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漢時期黃河下游水患頻繁,災情嚴重。內黃三楊莊遺址是一處西漢末期的黃河水災遺址,也是一處規(guī)模宏大、保存完整的農田和庭院建筑遺址,被列入2005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
關鍵詞:內黃三楊莊遺址;西漢黃河水患;黃河河道
中圖分類號:K2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4—0172—05
收稿日期:2008—05—2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黃河中下游水利史研究》(批準號為99BZS016)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程有為,男,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與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近年來,在河南省內黃縣三楊莊附近發(fā)現(xiàn)了漢代的聚落和農田遺存。經過考古工作者鉆探和初步發(fā)掘,發(fā)現(xiàn)這些遺存均為漢代的庭院建筑和農田遺址,因黃河的一次大規(guī)模洪水泛濫而被整體淹沒。像這樣保存完整的地面部分建筑遺跡在全國獨一無二,因而被一些專家稱為“中國的龐貝古城”,被列入200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和國家大遺址重點保護項目,并成為國務院公布的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三楊莊遺址為黃河下游嚴重的水患提供了珍貴的實證資料。遺址發(fā)掘單位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內黃縣文物局編寫了《三楊莊漢代遺址》一書,對初步發(fā)掘的收獲作了簡要介紹,不少報刊也對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進行了較為詳細的報道。本文依據上述已經披露的資料,對三楊莊遺址與西漢黃河下游水患的一些相關問題予以初步探討。
內黃三楊莊漢代黃河水災遺址
三楊莊遺址位于河南省內黃縣梁莊鎮(zhèn)三楊莊北,東北距內黃縣城約30公里。2003年6月下旬,當?shù)卣谌龡钋f北開挖河道,在約1500米范圍內,距現(xiàn)地表深5米左右,先后發(fā)現(xiàn)了四處漢代瓦頂建筑遺存。經初步清理后確認,這些遺存均為漢代庭院建筑遺址,因黃河的一次大規(guī)模泛濫而被整體淹沒。經過三年來的鉆探和調查,考古工作者在近百萬平方米范圍內,不僅發(fā)現(xiàn)了13處漢代的庭院遺存,而且還發(fā)現(xiàn)了相互貫通的道路網絡。三楊莊遺址是一處規(guī)模宏大、保存完整的西漢晚期農田和庭院建筑遺址。由于該遺址是因黃河洪水泛濫而被淤沙深埋于地下,所以庭院布局、農田壟畦保存完好,屋頂和坍塌的墻體基本保持原狀,各遺跡的功能及其相互之間的關系明確。這種情況在既往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極為罕見,尤其是成組的庭院布局及其附屬設施、大面積的農田及其耕作原貌,均是漢代考古中的首次發(fā)現(xiàn),填補了學術研究中的許多空白。
關于三楊莊遺址的價值,一些專家學者作了很高的評價。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徐蘋芳說:“內黃三楊莊遺址是近幾年我們國家最重要的考古發(fā)現(xiàn),全國唯一,今后很可能沒有第二處,所以對于它的重要性怎樣去評價都不過分。”①許多學者認為:“內黃三楊莊漢代聚落遺址的發(fā)現(xiàn),首次再現(xiàn)了漢代農
村的真實景象;首次揭示了漢代中下層民眾生產生活狀況的庭院與生活環(huán)境;首次發(fā)現(xiàn)了漢代農田實物,為研究漢代農耕文明和耕作制度,為研究漢代的基層社會組織結構提供了絕好的實物資料。同時,也為漢代黃河治理和河道變遷等黃河水文史方面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考古資料?!雹谝虼?,它值得人們進行深入的研究。
西漢時期頻繁嚴重的黃河下游水患
秦漢時期黃河下游水患主要發(fā)生在西漢一代和兩漢之際。當時黃河北流,至今滄州以東入海,見于記載的大決溢
有十余次。除兩次向南由今山東西部注入泗水下通淮水入海外,決溢大多集中在今河南省北部一帶,泛濫今山東省西部、北部和河北省南部地區(qū)。至東漢明帝永平年間王景治河以后,黃河開始出現(xiàn)了長期相對安流的局面,水災較少發(fā)生。
