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

編 者 語

為了緩解監(jiān)獄壓力、避免罪犯“交叉感染”，我國司法系統(tǒng)對一些犯罪情節(jié)不嚴重、犯罪主觀性較小的罪犯采取社區(qū)矯正監(jiān)管教育方式，監(jiān)督其洗心革面、改邪歸正。這本來是法律對于一些特殊罪犯的人性化處罰，但是由于監(jiān)管邊界比較模糊等原因，具體工作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極大地考驗著矯正工作者的耐心和能力?！叭娜鉃槿嗣穹?wù)”是黨和國家的根本宗旨，小說中工作在監(jiān)管矯正一線的魏山城，克己奉公，兢兢業(yè)業(yè)，與形形色色的矯正對象打交道，堅守法律紅線，真誠幫助一個又一個矯正對象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改正并重新回歸社會。

一

矯正對象趙實絕對不是善茬，叫他參加志愿服務(wù)，他到了現(xiàn)場就站在那里，什么事情也不干，看著其他矯正對象忙活，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他將自己當作旁觀者了。矯正對象要做公益服務(wù)回報社會，小鎮(zhèn)司法分局有時會組織矯正對象上街撿垃圾，安排矯正對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趙實長得白白胖胖，腆著一個大肚子，看上去像女人懷孕六七個月的肚子一樣，濃眉倒立像刀子一樣，鼻子碩大，人稱獅子鼻，卷發(fā)向后梳著露出寬闊的額頭。矯正組辦事員魏山城看到他這樣，問他為什么不干活兒。趙實大聲吼道：“別人都叫我趙總，或者叫我趙經(jīng)理，你們卻直呼我姓名，這是對我極大的不尊重，污辱了我的人格。”所謂矯正對象，就是被判處緩刑監(jiān)外執(zhí)行的那一類人。

魏山城心想，他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還想讓矯正工作者叫他趙總。魏山城說：“你要明白你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你現(xiàn)在是一個矯正對象，不是我們眼中的趙總或者什么老總，能叫你姓名就已經(jīng)不錯了，如果你在監(jiān)獄里面蹲著，你連姓名都沒有，你就是一個編號，幾個數(shù)字而已，我們連姓名都不會叫你，就用幾個數(shù)字代替你?！蔽荷匠巧聿目?，圓臉圓眼，整個腦袋就像一個肉丸子，留著板寸頭，顯得神清氣爽，他說：“趙實，如果你實在不服從監(jiān)管，那我就向上級說明情況，建議收回緩刑，讓你老老實實地去監(jiān)獄服刑吧。”如果作為矯正工作者，被他的矯正對象唬住，那以后的工作就不好開展了，最起碼在心理上就無法強大起來，所以他絕對不能讓趙實占了上風(fēng)。他板起臉來。平時他總是笑臉相迎，一直笑瞇瞇的，但是碰到該監(jiān)管的事情，他必須嚴肅起來，職責(zé)使然。某些罪犯雖然并不窮兇極惡，但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剛調(diào)來矯正組工作時，組長王有義專門找他談話，就講到這個問題，干矯正工作，一定要與矯正對象劃清界限，還就是監(jiān)管與被監(jiān)管的關(guān)系，講什么與矯正對象打成一片，那絕對是扯淡。不過也要與矯正對象推心置腹，幫他們從歧路上走回正道。這難就難在心理矯正，如何讓他們不再重新犯罪，這不僅是一門藝術(shù)，也是一個挑戰(zhàn)。魏山城本以為能分到司法分局辦公室跑跑腿打打雜，沒想到領(lǐng)導(dǎo)把他安排到矯正組，那時矯正組正好有空缺。他并非法律專業(yè)出身，以前在鎮(zhèn)機關(guān)大院在領(lǐng)導(dǎo)身邊當司機，領(lǐng)導(dǎo)高升調(diào)走了，臨走之前把他安排到司法分局，也算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了。領(lǐng)導(dǎo)交代他要好好工作，不是專業(yè)出身也無所謂，只要愿學(xué)肯干多鉆研，完全能把工作做好，不要以為司法工作專業(yè)性強就不敢去干，沒有人天生就會，即使是科班出身的大學(xué)生，也要在一線實踐工作中摸爬滾打掌握要領(lǐng)。領(lǐng)導(dǎo)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一段時間，為此失眠了好幾天，硬是把自己熬成了熊貓眼，無精打采的，生怕自己干不好工作惹麻煩上身。

趙實心里一驚，慌忙擺手說：“不，不要這樣，我還是老老實實地接受矯正監(jiān)管?！彼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收回緩刑，他必須老老實實地在監(jiān)獄里頭服刑，在里面肯定沒有在外面自在舒服，在監(jiān)獄所受的人身限制肯定會更多。

