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梅 宋成吉
“這/那邊”是由“這/那”加處所名詞“邊”發(fā)展而來的?!斑@/那邊”產(chǎn)生于晚唐五代,既可用于指示,也可用于稱代,但晚唐五代以后,就主要用于稱代處所了。那么,到了清代,它們的用法是怎樣的呢?下面,我們就具體分析一下可作為清初語言代表的《紅樓夢》前八十回中“這/那邊”的用法。
(一)“這邊”的用法分析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的“這邊”都是用于稱代。用于稱代時,可以單獨稱代較近的處所,起限定后面名詞或名詞短語范圍的作用,作定語,有“這邊+名詞(短語)”和“這邊+的+名詞(短語)”兩種格式,如:
(1)你來把我的這邊被掖一掖。
(2)先不過是告那邊的奴才;后來漸次告到鳳姐“只哄著老太太喜歡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轄治著璉二爺,調(diào)唆二太太,把這邊的正經(jīng)太太倒不放在心上”。
“這邊”用于稱代處所時,還可以在句中作主語、賓語和狀語。如:
(3)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個什么“四兒”“五兒”伏侍。
(4)寶玉道:“這邊同那些渾人吃什么!原是那邊,我們兩個同老太太吃了來的。”
(5)只聽見里面哭聲震天,卻是賈赦賈璉送賈母到家即過這邊來了。
其中,例(3)中的“這邊”用作主語,例(4)中的“這邊”用作狀語,例(5)中的“這邊”用作賓語。
另外,“這邊”還可以用于人稱代詞或名詞后,使非處所詞成為處所詞,有“人稱代詞+這邊”和“名詞+這邊”兩種格式。如:
(6)鳳姐裝著在床上歪著呢,見襲人進來,也笑著站起來,說:“好些了,叫你惦著。怎么這幾日不過我們這邊坐坐?”
(7)一時候他父子二人等去了,方欲過賈母這邊來時,就有芳官等三個的干娘走來。
其中,例(6)屬于“人稱代詞+這邊”的格式,其中的“這邊”同“我們”一起作賓語;例(7)屬于“名詞+這邊”的格式,其中的“這邊”和前面的“賈母”一起作賓語。
(二)“那邊”的用法分析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的“那邊”也是都用于稱代。用于稱代時,可以稱代較遠(yuǎn)的處所,“那邊”多為修飾名詞或名詞短語,作定語。如:
(8)只一轉(zhuǎn)彎,就是池沿,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
(9)只見那邊廚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
“那邊”稱代處所時,還可以在句子中作主語、賓語、定語和狀語,如:
(10)鳳姐笑道:“不用。那邊也離不得我,倒是天天來的好?!?/p>
(11)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們到那邊去坐著歇息吃茶。
(12)那圖樣沒有在太太跟前,還在那邊珍大爺那里呢。
(13)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里,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
其中例(10)中的“那邊”作主語,(11)中的“那邊”用作賓語,(12)中的“那邊”用作定語,(13)中的“那邊”用作狀語。
“那邊”還可用于人稱代詞、名詞或方位短語后,使非處所詞成為處所詞。主要有“人稱代詞+那邊”和“名詞+那邊”兩種格式,在句子中可以作主語、賓語和定語,如:
(14)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
(15)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xì)聽,果然架下那邊有人。
(16)鳳姐兒見人來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便哭著往賈母那邊跑。
(17)他哥哥金文翔,現(xiàn)在是老太太那邊的買辦。
(18)什么‘清水下雜面你吃我也見的事,各家門,另家戶,你有本事,排場你們那邊人去。我們這邊,你們還早些呢!
