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莫羅博士島》講述主人公普倫迪克遭遇海難后,偶然被帶到一座進行進化實驗的小島,在島上經(jīng)歷了一系列恐怖事件后重返英國的經(jīng)歷。國內(nèi)外學者從賽博格美學、生態(tài)批評、反烏托邦寓言、科技倫理、認知危機等方面對作品進行了解讀?!赌_博士島》中,進化是中心主題之一,小說同時展現(xiàn)了拉馬克主義、達爾文主義、“環(huán)境松懈”等三種進化理論的復雜性。因此,本文以進化論為切入點,探析小說情節(jié)與進化理論之間的張力,洞悉這些復雜性背后隱藏的意圖。通過展現(xiàn)拉馬克主義遺傳理論的失敗和達爾文主義自然選擇的不可避免,作者威爾斯從拉馬克主義向達爾文主義的轉(zhuǎn)變趨勢已然顯現(xiàn)。失去莫羅和“法律”的約束后的“環(huán)境松懈”,映射出威爾斯對社會問題的擔憂。
[關(guān)鍵詞]悖論" 威爾斯" "《莫羅博士島》" "拉馬克主義" "達爾文主義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4-0067-06
19世紀,各種進化理論爭鳴,許多優(yōu)良的進化理論變體挑戰(zhàn)達爾文進化理論的主導地位[1]。在初次出版于1893年的《生物教科書》中,赫伯特·喬治·威爾斯對達爾文理論的基本觀點進行了解釋[2]。然而,他也清楚地認識到關(guān)于進化論仍然存在許多科學爭論。諸如威爾斯這樣的作家可以利用進化理論及其變體進行創(chuàng)作,不僅是因為達爾文理論的復雜性和暗示意義,而且也是因為進化思想的許多方面都觸及同樣復雜的社會、政治、宗教、哲學和人類學問題。對達爾文來說,這種暗示意義源自他的寫作特點。他頻繁使用修辭性的語言來表達那些無法通過直接觀察或直接證實而得出的想法和過程,因而導致了文本本身的多重解讀[3]。
1896年,深受進化論影響的威爾斯創(chuàng)作了《莫羅博士島》,小說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主人公普倫迪克因海難漂流到一座小島上的不尋常經(jīng)歷[4]。在島上,名為莫羅的科學家利用自己的科學知識,通過一系列可怕的實驗,創(chuàng)造了獸人,希望實現(xiàn)人類向更高等級的進化。這些獸人具備人的部分特點,形成了類似人類社會的部落,并且具備人類的某些能力,比如搬運物品、建造巢穴、收集水果、找伴結(jié)婚等。莫羅甚至為他們做了聲帶手術(shù),并用“法律”約束他們。他利用一切手段,使自己成為獸人崇拜的神,統(tǒng)治著這個不知名的小島。然而,隨著主人公的到來,小島上的情況開始發(fā)生變化。先是莫羅被逃跑的美洲獅殺死,接下來蒙哥馬利也在與頌法者的纏斗中同歸于盡,最后,剩下的其他獸人相繼出現(xiàn)退化現(xiàn)象。主人公回到英國后,精神狀態(tài)也十分欠佳,感覺自己好像身處另一個“獸人”社會。
關(guān)于這本小說,國內(nèi)外學者從賽博格美學、生態(tài)批評、反烏托邦寓言、科技倫理、認知危機等方面進行了解讀,本文從進化論的角度探析小說中的情節(jié)與進化論之間的矛盾與互動,洞悉這些現(xiàn)象背后隱藏的含義?!赌_博士島》中,進化是中心主題之一,文本通過具體情節(jié)展現(xiàn)了拉馬克主義、達爾文主義、“環(huán)境松懈”等三種進化理論的多重復雜性。這三種進化觀點間的相互作用構(gòu)成小說爭論的焦點,同時也推動情節(jié)的不斷發(fā)展。前兩種進化理論與“環(huán)境松懈”論達成共識,即在缺乏外在壓力下,進化可能會逆轉(zhuǎn)為退化,這種共識進一步深化了小說主題,在展示威爾斯的意圖和自身思想的轉(zhuǎn)變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一、拉馬克主義的實驗與局限
