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極去反思

劉恒濤

離開——去南極，就能夠更冷靜地思考危機，更冷靜地反思自己?但即使在“前進號”上，他們也沒能躲開跟西方世界的沖突。

公元2009年1月23日，開往南極的“前進號”破冰船上的300多位旅客中，有20位中國人。這艘噸位一萬兩千多噸的豪華郵輪，將利用十幾天的時間，穿越南極洲，并在沿途登陸，同行還有地質(zhì)學(xué)家、生物學(xué)家、植物學(xué)家提供講解。郵輪有8層甲板，有136個普通艙和39個豪華套房，餐廳、酒吧、蒸汽浴室、水療按摩浴缸、會議室、商店、圖書館一應(yīng)俱全。船上搭載的300多位乘客，來自全世界50多個國家。這情形有點像電影《泰坦尼克號》。只不過船上沒有露絲和杰克。不過也說不定。

20位中國人的名單里，有銀泰集團董事長沈國軍、新浪網(wǎng)副總裁王濱、水立方設(shè)計師趙小鈞等等，另外還有幾位風(fēng)險投資人，一個新絲路模特，一位女記者，一位奧運會滑雪冠軍?？紤]到將在這艘郵輪上度過中國的春節(jié)，在上船之前，他們特地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采購了年貨，包括一大堆餃子皮，準(zhǔn)備在船上過年。

“地球需要退燒，經(jīng)濟更需要直面寒冬，到南極做‘最冷靜的反思，去朝拜人類的凈土。冰的溫度，就是思考的溫度!”在這個經(jīng)濟寒冬期，這支主要由企業(yè)家組成的團體，此次行動被組織者太美科技對外宣稱為“冰之修煉”，顯得有點“矯情”，不過倒是很符合社會的邏輯。

當(dāng)郵輪行駛在風(fēng)光旖旎的德雷克海峽。所有人在甲板上對著海景稱贊不已的時候，這20位中國人遇到了一個問題。中國人喜歡大聲和同伴分享的習(xí)慣，遭到了其他人的側(cè)目。大家回去之后討論，到底要不要在這種場合改一改在國內(nèi)的習(xí)慣。這已經(jīng)是一個老話題了，中國游客在國外總被認為粗鄙和無禮，但是此次團員中一部分人的觀點倒是很值得一說。

一位大佬認為，外國人是有自己的習(xí)慣，要尊重，但是中國人也有中國人的習(xí)慣。我們在過年，在搞節(jié)慶的氣氛，為什么處處要看外國人的臉色?

“有些人會認為我們的素質(zhì)不夠高，但外國人的素質(zhì)也不見得好。他們穿的衣服好一點，說話小聲一點，吃飯講究文明，那屬于小文明、小禮節(jié)。我們不就是說話大聲了點嗎，還能怎么的?我們犯的是小節(jié)，他們犯的是大義。兩次世界大戰(zhàn)都是他們弄的，金融危機、次級貸也是他們搞的。他們是禮節(jié)上做得好，但干出來的事情都是挺惡心的?！彼f。

“總的來說，由于我們，最少讓船上的其他人意識到了中國人的存在。中國的好也好，中國的不好也好，它就是一種存在，是一種力量?！弊鳛榻M織方，太美科技董事長胡恃暉要不停地協(xié)調(diào)這些關(guān)系，甚至包括團員內(nèi)部之間。在從開始到最后結(jié)束的二十天中，發(fā)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酸咸苦辣都有?！彼f，但最后大家離開南極的時候，都變得依依不舍。

這天，南極出現(xiàn)了少有的晴天，人們看到整個天空像一座圣山，圣山上，一面籠罩著紅色的光芒，另一面是藍色的，像冰與火交織在一起。隨行的導(dǎo)游去過五次南極，從來沒有看到這樣的景象。面對此情此景，一位矜持的中國團員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動作，他脫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狂奔，以表達自己的激動心情。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這20位中國人開始卸掉了他們的社會角色，消除了距離感。

也許是受到極致風(fēng)景的觸動，沈國軍和另外幾個人給大家講起了自己童年的生活，和他從來不愿意提起的一些往事。一位團員告訴記者，聽了以后，覺得他能走到今天，“真的是非常地不容易”。

他們還聊起了做企業(yè)，一位旗下有一百多家企業(yè)的團員，談起他曾經(jīng)在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的情況下。瞬間換掉了一家公司的總裁，之后企業(yè)沒有任何變化。在這個地方，沒有電腦，也不上網(wǎng)，沒有手機短信，和公司完全脫離了關(guān)系。他感慨，如果說自己離開，企業(yè)能照樣運轉(zhuǎn)，這才是一個成功的企業(yè)家或者經(jīng)營者。大家感慨了半天，說以后能不能都離開一段時間什么都放下。他們談?wù)摻?jīng)濟危機，談得很深入，也很實，“個中問題不足為外人道”。在船上，幾位團員之間還確定了生意上的合作或以后可能的合作。

東文集團董事長王廣中被大家戲稱“心系公司”，他每天都在記自己回去要干什么，安排行程，記了四十多條。這次從巴黎到南美，再到南極，他不光是旅游，還兼有收款的“任務(wù)”。