其中,例(14)和(16)、(17)屬于“名詞+那邊”的形式,而例(18)屬于“代詞+那邊”的形式,例(15)屬“方位短語+那邊”的形式。另外,例(14)和(15)中的“王夫人那邊”和“架下那邊”都是作主語,例(16)中的“賈母那邊”作賓語,(17)中的“老太太那邊”和(18)中的“你們那邊”則作定語。
2.2.3“這邊”和“那邊”的用法和頻率小結(jié)
總之,《紅樓夢》前八十回中“這邊”和“那邊”的用法分析和頻率統(tǒng)計如下表所示: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紅樓夢》前八十回中“這邊”和“那邊”在使用上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通過“這邊”和“那邊”兩個詞的對比我們可以看出:在數(shù)量上,兩個詞出現(xiàn)頻率之比約為1:2,明顯的不對稱,在用法上,“這邊”和“那邊”在語法功能上是相同的。那么,絕大多數(shù)的“這”、“那”兩系的指示代詞都是“這”系的要在數(shù)量上明顯多于“那”系的,而這對詞出現(xiàn)了相反的情況,這是為什么呢?我們認(rèn)為要回答這個問題應(yīng)從《紅樓夢》的內(nèi)容的角度進行考慮,《紅樓夢》主要寫了榮、寧兩府的日常生活,在敘述時又是以榮府為主線,所以,在榮府說寧府的事時多用“那邊”;而且,《紅樓夢》中多有描寫人物群體活動的場景,這樣,在描寫了一處的狀況后要描寫另一處的狀況時,往往也要用“那邊”,而在這兩種情況下,不論是說榮府的事還是描寫此處的狀況,即作為中心或參照的這一方往往都不必以“這邊”來加以交代,除非是為了對舉加以強調(diào)。正是由于上面兩個原因,就使得《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出現(xiàn)了“這邊”少于“那邊”的情況。由此,我們設(shè)想這種情況應(yīng)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的,可以推而廣之,即在所有的敘述性和描寫性作品中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們試對唐以來的語料作了調(diào)查,結(jié)果是“這/遮/者邊”與“那邊”的出現(xiàn)頻率之比也約為1:2(確切數(shù)字為1772:3932),這表明我們的推測是正確的。
其次,與《紅樓夢》以前的用法相比,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較前代的功能更加完善了,如:“這/那邊”用于人稱代詞或名詞后,使非處所詞成為處所詞的用法在這里出現(xiàn)并大量使用了,如(6)—(7)例和(14)—(18);又如:“這/那邊”用于稱代時,在名詞或名詞短語的前面有結(jié)構(gòu)助詞“的”使用了,如例(2)。
最后,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用法相比,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1、用于指示時,現(xiàn)代漢語中在名詞或名詞短語前往往要加“的”,而這里卻是加“的”與不加“的”兩種情況并存,這大概是和此時“這/那邊”的詞匯化程度不高有關(guān):因為它們的詞匯化程度不高,所以使得處所名詞“邊”的語法特征——名詞可以單獨位于其他名詞或名詞性短語前作定語——得到部分保留,因而形成“這/那邊+名詞”的形式,而隨著“這/那邊”詞匯化程度的提高,“這/那”與“邊”的結(jié)合就更緊密了,而“邊”與它后面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的結(jié)合就相對松散了,這使得在“這/那邊”與名詞或名詞短語之間插入“的”成為可能;而隨著“這/那邊”詞匯化程度的加強,“邊”的名詞特征也就不完全了,這樣,就要求作為定語標(biāo)志的結(jié)構(gòu)助詞“的”出現(xiàn)在“這/那邊”和名詞或名詞短語之間,于是出現(xiàn)了“這/那邊+的+名詞”的形式。而《紅樓夢》中前八十回中“這/那邊+名詞”和“這/那邊+的+名詞”兩種形式并存,恰恰說明《紅樓夢》那個時代“這/那邊”還沒有完成詞匯化的過程,還處于發(fā)展中;到了現(xiàn)代漢語中,“這/那邊+的+名詞”成為主要形式,說明“這/那邊”已基本完成了詞匯化的發(fā)展過程。2、“這/那邊”在現(xiàn)代漢語中往往和介詞組成介詞短語用作狀語,而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它們卻常常單獨用作狀語。這大概是因為此時“這/那邊”的詞匯化程度較低,所以“這/那邊”中還保留有處所名詞“邊”的語法特征——可以單獨作狀語,但隨著“這/那邊”詞匯化程度的提高,“這/那”與“邊”的結(jié)合更加緊密,名詞“邊”的語法特征也不能完全保留;同時,介詞短語越來越發(fā)達,作狀語的功能越來越明確,這也排擠了名詞作狀語的功能。這樣,我們今天看到的“這/那邊”就很少單獨用作狀語了,多是組成介詞短語作狀語,如:在這/那邊。然而,當(dāng)“這邊”、“那邊”對舉使用時,它們還是可以單獨用作狀語的。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也可以認(rèn)識到:《紅樓夢》時代,“這/那邊”還沒有完成詞匯化的過程,還處于發(fā)展中。
總之,作為《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的一對使用頻率為“那”系高于“這”系的指示代詞,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是有其特定的語用環(huán)境的。而通過與它的現(xiàn)代用法的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紅樓夢》時代的“這/那邊”發(fā)展還不成熟,還沒有完成詞匯化的過程。
※注:該文為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項目(項目編號:SM2006-34)之階段性成果。
張桂梅,宋成吉,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