拉馬克主義是法國生物學家讓-巴蒂斯特·拉馬克提出的生物學理論,主要觀點是,環(huán)境的變化可以導致生物體的改變,而這些改變可以通過遺傳的方式傳遞給它們的后代,也就是說,生物體可以通過遺傳實現(xiàn)小說中莫羅博士所追求的“快速的進化”。在《動物哲學》中,拉馬克闡述了他的理論觀點:“進化可能會迅速發(fā)生,因為有機體成功的適應性努力可以立即在下一代中得到表達和發(fā)展?!盵5]拉馬克強調(diào)環(huán)境的形成作用,這一點與達爾文的觀點不謀而合。達爾文也贊同拉馬克“獲得性狀遺傳”這一觀點,不過,達爾文只把它當作遠不如自然選擇作用的次要因素,并且達爾文并不支持拉馬克所提出的生命體有著進化的內(nèi)在沖動的觀點[6],正如小說中莫羅所說,“它們心里有一股往上沖的勁,部分是虛榮心,部分是無處施用的性欲和好奇?!边_爾文為了讓進化聽起來十分具有進步性,在《物種起源》中有意使用一些修辭性語言來減輕自然選擇中固有的隨機性、斗爭、死亡等消極的言外之意[7]。
拉馬克進化論中特別吸引威爾斯的是這樣一個觀點,即進化可以快速發(fā)生,在一個有機體成功適應環(huán)境后,可以很快將這種適應性傳給下一代并在下一代中繼續(xù)發(fā)展這種適應性。和自然選擇不同,這一進化過程不需要經(jīng)過緩慢而間接的變異、競爭和選擇。而在自然選擇過程中,往往需要歷經(jīng)許很長時間才會出現(xiàn)顯著的變化。
威爾斯所受的影響體現(xiàn)在小說《莫羅博士島》的創(chuàng)作中。在小說中,一方面,莫羅的實驗體現(xiàn)了拉馬克主義,莫羅在一次次的改造實驗中賦予動物以人的特征,獸向人的進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而不是經(jīng)歷了一個十分緩慢的過程,這一點與拉馬克主義的短期快速實現(xiàn)進化的觀點相一致。普倫迪克把獸人誤認成被賦予獸的特征的人,而不是被賦予人的特征的獸,也從側(cè)面反映了莫羅實驗的成功。另外,不同于達爾文進化論中自然選擇所體現(xiàn)的隨機性和偶然性,莫羅的實驗體現(xiàn)的是一種進化的秩序性,這一點主要反映在盡管所用的動物不同,但他所創(chuàng)造的都是具有人的部分特征的獸人,而不是各種各樣的怪物,種類上的趨同性反映了一種秩序性。另一處體現(xiàn)拉馬克主義的是莫羅本人的自負和創(chuàng)新能力,這些個人品質(zhì)代表著積極的個人主義,而個人主義在拉馬克主義的概念中被視為一種十分重要的品質(zhì)。拉馬克主義認為,獲得性狀是有抱負的個體努力的結(jié)果,達爾文主義雖然強調(diào)個體性和個體奮斗,但并不怎么強調(diào)個人有意識的選擇。小說后半部分,莫羅在獸人身上察覺到了“向上奮斗”的內(nèi)在傾向。這一傾向表明了拉馬克主義的另一個觀點,即動物以某種方式在渴望進化,不管這種渴望是出于什么原因。
另一方面,莫羅的實驗也違背了拉馬克主義,莫羅的創(chuàng)造物并沒有將人類的特征遺傳給后代。當問到實驗的后續(xù)結(jié)果時,蒙哥馬利對普倫迪克的回答是:“其實它們還孕育了后代,但陸續(xù)都死了,這些后代還活著的時候,莫羅將它們帶走,賦予人形,但沒有證據(jù)表明,它們后天所得的人類特征是遺傳而來的?!鲍F人獲得性狀遺傳的失敗象征著拉馬克主義的失敗,極大地沖擊了獲得性狀遺傳理論和快速進化的觀點,也為威爾斯在進化思想上的轉(zhuǎn)變埋下伏筆。從理論本身來講,獲得性狀遺傳理論強調(diào)的是生物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器官的使用來獲得新的性狀特征,莫羅通過實驗賦予動物以人的特征,是人為干預的結(jié)果,而不是生物自己習得的,這可以說從一開始就違背了拉馬克主義,于是強調(diào)自然選擇作用的達爾文主義成為威爾斯的另一選擇,其重要性便間接凸顯出來。
二、達爾文自然選擇的復雜展現(xiàn)
達爾文主義是包括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共同祖先學說、漸變論等在內(nèi)的生物學理論。達爾文主義認為:“自然選擇會導致適應其生存環(huán)境的變異個體在生存競爭中勝出,從而使得這些擁有有利變異的個體在種群中逐漸增加,最終形成新的物種?!盵8]
