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馬救主

　　
　　許家寨的許掌柜的說富不富，說窮不窮，養(yǎng)著一掛馬車，雇四個長工，經(jīng)營四五坰地，他講話兒啦，也就馬馬虎虎對付混日子唄。許掌柜的不愁吃喝，不求富貴，本來挺好的人家，可就是一塊心病，咋啦？他眼看過四十，好不容易養(yǎng)了一個大胖小子，取名金梁兒，滿指望光宗耀祖接續(xù)許家的香煙，哪想到這孩子長到五歲，連個爹媽都不會叫，整天一睜開眼就知道沖著人傻笑……許掌柜的老兩口子求神拜佛，遍請郎中，喝的那苦水都淹得死人啦，可金梁兒還是那個傻乎乎的樣子。有個遠近聞名的老郎中把了金梁兒的脈，對許掌柜的說：“別讓少爺枉喝些苦水了，他的病要想治好，要靠緣分運氣：該好，不用多貴的藥，多高的手段，他自然會好；不該好，你就是把藥鋪吃黃了，也是無濟于事的。”許掌柜的說，只要把兒子治得跟正常人一樣，他傾家蕩產(chǎn)，帶兒子拖著棍討飯，也是心甘情愿啊。老郎中嘆口氣：“不是你要不要飯的事，主要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凡人無能為力的。”
　　這話說得讓人無法琢磨。許掌柜的也曾求那老郎中：“您就放開膽子治，治得好，我分一半財產(chǎn)給您；治不好，我也絕對不怪您。”
　　那老郎中還是無奈地搖頭：“辦法倒是有，可是我做不到，你等機會吧?！?br/>　　要論起來金梁兒小少爺，他也有好處，光笑不哭，長工們都樂意叫他“歡喜佛”。這孩子不但見了人笑，見了牲口也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許家那匹大轅馬，每次套上車，少爺必要摟著脖子親親它；每回卸了車，也必要替它摘掉身上粘的草籽兒、擦凈眼角的眼屎。那大馬也通人性兒，小主人傻不傻它不計較，閑了，就任憑長工們把金梁兒扶上它的背，由它馱著玩耍，它則吃草，飲水，散步……
　　金梁兒少爺七歲那年，家中往山下運糧，不知道怎么回事，偏趕上到了陡坎兒的較勁時候，草棵子里飛出一只野雞，從馬肚子下鉆過，四匹馬有三匹驚了駕，拖著一車重載沒命地撒腿飛奔，大轅馬拼命后倚，可前面是三匹馬的力量，又借力下坡，如何抵得過？眼見得那一車糧食轟隆隆翻到了山下，再看大轅馬，一條腿別斷了，疼得蜷縮在繩套里打哆嗦！
　　老話說，好人在嘴上，好馬在腿上。無論什么好馬，只要腿出了毛病，那就啥也不是了，只能賣到屠宰場下湯鍋。許掌柜的也不可能養(yǎng)著這么匹廢馬，收拾了殘局，把那轅馬打量了一番，長嘆一口氣，就派一個長工去把肉販子找了來，估摸能出多少肉。
　　雙方談好了價錢，正要牽走，就聽“哇”地一聲，跑過來一個小孩兒，是金梁兒少爺，一把摟住那馬的脖子，再也不肯松開。就算再傻，那也叫主子呀，管家趕緊去搬掌柜的。掌柜的見寶貝兒子如此袒護這匹廢馬，就又嘆口氣：“‘瘸腿馬配癡呆人，烏郎鬼戀上啷當神’，放了它，就當雇個保姆了?！贝筠@馬逃了一條命。
　　打那以后，清早起來，這大轅馬就瘸著條腿，踮到少爺窗前，打個響鼻兒。少爺就立馬起來，洗漱、吃飯……那馬見小主人吃飽了，便側(cè)趴到地下，少爺爬到它身上，它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酒饋恚W了就走。這轅馬一不用拴，二不用趕，馱著小主人去野外，它吃草，小主人玩耍。這馬吃草與尋常牲口不同，它能順著地垅溝進去，小心翼翼地吃圍繞在莊稼周圍的青草，莊稼苗兒卻半點不傷。長工們喜得直咂巴嘴，哪塊地荒得鏟不過來，就請那瘸馬先去吃上一頓，隨后套上犁杖，順地垅溝趟上一遍，妥了！
　　這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天嘎嘎冷，長工們擠在小屋子里睡得正香，就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走到窗戶外停下了。長工們有警覺的，心說難道還有偷聽長工睡覺的怪事？正思量著，又聽得外面鼻聲響亮，敢情是那匹瘸馬，這畜生拿鼻子往窗紙上三嗅兩嗅，居然把窗紙蹭開了一個大窟窿！長工們一下子全蹦了起來，都說針尖大的窟窿牛頭大的風，若不趕緊堵上，那等到天明還不凍死了！
　　長工們穿好衣服，豎耳一聽，發(fā)現(xiàn)外面不對勁。再一看，怎么那小長工小二不在屋里？大家抄起家伙沖出門去，就見墻角架著梯子，那小二正扶著一個人下到院子里，他是勾引外鬼來偷搶東家啦！眾人一擁而上，把兩人按住，同時點起火把來，那墻外有賊人的同伙，聽到聲音，自然倉惶逃命去了。