新浪副總裁王濱在南極最大的一個收獲就是戒煙。這位喜歡寫點小詞小曲的中年男人，特地把自己的專輯帶到了船上，讓大家欣賞，由此成了一行人的偶像。但他上船第一天抽煙就被批評了，第二天在甲板上抽煙的時候，一個外國老太太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也讓他大受刺激。最后他發(fā)現(xiàn)，一船人，男男女女都不抽煙，這讓他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個異端，他感覺到自己“不被主流文化所接受”，又考慮到抽煙對身體不好，毅然決然地決定把煙戒了。

這讓他想到了做企業(yè)，“如果你不能成為一個行業(yè)的龍頭，不能引領(lǐng)一個行業(yè)的話語權(quán)的話，最好跟著別人去做?！蓖鯙I覺得將來還要做企業(yè)的話，也是這樣?！澳阋匆I(lǐng)一個話語權(quán)，成為一個龍頭，要么就跟著掌握主流話語權(quán)的人去做。”

1月25日，是中國的大年三十，“前進”號已經(jīng)過了德雷克海峽。剛到南極半島，除夕夜，這20位中國人把一間教室布置成舞臺，大家在一起過春節(jié)，引得好多外國人在門外圍觀。之前帶上船的餃子皮已經(jīng)壞了，郵輪方面最終還是想盡辦法幫他們做好了餃子。船上沒有中餐，船方第一次同意中國人到廚房里面去炒中國菜。

“我覺得這就是中國人強大起來的好處，我相信這件事如果在十年之前也許沒人管你。某種程度上也是他們對中國人的尊重，對我們節(jié)日的尊重?！?/p>

“在南極海上漂蕩了好幾天，有一天，賴在船頭酒吧長椅上發(fā)呆，那時候天是灰的，沒有海沒有天，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同行的濱哥說過一個很有意思的話，他說在海上走的時候，最大的魅力就是你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我也覺得那句話很棒，很動人。不知道前面是什么，還要往前走，這里有男人的那種豪邁，但又有人類的弱小與無助。

“但是，不管做多大的努力，面對大海的時候，你是無法看懂它的，所以無助應(yīng)該是生命的宿命。我們往往把自己看得很偉大。我們登山，覺得自己征服了它，但如果山有知的話，定會澹然一笑。就像現(xiàn)在到南極也是這樣，雖然到了南極，面對的是深不可知的茫茫冰山，我們觸碰到的不過是南極的一絲毫發(fā)而已。

“我經(jīng)常自己會冥想一種感覺，忘情地呼吸，讓南極的空氣滌蕩身上每一處的不凈。身體會變得冰一般透明，與大海融合，體會著被天地接納的內(nèi)心。山本身就在，心就是遠方的冰山，等待自己的到來?！?/p>

這是水立方設(shè)計師趙小鈞在組織方最后的“冰之宣言”手冊上留的言。包括他在內(nèi)，很多人在旅途中記下了自己的所思所想。雜志出版人劉江和沈國軍都記了厚厚一大本，王濱寫了幾首歌，并且立刻找人譜了曲。沈國軍只把很少的一點放在手冊里給大家看，大家還都覺得他“很有文采，很有情懷”。其中一位團員。在留言冊里說，南極的冰雪，冰封了他多年以來一直纏繞在心里的傷痛和憂愁。他從此以后一定可以積極地面對人生和以后的生活。

一位團員從南極回來第二天，立刻就給一個他曾發(fā)誓這輩子都不會再接觸的人發(fā)短信，那個人也同時給他回了短信，大家一笑泯恩仇。

一位團員到現(xiàn)在還記得，1月29日，在納克港最后一次登陸的時候，南極下起了鵝毛大雪。大家一起爬雪山，花了四十多分鐘爬到山頂上?！澳翘齑蠹倚那橛幸稽c傷感，因為要離開了，又很興奮，因為可以回家。當(dāng)時濱哥突然提議，說我們滑下去吧，大家紛紛響應(yīng)?！睕]有任何安全裝置，20位中國人，包括小孩，在一群外國人的目光中，呼嘯著從七八十度的山坡上滑下去。

這20位中國人，在這次南極航海中大出風(fēng)頭。除了“喧嘩”外，他們還在最后的航行拍賣中拍得了五件拍品中的四件。其中包括此次航海的航海圖、船長的衣服、和船長一起吃飯的資格等等。

“其他有的團員覺得你們中國人太囂張了，把這些東西都給拍走了，一點也不給外國人。但是我們中國人是有錢了。而且我們想要的東西，像有些是航海船長的航海圖，都很有價值，而且價格不貴，我必須把它買走?！焙褧熣f。

他說在海上走的時候，最大的魅力就是你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我也覺得那句話很棒，很動人。不知道前面是什么，還要往前走，這里有男人的那種豪邁，但又有人類的弱小與無助。

由于我們，最少讓船上的其他人意識到中國人的存在，中國的好也好，中國的不好也好，它就是一種存在，是一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