達爾文主義誕生后,為了應對來自其他進化理論的挑戰(zhàn),自身也在不斷發(fā)展。19世紀80年代,安古斯特·威斯曼提出了新達爾文主義,在觀點上擊潰了拉馬克主義陣營的一些進化理論家。威斯曼還提出了遺傳胚質(zhì)理論,“認為從父代傳給子代的性狀是通過一種與染色體相關(guān)的單位實現(xiàn)的,無論父代受到何種影響這一單位也不會發(fā)生改變,這一單位稱之為胚質(zhì)。他認為只有自然選擇能夠影響胚質(zhì),決定攜帶胚質(zhì)的有機體能否活下來并將其遺傳給下一代,從而產(chǎn)生新變體供自然選擇繼續(xù)發(fā)揮作用”[9]。威斯曼的理論不僅直接支持了自然選擇,使其成為進化的唯一原因,也反駁了對手的獲得性狀遺傳理論。
威斯曼的觀點也對威爾斯產(chǎn)生了影響,威爾斯此后不再持有人類能夠快速進化成高級智慧生命的樂觀態(tài)度。在1895年的文章《生物樂觀主義》中,威爾斯宣布了思想上的轉(zhuǎn)變。當時他正在寫《莫羅博士島》,1895年之前他反對威斯曼的觀點,但是現(xiàn)在他反對拉馬克主義所支持的生物樂觀主義。盡管自然選擇的運作機制并不合人意,他也堅定接受了自然選擇,并運用到自己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
威爾斯在創(chuàng)作《莫羅博士島》的后期,插入的一段情節(jié)充分表明他從拉馬克主義向達爾文主義的轉(zhuǎn)變,在第十五章中,蒙哥馬利告訴普倫迪克沒有證據(jù)表明獸人后天所得的人類特征是遺傳而來的。如果新的特征沒有遺傳給后代,那么快速的智力進化就不可能實現(xiàn),這一簡短情節(jié)的插入表明了一個重要幻想的破滅,即他之前所堅持的拉馬克主義的破滅。
莫羅的性格特點和實驗活動,盡管在某些方面與自然選擇有關(guān),體現(xiàn)了達爾文主義,卻也包含著與自然選擇相矛盾的含義。一方面,莫羅將動物改造成人的嘗試表明了他對達爾文進化論獨特的理解,他的實驗結(jié)果是開放性的,取決于偶然性,而且與痛苦、斗爭以及死亡相聯(lián)系,也就是說,他也不知道會創(chuàng)造出什么樣的生物。正如第十四章莫羅的解釋,“選擇人形其實是出于偶然”,他“并沒有拘泥于制造人形”。自然選擇具有隨機性、任意性和偶然性的特點,變異體持續(xù)經(jīng)受環(huán)境的檢驗以證實它們是否有存活的價值。莫羅十分認同對自然選擇的負面看法,他說:“對自然的研究,最終會讓一個人變得和自然一樣不知悔恨。我孜孜求索,除了想追尋答案,什么也不管,研究的材料,都滴進了那些小屋里。”普倫迪克最后對莫羅的評價也證實了這一點:“但他是如此地不負責任,如此徹徹底底地不以為意!驅(qū)使他前行的,是他的好奇心,是瘋狂、漫無目的的探索。”
另一方面,莫羅的實驗又沒有體現(xiàn)達爾文主義,因為這些實驗并非漫不經(jīng)心,而是帶有目的性。無論采取什么方式,他追求的都是“找到活體可塑性的極限”,并且力求消除痛苦,因為他認為痛苦沒有什么用處,在談到痛苦時,他說:“我從沒有聽說過,一個沒用的東西不會在進化中被淘汰,遲早罷了?!北M管他在第十四章中的其他解釋和論證清晰且連貫,但當普倫迪克問他為什么會選擇人形作為實驗目標時,他卻對自己唯一的自我矛盾視而不見。他表面上的回答“偶然”與他在該章其余部分對人這一特定目標的描述完全不符。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用完全非人類的材料來造一個人,“他甚至不是要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完美的人,因為對他來說,造物主的杰作——‘人’本身就已經(jīng)很完美了”[10]。
