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靜
《追風箏的人》是作家卡勒德·胡賽尼的成名之作。這部小說以現(xiàn)代阿富汗為背景,講述了兩個男人之間的背叛與救贖。小說不僅生動的刻畫了阿米爾這一人物,也描繪了哈桑的正直、善良與勇敢。哈桑雖然只是一個樣貌丑陋個仆人,但他卻無愿無悔的伺候阿米爾,并一心一意的對待他。相反,阿米爾并沒有當他是真正的朋友,一次次的誣陷與排斥他,最后并設(shè)計將他趕出了家門。不僅如此,哈桑還是個種族少數(shù)派,是一個被壓迫的哈扎拉人。正是因為哈桑的種種特殊身份,導致他成為了父母罪過以及種族壓迫的替罪羊。
一、替罪羊原型
根據(jù)榮格的理論,原型是自從遠古時代就已經(jīng)存在的普遍現(xiàn)象,是在人類最原始階段形成的。原型作為一種種族的記憶被保留下來,使每一個作為個體的人先天就獲得一系列的意象和模式。[1]而替罪羊便是從原始社會流傳下來,現(xiàn)根植于文學領(lǐng)域的原型。
勒內(nèi)·吉拉爾在他的巨著《替罪羊》中對替罪羊原型做了細致的描述。他指出,替罪羊既指受害者的無辜,又指集體矛頭對準他們,也指這種集體合目的性。[2]替罪羊通常是一個清白的人,代替集體或社會團體來贖罪和受罰。替罪羊的原型可以在《圣經(jīng)》中找到來源。上帝耶和華為了考驗亞伯拉罕,讓他把他的獨生子以撒作為祭品獻給上帝。亞伯拉罕非常虔誠,于是,他就按照上帝的話把兒子以撒帶到指定的山上,準備將他獻給上帝耶和華。正當他舉刀要砍兒子的時候,上帝相信了他的虔誠,并及時阻止了他。于是亞伯拉罕就捉住一只羊,把它作為祭品獻給了上帝。[3]這只無辜的羊便成了亞伯拉罕兒子以撒的替代品。這便是替罪羊原型的來源。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人類的不斷進步,用來向上帝祭祀的物品已經(jīng)不再是初始的羊,而轉(zhuǎn)變?yōu)橐粋€人代替他人或者集體作為祭品來向上帝表示忠誠,而這個人通常是處于顯赫地位的國王。金枝國王就是典型的替罪羊。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國王權(quán)利的增長,國王想出了用替代品來代替自己。于是無辜的平民百姓便作為可憐的替罪羊來執(zhí)行這一使命。人們希望通過這一儀式來取得來年的風調(diào)雨順,期盼著莊稼的大豐收。
到了近現(xiàn)代,替罪羊的范圍意義就更大了?,F(xiàn)代的替罪羊可以指任何一個承擔了其不該承擔的罪惡的人??ɡ盏隆ず惸嵩谒男≌f《追風箏的人》中便刻畫了一個典型的替罪羊形象——哈桑。哈桑是什葉派穆斯林,目不識丁,勇敢正直。他對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對自己的祖國也十分熱愛,但到最后,哈桑不僅成為了父母及其罪過的替罪羊,也成為了種族歧視以及集體迫害的替罪羊。
二、父母罪過的替罪羊
根據(jù)原型批評理論,許多典型的神話傳說都在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文學概而言之是‘移位的神話”。[4]在《圣經(jīng)》中,亞當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園中的禁果,惹怒了上帝,上帝將他們逐出了伊甸園,使他們終日勞作,辛苦度日。亞當和夏娃用自己的一生來贖罪,但是他們的子孫該隱和亞伯并沒有逃脫成為他們父母替罪羊的命運。該隱由于嫉妒殺死了他的兄弟亞伯,而后他自己也被上帝放逐,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5]在《圣經(jīng)》以及希臘羅馬神話中也有許多關(guān)于子孫代替有罪惡的父母受罰的故事。在《追風箏的人》中,作者也塑造了一個為父母替罪的人物——哈桑。
