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文明的先進與高尚

錢廣榮

摘要：人類的道德文明歷來包含先進與落后兩個部分。先進文明形成的社會物質基礎是相對于以往時代處于先進狀態(tài)的經濟關系，包括為建立這樣的經濟關系和與之相適應的新的社會制度而進行的革命斗爭；高尚文明歷來都是以往時代創(chuàng)造、洗禮、積淀和傳承下來的，是人類道德文明的精華。根據(jù)社會發(fā)展進步的客觀要求把先進文明與高尚文明合乎邏輯地統(tǒng)一起來，是每個歷史時代道德建設的應有理路。

關鍵詞：道德文明；先進文明；高尚文明；道德建設；理路

中圖分類號：B82.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9)05—0064—05

人類的道德文明，不論是社會之“道”還是個體之“德”歷來都存在先進與高尚的差別，然而自古以來人類卻多在“高尚”而不在“先進”的意義上研究和闡發(fā)道德文明及其作用和意義，并在此認識前提下推進道德文明的建設與發(fā)展。這種由來已久的認知理路在一些特別推崇高尚道德的民族尤其盛行。由于高尚道德多為歷史文明發(fā)展長河中的結晶物即所謂傳統(tǒng)美德，所以在社會處于變革時期，這種認知理路會讓人們產生這樣的錯覺：社會變革鼓動我們向前看，道德建設要求我們向后看。由此而產生道德認知上的“困惑”，誘發(fā)行為上的“失范”，出現(xiàn)道德建設與社會改革和發(fā)展不協(xié)調、不和諧的狀況。因此，當社會處于變革時期，分析和說明道德文明的先進與高尚的差別及其內在的統(tǒng)一性關系，并在此基礎上厘清道德文明建設的應有理路，是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

一

先進是相對于后進和落后而言的，指的是“最為進步、可作學習榜樣的”人物或事物。依照這種語言邏輯推斷，所謂先進道德文明就是最為進步、可供學習和示范，因而可以加以推廣的道德文明。人類倫理思想史上極少有“先進道德文明”或“先進道德”、“先進文明”的概念。在中國，這一概念是在中國共產黨十二屆六中全會作出的《中共中央關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指導方針的決議》中第一次提出的，《決議》提出：“在道德建設上，一定要從實踐出發(fā)，鼓勵先進，照顧多數(shù)，把先進性要求與廣泛性要求結合起來。”此后，一些學人對“先進性要求”的道德文明作過諸多有益的探討，但都是在與“廣泛性要求”(即一般性、大眾化的要求)相區(qū)別的意義上說的，指的實則是高尚的道德要求。

先進道德文明是特定歷史時代的產物。它之所以先進，根本的原因是它形成的社會物質基礎是相對于以往時代處于先進狀態(tài)的經濟關系，包括為建立這樣的經濟關系和新的社會制度而進行的革命斗爭。恩格斯說：“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jù)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苯洕P系的先進性，決定了道德文明具有超越以往時代的道德文明包括高尚文明的先進性。孔子提出的“為政以德”的政治道德和“推己及人”的人倫道德，呼應了在“分崩離析”中生長著的新型的經濟關系和政治制度的客觀要求，超越了“以德配天”、“敬德保民”的奴隸社會的高尚文明，實現(xiàn)了“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的歷史超越，終至漢武帝時被推崇到“獨尊”的位置?！蔼氉稹闭撸氉鹌溥m應新興地主階級登上政治舞臺之后社會建設和發(fā)展的客觀要求也，亦即其所具備的先進性品格。

在階級社會，先進道德的社會“實踐理性”形式(道德觀念、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一般是由處于上升時期的統(tǒng)治階級的“仁人志士”和“士階層”提出來的，其轉化的個體之“德”也多體現(xiàn)在這些社會先進分子的身上，但由于受進步潮流和道德教化的影響也會在一些“庶人”和“治者”的身上表現(xiàn)出來。這使得階級社會的先進道德也能夠表現(xiàn)出社會之“道”與個人之“德”相統(tǒng)一的特勝，發(fā)揮道德文明推動社會建設和發(fā)展的積極作用。