另外,隨著實驗的進行,莫羅也在不斷學習,他“已經(jīng)研究了數(shù)年,一路探索,一路增長新知”。頭腦、意圖、教育體現(xiàn)在這一過程中,而這些特點是拉馬克主義所強調(diào)的,因而也違背了達爾文主義。莫羅實驗的目的性還體現(xiàn)在偶然造出第一只獸人后,為了使其更完善,他對獸人的聲帶進行改造,使其具有類似人類的語言發(fā)音能力,并且教化他們,他認為“活體解剖能做到的,不僅僅是改變形態(tài),豬也可能被教化。與身體結(jié)構(gòu)相比,心理結(jié)構(gòu)更沒那么絕對”。因此他“借助催眠術(shù)科學,用新的心理暗示取代舊有的與生俱來的本能,將好斗的天性訓練成英勇的自我犧牲,將壓抑的性欲變成宗教情感”。此外,為了防止動物天性的復蘇,他還創(chuàng)建了“法律”,通過深度催眠的方式,在獸人腦子里植入一些固定思維,從而“告訴它們哪些事是不可能做到的,又有哪些事不可以做”。這些帶有目的性的禁令杜絕了違抗或爭吵的可能。然而,莫羅的“法律”終究不能促成文化的形成,大多數(shù)獸人的語言只是咿咿呀呀不知所謂的符號,根本無法形成有效交流,這就意味著獸人不可能實現(xiàn)更高級的進化。雖然莫羅通過聲帶實驗賦予獸人說話的能力,但眾所周知,語言和文化的形成同自然選擇一樣,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想要短期形成或者提高都不太現(xiàn)實,這也突出強調(diào)了自然選擇的作用。對“法律”的遵守和復述,正如“法律”的內(nèi)容“他是痛苦之屋。他的手是創(chuàng)造之手,他的手是傷害之手,他的手是治愈之手”,是建立在莫羅“痛苦之屋”的威懾下的,一旦失效,后果難以想象。這也為后文的“環(huán)境松懈”和獸人退化的情節(jié)埋下伏筆。
三、“環(huán)境松懈”下的退化現(xiàn)象
《莫羅博士島》中,島上的獸人最后都不可避免地陷入退化的環(huán)節(jié),退化也成為小說中重要的一個部分,其實,正如遺忘是記憶的一種一樣,退化也是一種進化,全稱是“退行性進化”[11],是生物為了適應環(huán)境而演化出的一種能力。
威爾斯借小說創(chuàng)作,希望人們關(guān)注退化,因為他注意到在很多世代中,生物體的器官甚至整個生命體都退回到類似于進化的早期階段。他認為這也有可能成為人類的命運。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后期,社會上充斥著對退化的擔憂,生物學和其他科學的發(fā)展為這種擔憂提供了一定的理論支撐,生物的退化是威斯曼理論中的一個重要部分,他認為當環(huán)境中自然選擇的作用減弱時,退化就會發(fā)生。威爾斯雖然受到這種觀念的影響,但主要的影響還是來自赫胥黎,赫胥黎的著作《進化與倫理》對威爾斯的寫作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12]。達爾文認為退化是適應性的,他也部分支持拉馬克主義所說的不使用就會退化即“廢退”的觀點。威爾斯認為退化對人類來說是一種威脅,他在《莫羅博士島》中充分展現(xiàn)了退化和滅絕的威脅,對拉馬克樂觀主義的拋棄也強化了這一點。
在小說的高潮部分,莫羅的實驗徹底失控,他創(chuàng)造的獸人開始反抗,最終導致莫羅的死亡。這個結(jié)局使幾種進化理論都指向了同一個觀點,即當環(huán)境松懈時,退化就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小說中的環(huán)境既松懈了也沒松懈。一方面,環(huán)境松懈了。當小島從外界引進兔子供莫羅和蒙哥馬利食用時,兩人都沒有重視這一舉動可能帶來的消極后果,殊不知正是這一行為造成了環(huán)境的松懈。普倫迪克談及在路上發(fā)現(xiàn)被撕成碎塊的兔子尸體時,蒙哥馬利意識到這一點,后悔地表示:“我真希望自己沒把這些動物帶到這兒來?!笔橙猥F人偶然間吃了兔肉后喚醒獸的本性,記起舊習,也有一些食草獸人,雖然不受這一影響,但當食肉獸人恢復獸性時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整個獸人群體,食草獸人最后面臨的不僅是退化,而且還要面臨被食肉獸人捕殺的風險。此外,小說中另一種松懈在于,從某種程度上看,莫羅的實驗類似于自然選擇的化身,一旦他完成了獸人的改造,他很大程度上就不再干預他們的生活,因此獸人們慢慢退化。正如莫羅所說:“它們還是會回歸本性。我的手一離開它們,它們就開始悄悄地退化,開始扶正本性?!?/p>