哈桑既是阿米爾的仆人,也是其同父異母的兄弟。哈桑和阿米爾的父親是當?shù)匾晃皇苋俗鹁?、有地位的人。他把他的仆人阿里當作自己的親兄弟,并全心全意的照料著阿里的一家。但就是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卻做了背叛他人的事。他不顧和阿里之間兄弟般的情誼,和他的妻子通奸,生下了哈桑,卻沒有膽量認下自己的兒子,只是一直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但是他沒有用任何一種方式來承擔這份親情。他對他的朋友阿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而他自己卻沒有勇氣來承認這一切,只是選擇了逃避。和自己朋友的妻子通奸是不可饒恕的,這種罪行對于阿里來說也是極大的侮辱,而爸爸注定要用一生為自己的錯誤來贖罪,他的罪行也會殃及自己的子孫后代。
哈桑的母親莎娜芭“美貌動人,可是不潔身自愛,向來聲名狼藉”。[6]她和許多男人鬼混,在和阿里結(jié)婚之后,與阿米爾的父親通奸后生下了哈桑。當她看見哈桑是個長著兔唇的丑八怪時,她便拋夫棄子,跟著一群江湖藝人跑了。她沒有想過這樣做會給阿里與哈桑帶來多少傷害和痛苦。在如此保守的阿富汗,人們對于女性的貞操和品行的要求是很高的。如果婦女背著她的丈夫和別人通奸,一但被人發(fā)現(xiàn),會使整個家族蒙羞。而莎娜芭的這種無恥的行為更是為當時的社會所不容。對哈桑來說她的存在“簡直比死了老娘還要糟糕”。[7]哈桑生于這樣一個家庭,雖然他正直、善良并且堅韌不拔,但是他注定要為自己的父母贖罪,成為他們的替罪羊。
在小說中,作者已經(jīng)對哈桑的替罪羊命運有所暗示。當哈桑在小巷里被阿塞夫侮辱時,阿米爾看見了他的臉龐,那種無奈的神情。阿米爾回憶到,那是一種“羔羊的神色”。[8]他目睹了哈桑被侮辱的經(jīng)過,但是他并沒有像哈桑對他那樣站出來給哈桑解圍,而是選擇了逃避。甚至阿米爾自己還認為“也許哈桑只是必須付出代價,是我必須宰割的羔羊”。[9]在傳統(tǒng)的宰牲節(jié)上,阿米爾目睹了綿羊被宰割的經(jīng)過,看見了羊無辜的眼神。他認為那只羊知道“那迫在眉睫的厄運,是為了某個崇高的目的……”[10]而哈桑的命運就像這只羊一樣,任人宰割,甚至無怨無悔。哈桑默默的扮演著替罪羊的角色,因為他的父母分別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哈桑的悲劇命運從他出生開始便已經(jīng)注定。他命定要像該隱和亞伯一樣,為他父母的罪過接受懲罰。作者在行文中揭示了哈桑替罪羊的命運,也預見了哈桑必然要成為他父母罪行的替罪羊。
三、種族歧視和集體迫害的替罪羊
在《替罪羊》一書中,作者指出:人種和宗教的少數(shù)派往往引起多數(shù)派攻擊。在此,存在著一條選擇受害者的標準。雖然每一個社會選擇的標準相對不同,但在原則上卻是一致的:如果談小迫害的話,—少數(shù)民族是不合群、獨特的小團體。在這種情形下,在迫害者的選擇中,不是罪狀起首要作用,而是受害者屬于特別易受迫害的種族。[11]
在作者筆下,哈桑是什葉派穆斯林,是被壓迫的哈扎拉人。雖然最后證明哈桑不是阿里的兒子,但是當人們不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時候,還是會把他當成是一個異族人來加以迫害。根據(jù)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人生來就有迫害的本能,這在他論述的關(guān)于陰影面和人格面的原型中得以體現(xiàn)?!瓣幱懊媸莻€人的無意識,這是一些野蠻的欲望,與社會常規(guī),與我們的理想、個性不相容的情緒和激動,各種使我們感到羞恥,而我們寧愿否認存在我們身上的東西?!盵12]陰影面是人性中陰暗的一面,是體現(xiàn)人的本性的一種原型。陰影面隱藏在人的心底,使人有潛在的迫害他人來解脫自己的欲望。在發(fā)生危機的時候,人們傾向于迫害那些少數(shù)派以及那些弱小的人,以此來換取自己的平安,避免危機的發(fā)生。在哈桑小的時候,他周圍的玩伴便排擠他,把他叫做“塌鼻子”、“吃老鼠的人”、以及“載貨蠢驢”。