道德文明是社會文明總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先進的道德文明也是總系統(tǒng)中先進文明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的物質基礎都是當時代處于先進狀態(tài)的“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在文明屬性上具有“橫向”意義上相互說明、相得益彰的內在的一致性，其整合的力量是“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形式。在特定的歷史時代，社會文明總系統(tǒng)的先進性部分如果缺乏先進的道德文明成分，那么，這個時代的先進文明系統(tǒng)的建設和發(fā)展就會出現(xiàn)不協(xié)調的情況，影響“文化軟實力”的形成和發(fā)揮作用。

就道德文明屬性來看，先進道德本質上屬于道德文明體系合乎規(guī)律性的真理部分，突顯的是道德文明體系的科學理性。在任何歷史時代，道德文明體系都應是道德真理與道德價值的有機統(tǒng)一體。其真理內涵，揭示的是道德文明的本質及生成與發(fā)展的規(guī)律，在形而上的層面上說明“道德是什么”(這或許是倫理學一直被當作一種哲學或哲學的一個分支學科的根據(jù))，以確證“道德應當是什么”，為道德文明的“實踐理性”形式(道德觀念、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提供本體論和發(fā)生論意義上的證明。道德價值反映的是道德文明合目的性的要求，道德價值與道德真理的有機統(tǒng)一是合目的性與合規(guī)律性的統(tǒng)一，統(tǒng)一結構的合理性反映的是道德文明體系的“文明程度”。如果合目的性的要求不是建立在合規(guī)律性要求的邏輯基礎之上?！暗赖聭斒鞘裁础钡膬r值就具有虛擬和假說的特性，道德文明體系就會存在“先天不足”的根本缺陷，其可信度和接受度就會遭到人們的懷疑，不能真正發(fā)揮作用。它給特定時代的人們一個提示：當社會提倡的道德價值——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不具有應有的感召力和影響力的時候，檢查一下那些道德價值的真理基礎即其是否合乎合規(guī)律性的要求，是十分必要的。

作為人類面對世界和自身的一種理}生力量，道德文明歷來是一種“實踐理性”而不是“純粹理性”，即使是道德理想乃至于道德信念，都應當建立在合乎規(guī)律的基礎之上，這是道德文明與一切宗教信仰的根本區(qū)別之所在。歷史唯物主義誕生以前，人類大體上是從人之外的“神喻”或“絕對精神”(黑格爾)、人生而有之的“善性”(儒學)、“善良意志”(康德)或“性命之源”(法國的居友)、物質生活實有的水平(如管子說的“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等視點，考證和說明道德文明的本質、生成及發(fā)展規(guī)律的。這種缺乏真理內涵和基礎、帶有虛擬和假說特性的道德本體論和發(fā)生論學說，其實并非什么形而上的思辨結晶，而是關于“統(tǒng)治階級的意志”和庶人對精神生活基本“需要”的直覺形式，只不過經過“折光”式的處理罷了。所謂“善端”，不就是直覺式地為“推己及人”、“為政以德”提供證明嗎?所謂“天理”、“天命”不就是為世俗的“三綱五?！毙问降摹暗乩怼?、“人命”提供證明嗎?把統(tǒng)治階級的意志推到彼岸世界，運用精致的本體論和發(fā)生論進行論證，以提升其推行的道德價值的至上權威，這是階級社會里一切倫理學說的共同特點。正因如此，階級社會關于道德價值(道德觀念、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的提倡和建設，更多的不是依靠道德的“實踐理性”和人們的自覺，而是憑

借政治和法制的強制力量，這是專制時代推行“道德政治化”、“道德法律(刑法)化”的真實原因。先進道德形成的社會物質基礎及其真理屬性，決定了它必然代表著一定歷史時代道德文明的應有水準和發(fā)展進步的客觀方向，同時也決定了它必然是一種歷史范疇，將會隨著社會發(fā)展進步發(fā)生兩極分化：代表“應有水準”的部分蛻變?yōu)闅v史文明長河中的“沉渣”，代表“客觀方向”的部分演變?yōu)闅v史文明長河中的“結晶”，并與以往的“結晶”物匯合作為一種高尚道德文明的因素傳承到下一個新的歷史時代。

