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敏 許 新
摘要布迪厄的“場域——慣習”理論是當代較有影響力的社會學理論之一,用它可以解釋很多社會現(xiàn)象。我國社會的非正式群體是我國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的重要現(xiàn)象是“感情常在”;日本社會“一族郎黨”集團也構成了整個日本社會,其中的重要現(xiàn)象則是“人走茶涼”。本文指出基于布迪厄的“場域——慣習”理論可以對我國的“感情常在”與日本的“人走茶涼”進行試比較,從嶄新的視角探討中日社會的結構與文化差異。
關鍵詞場域—慣習 非正式群體 一族郎黨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11-235-02
一、布迪厄“場域——慣習”理論綜述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是當代影響較大的社會學家之一,他打破了人們觀察社會時單一的結構主義或個人主義,提出了一種辨證的關系性思維方法——“場域—慣習”理論,這一理論不僅根據(jù)“場域”研究社會實踐中深層的社會結構,同時以“慣習”對行動者的個體行為進行研究,以一個嶄新的視角開始了對社會各種現(xiàn)象的解讀。
布迪厄認為,可以把場域設想為一個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場域的效果得以發(fā)揮,并且,由于這種效果的存在,對任何與這個空間有關聯(lián)的對象,都不能僅憑所研究對象的內在特質予以解釋。①
具體來看,首先,他認為現(xiàn)代社會世界的高度分化會產生一個個不同的空間,每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都是一個場域。場域不是空空如也的地理場所,而是社會場所,每個場域中都存在自己獨特的規(guī)則;其次,布迪厄認為,現(xiàn)實的就是關系的,現(xiàn)實社會中存在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關系,這種關系不是行動者之間的互動或個人之間交互主體性的紐帶,而是各種獨立于個人意識和意志而存在的客觀關系②;第三,場域是一個充滿爭斗的空間,其間充滿了沖突與競爭,不斷的沖突與競爭又進一步形成新的場域③;第四,在新的形態(tài)中,場域能夠自我更新或重構其特殊的邏輯規(guī)則。新領域產生后,場域會在其中不斷改變自己的形態(tài)與形式。
布迪厄認為,所謂慣習,是知覺、評價和行動的分類圖式構成的系統(tǒng),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可以置換,它來自于社會制度,又寄居在身體之中。
慣習主要強調行動者的自身方面,是指行動者通過自身對世界的感知、判斷和行動而形成的長期的、可預見的、可轉換的、構筑在實踐層面上的性情傾向系統(tǒng)。這種性情傾向系統(tǒng)是開放的,可直接接觸外界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也是可變與可塑的,會隨個人所處環(huán)境與實踐經驗的變化而變化,并將外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對自身的影響不斷地內置于身體中,進而塑造出新的慣習。
布迪厄把慣習看做是一種社會化了的主觀化,一種外在性的內在化,慣習的運作取決于行動者。身處特定場域中的行動者個體知道場域內的游戲規(guī)則,將其內化進自己的身體與意識中,并指導自己的行為;他們不僅知道如何遵循規(guī)則,還會對規(guī)則進行藝術地變通,他們知道該做什么以及怎樣去做。當行動者從一個場域進入到另一個場域,他還會對慣習進行轉化,運作最合適的慣習。④
場域和慣習是一種一一對應的關系:特定的場域產生特定的慣習,特定的慣習創(chuàng)造特定的場域;沒有場域,慣習就沒有存在的依據(jù),沒有慣習,場域就失去了意義。場域能夠得以形成并且產生效應,離不開慣習的運作。⑤但慣習具有慣性和滯后性,所以慣習和場域之間時常并不吻合。當一個場域在爭奪后變?yōu)樾碌膱鲇?慣習會變得不適應,但不會立刻就得到調整與重構,需要行動者將新場域規(guī)則慢慢內化后,逐漸被重構出來。