(一)西漢黃河水患及原因
西漢初年,黃河下游河道尚比較穩(wěn)定,只是在漢文帝時酸棗(今河南延津西南)發(fā)生了一次決口。而到漢武帝時期,黃河決溢便頻繁出現(xiàn),至西漢末期黃河水害此起彼伏,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西漢中期以后黃河決溢頻繁,災情嚴重,給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武帝建元三年(前138)的平原(郡治今山東平原縣西南)河溢,造成百姓大饑,人相食。元光三年(前132)瓠子(今河南濮陽縣西南)決口,主流東入巨野澤,南奪泗入淮,另有分支北流入濟,洪水遍及十六郡。史稱“自河決瓠子后二十余歲,歲因以數(shù)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③。最嚴重的一次水患發(fā)生在漢成帝建始四年(前29)。是年黃河在館陶(今屬河北)和東郡(治今河南濮陽縣)金堤兩處決口,泛濫兗、豫二州,“入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余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④。百姓死亡無計其數(shù),僅官府從災區(qū)遷出的百姓就有97000人。河平二年(前27)的平原決口,潰水“流入濟南、千乘,所壞敗半建始時”。而鴻嘉四年(前17)“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壞民舍四萬余所”。當時人稱這次“河溢之害數(shù)倍于前決平原時”。新莽始建國三年(11),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shù)郡。這次河決,近60年沒有堵塞,“河決積久,日月侵毀,濟渠所漂數(shù)十許縣”⑤。
(二)西漢黃河下游水患頻發(fā)的原因
西漢黃河下游水患頻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們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黃土高原地區(qū)植被的破壞加劇了水土流失,使黃河下游河床因泥沙淤積而抬高,出現(xiàn)了地上懸河。西漢時期大力推行移民實邊和屯田的政策,黃土高原地區(qū)人口有大幅度的增長。例如漢武帝時期,曾徙山東受災“貧民于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萬口,衣食皆仰給縣官。數(shù)歲,假予產業(yè),使者分部護之,冠蓋相望。”后又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⑥。西漢末黃土高原人口數(shù)量達到684萬,占當時人口總數(shù)的11.5%,成為除了黃河下游平原地區(qū)之外全國第二個人口最多的地區(qū)。⑦人口數(shù)量的急劇增長使黃土高原的農業(yè)開發(fā)的步伐加快,成片的草場和森林變成了農田。據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記載,春秋戰(zhàn)國以來,中國北方的農業(yè)和牧業(yè)分界線,在由今河北昌黎縣碣石經山西太原到陜西韓城縣龍門一線。但是經過西漢時期多次大規(guī)模移民開發(fā),終于全面突破了上述的農牧業(yè)分界線,使今山陜峽谷流域及涇、渭、北洛河上游地區(qū)成為新的農業(yè)地區(qū)。雖然當?shù)鼐用襁€保持著“車馬田狩”的遺風,畜牧業(yè)仍占有一定比重,但是大規(guī)模的移民屯墾已使這里的農業(yè)生產有了很大的發(fā)展,且使自然景觀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大片草原和森林逐漸消失,代之出現(xiàn)的是村莊和農田。在這種情況下,黃土高原地區(qū)的原始植被開始受到人類活動的明顯影響。在當時“廣種薄收”等不合理的農業(yè)墾殖活動中,森林和草原遭到破壞,黃土裸露出來,造成嚴重的水土流失,河水中的泥沙含量增加,顏色變黃,“黃河”的稱謂開始見于史書。西漢末期張戎曾言:“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雹噙@種多泥沙河水到達下游,必然淤積抬高河床。隨著河床的淤積抬高,人們被迫加高堤防以保安全。久而久之,在黃河下游一些河段形成了地上懸河,魏郡黎陽(今河南??h)段就是如此。史稱:“往六七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入至堤下,水未逾堤二尺所,從堤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雹徇@種地上懸河出現(xiàn)后,“河水高于平地,歲增堤防,猶尚決溢”,增大了河水泛濫的幾率。