二

高尚的道德文明與其先進的道德文明不同，它是道德評價用語，專指人道德品質的“崇高”。從概念內涵來看，高尚與先進的差別在于它不僅指崇高的個人道德品質，也指最進步的社會之“道”即道德觀念、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分析和把握高尚道德文明與先進道德文明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是厘清道德建設理路的最重要的思想理論前提。

一般說來，特定歷史時代的高尚的道德文明都不是那個時代創(chuàng)造的，而是以往時代創(chuàng)造、洗禮、積淀和傳承下來的，是人類道德文明的精華。正因如此，高尚文明在任何歷史時代都是“少數(shù)人的文明”，它可以影響一個時代道德文明的發(fā)展與進步，卻不能代表一個時代道德文明的實際水準。特定歷史時代可以豐富和發(fā)展高尚，卻不能創(chuàng)造高尚，這種豐富和發(fā)展包含憑借當時代先進文明加以重新解讀和改造的成分。而先進文明總是特定的歷史時代創(chuàng)造的，它雖然不一定是其所處的歷史時代的高尚文明，也不一定能代表當時代的高尚文明，但是，由于它的社會基礎是當時代的“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所以它代表著當時代的道德文明的應有水準，體現(xiàn)著當時代道德文明的前進方向，因而應是當時代維護經濟發(fā)展和促進整個社會文明進步的最重要的道德文明。不僅如此，它還是未來社會的高尚文明，或是未來社會的高尚文明的質料，因而總是在發(fā)揮現(xiàn)實作用的同時孕育著未來社會某種新的更重要的高尚文明?？v觀人類道德文明發(fā)展史，任何一種高尚道德文明本質上都是當時代的先進的道德文明，兩者之間并不存在本質的差別，差別僅在于它們的“時間標記”不同，前者是“歷史文明”，后者是“現(xiàn)實文明”。昨天的先進是今天的高尚，今天的先進是未來的高尚，這是道德文明歷史演進的內在邏輯。我們今天推崇的先人后己、助人為樂、尊重他人、關心集體等高尚文明，實際上都可以從原始社會實行的“平均主義”、專制社會推崇的“推已及人”和“三綱五?！?、資本主義社會宣揚的“自由、平等、博愛”中找到它們曾有過的先進文明的“歷史標記”，那些多是歷史上曾經彰顯過的先進文明。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政權的革命斗爭中形成的革命道德，在當時代是中國社會最進步、最先進的道德文明，在今天則是高尚的傳統(tǒng)文明，只要經過“時間刷新”就能發(fā)揮應有作用。我們今天倡導的“集體主義”、“(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等先進道德文明，在今后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無疑也將漸漸地成為傳統(tǒng)文明，一部分作為未來高尚文明的“質料”留給后時代，一部分作為“后進文明”留在后人的記憶里。這種辯證統(tǒng)一的邏輯關系，在人類社會總體文明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演繹著道德文明發(fā)展的實際過程。

作如是認識無疑是重要的，但仍未觸及到問題的實質，因為繼續(xù)分析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關乎道德文明建設理路的兩種不同的分析方法及由此得出的兩種不同的結論。一種是用高尚文明分析和說明先進文明的方法，把當時代正在生長和實際發(fā)揮作用的先進文明歸結為“繼承傳統(tǒng)美德的結晶”，這是向后看的方法。另一種是用先進文明分析和說明高尚文明的方法，把在特定時代仍可發(fā)揮作用的高尚文明歸結為“傳統(tǒng)美德”。這兩種方法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規(guī)避“先進文明”的概念。后一種分析方法和結論，確認在特定的歷史時代高尚的道德文明一般并不代表先進的道德文明，也不一定能夠包容先進的道德文明，它只有經過“時間刷新”才能與當時代的先進的道德文明共存，參與新型的道德文明體系的構建。否則，它就可能會因“時間標記”不同而在人們的“盲讀”中阻礙先進道德文明的生長，影響人們對當時代新型的道德文明體系應有結構的整體把握，干擾道德文明建設的應有理路。

