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樸平淡之文　至真至美之情

趙　偉

【摘要】《項脊軒志》是一篇含而不露、以情動人的散文佳品。全文言近旨運，辭約意豐，平淡中見至真，素樸中蘊濃情。只有經(jīng)過誦讀、玩味、凝想，你才能真切體會其中的思想感情，引起自己內(nèi)心的共振共鳴。

【關(guān)鍵詞】《項脊軒志》；平淡；至真

好的文學(xué)作品之所以歷經(jīng)不衰、愈讀愈耐人尋味，就因為作者善于將豐富的生活內(nèi)容和深厚的思想感情濃縮到特定的形象之中。明代杰出散文家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就是一篇含而不露、以情動人的散文佳品。清人梅曾亮曾評此篇“借一閣而寄三世之遺跡”。這也是一篇在教學(xué)之中使自己感動銘刻在心的妙文，極富情致而又含蘊深刻，于平凡散淡的生活場景中寄托著“多可喜，亦多可悲”的至真至美之情。

我最初讀《項脊軒志》一文時只留有兩個片斷印象：一是小鳥飛來啄食，一是母親的問饑問寒。因為這些都與自己兒時生活經(jīng)歷的真切體驗有關(guān)。以后隨著年齡的增長，感受愈益的深了。

在教學(xué)中，隨著每次的誦讀、玩味、感悟，到入神時，自己心隨文游仿佛也進(jìn)入到歸有光筆下的項脊軒的世界了。

我一邊誦讀，一邊想著那間“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的情狀，不知不覺間似乎感到有一股凄清、陰冷、衰敗的氣氛向我彌漫而來，令我驚悸。我好像也看到了歸有光在“雨澤下注”時“移案無可讀”的難以讀書而又無可奈何的狼狽情形，心中也不免戚戚焉。及看到他開窗、砌墻、使日光反照入室，內(nèi)心也仿佛透進(jìn)一束溫暖的陽光，煞是喜人。這陽光不僅驅(qū)散了項脊軒陰森的感覺，也趕走了自己此時心中的陰霾。再讀到他“雜植蘭桂竹木于庭”，自己也仿佛嗅到了項脊軒四時的清幽馥郁。將一間蝸居陋室變成幽雅書屋，使我也想見了他此時的陶醉之態(tài)，“偃仰嘯歌”的樂趣和“冥然兀坐”的情志，快活之形畢現(xiàn)?！靶▲B時來啄食，人至不去”定格了一幅自然和諧的美妙畫面。彼時彼處，彼情彼景，一時浮現(xiàn)目前。那“萬籟有聲”勾起人的無限遐思，這是一種什么聲音呢？是清風(fēng)拂過竹木引起的幻覺，也如歐陽修筆下的夜聞秋聲呢，抑或是因了清極靜極之際，于遐思中隱約聽到的遠(yuǎn)處傳來的難以名狀的音響呢？那聲音如絲如縷，似有似無，不可捉摸，難以形容，倒使得這項脊軒愈加地清幽了。

至于“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fēng)移影動，珊珊可愛”，確乎是靜中見動，動中有靜，一幅濃淡相宜的鮮活畫面，想象主人在此秉燭夜讀，獨居一庭清幽，月影人影，成就一幅剪影，此樂何如？此樂極致！

作品行文引領(lǐng)著自己，觸目所至，在腦際成就了一幅明麗的畫圖，使自己也于這字里行間中分享到了作者的喜樂，深深地體味到了“余居于此，多可喜”的心情。此時，對這個“喜”字之感悟就來得分外的親切明徹。作者喜，自己也有如臨其境之喜。

然而文章在此句中又陡然一筆，于喜中又落悲情，為何“亦多可悲”呢？

“迨諸父分爨，內(nèi)外多置小門，墻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于庭”。這種紛擾雜亂的景象和氣氛，透視出了一個封建大家庭的分崩離析，不言感慨而感慨即寓于其中?！巴ブ惺紴榛h，已為墻，凡再變矣”，式微的家道于此可見一斑。于平實的描述中寄寓著淡淡的悲傷之情。

作者自幼失去母親，也許他已記不清母親的音容，但老嫗的敘述重新喚起了慈母在他心中的形象?！澳乘?，而母立于茲”，仿佛又看到了他的母親那慈祥的面容和身影；“娘以指叩門扉”，好像看到她輕輕地叩門并側(cè)耳細(xì)聽的動作神態(tài)；“兒寒乎？欲食乎？”慈母親切關(guān)愛的聲音言猶在耳。世間對嬰兒的啼聲最敏感者莫過于母親，對嬰兒的饑寒最關(guān)切者莫過于母親，這平平常常的舉動，這平平常常的言語，雖則簡單不過，卻折射出了人世間最真摯最動人的母愛之光，使一個孤兒沉浸在失去母親的哀痛中，痛入心肺，“余泣，嫗亦泣”，也使無數(shù)曾經(jīng)感受過慈母愛撫的人淚眼婆娑，唏噓不已，情不能禁。