其次,黃河下游人民“與水爭地”,導致河床狹窄,降低了蓄洪、行洪能力。戰(zhàn)國至西漢時期是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一個人口高峰期。到西漢末元始二年(2),黃淮海平原地區(qū)“人口達3294萬,占西漢全國人口總數(shù)的57.1%,人口密度也居全國之冠”⑩。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勞動人手的增加,鐵農具的進步,牛耕的普及,使當時的土地得到了更廣更深的開發(fā),社會經濟有明顯發(fā)展。由于人口眾多,土地開發(fā)殆盡。有些地方為鹽堿地,土地瘠薄,產量很低。人們?yōu)榱撕冢_始“與水爭地”,墾種黃河堤內灘地和池澤周圍的土地。史稱:“昔元光之間,人庶熾盛,緣堤墾殖?!庇捎趹?zhàn)國時所修黃河兩岸堤防,間距25公里,“水尚有所游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東郡白馬(今河南滑縣東)故大堤亦復數(shù)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堤去河遠者數(shù)十里,內亦數(shù)重,此皆前世所排也?!秉S河堤內有廣闊的灘地,由于河水泥沙填淤,土地肥美。人們不僅在堤內耕種,而且建筑房舍居住,又筑民埝(生產堤)以自保。堤內修筑重重民埝,導致河床狹窄,所建民埝、房舍又產生阻遏作用,造成河水流動不暢,加劇了主河道淤積。這樣,如發(fā)生洪水,極易決溢成災。此外,黃河下游地區(qū)原本有許多池澤,成為容納洪水之處所。西漢時開始對池澤進行圍墾。如“內黃界中有澤,方數(shù)十里,環(huán)之有堤,往十余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所見也”??梢姡挥跐h代內黃縣西南的黃澤已被圍墾。池澤被圍墾的結果是面積縮小或者完全消失,洪水無地蓄滯,自然會釀成災害??傊?,百姓在黃河堤內灘地上墾殖,修筑民埝房舍,使河床狹窄,又圍墾可用于滯洪的沼澤,使其面積縮小。人類與水爭地的結果,加重了洪水災害,也危及自身生命財產的安全。
最后,治水措施不當,控導工程不合理,增加了黃河險情。西漢時期水利技術有所發(fā)展,人們在黃河下游河段的泥土堤防表面砌上石塊,更有利于抗御洪水的沖擊,并開始修筑石堤控導河水流向。但是由于人們對于黃河水情了解不夠,這些控導工程布設不盡合理,反而影響了黃河的安流。當時人賈讓曾說:“河從河內(郡治今河南武陟西南)北至黎陽(今河南浚縣)為石堤,激使東抵東郡平剛(今河南滑縣境內);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黎陽、觀(今河南清豐東南)下;又為石堤,使東北抵東郡津(即白馬津,今河南滑縣東北)北;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陽(今河南??h東北);又為石堤,激使東北。百余里間,河再西三東,迫阸如此,不得安息?!比藗?yōu)榱四撤N需要,在一百多里內,通過修筑石堤,使河水不斷改變流向,兩次向西北,三次向東北,出現(xiàn)許多急彎,導致行水不暢。一遇洪水,極易破堤泛濫。
關于三楊莊水災遺址的幾個問題
三楊莊遺址的發(fā)現(xiàn)為漢代黃河河道變遷、災害治理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考古資料。但是,還有一些問題值得考證和
探討。例如:三楊莊遺址是否瀕臨漢代黃河故道?它為哪一次黃河水患淹沒?它位于黃河堤內還是堤外?下面我們就這些問題發(fā)表一些初步看法。
(一)三楊莊遺址瀕臨漢代黃河故道
三楊莊遺址位于今河南省內黃縣東南。西漢時期即有內黃縣建置,隸屬于治所設在鄴縣(今河北臨漳西南鄴鎮(zhèn))的魏郡。史稱西漢魏郡領“縣十八,鄴,館陶,斥丘,沙,內黃,清淵,魏,繁陽,元城,梁期,黎陽,即裴,武始,邯會,陰安,平恩,邯溝,武安”。查歷史沿革,今河南內黃縣境“戰(zhàn)國屬魏,一名黃,一名繁陽。趙敬侯八年拔魏黃城,趙孝成王二十八年廉頗兵攻繁陽”。西漢“高祖時始置內黃縣,又分置繁陽縣,并隸魏郡”。因為秦朝在河外的碭郡設有“外黃”縣,西漢繼續(xù)存在。此黃城在河內,因而稱“內黃”。北魏“永平初年縣廢,與繁陽并入臨漳,隸司州魏尹”??梢姡瑑蓾h魏晉時期,今河南內黃一帶,有內黃和繁陽兩縣并存。那么,三楊莊一帶在漢代究竟屬于內黃縣還是屬于繁陽縣呢?