從以上分析可以進一步得出如下結論：

(一)在特定的歷史時代，高尚文明的價值和意義在于“維護”社會道德的基本秩序，先進文明的價值和意義在于“引領”社會道德的前進方向。道德文明對社會與人的發(fā)展進步發(fā)生深刻影響的其實只是它的先進部分，每個歷史時代的人們都不應離開先進文明談論道德文明體系，更不應因維護高尚文明的傳承需要而“抵御”先進文明的生長，否則就是在肢解道德文明體系的整體結構，妨礙社會和人的道德進步。比如我們今天講繼承發(fā)揚中華民族精神，就不可離開“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因為“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是對“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的繼承和發(fā)展，體現(xiàn)的是當代中國社會應具有的一種先進的道德文明，也是人們發(fā)揚愛國主義精神的具體表現(xiàn)。在今天，一個缺乏改革創(chuàng)新的精神、甚至對改革開放采取消極抵制態(tài)度或抱有不良心態(tài)的人，能視其為真正的愛國者嗎?

(二)一代代人承接高尚的傳統(tǒng)文明，本質上是在社會之“道”和個人之“德”相統(tǒng)一的意義上承接以往時代先進文明或先進的文明因素。這是社會道德文明發(fā)展進步的基本規(guī)律，也是培育個人道德文明素養(yǎng)的基本經驗。在社會處于變革的特定的歷史時期，這樣的承接一般都會經歷一次革舊圖新的過程，在起初階段一般都會發(fā)生思想理論上見仁見智的意見分歧，甚至會引發(fā)像先秦時期百家爭鳴那樣的廣泛的社會爭論，沖擊新的先進文明的萌芽和生長，但最終所承接的勢必是以往時代先進文明或先進的文明因素?？床坏交虿怀姓J這一普遍現(xiàn)象，其實是在無視道德文明發(fā)展進步的客觀規(guī)律，也是在漠視人類承接傳統(tǒng)美德的基本經驗。

(三)每個時代道德文明體系的合理結構及其生命力之所在應是先進文明與高尚文明的并存與統(tǒng)一，個體道德品質的合理結構及其人格魅力之所在應是高尚之“德”與先進之“德”的并存與統(tǒng)一。只是強調和凸顯高尚文明而輕視甚至忽視先進文明的道德文明體系，是“跛腿”的道德文明體系，反之亦然，均難能適應當時代道德文明建設和社會整體發(fā)展的客觀要求，相反，還可能會引發(fā)“道德無用論”的社會心理；只是樂于接受傳統(tǒng)高尚之“德”或只是樂于接受先進之“德”的人，其人格水準是落伍的，或是缺乏歷史根基的。

三

道德文明作為一種價值樣式，不論是高尚文明還是先進文明，都包含可能價值和事實價值兩種基本形態(tài)，前者指的是道德意識(社會倡導的道德觀念、價值標準和行為準則，個人的認識和理想等)和道德活動(社會的公益活動、道德評價和個人的道德行為等)，是道德文明價值的假說和預設的形式，后者指的是道德關系(社會風尚和人際關系等)，是道德文明價值的

真實存在。道德文明對社會和人的發(fā)展進步的終極意義，其實只是通過道德關系——優(yōu)良的社會風尚和和諧的人際關系表現(xiàn)出來的。這就決定了任何時代的道德文明建設都面臨兩個方面的基本任務，一是科學說明道德文明體系中的可能價值與事實價值的應有的邏輯結構及走向的理論建設；二是推動將道德文明體系的可能價值轉變?yōu)槭聦崈r值的實踐活動。

