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義和團運動的評價

張煒瑋

一百年前，在中國北方爆發(fā)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以農(nóng)民為主體的反帝愛國運動--義和團運動。這場農(nóng)民運動震動了整個世界。

當時德國工人階級政黨的報紙稱義和團為"中國的起義者"^①。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師列寧對此進行了進一步分析，一針見血地將侵華列強的行為定性為"殖民政策"，指出："它們盜竊中國，就像盜竊死人的財物一樣，一旦這個假死人試圖反抗，它們就像野獸一樣猛撲到他身上。"義正辭嚴地抨擊列強對義和團運動的污蔑，強調(diào)："中國人并不是憎惡歐洲人民，因為他們之間并無沖突，他們是憎惡歐洲資本家和唯資本家之命是從的歐洲各國政府。"^②可見義和團運動已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世界人民反殖民壓迫斗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得到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師的熱情關注和充分肯定。

同時，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也對這場運動進行過正確的分析和評價，并總結其經(jīng)驗教訓，運用到革命斗爭中去。

第一，深刻提示了義和團運動爆發(fā)的根本原因。

義和團源自于白蓮教一個支派，它之所以自發(fā)地掀起一場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民運動，有其深刻的歷史原因。毛澤東曾指出："帝國主義和中國封建主義相結合，把中國變?yōu)榘胫趁竦睾椭趁竦氐倪^程，也就是中國人民反抗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過程。"^③義和團運動作為百年革命運動的一部分，其原因就在于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其斗爭手段主要是毀洋貨、殺洋人、仇洋教。陳獨秀在《我們對于義和團兩個錯誤的觀念》一文中分析指出，義和團運動的反帝斗爭是中國人發(fā)泄"鴉片戰(zhàn)爭以來全中國所受外國軍隊、外交官、教士之欺壓的血腥與怨氣"^④。

瞿秋白、蔡和森、惲代英等共產(chǎn)黨人對此進行了比較詳細的論述，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列強迫使清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國家主權淪喪，中華民族處于危亡的境地。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的許多土地被列強占為己有，重要城市淪為"租界"、"商埠"，而此時的清政府已腐敗得不堪一擊，惟洋人馬首是瞻。不僅如此，"那時外人還盛倡瓜分中國的論調(diào)，爭著奪取中國各種權利，更加使中國人害怕而亟思反抗"^⑤。在國將不國、家不成家的情況下，揭竿而起為自己的民族而斗爭自然成為義和團運動的目的。第二，帝國主義對華經(jīng)濟侵略一步步加深，使中國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民族生存的基本條件已受到巨大威脅。機器工業(yè)、商品傾銷破壞了中國舊有生產(chǎn)關系，手工業(yè)工人陷于破產(chǎn)的邊緣；巨額的戰(zhàn)爭賠款、沉重的苛捐雜稅、外債內(nèi)債，一切負擔最后都落到農(nóng)民頭上。瞿秋白指出："帝國主義的侵略、外貨的輸入、原料的吸收，使中國舊時的經(jīng)濟逐漸破壞，手工業(yè)及農(nóng)民經(jīng)濟破產(chǎn)，其結果游民一天一天的多起來，這些破產(chǎn)的農(nóng)民，迫于經(jīng)濟上的困苦，本能的發(fā)生反抗帝國主義者的思想。"^⑥貧苦的農(nóng)民及手工業(yè)者成為義和團運動的主力軍，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們所受剝削壓迫最深。第三，帝國主義推行的文化侵略，為其罪惡的掠奪行徑遮羞的同時，企圖進一步愚弄中國人民，掃清瓜分道路上的障礙。西方傳教士來到中國，并非行拯救世人之善行，而是以宗教之名行掠奪之實。蔡和森分析指出："帝國主義送來的外國商品，鴉片煙，傳教師，不僅使農(nóng)人手工業(yè)者不停的破產(chǎn)與失業(yè)，而且使他們不停的吃洋官司，懊洋氣，洋教的勢力橫行鄉(xiāng)里，莫可誰何。這時候，自方鎮(zhèn)總督以至地方官，自李鴻章袁世凱以至二毛子三毛子，莫不漸漸成為孝順洋人的機械。"^⑦洋教的橫行不僅僅是文化領域的問題，它恰恰反映了洋人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特權，它無疑是帝國主義侵略政策題中之意，自然也成為義和團運動爆發(fā)的原因。

