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連林
我們都知道:一個人的精神發(fā)育史就是閱讀史。國際閱讀學會在一份報告中指出:“閱讀能力的高低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敝袑W階段學生閱讀質(zhì)量的高低,將影響將來的思想發(fā)育。《語文課程標準》指出:“語文課程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對學生精神領(lǐng)域的影響是深廣的,學生對語文材料的反應(yīng)又往往是多元的。因此,應(yīng)該重視語文的熏陶感染作用,注意教學內(nèi)容的價值取向,同時也應(yīng)尊重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的獨特體驗。”因此在文學類作品的閱讀教學中,教師尊重學生的主體閱讀情感并提供閱讀的“路徑”,使學生閱讀的主體意識得以體現(xiàn)是提高閱讀教學質(zhì)量的重要渠道。
我以為文學作品閱讀教學中學生主體意識的培養(yǎng)應(yīng)注重以下三個方面:
一、語境:推倒“作者意識”這堵“墻”
對于文學作品我們一直認為“言為心聲”、“文如其人”,因此在教學過程中強調(diào)對文本意義的解讀,或者在理解作品時追溯作者的“本意”,于是在課堂上會引述作者的資料,并把作者的寫作背景作為解讀作品的重要依據(jù)。比如教畢淑敏的劇本《一厘米》,引用作者的寫作感言:“我想把自己的筆,貼到她們心靈的觸角上,描繪她們的蒼涼和鍥而不舍的摯愛?!备鶕?jù)這句話把作品的主題定為“母愛”,其實作品也暗含著一個人應(yīng)該怎樣看待人格尊嚴的社會問題。這里就顯露出語文閱讀教學中一個值得注意的傾向:如果我們一味遵從于“知人論世”的作品理解觀,那么這種作者理論很可能轉(zhuǎn)化為閱讀教學中“作者崇拜”的解讀心理,然后“以德論文、因人解文”。
于是作者的寫作意識就成了我們理解作品的“一堵墻”,我們的解讀是作者語言的“再解釋”,我們的聲音是作者聲音的“傳聲筒”,我們的心靈就匍匐在作者的作品評價之下。就正如美國文藝批評家艾布拉姆斯所說:“在這樣的思維方式之中,藝術(shù)家本身變成了產(chǎn)生藝術(shù)品及其判斷標準的主要因素。”①
為了培養(yǎng)學生閱讀的主體意識,我以為需要推倒“作者意識”這“堵墻”、引導學生建起“自我”閱讀的“橋梁”。
首先讓學生用自己的眼睛解讀“作品語境”。作者有寫作的語言環(huán)境,作為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學生有必要掙脫作者寫作背景的“束縛”,用自己的眼睛去發(fā)現(xiàn)文本的情感密碼,用自己的心靈去體會作品的“歷史語境”并力圖超越文本。比如學習李清照《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一般教學參考書和教師引導學生理解,不外乎“惜花、傷春”之類,假如教師啟發(fā)學生用自己的“眼睛”讀詞悟句并品味出屬于自己的趣味來:“醒后問花”不是在訴說主人公的安適愉悅?“濃睡不消殘酒”分明透露出慵懶式的逍遙,甚至斥責“卷簾人”也許是主人酒意未消的心情煩躁的反應(yīng)。誰說這些理解沒有道理?這里,“作者意識”、“教材觀點”已經(jīng)隱退,學生是閱讀、解釋作品的主人,在自己的想象中重新建構(gòu)意境。
其次讓學生用自己的腳走上“文本互補”的橋梁。如果在閱讀教學中,不囿于文本符號,不用作者的指令去理解課文,那么學生可以在“文本互補”方面進行廣闊的閱讀聯(lián)想?!叭魏我粋€文本的意義都不是孤立的,它指向以前的文本,聯(lián)系著未來的文本,被鑲嵌在無數(shù)文本之間,不過是社會歷史系統(tǒng)中的一個網(wǎng)眼”。②學生可以由《如夢令》聯(lián)想到《聲聲慢》(“尋尋覓覓”)中酒、花、雨、風等意象,看出主人公的確是貪杯、愛花、多愁善感之人,進而從“海棠”與“黃花”中悟到同樣的愁緒,還可以從“酒”中讀出人生如云煙的感喟。如果我們僅僅從孤立的文本中用專家指給我們的“作者意識”角度去理解,就無法將兩首詞進行整體有機聯(lián)系,因為一首寫于富貴之時,一首成于落魄之際。