另一方面,環(huán)境沒有松懈。莫羅在獸人腦中灌輸?shù)摹胺伞币庾R十分牢固,普倫迪克誤會莫羅是在改造人類,他在逃跑的過程中誤打誤撞地逃進了獸人山谷,那里的獸人看他有人類的樣子,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是個人,他得學法。”之后在獸人頌法者的帶領(lǐng)下,普倫迪克朗誦了“法律”:“不四腳行走,這是法。我們不是人嗎?不吮吸引水,這是法。我們不是人嗎?不食魚或獸,這是法。我們不是人嗎?不抓撓樹皮,這是法。我們不是人嗎?不追趕人類,這是法。我們不是人嗎?”這一行為充分體現(xiàn)了“法律”在獸人中強烈的約束作用,這些“法律”后來發(fā)展得更加細致,甚至拓展到對一個人所能想到的荒唐的事、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和有傷風化的事進行禁止。而且獸人腦中還有這樣一個觀念,那就是破壞“法律”的人一定會受到嚴厲懲罰,沒人能逃脫。在“法律”的束縛下,獸人不斷約束自己的行為,使得環(huán)境的松懈很難達成,因此環(huán)境在這一層面上沒有松懈。
環(huán)境沒有松懈的另一處體現(xiàn)在于,除了“法律”,鞭子和“痛苦之屋”也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獸人。在島上,莫羅和蒙哥馬利帶著鞭子去找普倫迪克,鞭子一方面起到了防身的作用,另一方面鞭子對獸人有一種隱形的威懾作用,當獸人不聽話或是吵吵嚷嚷時,揮一揮鞭子便可以使它們聽從指揮。在獸人心中,莫羅充當著類似神的形象,鞭子則象征一種神罰的手段,因此獸人對鞭子有一種無形的敬畏和害怕之心。而“痛苦之屋”作為所有山谷獸人的改造和來源之處,象征著一種懲罰機制,和“法律”一起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制約體系,一個界定罪行,一個施予懲罰,構(gòu)成了一個很難松懈的“罪與罰”的環(huán)境,從這一點來看,環(huán)境也是沒有松懈的。
不過,雖然有這么一個環(huán)境存在,但正如莫羅在小說結(jié)尾所承認的那樣,他的創(chuàng)造物的命運是:“(可)不知為何,這些東西總會往回退化:那頑固不化的野獸血肉一天又一天地長回來了?!薄八鼈冞€是會回歸本性。我的手一離開它們,它們就開始悄悄地退化,開始扶正本性?!鲍F人不可避免地退回到動物形態(tài),似乎沒有經(jīng)歷過什么改造一般。
獸人退化成獸而非進化成人,以及普倫迪克在島上最后一段時間經(jīng)歷的“退化”、回國后在同胞身上看到獸的影子都應證了達爾文在《人的起源》中的一句話:“盡管擁有如此崇高的力量,人的身體上仍然印記著卑微出身不可磨滅的痕跡?!盵13]小說最后一章中,主人公將獸人社會的印象帶到現(xiàn)代人類社會,覺得“仿佛會有一頭野獸從他們之中跳出來,剎那間島民的退化會再次發(fā)生,并且規(guī)模更大”。通過環(huán)境的轉(zhuǎn)移,作者的意圖逐漸變得顯而易見。
四、結(jié)語
威爾斯的《莫羅博士島》以動物寓言的形式展示了進化論的理論復雜性以及退化的威脅[14]。從拉馬克主義到達爾文主義,威爾斯在小說中展現(xiàn)了兩種進化理論在特定情境下的局限性和適用性。因此,在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時候,威爾斯可能已經(jīng)開始試圖客觀看待進化論的復雜性,并強調(diào)其在特定情境下的不適用性,從而將自己與進化論分離開來。這一步對深受進化論影響的威爾斯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小說最后著重描繪了一幅退化圖景:島上獸人的退化、主人公普倫迪克身上出現(xiàn)的獸的特征,在同胞身上看到的獸的影子,影射了威爾斯對社會問題的思考。不過,主人公普倫迪克的收篇之句或許會給我們一些啟示性的答案,我們應該讓身體里的人性占據(jù)主導地位,以人性的光輝在這廣闊的世界尋求慰藉與希望。