[13]哈桑把阿米爾當作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是在阿米爾的心中,哈桑始終是個外族人,是個異類,是一個比他低等的下人。他始終沒有把哈桑當成是他的朋友,甚至他還給哈桑冠以許多莫須有的罪名。阿米爾慫恿哈桑用彈弓射向鄰居家的牧羊犬,但當阿里發(fā)現(xiàn)他們時,哈??偸悄某袚聛?,從來不會揭發(fā)阿米爾。當阿米爾想隱藏自己對哈桑的罪行以及懺悔時,他便將自己的生日禮物藏在哈桑的房間里,以此來誣陷哈桑,企圖讓爸爸將他趕出家門。最終哈桑和阿里被迫離開了阿米爾的家,這對于阿米爾來說無疑是危機的暫時解除。為了緩解自己的罪惡感,他選擇了犧牲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哈桑,誣蔑他犯了偷盜罪。而面對這一切,年少的哈桑都默默的接受了,承擔了自己替罪羊的角色。
當哈桑成年后返回阿米爾的家時,他又遭受了種族歧視的迫害。哈桑和妻子留守在阿米爾的家,塔利班官員逮捕了哈桑,說一個哈扎拉人是沒有權(quán)利獨自住在瓦茲爾·阿克巴·汗區(qū)的豪宅里面,因為哈桑是屬于少數(shù)派,屬于一個易于被迫害的民族。塔利班官員們說所有哈扎拉人都是不值得相信的。當哈桑反抗時,他們便將哈桑拖到大街上,把他槍擊。而這些塔利班的官員在殺害了哈桑之后竟然被法庭宣判無罪。原因是他們出于自我防衛(wèi)。對于此,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話,原因是“不會有人為了一對哈扎拉仆人去冒什么風險”。[14]就這樣,哈桑成為了種族迫害的犧牲者,也成了集體迫害的替罪羊。
除了文化和宗教的標準之外,還有純粹的身體標準,生病、精神錯亂、遺傳畸形、車禍傷殘、甚至一般殘廢習慣上都成為迫害的對象。[15]另外,事物的極端時時會遭到集體霹靂的打擊,不僅是極端富裕和極端貧窮,而且是極端成功和極端失敗,極端漂亮和極端丑陋,極端惡行和極端德行,極能誘惑人和極令人討厭,女人、兒童、和老人等弱者的弱小和強者的強大同樣成為眾矢之的。[16]哈桑是個有先天缺陷,長著小兔唇的孩子。哈桑從小便是一個以伺候人為生的仆人,處于極端低下和極度的貧困中。同時他又是極其善良的人,他對阿米爾忠心耿耿,不求回報。他不忍心去傷害任何一個人,甚至在他出生的時候也面帶微笑。他總是默默的為阿米爾承擔錯誤,毫無怨言。哈桑的爸爸阿里也是個沒有社會地位的人,由于患有小兒麻痹而相貌丑陋。他沒有辦法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時候甚至給哈桑帶來羞辱和難堪。哈桑的身上帶有的受難者的標記太多,致使他很容易被挑選出來
替他人犧牲。正是哈桑的弱小以及他的先天缺陷使他被挑選出來成為為他人犧牲的替罪羊。
四、結(jié)論
作者卡勒德·胡賽尼在《追風箏的人》這部小說中塑造了一個可悲的替罪羊——哈桑。作者對哈桑無疑是抱有同情態(tài)度的,但哈桑的悲劇性命運是必然的。在當今社會中,雖然替罪羊這一古老的儀式已經(jīng)成為過去,但是在人類的潛意識當中,替罪羊這一機制還在發(fā)揮著作用,而哈桑就是這種機制下的犧牲品。用替罪羊這一理論來分析整篇小說后,就不難發(fā)現(xiàn)哈桑悲劇的真正成因。哈桑正是其父母罪過以及種族歧視的犧牲品,是一只無辜的替罪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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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F·弗爾達姆.榮格心理學導論[M].劉韻涵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
李靜,湖南懷化學院外語系教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