因此我覺得要復活學生的閱讀“主體意識”,在組織教學時教師需要在某種程度上去除“作者意識”,這樣學生才能“自由進行想象的游戲”,借助“文本互補”的橋梁,重新詮釋屬于自己的作品意境。
二、審美:保持一種閱讀的尊嚴
教學參考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文章歌頌了無產(chǎn)階級的戰(zhàn)斗精神,預(yù)示了革命即將到來和必將取得勝利的前景?!边@些類似的話語我們是如此熟悉并且經(jīng)常教給學生,有時成為我們解讀作品的“主流話語”。反思我們對于文學作品的教學,我覺得有一種傾向值得警惕:以“道德評判”代替“文學審美”。
“具體的道德問題”確實可以成為文學的題材,但文學的目的不是在說明一個道德問題。我認為教學文學作品關(guān)注的不應(yīng)主要是道德問題,而是審美問題。如果讓我們接受道德教育,政治課的教育更直接更明白??墒窃谖覀兊恼n堂上,對文學作品進行道德評價的解讀是普遍的,我們有時把道德認識借助文本“巧妙”的灌輸給學生,這時學生失去了自由閱讀的主動權(quán),只有“聽命”的被動。
一位女學生在學習了“名著推薦與閱讀《水滸傳》”后,寫了讀后感:“在《水滸傳》里女人是附庸,梁山所謂的英雄根本不曾把女人當人看,潘金蓮是淫婦,顧大嫂是母夜叉,扈三娘全家被李逵所殺,任宋江把她指配給王矮虎。《水滸傳》體現(xiàn)了男尊女卑的男權(quán)思想,所以我看了只是感到透徹心扉的寒冷?!蹦敲慈绾谓缍ㄟ@樣的讀后感呢?
我以為在閱讀教學中應(yīng)肯定這位學生見解的獨到,在與作品對話中碰撞出自己的思想火花,體現(xiàn)了閱讀的人格尊嚴。但是如果我們認為這就是閱讀教學的收獲,或者閱讀教學的成果,則反應(yīng)出教師在文學類作品的閱讀教學觀念上有認識的偏差。因為這位同學也囿于對文學作品作道德和社會學的評價,還不是審美的評價。僅僅把《水滸傳》當作語義分析、理解的材料,沒有看成審美的對象。我覺得解讀作品更主要是一種審美過程,而不是社會學的道德理解。文學作品教學中有尊嚴的閱讀,不僅表現(xiàn)在獨到的思想上,更主要表現(xiàn)在有尊嚴的審美上。性格審美、情節(jié)審美的認知和體驗,是文學作品教學的要旨。尊嚴體現(xiàn)在“我”是審美的“上帝”,對于作品從“美丑”角度去評判,然后獲得審美的愉悅,而不是從道德角度認識然后接受思想教育。
金圣嘆這樣評價李逵:“李逵是上上人物,寫得真是一片天真爛漫……他卻偏要一生自叫李大,直等急切中移名換姓時,反稱作李二,謂之乖覺。試他肚里,是何等沒分曉?!氂欣铄?,便銀子也買他不得,須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樣人。”在金圣嘆眼中,評價人物是不論“是非”只論“美丑”的。
同樣對《范進中舉》中范進這一人物形象的認識,如果我們從道德評價的社會學角度理解,很快就能作出“趨炎附勢、庸俗自私”等評價,然后教育學生不要淪為這樣的人。學生在理解課文時,還接受“居高臨下”的道德“指令”,因此學生是沒有真正的人格尊嚴的,課文成了一種教化學生的工具。如果從審美角度去理解,那么范進的“丑態(tài)”有很強的美學意義。一位學生這樣理解:“中舉前,面對無米下鍋的窘?jīng)r,便抱雞去賣。且‘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絲毫沒有難為情之態(tài)。中舉前曾飽嘗岳丈胡屠戶的羞辱謾罵;中舉后不計前嫌仍贈銀十兩,這真是少有的大度和大方。連考三十年,這種百折不回的‘奮斗精神不也是一種性格亮點嗎?可范進將人生最富創(chuàng)造力的三十年耗費在無意義科舉應(yīng)考中,其人生追求和結(jié)局都是無價值的,人物性格亮點自然也就沒有了光澤??梢?,無價值的生存和病態(tài)的人生不僅銷蝕了人物的性格亮點,使人物的整個生存都失去了意義。”這一番審美的觀照不是體現(xiàn)了學生的“自主閱讀意識”嗎?