西漢時的內黃縣“治所在今河南湯陰縣東北故城村”,而不在今內黃縣境內,其西南有黃澤。北魏永平初年內黃縣被廢。隋開皇六年(586)復置,方移治于今內黃縣西二十里舊縣,北宋元豐年間以后又徙治今內黃縣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記載西漢內黃縣以東有繁陽縣:“西漢置,屬魏郡,治所在今河南內黃縣西北?!辈?975年中國地圖學社出版的《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冀州刺史部》第17頁:西漢繁陽縣在今內黃縣城西北,西漢內黃縣又在繁陽縣正西。今內黃縣大部分地方漢代屬于繁陽縣,而三楊莊遺址位于今內黃縣城西南,故它在西漢時不可能屬于內黃縣,而應屬于繁陽縣管轄。
漢代黃河決溢比先秦時期明顯增多,主河道變化較為頻繁。關于西漢時期冀州以下的黃河主河道流向,酈道元說:河水“又東北過黎陽縣南。河水自(白馬)津東北經涼城縣。河水又東北經伍子胥廟南。河水又東北,為長壽津。故瀆東北經戚城西,故瀆又經繁陽縣故城東,北經陰安縣故城西,故瀆又東北經昌樂縣故城東,又東北經元城縣故縣西北而至沙丘堰,至于大陸北,播于九河”??梢姡鳚h黃河下游河道不流經當時的內黃縣,而流經繁陽縣,繁陽縣故城東為黃河故瀆行經之地。
關于漢代早期黃河下游河道流經何地、到何處入海,一些現(xiàn)代學者依據《史記·河渠書》、《漢書·溝洫志》和《水經注·河水》的相關記載,認為:黃河主河道大概經今河南省的滎陽北、延津西、滑縣東、??h南、濮陽西南、內黃東南、清豐西、南樂西北,河北省的大名東,山東省的冠縣西,過館陶鎮(zhèn)后,經臨清南、高唐東南、平原南,繞平原西南,由德州市東復入河北,自東光縣北流向東北,至滄州市折轉向東,在黃驊縣境入海。也就是說,西漢黃河主河道流經今河南內黃縣東南。
總之,漢代的魏郡繁陽縣(今河南內黃縣)位于今河南省北部,西漢黃河主河道從此經過,處于黃河決溢的多發(fā)區(qū)。三楊莊遺址位于西漢繁陽縣東南(今內黃縣西南),因此它被黃河洪水淹沒毫不足怪。
(二)三楊莊遺址為新莽始建國三年的黃河魏郡決口之后所淹沒
西漢一代黃河下游水患頻繁,據史書記載,當時黃河的決溢不下10次:第一次是漢文帝十二年(前168),“河決酸棗(今河南延津西南),東潰金堤,于是東郡(治今河南濮陽縣)大興卒塞之”。第二次是漢武帝建元三年(前138)春,“河水溢于平原(治今山東平原西南),大饑,人相食”。第三次是漢武帝元光三年。是年春,“河水徙從頓丘(今河南清豐西南)東南,流入渤海”。同年五月,“河水決濮陽,泛郡十六”。關于這次決口,司馬遷稱:“其后四十有余年,今天子元光之中,河決于瓠子(今河南濮陽縣西北),東南注鉅野,通于淮泗。于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标P于其具體時間,班固所記有所不同:“其后三十六歲,孝武元光中。”“其后”即“河決酸棗”之后??己記Q酸棗四十余年,已是漢武帝元朔或元狩年間,與元光年間不合。而“其后三十六歲”,正當元光三年。因此,筆者認為,此次河決,應發(fā)生在元光三年,以班固所言為是,司馬遷可能將“其后三十余年”誤為“其后四十余年”。這次決口,到元封二年(前109)漢武帝封禪完畢路過濮陽,親臨瓠子率群臣負薪堵塞決口,方取得成功。第四次仍在漢武帝時期,“自塞宣房(即塞瓠子決口)后,河復北決于館陶(今屬河北),分為屯氏河,東北經魏郡(治今河北臨漳縣西南)、清河、信都(今河北冀縣)、勃海(治今河北滄州東南)入海,廣深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第五次是漢元帝永光五年(前39),“河決清河(治今河北清河縣東南)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第六次至第九次都發(fā)生在漢成帝時期。