推進這兩個方面的任務，最重要的是要確立“進步”的觀念和方法，在社會處于變革時期尤其應當這樣。所謂“進步”的觀念和方法，簡言之，就是尊重道德文明發(fā)展和進步的規(guī)律的方法。2005年年底，英國著名學者約翰·伯瑞(1861～1927)的《進步的觀念》被翻譯介紹到我國，譯者范祥濤在卷首以“進步：一個永恒的主題”為題對該書的基本思想作了這樣的介紹：“觀念作為一種力量，不僅影響了政治，而且影響了人類文明的每一個領域，如藝術、文學、經濟和社會風俗，等等。在這些觀念中，進步的意義最為重大，產生的影響也最為深刻?！奔s翰·伯瑞所研究和闡發(fā)的“進步的觀念”在許多情況下都是關于道德文明的進步的觀念。他認為，進步的觀念自然與人類的意志和理想有關，但它本質上則是“一個關于事實的問題”。這種見解對我們厘清道德文明的認知和建設理路是頗有啟發(fā)意義的。道德文明的價值和意義歷來在于能夠運用于現(xiàn)實社會的建設，指引社會與人道德發(fā)展和進步的方向。這就要求身處變革年代的人們要樂于和善于發(fā)現(xiàn)、梳理和接受因社會變革和發(fā)展而萌發(fā)、生長的先進的道德文明因素。如果恪守和倡導某種高尚文明，那么這種高尚文明必須曾經是歷史上的先進文明，并且可以與當時代的先進文明建立某種內在的邏輯聯(lián)系，能夠為先進文明的生長和發(fā)展提供歷史和邏輯的證明，否則就應將其歸于“落后”，即使讓人感到甚為“高尚”也應“忍痛割愛”。這樣的選擇或許會令人痛苦，但實則是明智之舉。這就要求特定歷史時代的人們，為了促使高尚文明與先進文明相統(tǒng)一以贏得其新的生長空間，就必須以“犧牲”自己的某些高尚文明為“代價”，并且要在合規(guī)律與合目的相一致的意義上賦予這種“代價”以理性的說明，使之大眾化，成為一種新的社會理性。

歷史表明，上述“代價”可能會產生兩個方面的錯覺，在一定時期內可能會帶來兩個方面的消極影響。一種錯覺可稱其為“理性錯覺”，表現(xiàn)在以為“代價”是人類道德文明建設與發(fā)展的總規(guī)律，于是或者偏執(zhí)地發(fā)表反傳統(tǒng)的意見，或者悲觀地散布無奈的情緒。盧梭曾對人的美好的“自然狀態(tài)”和邪惡的文明社會相對立的現(xiàn)象感到大惑不解，由此而發(fā)出這樣的感慨：“文明社會的發(fā)展只不過是一部人類的疾病史而已。”伏爾泰曾嘲諷說，讀了《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書“使人不禁想用四肢爬行”。約翰-伯瑞嘲諷盧梭的“發(fā)現(xiàn)”是“提出了一種歷史倒退論”。因為他認為：“社會發(fā)展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人類越是遠離純樸的原始狀態(tài)，其命運就越是不幸；文明在根本上是墮落的，而非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鄙蟼€世紀80年代中國理論界出現(xiàn)的“代價論”主張，認為改革開放所帶來的社會繁榮和文明進步就是要以犧牲諸如先人后己、大公無私之類的高尚的道德文明為代價的，也屬于這種理陛錯覺。另一種錯覺可稱其為經驗錯覺，其表現(xiàn)很直接：感到“世風日下”、“今不如昔”，留戀一切傳統(tǒng)的高尚文明而抵抗先進文明的生長。中國上個世紀90年代發(fā)生的關于“滑坡論”的消極論調正是這種錯覺的歷史記錄。理性錯覺的危害往往表現(xiàn)為割裂道德文明體系應有的內在價值結構，在學界造成思想理論上的混亂。經驗錯覺的危害在于造成善惡評價心理的失衡，生發(fā)社會不和諧因素，甚至直接引發(fā)社會排斥或動亂。當經驗錯覺的危害已經成為帶有普遍性的事實的時候，道德文明建設的基本理路應當注意扶持和倡導當時代正在生長的先進文明，引導人們把高尚文明與先進文明合乎邏輯地統(tǒng)一起來，而不至于拘泥于一切傳統(tǒng)高尚、希冀高揚高尚文明的傳統(tǒng)風格，來抵制和消解現(xiàn)實社會存在的“道德失范”及由此造成的社會不和諧問題。