我們?nèi)绻淖冮喿x教學的觀念,尊重文學作品教學審美的規(guī)律,在閱讀中讓學生自主閱讀的尊嚴得到體現(xiàn),一定會有新的閱讀收獲。
三、思想:深刻從“誤讀”開始
文學性作品的文本是虛擬的,而學生在閱讀作品時不但帶著自己的原始生活經(jīng)驗進入文本,還憑著以前閱讀的經(jīng)驗去理解作品,這樣勢必出現(xiàn)“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解讀現(xiàn)象?!肮防滋亍币巡皇巧勘葋喰闹械摹肮防滋亍?,也不是文藝評論家理解的“哈姆雷特”,而是學生自己心中的“這一個”。相比較于正統(tǒng)的參考書教給我們的人物定評,學生的理解也許就是一個“誤讀”。
布魯姆說:“沒有解釋,只有誤釋?!闭`讀產(chǎn)生洞見,洞見生出創(chuàng)意,產(chǎn)生創(chuàng)造性的閱讀智慧。當我們把眼光放到閱讀的歷史長河中去審視,整部閱讀史就是不斷被“誤解”的過程。在實際教學過程中,教師要允許并鼓勵學生“誤讀”作品。
“誤讀”是創(chuàng)造性閱讀的開始。朱光潛先生就說過:“讀詩就是再做詩?!币磺兄腔鄣?、精彩的解讀,都是個人閱讀的再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的過程就是“誤讀”的過程。一位學生在學習魯迅的《祝?!窌r,不滿足于老師教給他的“正讀”:柳媽和祥林嫂都是社會的犧牲品。他認為柳媽也是殺害祥林嫂的“劊子手”:她把別人的不幸作為自己娛樂的內(nèi)容,她的嘲弄使祥林嫂不想再“說一句話”;她讓祥林嫂“捐門檻”贖罪,把她推向精神死亡的深淵;她使祥林嫂把社會對她的迫害自覺轉(zhuǎn)化為自己的罪惡,最終使祥林嫂完全失去對社會反抗的精神。學生這樣的誤讀和魯迅先生一向?qū)裥缘呐?,對民眾愚昧、昏聵、麻木的針砭不是很一致嗎?這種“誤讀”對深刻理解文章的主旨是一種補充,也是一種深化。
當然“誤讀”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讀者必須有一定的學識做基礎(chǔ),有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做保證,還有長期的閱讀經(jīng)驗的積累。在教學過程中,教師鼓勵學生的誤讀,也是長期培養(yǎng)學生創(chuàng)造能力的開始。在課堂引導學生解讀文學作品時,“正讀”有理解的意義,但對于培養(yǎng)學生“主體性閱讀意識”來說,誤讀具有個性,也更符合閱讀是“心靈發(fā)育,人格健全”的要義。
“誤讀”也是閱讀思想深刻的“試金石”。由于誤讀,使作品產(chǎn)生了新的意義,于是內(nèi)容理解上就像挖井一樣逐步深入。誤讀來源于一定的洞察力和思想的創(chuàng)造力,是學生“主體意識”蘇醒的“產(chǎn)品”。在教季羨林先生的《幽徑悲劇》時,一般只是理解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保護環(huán)境”的層次,我在教學時要求學生找出含有“人”字的句子,并印發(fā)給學生《牛棚雜記》相關(guān)篇章,讓學生分組討論、自主揣摩。經(jīng)過學生的“自主挖掘”,“誤讀”出“文章是對丑陋人性的批判,是對社會缺少良知的批評,是結(jié)合自身‘文革遭遇而對當代社會雖物質(zhì)豐富卻精神‘愚氓提出的呼號,表現(xiàn)了知識分子深沉的社會責任感”。而這樣的“誤讀”教學參考書沒有,作者也沒有闡述,卻體現(xiàn)了學生在“主體閱讀意識”指導下的閱讀智慧。
當然,誤讀不是錯讀,誤讀是在文本涉及范圍內(nèi)的有意義的引申,不是游離文本的“自由發(fā)揮”,更不是信馬由韁的“胡編亂造”。
閱讀不能改變?nèi)松拈L度,但它可以改變?nèi)松膶挾?;閱讀不能改變?nèi)松奈锵?,但它可以改變?nèi)松臍庀?。在文學作品的教學中教師尊重學生的“主體人格”,引領(lǐng)學生自主閱讀、自主探究、自主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學生的“主體閱讀意識”,那么心靈的舒展一定是愉悅的,精神的成長必定是茁壯的,靈魂的滋養(yǎng)肯定是充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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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艾布拉姆斯:《批評理論的趨向》,《文藝理論研究》1986年第6期。
②蔣成禹:《讀解學引論》,1998年版,第253頁。
[作者通聯(lián):江蘇翔宇教育集團寶應(yīng)實驗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