸福的堅強信念與渴望始終沒有改變。
在第一天的答題過程中,杰瑪其實并不知道最后一道問題的答案。節(jié)目主持人故意給杰瑪以錯誤的提示,而早早見識過社會與人性殘酷的杰瑪識破了他,選擇了正確的答案。曾經(jīng)從暴力、陰謀、背叛、殘酷里走過一遭,所以杰瑪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才在智力上戰(zhàn)勝了電視臺主持人。
“三個火槍手”中的另一位——杰瑪?shù)母绺缟崂?,與杰瑪?shù)男愿裢耆喾础K├菆D,沒有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只相信適者生存的社會準則。他會偷偷賣掉弟弟心愛的明星簽名照,除了獲得幾個硬幣之外更重要的是滿足了他對杰瑪?shù)募刀?。這個人物形象既殘忍又卑劣,其性格卻被塑造得十分豐富。他在生死攸關的時刻,總是果斷地去拯救親弟弟杰瑪。但在和杰瑪混跡社會時,又不惜背叛杰瑪,出賣拉提卡換取富貴。但在杰瑪將獲得兩億獎金成就人生的最后一刻,他被杰瑪?shù)膱?zhí)著所打動,救出了拉提卡,給了拉提卡聯(lián)系杰瑪?shù)奈┮环绞剑炎约郝裨嵩诋吷非蟮拟n票中,與黑幫頭目同歸于盡。其實這個人物最接近大仲馬筆下的“三個火槍手”的共同性格,即對俗世的聲名財富有著熱烈的追求,但又將友情置于世俗的名利之上。
“三個火槍手”之一拉提卡是一位善良、純真、容忍,歷經(jīng)苦難而不改初衷的女性形象。影片中有兩個鏡頭將她的形象表達得非常細膩。一個鏡頭是三人逃離乞丐集團時,看著舍利姆和杰瑪乘火車遠去的身影。另一個鏡頭是舍利姆為了占有她而用槍指著杰瑪?shù)臅r候,她非常堅定地推開手槍,選擇了犧牲自己的貞潔來換取杰瑪?shù)纳R虼?,拉提卡在影片里既象征了黑暗的童年中惟一的美好回憶,吸引著杰瑪?zhí)著地尋找;又象征了苦難和容忍,是杰瑪想全力拯救的社會弊端。這部影片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引發(fā)有良知有遠見的印度人努力思考和探索如何改變和改造印度現(xiàn)實的道路。
二、印度電影元素
最具代表性的印度電影是歌舞片。歌舞片最擅長表現(xiàn)浪漫主義情感,表達喜悅、憂傷、歡樂、悲哀等情緒,已經(jīng)成為電影中不可或缺的一種宣泄人類愿望和夢想的影片類型。而印度歌舞電影,以宏大華麗的布景,繽紛燦爛的色彩,悅耳動聽的樂曲,輕快活潑的舞蹈,以及歌舞片獨有的夢幻機制,為我們營造了一道道豐富的視覺盛宴。《貧》結束之后有一段和電影無關的歌舞表演,由杰瑪和拉提卡領舞,突然脫離了全片的寫實氛圍,讓人想起風靡世界的印度歌舞片,這是我們看到的丹尼-博伊爾為影片添加的最明顯的印度電影元素。英國導演和編劇在“他者”視野下,采用了很多西方人欣賞的印度電影元素。
印度偉大的古典藝術美學著作《舞論》,為印度舞蹈的誕生和發(fā)展提供了理論基礎。當然,《舞論》中所講不全是舞蹈,《舞論》還是東方最早論述戲劇理論和實踐的巨著之一。它最重要的觀點是“味”和“情”。一般來說,有八種味:即艷情、暴戾、英勇、厭惡、滑稽、悲憫、恐怖、奇異。舞蹈恰好在電影中承擔了表達艷情這一重擔。杰瑪在回孟買尋找拉提卡時,卻發(fā)現(xiàn)拉提卡被乞丐集團的頭目培養(yǎng)成了靠舞蹈和色相掙錢的工具。杰瑪在孟買的紅燈區(qū)尋找拉提卡的場面,展現(xiàn)了拉提卡的生存環(huán)境和悲慘命運。透過少年杰瑪?shù)难劬?,看到了正在跳舞的性感迷人的拉提卡。紅燈區(qū)的艷情色彩非常濃厚,混亂和骯臟的妓女街讓人厭惡。孤獨無助的拉提卡在這里只能等待被出賣命運。印度人意識里的“天命”觀念在拉提卡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這與執(zhí)著追求美好理想的杰瑪截然不同。