回憶祖母一事，可覷見她的舐犢情深?！拔醿?，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看似責(zé)備，實則飽含疼愛喜悅的復(fù)雜感情，近于笑談的話語中飽含著對孫兒的嘉勉贊許之意。祖母對孫兒讀書有成的期盼，為他拿來祖母祖上用過的上朝時的笏板的細(xì)節(jié)，如今“瞻顧遺跡”想到辭世的祖母，再也聽不到她那充滿著殷殷關(guān)愛和希望的諄諄教誨的話語，深愧有負(fù)于祖母以讀書振家立業(yè)的滿懷期盼，不禁百感交集，悲從中來，以至于“長號不禁”而放聲慟哭。他思念母親時是嗚咽悲泣，想念祖母時是抱憾失聲痛哭。一個“泣”，一個“號”，雖都同出至情，但細(xì)細(xì)品讀，其表現(xiàn)的哀傷之情還是不一樣的。

寫到對妻子的懷念，重在表明恩愛難忘，一往而情深。雖沒有一個悲傷的字眼，卻無處不透露出深沉的悲傷之情?！拔崞迊須w，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xué)書?！庇诖丝啥枚W廝磨的伉儷情篤的生活樂事。天真的小妹對閣子的向往、好奇的詢問，透視著阿姊對閣子中生活的舒心愜意，只有回娘家時對其津津樂道地描述，才能引起小妹的莫大興趣。其情其景，如影歷歷。從這些甜蜜的回憶中，我們不難想象到他喪妻后的哀慟，以樂景寫哀情，其情更深，悲不自勝。

當(dāng)年他修葺南閣子時，正值青春少年之時，他懷著對人生的美好憧憬，懷著對未來的滿心希冀，興趣是盎然的。母親、祖母的音容足跡雖然留給他許多哀傷的回憶，但畢竟還有妻子脈脈溫情的慰藉來彌補(bǔ)；而今妻子也別他而去，只留下自己寂然獨處，意緒何如，他哪里還有心思心勁心情來修整閣子呢？“室壞不修”正反映了他此時心中無限凄楚與悲涼的心境。此后雖派人修葺，但為何又要“其制稍異于前”呢？是否想抹去一些“瞻顧遺跡”時的觸景生情的悲哀，抑或是一些內(nèi)心微妙之感？二者兼而有之吧！自此后雖“多在外，不常居”，但是否還常?；晗祲魻?、有不忍回首而又難以釋懷的悲痛呢？無情勝有情，無聲勝有聲。作者雖無言，但讀者卻可看到“言下之意”，聽到“弦外之音”。這句看似平淡的話，似乎已經(jīng)是歲月的流逝沖淡了他對逝去親人的悲哀，撫平了思念親人的心靈創(chuàng)痛，非也！他何曾淡忘，心泉依流！“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親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边@才是蘊積心底的傷心語。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光陰易逝，情意難忘。亭亭一樹寄托無盡相思之意，凄涼思念之情。讀到這里，令人也不覺神傷，甚至掩卷之后，亭亭一樹猶久久映入眼簾，而作者嘆息唏噓之聲亦縈繞樹身而久久不已。

末段是補(bǔ)記部分，補(bǔ)敘了正文寫成之后十多年間事，作者當(dāng)在35歲左右，可能是由于遷居之前偶爾翻撿書箱，觸及舊稿，引起了對亡妻的深深思念，因而補(bǔ)寫的。正文與補(bǔ)記相隔十余年，時間這么久，但通篇讀來思想感情卻一脈相承，一氣貫注，沒有絲毫的格滯阻澀之感，在于項脊軒這個綰合了全篇思想感情的紐結(jié)，作者借軒寫人，因軒寄情，不僅結(jié)構(gòu)縝密，而且情蘊別致幽深，極富匠心。

35歲的歸有光已是人近中年，將入不惑，經(jīng)歷了世事的些許艱辛和磨難，感情已趨入內(nèi)斂沉穩(wěn)，不再如青年時期那樣易于激動，易于表露，因此懷念亡妻時的文辭，看似比前兩段更平淡，然而在平靜恬淡的語氣中更可以捕捉到他那顆極度深刻沉郁的悲哀之心。

“文貴乎情”，于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可為一鑒。質(zhì)樸自然，毫無矯飾，平靜、含蓄、深沉。不露聲色地敘寫往事，行文之中卻無一不滲透著作者喜悲的思想感情。王錫爵說：“無意于感人，而歡愉慘惻之思，溢于言語之外?！闭媸且徽Z中的，切中肯綮。

作者“多可喜，亦多可悲”的深沉的身世之感和思親之情的豐富內(nèi)涵也于此豁然。

《項脊軒志》通篇語言都極素樸平淡，所記也不過寥寥數(shù)事，但在反復(fù)的誦讀、揣摩、玩味之中卻分明真切地感受到其悲之多，其哀之深，至真至美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間。

言近旨遠(yuǎn)，辭約意豐，平淡中見至真，素樸中蘊濃情，不言情而情無限，言有盡而意無窮，這就是《項脊軒志》耐讀而打動人的地方，也是歸有光此類家庭散文的共同特點，也當(dāng)之無愧于他成為一代散文名家的扛鼎之作。

由此想到，欣賞古曲散文，誦讀、玩味、凝想，你才能真切體會作者蘊于其中的思想感情，掌握作品的精氣神，感受作者的感情脈搏，引起自己內(nèi)心的共振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