參考文獻
[1] Bowler P J.The Eclipse of Darwinism:Anti-Darwinian Evolution Theories in the Decades around 1900[M].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3.
[2] Text-Book of Biology[M].2 vols.London,1893.
[3] Darwin C.The Autobiography of Charles Darwin[M].Ed.Nora Barlow.New York:Norton,1993.
[4] Stover L.Introduction.The Island of Doctor Moreau:A Critical Text of the 1896 London First Edition,with an Introduction and Appendices[M].By H.G.Wells.Ed.Leon Stover.Jefferson,NC:McFarland,1996.
[5] Lamarck J B.Philosophie Zoologique[M].Paris,1809.
[6] Gayon J.Darwinism’s Struggle for Survival:Heredity and the Hypothesis of Natural Selection[M].Trans.Mathew Cobb.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7] Darwin C.On the Origin of Specie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4.
[8] Bowler P J.Literary Darwinism:Evolution,Human Nature,and Literature[M].New York:Routledge,2004.
[9] Fromm H.“The New Darwinism in the Humanities”Parts 1 and 2[J].The Hudson Review,2003(56).
[10] Glendening J.The Evolutionary Imagination in late-Victorian novels:An Entangled Bank[M].1988.
[11] Asker D B D.“H.G.Wells and Regressive Evolution.”[J].Dutch Quarterly Review of Anglo-American Letters,1982(12).
[12] Huxley T.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M].London:Macmillan and Co.,1894.
[13] Darwin C.The Descent of Man,and Selection in Relation to Sex[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1.
[14] Bowen R.“Science,Myth,and Fiction in H.G.Wells’s Island of Doctor Moreau.”[J].Studies in the Novel,1976(8).
[15] 威爾斯.莫羅博士島[M].陳胤全,譯.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21.
(特約編輯" 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