電影通過杰瑪在警察局里解釋為什么能夠回答電視節(jié)目的問題,講述了他從貧民窟開始的殘酷人生。索要簽
名的貧民窟的窮孩子和乘坐直升機前來的明星阿米達形成了鮮明的貧富對比。孟買有近2000個大大小小的貧民窟,1500萬人口中的三分之二居住其中。電影讓觀眾看到在孟買龐大的貧民窟旁邊,與之毗鄰的是豪華別墅和現(xiàn)代建筑,貧富差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影片還展現(xiàn)了赤貧階層的生活細節(jié),觸目驚心的大垃圾場,孩子們骯臟卻純真的笑臉,漂滿垃圾的河道。杰瑪?shù)哪赣H在宗教沖突中喪生,以杰瑪、舍利姆和拉提卡為代表的貧民窟的孤兒們,就在這一座座垃圾堆上尋找值錢的廢品。即使這里也不是窮孩子們的天堂,乞丐集團的頭目到這里拐騙了他們,把他們變成乞討的工具。為了乞討得更多,他們企圖毒瞎杰瑪?shù)难劬?。舍利姆帶人洗劫了美國游客的汽車,導游杰瑪立即遭到毒打。拉提卡因為與杰瑪幽會而被割傷了臉。電影充滿了暴力鏡頭和社會的黑暗面。然而在現(xiàn)實主義氣息中影片又兼具濃郁的抒情色彩,飽含拳深刻寓意。最經(jīng)典的一個鏡頭是:伴隨著歡快的音樂,杰瑪和舍利姆扒火車、偷鞋子、當野導游的苦難生活成了充滿童趣的游戲,生活的殘酷沒有完全泯滅他們的童真。觀眾在會心的笑聲中又體味著主人公辛酸。這是導演丹尼·博伊爾在污泥里找到的一個童話。
電影采納了好萊塢電影的制作模式,摒棄了大段的歌舞代之以精心安排的兩條故事線索。影片視角的出發(fā)點是引發(fā)大眾關注的核心問題:一個貧民窟走出的窮孩子為什么能夠回答即使是社會精英也回答不了的問題?電視節(jié)目老板根本無力付款,以作弊為由把他送進了警察局的審問室。然后由審訊和回憶兩條新線索交叉敘述了杰瑪如何從生活經(jīng)歷中獲得了豐富的知識和非凡的膽識。
但為了突出印度本土的特色,也增添了傳統(tǒng)印度電影的一些特點:華麗的歌舞、細膩的表演、曲折的劇情等,并且還添加了很多現(xiàn)代元素,如時尚的氣息、緊湊的節(jié)奏、輕松的幽默等。丹尼·鮑爾在多處設置了令觀眾忍俊不禁的幽默和笑料:被保安追趕的窮孩子、掉進糞坑的杰瑪、把辣椒放進褲襠的舍利姆,以喜劇的方式呈現(xiàn)了這部悲劇。在語言方面采用英語、印式英語(一種糅合了印第語和英語兩種官方語言為一體的語言)和北印度語,體現(xiàn)了殖民地文化留下的印記。
影片中的人物設置也基本符合印度電影的傳統(tǒng)模式,比如,命運不佳的情侶,腐敗的官員、綁匪,心懷陰謀的惡人,淪落風塵的善良女子,失散已久的親人和被命運分開的兄弟姐妹,戲劇性的命運轉折,還有方便的巧合。在電影中,我們還可將人物分為若干類型。男主人公分為兩種類型:好人是英俊、勇敢、豪爽的青年;壞人是花花公子、賭徒、浪蕩子弟,或黑社會人物。女主人公也分成兩種類型:多情而善良、漂亮的淑女,能歌善舞,而且正義、孝敬、賢惠等;另外一種是浪蕩、風騷、狡黠和妖艷等,同時也會歌舞表演。影片使用的背景音樂和主題曲充滿印度民族特色和現(xiàn)代氣息,將印度民族音樂與電子曲風相結合,完美地契合了影片的人物命運,每一次在影片中的出現(xiàn)都將劇情推向高潮。
綜上所述,鮮明的民族特色與好萊塢風格的完美結合,是這部電影的一個顯著特點。影片采用了“三個火槍手”的小說模式,又結合了西方人欣賞的印度電影元素。在西方人“他者”的視野下,《貧》更為敏感的審視了一個從印度貧民窟走出的青年人的殘酷人生,引發(fā)有良知有遠見的印度人努力思考和探索如何改變印度黑暗面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