第六次是建始四年(前29),河“決于館陶及東郡金堤,泛濫兗、豫”二州,朝廷命河堤使者王延世塞之,月余,河堤成。第七次是河平二年(前27),“河復決平原,流入濟南(治今山東章丘縣西北)、千乘(治今山東高清縣東南),所壞敗者半建始時”。遣王延世、楊焉等治之,六月乃成。第八次是鴻嘉四年(前17),“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余所”。不塞。第九次是元延元年(前12),“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今河南浚縣)南郭門,入至堤下”,“水留十三日,堤潰(二所),吏民塞之”。第十次是新莽始建國三年,“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shù)郡”。河水經平原、濟南二郡,流向千乘入海。王莽不予堵塞。直至東漢明帝永平十二年(69),才由王景予以徹底治理。
既然西漢時期黃河下游至少發(fā)生了10次水患。那么,三楊莊遺址的漢代村落農田被深埋,出自哪次水患,也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下面我們就此作些分析。
首先,內黃三楊莊在漢代屬于魏郡。黃河在魏郡以下地區(qū)決口,對此地不會有影響。只有在魏郡及其以上地域決口,方可能使此地受災。上述黃河的六次決溢,發(fā)生在魏郡及其以上的只有三次,即漢文帝十二年的河決酸棗,漢武帝元光三年的河決瓠子和新莽始建國三年河決魏郡三次。而漢文帝十二年的“河決酸棗”,由于東南地勢低洼,河水只能向東南流,奪泗入淮;漢武帝元光三年的河決瓠子,也是流向東南的鉅野澤,會泗入淮。這兩次決溢都不會對魏郡地造成多大危害。而新莽始建國三年的決口,發(fā)生在魏郡當?shù)?,因而會直接導致三楊莊一帶遭受洪水災害。其次,考古工作者在三楊莊第二處庭院遺址的“二進院內西部地面初步清出3枚‘貨泉銅錢等”,為我們提供了重要信息。據文獻記載,“貨泉”是新莽時的錢幣。天鳳元年(14),“罷大小錢,改作貨布……其文右曰‘貨,左曰‘布,重二十五銖,值貨泉二十五。貨泉徑一寸,重五銖,文右曰‘貨,左曰‘泉,枚值一,與貨布二品并行”??梢?,“貨泉”是王莽天鳳元年開始流行之貨幣。由此可見,三楊莊庭院被黃河水淹沒應發(fā)生在新莽始建國三年的河決魏郡之后。始建國三年黃河在魏郡決口后,新莽政權沒有進行堵塞。史稱:“先是,莽恐河決為元城冢墓害。及決東去,元城不憂水,故遂不堤塞?!蓖趺榱艘患褐?,不筑堤堵塞決口,任憑洪水泛濫,從而給黃河下游地區(qū)人民造成了極大的災難。
但是,這里還存在著一個小問題。既然在三楊莊遺址的院落內發(fā)現(xiàn)了新莽時的錢幣“貨泉”,而王莽推行“貨泉”的時間是在天鳳元年,說明該遺址院落被掩埋應在天鳳元年以后。但是新莽時期的黃河決口發(fā)生在始建國三年。就是說,始建國元年黃河在魏郡決口的當時,院落并沒有被淹沒,3年以后才被淹沒。其緣故何在,尚值得進一步研討。
(三)三楊莊遺址位于黃河堤內灘地上還是堤外
過去人們一直認為,中國古代的鄉(xiāng)里的聚落和田地的布局是院落集中在一起,聚落之外才是農田。而內黃三楊莊漢代聚落遺址的院落之間的布局相對獨立,并保持一定距離、互不相連,每個院落周圍都是農田,如同一座座別墅。這種情況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劉慶柱先生說:“這讓我大吃一驚。2000年前漢代鄉(xiāng)里的布局怎么是一個個單獨院落?”對此問題我們也談一點膚淺認識。