中國三十多年來的改革開放和大力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推動了經濟社會全面發(fā)展和進步，關于道德文明的研究和建設一天也沒有停止過，但從理路上來看，著力點主要放在“與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相承接”上，輕視了“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與社會主義法律規(guī)范相協(xié)調”(“相適應”、“相協(xié)調”和“相承接”是黨的十六大報告中提出來的道德建設原則)，即對先進的道德文明因素的研究和建設做得不夠。其突出表現(xiàn)就是忽視有關倫理公平與正義的研究和闡發(fā)，不僅倫理學體系中沒有這樣的范疇，社會提倡的道德文明也缺少關于公平和正義的價值觀念、標準和行為準則，而公平與正義是市場經濟的生命法則，也無疑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和法制建設重要的價值理念和原則。

誠然，改革開放和發(fā)展市場經濟具有兩個方面的沖擊力，它在催生先進道德和創(chuàng)新觀念生長的同時，也會誘發(fā)和強化人的“破壞意識”，喚醒以往時代的舊道德并與之結盟，形成與傳統(tǒng)的高尚文明相抗衡的“后進勢力”；在這種情勢下，強調以某些合時宜的高尚文明抵御和消解“落后道德”的破壞力和消極影響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與此同時也應當防止高尚文明孤軍作戰(zhàn)，以至于把正在生長著的先進的道德文明當成“落后”和“腐朽”的道德加以抵制和批評。須知，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中存在的“破壞意識”和“后進勢力”，如坑蒙拐騙、先己后人等，在價值取向上本身就是反公平反正義的，對抗和消解其消極影響和破壞力，可以運用高尚文明中的先公后私、先人后己等傳統(tǒng)美德，也可以運用正處于生長中的公平和正義之類的先進文明，究竟運用哪一種合乎實際、體現(xiàn)時代精神因而能夠獲得廣泛的社會認同和社會效應呢?無需贅論。

歷史地看，任何先進文明都是特定時代的產物，因而都具有歷史局限性，這使得本是先進道德文明沉積物的一切高尚道德文明也都具有局限性，因此道德文明建設需要不斷創(chuàng)新。在階級社會里，統(tǒng)治者由于受階級偏見和歷史條件的局限不能自覺意識到這一規(guī)律，一般都不能以創(chuàng)新的心態(tài)和姿態(tài)面對勢在必行的道德建設創(chuàng)新?？鬃觿?chuàng)建以“仁”為核心的儒學倫理文化，推崇“推己及人”和“為政以德”，經孟子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為新興地主階級登上政治舞臺提供了先進的道德文明。但在漢武帝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國策之后，歷代王朝在道德建設(教化)上都不能真正堅持在道德文明整體觀的統(tǒng)攝之下推進儒學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相反只是一味地固守儒學傳統(tǒng)，厲行注經立說、樹碑立傳，致使儒學文明蛻變成為一種銹跡斑斑的“高尚”，在許多方面只可供欣賞和“做學問”，而難以用作指導當代中國社會的道德實踐。這是儒學文明在被宋明理學推向極致之后漸漸走上窮途、以至于被五四運動試圖徹底“打倒”的根本原因。

實行改革開放和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來，中華民族幾乎所有傳統(tǒng)的高尚文明及由其建構的道德心理和道德秩序都在經受嚴峻的挑戰(zhàn)和考驗。這讓我們的道德文明建設面臨著這樣一個歷史性的課題和走向進步的機遇：努力把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高尚文明與今天正在生長的現(xiàn)實的先進文明統(tǒng)一起來，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指導之下，創(chuàng)建適應當代中國社會和人全面發(fā)展與進步的新型的道德文明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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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啟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