二、“場域——慣習”中的“感情常在”與“人走茶涼”
(一)非正式群體中的“感情常在”
在中國,非正式群體的形成往往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他們有著相似的社會背景、生活閱歷,相互間有共同的話題,以感情為群體的主要維系動力,群體沒有對成員資歷或群體活動的場所的要求。非正式群體主要是正式群體之外的群體,群體內部的規(guī)范、準則不會干預成員的正常生活,有的非正式群體甚至毫無規(guī)則,成員也將他們所從屬的非正式群體看做是生活的占據(jù)非主導地位的一部分,不會將其與自己的行為密切的聯(lián)系起來。非正式群體成員的群體意識與對所屬群體的歸屬感因人而異,群體對此也沒有硬性控制與規(guī)定。對于所屬的不同的非正式群體,成員往往會有針對性地選擇自己的行為方式與思維方式。
當群體內某位成員與其他成員不能直接接觸轉而用書信、電話或其他方式接觸交流時,雙方并不會因距離而產生隔閡,感情依舊被維系著。即使很長時間不聯(lián)系,再次見面時仍會感到熱情與激動,在中國人看來,兩個人一旦結下了友情,不管在時間、空間上相隔多遠,雙方之間的感情是不會變的。當群體內某位成員因個人某種不得不的原因離開群體,只要不違背其他成員的行為規(guī)范與價值準則,無論他什么時候回來,都會受到其他成員熱烈的歡迎。非正式群體的成員可多可少,新成員不會受到排斥與冷漠對待。以上現(xiàn)象,可將其成為“感情常在”。
(二)“場域——慣習”下的“感情常在”
對于“感情常在”的中國非正式群體,可將其稱作“非正式”場域?!胺钦健眻鲇蚴强陀^社會結構的一部分,整個社會系統(tǒng)與結構中除了各種正式的群體與組織,還需要一些填充社會成員生活空余、維系成員感情的組織,非正式群體就應運而生。在此場域中,行動者聚集的原因不正規(guī)也不重要,所以場域的規(guī)則對進入場域的行動者大都沒有身份的要求。聚在一起共同構成一個場域的行動者們,擁有一種中國人所謂的“緣分”,行動者之間的感情需認真珍惜與維護,共同維護所在場域的利益,此為場域的規(guī)則。此場域內行動者彼此間沒有必須的權力或義務,整個場域的氛圍處于輕松的狀態(tài)。進入此場域的行動者們相信場域會滿足自己的一些需要,他們會很自覺地遵守規(guī)則并將其內化為自己的一種慣習。
場域內居于主導的客觀關系是在“仁愛天下”、“以誠待人”等中國儒家思想基礎上的行動者之間平等、互愛的關系。這樣的關系決定了場域自身的運作邏輯也是以仁愛、平等為主題的:行動者進入場域后,會被其他行動者有禮貌地歡迎與照顧,共同維系場域的運作。在以上基礎上生成與建構出來的慣習,是對環(huán)境的適應,更是中國歷史在行動者身體中的深深積累。行動者在此慣習上進行策略性行為,與其他行動者和平共處等,當某位行動者在時間或空間上與其他行動者不能正常聯(lián)系,等到恢復聯(lián)系后,其他行動者的策略性行為仍然是表現(xiàn)得很熱情,也就是“感情常在”。這些策略性行為是行動者對外在的場域規(guī)則的內在化。場域內也會有沖突與斗爭,當場域內某種力量壓過原來的力量,就會出現(xiàn)場域的改變。
(三)“一族郎黨”中的“人走茶涼”
在重視“場所”的日本社會,往往會以不同的場所為基礎形成不同的“一族郎黨”式集團,即把有血緣或親屬關系的“一族”和家臣、部下等的“郎黨”合為一體,構成一個社會集團。⑥這種集團與集團之間接觸很少,甚至是冷漠和敵意的,但集團內部成員聯(lián)系密切,有時社會生活與私人生活都很難區(qū)分,集團的影響力也會滲透到內部成員的行為方式與思維方式中。在他們眼中,自己所在的集團就是整個世界。為了增強集團意識,需要成員間經常直接接觸以進行情感交流。集團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取決于接觸時間的長短與頻率。
而這種直接接觸的作用與影響,除了與接觸時間長短與接觸頻率有關,還與接觸連續(xù)性有很大關系。與中國社會不同,在日本社會的集團中,不管是普通朋友,還是親人之間,如果長期沒有聯(lián)系,就會相互疏遠起來。地理上的距離感則會直接給人們帶來隔閡,如果一個人要調離他工作的地方,那么他不僅是離開了原工作地點,更是離開了他所有的集團內部的社會關系,即“人走茶涼”。⑦即使他們會給原來同群體的成員寫信,也會收到很少的回信,因為原集團內部的成員會想著“人一走茶就涼”,沒有必要再回信。