從中國當時深刻的歷史原因來看，義和團運動作為一場反對帝國主義的運動是必然要爆發(fā)的，只是中國特定的國情決定其以這樣的特定方式出現(xiàn)。這場運動后不久，曾出現(xiàn)過這樣一種論調(diào)，說義和團運動是少數(shù)無知愚民做的事，列強不應將此責任和罪名歸到全中國人身上。這種論調(diào)看似為中國人民說話，實際上是一種謬論。對此，瞿秋白駁斥道，這種論調(diào)"完全是受帝國主義的一般士大夫階級的謬論"，"列強那時的侵略中國，完全因為他們國內(nèi)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他們國內(nèi)資產(chǎn)階級的野心，不得不然；即使沒有義和團，他們也會想出種種別的方式來進攻，來取得他們在辛丑條約上所得的特權"^⑧。陳獨秀也強調(diào)："列強侵略中國，是對于全民族的，不是對于少數(shù)人的；劇烈的列強侵略，激起了劇烈的義和團反抗，這種反抗也是代表全民族的意識與利益，決不是出于少數(shù)人之偶然的舉動。"^⑨

第二，充分肯定了義和團運動反帝愛國的性質(zhì)。

義和團以"扶清滅洋"口號為號召起事，同強大的帝國主義列強展開殊死搏斗。由于口號帶有籠統(tǒng)的"排外"傾向，使其反帝性質(zhì)得不到確認。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堅持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充分肯定了其反帝愛國的性質(zhì)。

如前所述，毛澤東將義和團運動作為百年來一場重要的革命運動，指出其"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不甘屈服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頑強的反抗精神"¹⁰。陳獨秀就"野蠻的排外"和"少數(shù)人之罪惡"進行反駁，指出"義和團誠然不免頑舊迷信而且野蠻；然而全世界(中國當然也在其內(nèi))都還在頑舊迷信野蠻的狀態(tài)中，何能獨責義和團"，指出義和團"含有民族反抗運動意義"¹¹。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認識，是早期的資產(chǎn)階級代言人所認識不到的，他們往往夸大了義和團運動局限性，以"愚昧"、"排外"籠而統(tǒng)之，而對中國當時面臨的侵略者視而不見。

瞿秋白對義和團運動的反帝性質(zhì)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指出："客觀上這是中國被壓迫被剝削的階級--失業(yè)的勞動民眾，反抗外國資產(chǎn)階級的階級斗爭；同時，當然就是反帝國主義的民族解放運動。他們這種反抗精神是非常之可敬的。況且，他們的反抗又是帝國主義者高壓的侵略政策所必然要逼迫出來的。"¹²經(jīng)過這次運動，中國已不再是孤立于世界之外的封建主義的中國。義和團運動以農(nóng)民為主力軍，但已與舊的農(nóng)民戰(zhàn)爭有了區(qū)別，它對外來侵略勢力的不妥協(xié)表明了它的特殊性質(zhì)。因此，蔡和森對義和團運動的性質(zhì)表現(xiàn)出的積極意義做出充分肯定："自從外國帝國主義侵入中國以來，中國的革命已經(jīng)不是單純對付某一朝代某一軍閥的內(nèi)政問題，但是對付國際資本帝國主義之野蠻酷烈的侵略問題，而某一時代某一軍閥不過為這問題中之一部分。在這一點上，義和團運動是最足以代表中國革命之客觀的需要與性質(zhì)的；也只有由這一點才能真正理解義和團的精神與價值。"¹³共產(chǎn)黨人與資產(chǎn)階級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認識，說明中國共產(chǎn)黨對革命的認識已經(jīng)上升到更高的水平；反帝與反封建必須相互結合，同時進行；勞動人民是革命的主力軍，必須有先進的革命理論加以引導，克服其局限性。

第三，客觀分析了義和團運動的缺陷。

對歷史事件進行客觀的分析，是正確的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也是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的應有之義。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義和團運動的態(tài)度就遵循了這一原則，對它進行了一分為二的分析。