趙實早期在一個工廠打工，每天坐在流水線上固定做幾個動作，但他天生不是安分守己的種。他討厭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不甘心一輩子坐在流水線上如同一臺機器一樣不停地操作。于是有了一點積蓄，他就果斷地辭工干起了踩三輪車擺攤炒米粉的生計，起早貪黑踩三輪車到工業(yè)廠區(qū)炒米粉賣，兩三塊錢一份，有時一塊錢他也炒，反正給錢就炒，錢多一點分量多一點，還會加點雞蛋、瘦肉之類的。錢少他也會炒，只不過放的料少一點，物美價廉。就這樣，他靠一輛三輪車攢下了人生第一桶金，開起了他的第一間大排檔。他邊開大排檔邊到大酒店當學(xué)徒，目的就是學(xué)點廚藝，他那點手藝，炒米粉行，但是要做幾十個拿手好菜還是欠缺火候。說實在的，他也喜歡琢磨吃的東西，新鮮的食材，調(diào)味下多少，火候如何恰到好處，成本如何控制在最低等，他把餐飲當作一門藝術(shù)了。幾年之后，他開起了三四個大排檔，各具特色，有的專業(yè)走平民路線，兩個字“便宜”；有的專門經(jīng)營海鮮，活蹦亂跳的食材，讓食客眼見為實；有的專門做飲茶，配上精美茶點。他完全靠自己的努力發(fā)家致富，發(fā)家之后財大氣粗，講話就變得沖起來。那天晚上在飯市，有一個食客覺得飯菜不合口味不結(jié)賬，基本上都吃到見碟底了沒剩幾塊了。女服務(wù)員認為這不合理，那個食客借著醉意沖上來給了女服務(wù)員一巴掌。這一幕剛好被趙實看到。他說：“菜不好可以商量，你膽子也太大了，竟然當著我的面打我的服務(wù)員！”他一把揪住那個食客的衣領(lǐng)，毫不客氣地回敬了那個食客兩巴掌。沒想到，他這兩巴掌把那個食客的牙齒打掉了一顆，構(gòu)成了輕傷。調(diào)解的時候，那個食客提出要三萬元的賠償，而他卻分文不給，說寧愿坐牢也不出一分錢，他認為那個食客犯賤。就這樣，他因故意傷害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九個月，緩刑一年。雖然他被判刑，但他在員工中的威望提升到了空前，大家都認為跟著這樣的老板干，值。

趙實到司法分局報到那一天，魏山城在前臺值班。這里是市轄鎮(zhèn)，鎮(zhèn)街司法所升格為司法分局。舉行了入矯之后，趙實仍然憤憤不平：“憑什么他打了我的員工就沒什么事，說一聲對不起就了事了，我打他兩巴掌就判了一年緩刑?！蔽荷匠钦f：“這我也不知道，這是法院判的，我估計那個食客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那個女服務(wù)員的臉，相當于不小心摸了一下她的臉，而你卻把人家的牙齒打掉了。你也太沖動了，沖動是魔鬼。”陪同趙實來報到的是趙實的老婆黃鳳兒，還有他的兩個朋友一同組成矯正小組成員。要看管好矯正對象，還要發(fā)揮他們親友團的作用，畢竟親友團與矯正對象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矯正小組具有監(jiān)管矯正對象的義務(wù)，無需承擔法律責(zé)任。

魏山城瞄了趙實一眼，問：“你還站著干什么？”

趙實恍然大悟，抄起扔在地上的掃把，有板有眼地掃起地上的垃圾。

魏山城說：“你是不是覺得你是個老板，在大庭廣眾之下掃大街挺為難的，覺得不好意思？我不管你們是老板還是老頭，入矯之后，你們的身份都是一樣的，都是矯正對象?！?/p>

趙實低著頭不停地揮動掃把，說：“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看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喲?！?/p>

魏山城說：“我不是孫悟空，沒有七十二變的能耐，變不了你肚子里的蟲。但是常年與你們打交道，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了，這點小本領(lǐng)還是有的?！?/p>

干了十多分鐘，趙實額上沁出了汗水，說：“魏干事，有時間來我飯店吃飯，我請客。我最近推出了幾個新菜，正要找人試菜呢?！?/p>

魏山城說：“我最怕糖衣炮彈了，你請的我哪敢吃？”

趙實說：“打折也可以呀，我可以給你打很低的折扣?！?/p>

魏山城說：“那還是變相的糖衣炮彈，我不能在吃的上面吃虧，你好好接受矯正比什么都強?！?/p>

趙實長嘆了一口氣，說：“我在自己家里都沒有掃過地，現(xiàn)在卻淪落到站在大街上掃垃圾，我的臉面都丟盡了。”

魏山城說：“參加公益活動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面對現(xiàn)實，放下架子，你也是打工人出身，不要老是揣著老板的架子高高懸掛放不下來，那樣對你自己不是好事，要擺正自己的位置。當然了，我還要提醒你，不能再犯了，再犯就罪加一等。假如再犯的話，那就不是緩刑了，那就是實刑，只能老老實實地在監(jiān)獄里面待著了。”

