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困惑年代

邁進20世紀的最后一個年頭，沈陽人首先聽到的是一個相當令人振奮的消息。世界衛(wèi)生組織最新公布的全球十大環(huán)境污染城市中，沈陽曾連續(xù)多年榜上有名。而今經過努力治理，終究脫穎而出，撇掉了“污染大戶”的帽子。這是造福于千千萬萬沈陽人的事情。

沈陽人也有他們的幽默。企業(yè)不景氣是眼見的現實，“那么多煙囪不冒煙了，城市當然干凈了”。

沈陽的城市人口已達到670多萬，相當于長春和哈爾濱兩市的總和。作為中國東北地區(qū)最大的城市，被逼上市場經濟之路，當然不會是一帆風順的。

“有些事就是整不明白”

■曹剛

（沈陽瑞安出租汽車公司總經理）

曹剛的公司在沈陽200多家出租公司中算是小的，不到30臺車，但都是比較好的?？梢哉f，1998年是他比較用心做事的一年，但錢沒賺到——準確地說是不如往年。

“是自己不努力？是大的環(huán)境不行？”曹剛整不明白。

按理說，在沈陽干出租車是個不賴的行當。關鍵是起步難點兒，投入資金大，回收慢，但利潤有保障。沈陽市現有出租車17000多輛，競爭相當激烈，“大家”吃“小家”。“大家”可以對承包者讓利，曹剛不敢，好在他的車況不錯。另外，再把司機購車的利息都算在公司身上，對承包者有一定的吸引力。

細細想起來，去年沒有什么讓曹剛得意的一筆生意，“可膩歪人的事始終沒個頭”。

曹剛被卷入一起并不復雜的合同糾紛案子當中，是被告。法院審理長達20個月，至今沒有了結。曹剛工作特別忙，但幾次開庭都沒什么實質性結果。而每次去詢問審結時間，法院的答復都是“再等等，快了，再過幾天”，實在拖得曹剛有些筋疲力盡。

無論誰勝誰敗，總得有個結果。曹剛跟法院辦案人說：“快點判吧，判我輸也行?？删瓦@么拖，真煩?！?/p>

曹剛說，其實原告——是家國企——當初沒有認真看簽訂的承包合同，就把曹剛給告了?？梢婚_庭他們才發(fā)現自己告錯了?！拔乙粋€私企，哪有那么多時間跟這案子繞圈子，只想快了結，好靜下心來干自己想干的事?！?/p>

“現在是本世紀的最后一年了吧?！辈軇傉f，“作為咱這樣的小老板，還真擔心人民幣貶不貶值，經濟形勢能不能好。現在百姓購買力太差了，商品都打折，可還是沒人買。那么多下崗的，誰打你的車？照此說來，出租車這行可能越來越難干?！?/p>

不過，曹剛今年還想增加幾十臺車。“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趕。錢多有多花，少有少花，我不會沒錢花?！辈軇傉f?！?/p>

“生物肥料應當有錢賺”

■王勇

（沈陽永大集團公司總裁）

王勇閑下來時，喜歡同有理想、有文化的哥們坐在一起，一杯咖啡說上半天。或者自己開個吉普車，帶上攝影器材，去各地游覽。他特別喜歡去西藏。但是在根上，他是把企業(yè)放在第一位的，可以說是個理想主義人物，企業(yè)的事就是他個人的事。

王勇曾被評為遼寧省的十大杰出青年，這在民營企業(yè)是屈指可數的；“永大”品牌在社會上也贏得過較大的聲譽。但是當企業(yè)飛快進入上升時期后，仿佛又有些不會玩了。

“現在回想，當初我們的很多做法是頭腦發(fā)熱，不斷地擴大，戰(zhàn)線拉得太長，最后搞得企業(yè)到底要做什么，自己都沒有搞清楚?！蓖跤抡f。

坐下來反思，王勇知道了該怎樣保持清醒的頭腦。眼下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永大集團基本上完成了產業(yè)結構的調整和市場定位。王勇已經決定退出部分領域，今后的主攻方向是生態(tài)農業(yè)技術，主體產品要覆蓋清晰，適應多種市場機會，具備規(guī)模發(fā)展的條件。

1999年王勇最想干成的一件事，就是使集團全面進入國家“二高一優(yōu)”農業(yè)發(fā)展中，將綠色生物有機復合肥料作為主要增長點項目，確保肥料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和利潤增長。

在過去的一年，王勇最關注的依然是國有企業(yè)改革及其職工的地位變化等問題，因為這其實對民營經濟的發(fā)展具有潛在的影響。“而新的一年里，我會更加關心國家宏觀經濟的走勢，關心國家投資的主要方向和力度?！?/p>

“尷尬，尷尬地活著”

■徐杰

（民營企業(yè)高級管理人員）

徐杰剛剛40歲，但給人的感覺好象是滿臉的“苦大仇深”。長相歸長相，有一點朋友們都清楚，徐杰能干事，而且干得很好。

徐杰春風得意過——受過高等教育，做過兩年國企的副廠長、四年國企的正廠長。當時在沈陽北方啤酒廠也有過輝煌，1996年以后不行了?！笆袌霾皇悄囊粋€人能夠左右得了的?！被叵氘斈辏旖苡X得，沈陽許多國有企業(yè)最后存在不下去，原因是多方面的?！安皇菄蟮念I導者不想干好，也不是不能干好，那種非經營狀態(tài)下的諸多非正常因素，真是一言難盡?！?/p>

雖然人已經到了民企，徐杰仍然關注著國企。上面不是定下來幾年搞好國企嗎？面對本世紀的最后一年，徐杰認為很難。“難在哪兒？不是哪一個人、哪一個部門的事，其實還是體制的問題，是運轉中那種讓你無奈讓你處處顯得尷尬的體制?！?/p>