義和團運動的缺陷是其失敗的原因之一。主要表現(xiàn)有四：第一，組織渙散，缺乏核心。義和團運動高潮之際，其成員除了農(nóng)民、手工業(yè)者等貧苦群眾以外，還加入了地主、流氓、王公大臣等投機分子。這樣復雜的成份，難以形成領導核心，更沒有先進理論作為指導。瞿秋白曾在著述中提到："最主要的是義和團運動里，沒有一個先進的有組織有力量的階級做主干"；其中"游民階級……勞動階級，因為自己經(jīng)濟地位及生活條件的緣故，不能有明確的政治意識和階級覺悟"，"他們這種運動，沒有階級斗爭的理論指導，亦沒有真正團結的實行力量"¹⁴。沒有中堅力量，沒有先進的革命理論，就不可能"組織工農(nóng)群眾，訓練革命軍隊，用良好的軍械，來反帝國主義"¹⁵。第二，對反封建沒有正確的認識，革命任務不明確，義和團運動一開始就提出"扶清滅洋"的口號，將清政府作為支持對象，雖然在革命后期對封建政府有所認識，但程度膚淺，且大勢已去。瞿秋白分析道："國家民族利益高于一切，心目中只有一個中國國家是民族的需要，竟認滿清貴族是這所謂國家、民族的代表；這種運動即便勝利了，也不過為統(tǒng)治者鞏固地位，更加要壓迫平民。"¹⁶清政府早在義和團與列強鏖戰(zhàn)的初期就頻頻向各大使館暗送秋波，更別說后期對義和團運動的殘酷鎮(zhèn)壓了。第三，在"排外"活動中的方法過于偏激盲目。義和團的排外情緒來自于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的無情壓迫，這是無可非議的。但其排外行為在程度上過于偏激，他們"見洋人即殺，見洋人房屋教堂即燒，而且鐵路、電線、電話都一律毀壞，凡信基督教謂之二毛子(洋人為毛子)，與洋人一樣待遇，一樣屠殺"；產(chǎn)生這種行為的原因在于他們"并不知什么是帝國主義"，而"壓迫中國人的，并不是一切外國人，而是外國的資本家，打倒帝國主義是打倒外國資本家，而不是打倒一切外國人"¹⁷。第四，其固有的落后性，如宗教迷信、缺乏知識等。義和團講拳術、講符咒，崇拜多種神，因為"沒有近代的知識與方法"，他們"不僅只能運用己有的腕力、石器、弓箭等去抵當大炮與機關槍，而且只能運用半開化的或野蠻時代神秘的宗教勢力去團結他們并鼓舞他們的勇氣"¹⁸。比如神化的神拳，"神拳練得好，槍炮打不入的"，實際上，"在八國聯(lián)軍進攻的時候，義和團被打死的不知多少"¹⁹。

第四，科學評定了義和團運動的地位及歷史功績。

義和團運動發(fā)生在帝國主義侵略逐步加深的中國，國家正面臨被瓜分的嚴重危機。義和團運動期間，中國人民的頑強斗爭，給狂妄的侵略者以沉重打擊，使他們不得不開始考慮直接瓜分帶來的嚴重后果。除了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矛盾以外，他們還面臨中國人民永不休止的反抗，因此他們侵華的膽量大打折扣。義和團運動雖敗猶榮，其地位及歷史功績是無法否認的。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義和團運動的地位及歷史功績給予較高的評價，表明他們充分認識到義和團運動對中國革命的發(fā)展與深化所起的重要作用，不僅為義和團運動在歷史上找到了正確的位置，而且促進了革命理論的成熟，總結了革命實踐的經(jīng)驗。

陳獨秀通過對中國歷史的研究，鄭重指出自己對義和團運動的認識，說道："我讀八十年來中國的外交史、商業(yè)史，我終于不能否認義和團事件是中國民族革命史上悲壯的序幕。"²⁰它鮮明的針對性揭示了反帝愛國的主題，它無疑奏響了鴉片戰(zhàn)爭以來群眾性反侵略斗爭的最強音。惲代英在著述中專門指出："中國農(nóng)民群眾反抗外國帝國主義的起事，第一是鴉片戰(zhàn)爭中，廣東的平英團及各鄉(xiāng)團，第二是一九零零年蔓延北方各省的義和團。二者都是對于外國帝國主義的侵略(直接的與間接的)不堪忍受的反射(抗)運動。而后者在中國民族革命上比較的更為嚴重更為悲壯。"²¹它具有自己的時代性和階級性，當時無產(chǎn)階級尚處幼年，擔負不起革命任務，資產(chǎn)階級認識不到它的積極意義，反而視之陌路，但它依然給予帝國主義巨大的打擊。義和團運動的歷史地位不可替代，歷史功績不可抹殺。