(四)“場域——慣習”中的“人走茶涼”
“人走茶涼”的一族郎黨式集團可以稱作“一族郎黨”場域。日本社會中,幾乎每個個體行動者都有自己所屬的場域,沒有所屬場域的行動者不僅沒有社會歸屬感,還會感到很難生存。在所屬場域中,行動者的社會生活與私人生活很難區(qū)分,并不像中國的“非正式”場域只涉及私人生活的某一方面。所以,日本的社會結構不像中國有正式群體與非正式群體之分,其整個社會系統(tǒng)就是由一個個公私難分的高度凝聚力的“人走茶涼”場域構成。行動者所在場域的強大與實力直接與場域本身及其內部行動者的生活、利益息息相關。
由于“一族郎黨”場域直接導入正式社會,所以場域對其行動者特別重視資歷:在日本人的慣習中,新進入場域的行動者位置是最低的,資歷較深的個體都可以對其進行輕視,這種輕視跟行動者能力無關。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主要依靠周圍的行動者,很注重“場所”,場域的形成也以“場所”為基礎,如果某個行動者離開了所在場域,不論什么原因,他就不再跟這一場域有關聯(lián)了,其他行動者會把他直接他排除在外。這種慣習也是歷史在身體中的積累,從德川幕府就存在的“縱”、“橫”交織體制就直接體現(xiàn)了等級與場域的嚴格劃分。在以上這些內化的較為穩(wěn)定的慣習指導下,行動者也會將場域規(guī)則轉化為策略性行為,當某個體與其他個體直接接觸頻率減少,其他個體都會對其示以冷淡,逐漸將其排除在共同的場域外。“一族郎黨”場域內也會存在力量的沖突與競爭,但與中國“感情常在”場域不同,日本的“一族郎黨”場域內一旦發(fā)生較大的沖突與競爭,往往會對場域造成極大影響,甚至帶來社會變動。
三、結語
在中國,非正式場域與正式場域共同構成整個社會,這兩個場域完全不同,內部有不同的規(guī)范準則,非正式場域主要是工作外的私人生活場域。日本社會則主要由“一族郎黨”式的社會集團構成,這樣的集團包括成員的社會生活與私人生活兩方面,內在的規(guī)則也往往將社會生活與私人生活融合在內。在社會結構中的不同位置決定了非正式場域與“一族郎黨”場域內部占主導的客觀關系不同,前者是成員間平等、合作的伙伴關系,后者是成員對集團的依附及集團對成員的保護關系。在這樣兩種不同的場域規(guī)則及主導關系下,場域內行動者主觀建構的慣習也截然相反:非正式場域中的行動者堅持“感情常在”;而日本“一族郎黨”場域中行動者的慣習則是“人走茶涼”。非正式群體與“一族郎黨”集團是社會組織中兩種不同的場域,其形成是由中日社會深層的社會結構決定的。在中國社會,工作群體與生活群體往往有明顯地區(qū)分,構成各種正式與非正式的社會關系,而在日本社會,工作群體往往就是生活群體,所以正式與非正式的社會關系互相滲透,聯(lián)系緊密。社會結構是歷史地形成的,各有所長,中國的社會結構使得其成員不會一直處于緊張的狀態(tài),私人生活較為輕松;日本的社會結構則使得整個社會與國家凝聚力較強。
隨著現(xiàn)代社會的迅速的全球化發(fā)展,中日的社會結構、內在場域及社會成員的慣習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比如中國人的利益觀念越來越強,非正式群體已經不單單是成員在共同的興趣愛好中放松自己的場所,里面逐漸摻雜進一些相互利用的成分;日本人在商業(yè)意識的強化下,也開始重視契約,個人能力也慢慢有了影響力,“一族”與“郎黨”的地位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所以,應根據(jù)兩者的發(fā)展變化客觀地對其進行深入研究與比較。
注釋:
①②③布迪厄.李猛,李康譯.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138頁,第155頁,第139頁.
④劉中一,場域.慣習與農民生育行為--布迪厄實踐理論視角下農民生育行為.社會.2005(6).
⑤程春華,鐘慶倫.場域、慣習、資本與貶己尊人準則.四川教育學院學報.2008(8).
⑥⑦中根千枝.縱式社會的人際關系.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頁,第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