“讓我表述清楚，我很難，可每一個國企一把手都能有非常切身的體會?！毙旖苷f。

但民營企業(yè)在體制上就順暢了？可以說同樣生存在一個“大醬缸”里。機制上好像比國企靈活，但又存在另一種尷尬。徐杰現在算是一個民企高級管理人員的角色，月薪比國企時還高，可是感到很難和老板合拍。不少民企老板不會用人，尤其是不能很好地用高級經營管理者。徐杰覺得國企領導者是經歷過幾十年培養(yǎng)的人才，如果民企能夠把他們用起來，那將是一個飛躍。

去年11月，在沈陽人才市場高級管理人才公開招聘大會上，徐杰給自己定了個價——年薪10萬元。當時哈磁股份決定聘他，但他不想離開沈陽，沒有去?？缮蜿柕钠髽I(yè)又不愿出10萬元的價。在徐杰看來，民企老板還沒有把管理者作為一種資產來看待?！跋肫腹芾砣瞬牛€害怕；急需管理人才，又不肯出高價?！?/p>

徐杰說不想自己做老板，還是愿意在經營管理方面做些事情，但至今還沒有和老板對接上?？梢哉f，目前的生存狀態(tài)不怎么好。

“怎么說呢？尷尬，尷尬得很?！?/p>

“吃螃蟹反而被扎了嘴”

■程文

（原國有企業(yè)廠長）

程文是原沈陽微電機廠的廠長。在國企干了一輩子，臨了快退休了，沒想到經歷了一場復雜劇。

1997年，沈陽市決定公開出售一批中小企業(yè)。事前，市機械局領導找了他三次，希望他購買“沈微”。程文應了下來。于是，那年的11月20日，全市公開出售192戶中小企業(yè)，程文成了沈陽市第一個以個人名義購買國企的人。“有新聞媒體說我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沒想到，這‘螃蟹太難吃了，而且扎了嘴?！?/p>

當時由于種種原因，程只與政府簽了轉讓協議書，許多手續(xù)還沒有進一步履行。然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比預想的復雜得多。廠子內外，職工鬧個不停，客觀地說還是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在矛盾不好解決的情況下，已經轉制到大東區(qū)的“沈微”只好拿到沈陽市產權交易中心重新進行競買。結果幾輪下來，程文再次成為最終受買人，并由遼寧省公證處進行了公證。那天是1998年6月4日。

6月12日，“沈微”投入生產，當月生產電機800多臺，實現產值20多萬元。職工情緒很好，認為生產能很快恢復到“沈微”最好的時候，力爭年底實現月產量5000臺。同時，程文籌來120萬元資金投入企業(yè)，還與中科院簽訂了高科技項目的生產協議。

但“沈微”出售后各界說法不一，尤其是廠外的一些原“沈微”的工人和干部，不停上訪。去年9月16日，沈陽市大東區(qū)政府工作組進駐“沈微”，說是對工廠進行“接管”，并宣布企業(yè)“接管”后變?yōu)椤皣小薄?/p>

“沈微在正常生產情況下被‘接管，職工不理解，我更不理解。這本是我買下的企業(yè)，怎么一句話就收走了？”程文說，“更令人不解的是11月9日，區(qū)政府到廠里宣布，免去我廠長職務，免去我法人代表資格，任命原‘沈微的一名副廠長主持工作。我就此‘下課，靠邊站。這一切好像場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來的?！?/p>

目前“沈微”仍然停擺，據說最近要兼并。但作為購買企業(yè)的第一人，程文感到：“有時我們的管理還是太主觀意識，行政手段用的不是地方。而該硬的時候不硬，職工一鬧，改革就走不下去了。再說，出售國企不能一賣了之，政府哪能只管賣，其余什么也不管？”

“過好每一天太重要了”

■劉毅

（沈陽森林野生動物園有限公司總經理）

劉毅去年初從中共遼寧省委一個處長的位子上退下來。在省委大院里工作了22年，做了15年的處長，劉毅自認為是兢兢業(yè)業(yè)，問心無愧。然而，正是在面臨著解決副廳級這樣一個關口的時候，劉毅自己要求退下來。

剛過50歲，另一種活法和事業(yè)又剛剛開始?！拔业木Α⑽宜e累的才能，都面臨著一個新的起點。下海，到了一家在全國都有些影響的民營企業(yè)，這是許多人都想像不出來的?！眲⒁阏f。

就在去年劉毅干得正起勁的時候，發(fā)現身上一個部位長了一個東西，在沈陽懷疑是不治之癥。正努力要做點事的時候，竟要不行了，劉毅只覺得心里真是惋惜。年底11月份，妻子陪他一起去北京做病理檢查。查了五天，醫(yī)生最后說了一句“快請客吧”，劉毅頓時感到那天的太陽比以往都亮。

“在省委工作多年，計劃性很強，養(yǎng)成規(guī)范、認真、敬業(yè)的習慣。到了民企，有時顯得隨意性比較大，但這就得跟上步伐，這也同民企的靈活性有關?！?/p>

劉毅有個想法，“就是想用自己的工作為民企正正名。民營經濟的發(fā)展，當然是與它們適應國家的政策環(huán)境、遵守法律法規(guī)分不開的，一些民企老板的身上，也有不少優(yōu)點?！?/p>

在病床上，劉毅有過一個感悟：“人這一輩子要得到的很多，目標是無限的，沒有終結。生命的意義不在于目標，而在于過程，關鍵在于如何認真地過好每一天，這太重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