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1年3月30日,有廬江縣“東大門”之稱的盛橋鎮(zhèn)下礫山被日本鬼子占領(lǐng)。同年10月中旬的一個夜晚,距離下礫山七八里遠的夏家院村一戶農(nóng)家小院里,幾個人湊在一盞油燈下低語交談。身穿便衣、隨同新四軍連長前來的小戰(zhàn)士李南,手握一柄大肚子手槍,靜靜地倚靠在院門內(nèi)側(cè)。
這是第二道崗哨。院子外不遠處的空地上,幾個孩子正在月色中玩耍。
“晃打月亮晃賣狗,賣個銅錢打燒酒。走一步,喝一口,問你個王大奶奶可要小花狗?晃打月亮晃賣狗……”突然,院外傳來清脆而急促的歌聲。李南立即用兩個大石磙抵住木門,然后飛身進屋,說了句:“有情況?!蔽堇锏娜搜讣泊禍缬蜔簦刂档罎撏逋?。
緊接著,兩聲刺耳的槍響及一聲“哎喲”的慘叫傳來,所有的人心中都一緊。李南聽出來了,那慘叫聲是年僅十二歲的兒童團團長馬布子發(fā)出的。
沒多久,他們就看見剛才開會的院落燃起了大火。
二
1968年春,李南從部隊請假回蘇北老家探親。時間雖然很緊,可他心里總擱著一樁事,他知道,是那聲時常在夢中回旋的慘叫聲。于是,他提前一天離開家鄉(xiāng),繞道廬江盛橋,走走問問,找到曾經(jīng)的夏家院村。
村里的民兵營長接待了他。
李南懇請民兵營長幫忙找找當年的兒童團團長馬布子。民兵營長說:“你別急,我先查查夏家院村的住戶名冊。不過,我在這兒工作好幾年了,沒聽說過夏家院有姓馬的村民?!焙芸?,翻完名冊,民兵營長兩手一攤,說:“你再想想有沒有其他線索,夏家院一直以來就沒住過姓馬的人家?!?/p>
“那再看看夏家院村年齡在40歲上下,參軍或者在外地工作的男子中有沒有。”
“1941年10月的一個夜里,夏家院村被日寇縱火,后來又三番五次遭小鬼子‘掃蕩’,村里不少青壯年都參軍走了,其他村民也大都搬走了,只留下寥寥數(shù)戶孤、殘人家。現(xiàn)在的居民基本是鬼子投降后陸陸續(xù)續(xù)從別的地方遷過來的?!泵癖鵂I長說,“至于參軍后隨軍或轉(zhuǎn)業(yè)到外地工作的,確實有不少人,我一時無法聯(lián)系到,以后有消息,我一定登記下來,向你匯報?!?/p>
三
當天夜里,李南在村部小學(xué)的教師宿舍歇息。連日趕路十分勞累,吃過晚飯,他簡單洗漱后便躺下了。迷迷糊糊中,他聽到窗外傳來“晃打月亮晃賣狗,賣個銅錢打燒酒……”的歌聲,李南噌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同時大聲喊道:“快,敵人來了!”
片刻后,他恢復(fù)了鎮(zhèn)定,拍拍自己的額頭,苦笑一聲。移步門外他才發(fā)現(xiàn),是一群孩子在學(xué)校操場上邊玩耍邊唱:“晃打月亮晃賣狗,賣個銅錢打燒酒。走一步,喝一口,問你個王大奶奶可要小花狗?晃打月亮晃賣狗……”
銀色的月光下,他眼里涌出了熱乎乎的淚。
四
1987年夏,李南在做記者的小女兒的陪同下,再一次來到夏家院村。夏家院村多了不少磚墻瓦頂?shù)姆孔?,碧綠的樹點綴其間,淡淡的炊煙飄在村莊上空,一派溫馨祥和的景象。
村支書前來做向?qū)А4蹇?,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頭發(fā)凌亂,耳后依稀有一塊鵪鶉蛋大的傷疤,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語著。
村支書說,這是個不知姓名、也不知從哪里來的流浪漢,有嚴重的智力障礙,大多時候瘋瘋癲癲,偶爾也冒出幾句正常點兒的話。幾年前,他來到夏家院村就不走了。村里找了一間簡易房子讓他住,村民輪流給他送吃喝兒。李南盯著那流浪漢看,忽地眼皮跳了一下。他走近流浪漢,鼓起腮,張開落了門牙的嘴唱起:“晃打月亮晃賣狗,賣個銅錢打燒酒……”
流浪漢竟瞬間安靜下來,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幾個人。慢慢地,他的嘴開始嚅動,僵硬地接上:“走一步……喝一口……問你個王大奶奶……可要……小花狗……”
“馬布子!”李南突然大喊一聲。
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見,流浪漢周身顫抖了一下。
五
“夏小二,男,廬江縣盛橋鎮(zhèn)夏家院村人,1930年出生。1941年擔任夏家院村兒童團團長。在執(zhí)行一次放哨任務(wù)時,以當?shù)赝{為暗號,幫助黨組織化險為夷。撤退時,被日寇槍彈傷及頭部,自此失聯(lián)。因其屬馬,廬江方言中對名號的稱呼里,常用‘不子’作后綴,故小名‘馬不(布)子’……”
數(shù)月后,李南的小女兒在一篇報道中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