　　把小二和抓到的賊送到公堂一頓板子，打出實情來了。原來這小二悄悄學會了賭博，漸漸上了癮，也就越陷越深。輸干爪了著急呀，這時，有個賭友就借給他，天長日久欠下了很大一筆賭債，估計這輩子都還不上了。他哪里知道，那賭友是山里土匪的“花舌子”，給一綹小股匪徒當傳送情報的……金梁兒頭上有個姐姐，聰明俊俏，又粗知詩書，那名聲傳得挺遠。小姐許配縣城丁舉人的公子為妻，轉(zhuǎn)DIGIzVXd0wsKYxpN+tbTHA==過年來就要迎娶，誰知道今春上香，不巧被土匪的大掌柜瞧上了。這大掌柜見了小姐，吃不下睡不實，寧可拼光手下這七八個人兒，也要把姑娘弄到手。說這話的工夫，許掌柜的家里的長短工已經(jīng)有十多個，炮手也雇上了，土匪哪里敢輕舉妄動？就指使花舌子打探許家有沒有可做內(nèi)應(yīng)之人，這才選中了小二，拉他背上債務(wù)，死心塌地幫山上效力。小二說大門從來都是打里面鎖定，鑰匙由掌柜的親自執(zhí)掌，四更天長工們睡得最實，也就約定在這時候下手。小二死命地灌了一肚子水，半夜憋起來，把梯子偷偷扛到北墻后角，扔出石頭，外邊一個踩盤子高手懷揣熏香，只待把屋里人熏昏過去，那就砸開鎖大門的鐵鎖，把小姐搶上山去。豈料長工們夜半讓老馬驚醒，匪徒剛剛踩到實地兒，就被長工拿住……
　　許掌柜的事后知道是那匹瘸馬立了功，特別吩咐長工們好生照看，不可怠慢了它，不是它，小姐讓胡子綁了紅票，許家不僅壞了名聲，再說，如何向親家交待！
　　金梁兒十五歲那年，瘸馬老得咬不動干草，可少爺還是像對待伙伴似的，離了它就沒著沒落。家里感念它的好處，就每天熬糊糊喂它。
　　就算是個傻子，許掌柜的也倚仗錢多，給金梁兒訂下了山下五十里外洪鐵匠家的閨女為妻，好歹也得留下個后代呀。
　　相親這天，許掌柜的對兒子千叮嚀萬囑咐，只要他緘口少語，別一個勁兒傻笑，憑媒婆一張巧嘴，也得讓這事成就。囑咐好了，許掌柜的讓兒子騎上高頭大馬，可金梁兒要命也不干，他嗚哇著吵鬧，就是要騎那老掉牙的瘸馬。許掌柜的拗不過他，只好讓他騎上，心里不住嘆氣，這傻子騎瘸馬，什么時候才能到婦方家呀？
　　這匹老馬見小主人跨上了背，突然兩眼一瞪，打了幾個響鼻，居然四蹄騰空，飛奔起來！許掌柜的大吃一驚，兒子啥時候騎過這么快的馬？他與幾名長工立即飛身上馬，緊緊追去。
　　那瘸馬跑得飛快，不走大道，直奔小路。路邊楊柳成行，它跑著跑著，猛地一躥，半空里橫著一根樹枝，金梁兒腦袋正磕在樹枝上，“啪”地彈起挺高，重重地摔在地上，就見那少爺一陣抽搐……
　　許掌柜的一行人見狀，也一齊從馬背上滾落，看少爺時，已摔得口吐白沫、兩眼翻白，眼見得不行了。許掌柜的大怒，這瘸馬當初不虧這少爺救了它，早就下了湯鍋，如今它倒要了主人的命，真真是前世的冤孽！馬上吩咐，這邊抬少爺回家急救，那邊派上人將老瘸馬抓住，零刀割了它，才解心頭之恨！
　　少爺抬在院子里，老太太率丫環(huán)們呼喊的呼喊，掐捏的掐捏，這時，老瘸馬被捉住牽來，綁倒在地，許掌柜的親自操刀，正要殺那老馬，就聽少爺翻了個身子，嘴里喊出一句：“我的，別動！”
　　這一聲，可把許掌柜的嚇呆了，兒子吃這一摔，不但沒摔壞，怎么還會說話了？此時，山下一騎快馬飛到，馬上滾落一人，這是洪家鐵匠爐打發(fā)退親的，敢情人家不甚了解金梁兒癡呆到何種程度，今天才打聽明白，洪家退還金梁兒的生辰八字，并寫了信來，譴責許家喪良心騙婚，并要求他們不必過去了。
　　許掌柜的見金梁兒這一摔，恢復得跟正常人一樣，歡喜非常，一邊讓長工把老馬松開，一邊封了銀子，派人去詢問那老郎中，少爺癡病得治緣由何在？
　　老郎中說：“少爺那病，緣在腦子受壓，除非碰巧了給一猛擊，擊活了腦絡(luò)，就跟正常人一般無二，可這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哪個郎中敢冒險接這個活兒？一旦病人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要坐牢的！說起來，少爺癡病得治還要歸功于他天性善良啊！”
　　許掌柜的大排宴席，歡慶兒子頑疾得除。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瘸馬救主人的佳話。
　　少爺長大后，跟著族叔出外做生意，賺得家資巨萬。他感激那匹老瘸馬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就將它的尸體埋在許家祖墳旁邊，并以哥哥的禮節(jié)殯葬了。
　　
　　〔本刊責任編輯 馮 因〕
　　〔原載《民間故事》總第2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