前文已經說明,內黃三楊莊一帶在漢代位于魏郡繁陽縣東南,瀕臨黃河故道。戰(zhàn)國以來在黃河下游兩岸大堤內有寬25公里的灘區(qū),洪水在其間游蕩。洪水退去后,灘地被泥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蚓脽o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這在當時的黃河下游地區(qū)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而且魏郡繁陽(今內黃)也是如此。史稱:“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堤去河遠者數(shù)十里”,內有民埝“數(shù)重,民皆居其間。”明確指出黃河從黎陽(今河南??h)到出魏郡界一段河道(包括內黃三楊莊一帶在內),兩岸大堤內有廣闊的灘地,其上有民埝(生產堤)數(shù)重,農民在其間建筑室宅,墾種土地。因此我們推測,內黃三楊莊遺址很可能在黃河大堤之內的灘地上。黃河灘地由于時??赡鼙缓樗蜎],而不屬于國家統(tǒng)計在冊的正規(guī)耕地。農民自發(fā)或經過當?shù)卣S可,在灘地上耕種,并建筑住宅。他們?yōu)榱松a和生活上的方便,就在自己墾種的一塊土地上單獨建筑室宅。當然,有些院落之間也有道路相連,便于守望相助。因為這種田地和住宅都帶有臨時性質,其布局就不像堤外的屬于鄉(xiāng)里的永久性聚落那樣,很多家的院落連成一片,聚族而居,土地全在聚落之外。
當然,這種認識雖有一些根據,但仍然帶有推測成分,需要以后的考古發(fā)掘進一步證明。
注釋
①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省內黃縣文物局:《三楊莊漢代遺址》,第50、15、62頁。②陳茁、王珂:《考古新發(fā)現(xiàn)背后的故事》,《河南日報》2006年5月23日。③⑥司馬遷:《史記》,卷廿九《河渠書》、卷三十《平準書》、卷廿九《河渠書》、卷廿九《河渠書》,中華書局,1959年。④⑤⑧⑨班固:《漢書》卷廿九《溝洫志》,中華書局,1962年。班固:《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上》,中華書局,1962年。班固:《漢書》卷六《武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班固:《漢書》卷九九《王莽傳中》,中華書局,1962年。班固:《漢書》卷廿四下《食貨志下》,中華書局,1962年。范曄:《后漢書》卷七六《循吏傳》,中華書局,1965年。⑩鄒逸麟:《黃淮海平原歷史地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226頁。⑦朱士光:《黃土高原地區(qū)環(huán)境變遷及其治理》,黃河水利出版社,1999年,第43頁。光緒十六年《內黃縣志》,《卷首·沿革》,內黃縣人民委員會,1965年。酈道元撰,王國維校,袁英光、劉寅生整理標點《水經注?!肪砦濉逗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黃河水利史述要編寫組:《黃河水利史述要》,黃河水利出版社,2003年,第59頁。
責任編輯:王軻中州學刊2008年第4期中國近代公民教育中的人文主義2008年7月中 州 學 刊July,2008
第4期(總第166期)Academic Journal of ZhongzhouNo.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