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品
為表達對2008年“5·12”汶川地震的關注與反思,謳歌受災群眾和全國軍民抗震救災的偉大精神,陸續(xù)出現了一批以此為題材的文學、影視作品。長影攝制的新片《重歸杜鵑》(導演楊晶,總導演宋江波)就是其中特色鮮明的一部力作。
《重歸杜鵑》擇取那場慘重災難的一個側面,即一群被解放軍搶救出來的孩子輾轉山谷又重歸家園的故事。不過影片并未用孩子的視角,而由一位來杜鵑山谷拍婚紗照的城市姑娘孫湄(劉蕓飾)講述。未婚夫在突發(fā)的地震中喪生,她作為“志愿者”與這群孩子相遇。她當然不是局外人,她懷著同樣受傷的心與孩子們共度了一段精神的煉獄。這種游離干災區(qū)中心的女性視角,既便于對受難人群的心理進行觀察,又增添了影片細膩、抒情的風味。
攜著“杜鵑坪學?!毙E频暮⒆觽儯蜗箦漠?,各有創(chuàng)痛,羌族小幺妹尤其可憐。當夜間她用小手探摸孫湄胸部找媽媽時,當人們在全國哀悼日肅立默哀她卻跳來跳去為媽媽唱歌時,不由得讓人涌起一陣心酸。孩子群里,“鋼嘴”最活躍,也是著墨最多的一個。他因未完成作業(yè)而被罰出教室,雖然僥幸躲過災難,心中卻扎下對化學老師永遠的愧疚。他月夜背誦門捷列夫元素周期表,撲在孫湄肩頭向“老師”哭泣道歉的情景感人至深。
編導者運用視聽手段表現人物的特定心緒頗含創(chuàng)意。例如,部隊離開,孩子們舉牌表示:“謝謝解放軍”,還有,在教室、在路旁兩次舉起“尋人啟事”的牌子。這無疑是此刻他們內心最大期望的急切告白,是他們對家園痛苦思念的無言表達。孩子們畫房子一場戲,也相當精彩。華子天“大爹”很怕畫房子勾起孩子們的心中之痛,可當他看到孩子們敢于敞開心扉,便鼓勵、贊揚了他們天真的想象與夢想,特別是對“假小子”《帶翅膀的房子》的評點,把孩子深藏的痛點移向一種豁達的境地。
標志著孩子們心靈轉機的是兩次“流血”事件。先是“小豁牙子”掉牙,流血了。他的哭喊聲競讓眾人誤以為發(fā)生了余震,驚倒了剛剛豎起的籃球架子。接著,是“假小子”月經初見,也流血了。她又驚又怕,蹲在山澗石上不敢回營地。在大震災的背景之下,把鏡頭聚焦于孩子們的生命跡象,確實獨具匠心。這里,未婚的新娘孫湄煥發(fā)出博大的母愛,她抓住孩子們成長的契機,幫助他們擺脫死亡的陰影,建立生命的自信。她的形象也隨之得以深化。
值得一提的是,孫湄給“假小子”摘花一場戲的影像轉換。她恭喜“假小子”“成為女人”,勸慰之辭剛剛傾吐:“當女孩子多好啊!長大以后可以穿上非常漂亮的婚紗……”突然觸刺到自己的隱痛——影片切回穿著婚紗游弋山谷草地之上的孫湄,歡快地旋轉,飄逸地奔跑……回憶那個痛苦的日子,便是要向那個痛苦的日子告別——現實中身披婚紗的孫湄情緒轉為悲切,她一條一條地撕碎婚紗,伴之以旁白:“撕碎婚紗,就是撕我的心……撕那顆絕望的心,同時希望的心已在心房中跳蕩!”這種輕盈轉為沉重,壓抑又進發(fā)激情的電影筆調,與《任長霞》中主人公赴難于黃花之野異曲同工,動人地展現了宋江波式的寫實兼具浪漫的詩意情境。
如果說,孫湄已經同疏散的杜鵑學校的孩子們建立了命運與共的關系,那么,華子天則堪稱是一位把人生最后時日完全奉獻給災區(qū)的“志愿者”。華子天出場在羌族“老祖宗”的山屋門前,他死后又是年過九旬的“老祖宗”把他殮入自己存放多年的棺木,為他主持送葬。這似乎是一種宿命,但恰恰為華子天提供了他所期望的結局:生命的價值不在于活得短長,搶救“老祖宗”、佑護蒙童子,都是他的終極目標。因太太車禍過世,自己查出癌癥晚期,安排妥女兒之后,他就要以旅游的方式制造事故而終止生命——遇上這場地震,更是視死如歸,短短一個月,度過了生命中最燦爛的一段旅程。影片并沒有一開始就挑明這一切。然而情節(jié)的魅力并不在于他對病情的掩飾,而是逐漸讓觀眾見識了一位達觀而機智,真誠又男子氣十足的人。何偉的表演極放松,傳神地刻畫出人物心力交瘁、絕不倒架的狀態(tài)。
在孩子間引起軒然大波的拂曉與索瑪之戀,“華大爹”主張順其自然。他向拂曉講述自己念書時傾慕女地理老師的往事,情趣盎然。那如數家珍的中外地名,簡直如同詩句的連綴,不僅成為青春記憶的詼諧述說,而且寄托著對未來生活、對廣闊世界的向往與憧憬。孩子們制作“尋人”招牌,孫湄擔心他們最后的失望,華子天卻認為,尋找“總比沒有希望好。……讓他們去找吧,找到比生死更寶貴的東西”。帶領男孩“別動隊”協助部隊處置遇難者尸體,更表現了華子天的坦蕩——引導孩子鼓足面對死亡的勇氣。也正在這一點上,華子天甚至還深刻地影響了孫湄,激勵她正視痛苦,破除內心的障礙。華子天用腳踩碎了瓦片:“這就是心碎的聲音——你聽!”他說:“誰的心不都是用淚水泡著!痛、災、病,你就權當禮物一個吧!”于是,滂沱大雨中,在三個男人的庇護下,孫湄蹲在地上放聲痛哭,哭得死去活來,哭得天昏地暗。
華子天也正是如此告誡自己并付諸實踐的。經歷災難,面對生死抉擇的危機,人難免會遭受身心的創(chuàng)痛——《重歸杜鵑》的主人公們都在這個艱辛之旅中迎接并通過了考驗和洗禮,從而跨上生命的新天地。影片結尾,華子天的葬禮一點也不凄慘,那是祭壇化作了產床,那是以獻身召喚著新生。置身于當下票房——商業(yè)片制造的種種無聊、猥瑣、丑陋、病態(tài)人物的包圍,雖死猶榮的華子天讓我感受到了彌足珍貴的清新、美好的生命力量。我相信,許多觀眾會有同樣的希求:愿有更多的像華子天這樣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銀幕人物形象出現!讓我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