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被遺忘的內(nèi)衣

易江南

他們各自有家，然而，他們還是情難自禁，逐漸靠攏了，像一切男女，試探、吸引、迷戀……初冬的夜晚，他們終于有了第一次親吻與擁抱，那種迷醉的感覺讓他們真是覺得有別于婚姻內(nèi)的乏味，強大的激情誘使他們越走越近。

一個很冷的冬天，他太太臨時接到出差通知，頂替一位生急病的同事，晚上7點的飛機。

他打電話給她，恰巧，她先生在單位加班，她正在給兩歲的女兒講故事。把女兒交給保姆，她匆匆去了，多么難得的機會?。?/p>

纏綿之后，他們即將突破臨界點，忽然，在最眩暈的一刻，她想起，自己今天的內(nèi)衣穿得非常不合時宜！天冷，穿得多，內(nèi)衣褲離得遠，以致她忽略了。她記得自己的內(nèi)褲洗得有些褪色了，胸罩的色彩又太艷，橘紅，是周年結婚紀念日先生送她的，而她面前這個男人向來是喜歡淡雅顏色的。

她心里忽然掠過一陣局促軟弱，一件薄薄的內(nèi)衣就把他們阻隔了，那他們之間還有多少不能裸對的地方？

咖啡館、公園、影院……他們約會的地方和塵世的柴米油鹽都無關，那些地方靜謐、幽暗、隔絕，近于真空，不會遭遇生活的難堪與粗陋，所以他們感覺那么新鮮、優(yōu)雅，和家門內(nèi)的氣味形成反差與對照。

他的手駐留在她后腰的光滑肌膚上，而就在與后腰對應的身體前方，她的小腹，有一道因為剖腹產(chǎn)而留下的疤痕，一寸多長。她總是竭力避免他觸摸到它，本能地，她總是避免他接觸到她的任何不雅之處，肉體的、精神的。而她丈夫，她想起他的手總是屢屢心疼地撫摩她的疤痕，說，女兒長大了一定要讓她對你好！我要告訴她，媽媽為生養(yǎng)她吃了多少苦。

她的一切疤痕是不避丈夫的，她的任性，她的自私，她的急躁，她啃起西瓜時一點兒也不淑女的樣子，她滿臉油汗全無化妝的時刻，她為幾毛錢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時候……而面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總是精心修飾過，粉底，唇彩，耳后夏奈爾香水的芬芳，與他的輕聲慢語，包括站坐的最美妙姿態(tài)與角度，她把自己像靜物水粉畫一樣呈現(xiàn)在他面前。

而此刻，一條內(nèi)衣的小水溝就把他們阻隔了！

她想，如果他看到她的全部，還會有迷戀嗎？當然不！而他亦如此，他呈現(xiàn)給她的，當然與呈現(xiàn)給他太太的不一樣，他的汗腳、貪杯，他不夠穩(wěn)定的腸胃，他對領導的殷勤……他們的交往，其實只能懸浮半空，不能落到地面，他們愛上的，也都只是那個假設的對方或自己，那個可以脫離于現(xiàn)實、與塵世生活無染的對方或自己。

那晚，她穿著她不合時宜的舊內(nèi)衣離開，在一切發(fā)生前。內(nèi)衣在最靠近她體溫的地方，舊得如此舒適，以至于她總是忘記它的存在。

編輯 / 延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