關于其歷史功績，中國共產(chǎn)黨人也進行了總結與肯定。第一，義和團不屈不撓、不畏強暴的斗爭精神，激勵著中國人民將未盡的革命事業(yè)進行到底。反抗斗爭是充滿血腥味，要付出巨大代價的，義和團運動自然不能例外，許多團民在斗爭中慘遭殺害。然而即使最后處于清政府與列強的聯(lián)合鎮(zhèn)壓之下，義和團殘部還在"掃清滅洋"的新旗幟下堅持斗爭數(shù)年之久。"他們這種反抗的精神是非常之可敬的"，這種反抗精神在中國后來的革命斗爭中得到了進一步發(fā)揚，瞿秋白曾將二十多年后"五卅運動"稱作"義和團的反抗侵略運動的繼續(xù)"²²。由此可見，義和團運動的斗爭精神一直貫穿于中華民族的革命斗爭之中。第二，義和團運動的反帝旗幟一直沒有倒下，而且，與反封建任務結合起來，成為中國革命的中心內(nèi)容。陳獨秀在批判有關義和團運動的一些錯誤觀念的同時，指出義和團運動是屬于全中國全民族的反抗斗爭，針對當時有的人稱之為"少數(shù)人之罪惡"，他尖銳地對其進行了諷刺，"情形如果是這樣，還幸虧有野蠻的義和團少數(shù)人，保全了中國民族史上一部分榮譽"²³。正因為義和團舉起了反帝的旗幟，反帝的意義才進一步得以凸現(xiàn)。也正因為義和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封建政府的本性才暴露出來，反封建的重要性才進一步被人們所認識。

蔡和森還將義和團運動與辛亥革命進行了比較，指出兩者"形式與精神都大不相同：辛亥革命一面完全采取了近代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的形式，別面完全抹煞了庚子起義的排外精神"，"辛亥革命，表面上似乎比義和團進步一些，因為形式上和精神上都似近代資產(chǎn)階級化。然而實際上……它的意義倒不如義和團之重大"²⁴。指出兩者各自積極的意義以及局限性，一個重在反帝，一個重在反封建，但厚此薄彼是不可能徹底完成革命任務的。由此可見，義和團運動的地位與歷史功績并不在辛亥革命之下，正如陳獨秀總結的，"義和團，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是一重要事件，其重要不減于辛亥革命"²⁵。

當然，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義和團運動的認識，并不是十分全面，但已遠遠超越早期資產(chǎn)階級的認識。這一認識，并不是單純作為一種理論成果而存在的，共產(chǎn)黨人還把義和團運動的經(jīng)驗教訓運用到革命實踐中去。農(nóng)民作為中國人口數(shù)量最多的一部分，依然是革命的主要力量；無產(chǎn)階級走上歷史舞臺，成為革命的領導階級，具有先進性、組織性、斗爭性；馬克思主義理論成為指導革命的科學理論，反帝反封建的任務明確寫進革命綱領。在這樣的組織領導下，農(nóng)民克服了其局限性，成為革命隊伍中的重要的力量，促成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成功。

^① (德國)《前進報》(Vorwarts)社論《鐵拳》，1900年。

^② 列寧：《中國的戰(zhàn)爭》?！读袑幩勾罅终撝袊罚嗣癯霭嫔?963版。

^③10 毛澤東：《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chǎn)黨》?！睹珴蓶|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版，第632頁。

^{④⑨11202325} 陳獨秀：《我們對于義和團兩個錯誤的觀念》。《陳獨秀著作選》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版。

^⑤151719 惲代英：《中國民族革命運動史》。《惲代英文集》，人民出版社1984版。

^{⑥⑧12141622} 瞿秋白：《義和團運動之意義與五卅運動之前途》?！饿那锇走x集》，人民出版社1985版。

^⑦13182124 蔡和森：《義和團與國民革命》。《蔡和森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版。(作者單位：南京政治學院歷史系)責任編輯：蔡世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