趙實象征性地點點頭，弄成矯正對象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打擊，可是畢竟在外頭，人還是相對自由的，自己的生意還能照看，店里的大事還得由自己來把控。如果待在監(jiān)獄里面，那就無法隔墻指揮。僅從這一點來看，緩刑對他來講已經(jīng)夠?qū)捜莸牧恕?/p>

小鎮(zhèn)雖然面積不大，橫豎不到十公里，但工業(yè)發(fā)達，人口密集，據(jù)稱有將近十萬人口，矯正對象一直保持在高位狀態(tài)，最多的時候有一百多號人。按規(guī)定每二十個矯正對象就要配備一個矯正工作者，跟進監(jiān)督幫教等看似簡單實則繁瑣的工作。可規(guī)定是規(guī)定，沒有落實只是一紙規(guī)定，小鎮(zhèn)的司法社工從來沒有足額配置，所以一個矯正工作者包括社工要負責(zé)三四十個矯正對象，幾乎干了雙倍的工作量，但工資待遇還是全市統(tǒng)一標準，不會因為工作量增加而多一分錢工資。魏山城是政府聘員，他一人就跟進三十多個矯正對象的常規(guī)報到、申請假期、幫扶教育等，所以上班后就會忙得像一個不停旋轉(zhuǎn)的陀螺，即使下班時間也會遇到突發(fā)事件。矯正對象不像在監(jiān)獄里頭服刑，他們是相對自由的，能獲準批假，還可以出市出省。他覺得納悶，趙實連續(xù)兩三天定位都在本鎮(zhèn)同一個位置，定位都是他的飯店，而傳過來的定位圖片背景卻不一樣，這難免讓他懷疑趙實不老實，是不是未請假私自外出了。擅自外出可是違規(guī)的。

魏山城打通了趙實的手機，問道：“你人在哪里呢？”

趙實停頓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我在飯店，天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累呀，哪有你這樣舒服，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吹空調(diào)?！?/p>

魏山城一字一頓地問：“你現(xiàn)在飯店嗎？”

趙實說：“那當然，我哪敢騙你呢，正忙著呢，掛了?！?/p>

魏山城說：“我話還沒說完呢，你這幾天手機定位在你的飯店，而傳過來的圖片背景卻不像飯店，看上去好像在鄉(xiāng)下。這樣吧，限你一個小時之內(nèi)來司法分局報到?！?/p>

趙實說：“不行，我走不開，正忙著呢?！?/p>

魏山城說：“我現(xiàn)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擅自離開東莞去了外地，這樣未經(jīng)批準就外出是不允許的。如果你一個小時之內(nèi)趕不到，我可以再寬限你半個小時，一個半小時之內(nèi)趕到司法分局報到，這樣夠人性化了吧。”

電話那頭的趙實停頓了一會兒，說：“山城兄弟，你聽我說?！?/p>

魏山城說：“我們不是兄弟，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你是矯正對象，我是矯正工作者?！?/p>

趙實說：“老實告訴你吧，我把手機留在東莞，我一個人偷偷地跑回湖南老家了，我把自己每天拍的相片發(fā)給我的一個同事，由我的同事幫我上傳的?！?/p>

魏山城說：“你現(xiàn)在就要動身趕回東莞，然后寫一個檢討，深刻檢查你的錯誤，并且要給你作扣分處理。你也應(yīng)該明白，如果扣分達到一定的程度，會影響你能否順利度過矯正期的。”

趙實說：“魏干事，能否寬限幾天，我把老家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回東莞，兩天三天都行，我回來一趟不容易?！?/p>

魏山城說：“不行，如果你還是不接受我的意見，那我只好通知公安機關(guān)了。你現(xiàn)在就是逃脫了監(jiān)管，脫管是什么性質(zhì)不用我多說了吧。我有言在先，如果你這次心存僥幸，那就只能后果自負。我不想你加重處罰，但前提是你要盡快亡羊補牢?！?/p>

趙實放下手機不敢懈慢，立即叫了一輛網(wǎng)約車去高鐵站搭動車回東莞。他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魏山城識破了，看來接下來只能老老實實地接受監(jiān)管了，再這樣吊兒郎當只能是自討苦吃。他也明顯感覺到，這次魏山城有點來氣，講話的語氣比以前強硬了，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魏山城處理完一宗解矯之后，快步回到辦公室他的崗位，心忖很有必要與趙實推心置腹地談一下心，趙實剛將老板的架子放下來，又玩起了小把戲，是沒把矯正當作一回事，也沒把矯正工作者當一回事，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好像錢就是萬能的，還經(jīng)常開口閉口“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錢是萬萬不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張口閉口歪門邪理一套一套的，這樣多少會給其他矯正對象帶來負面影響。魏山城可不管他什么身份，腰纏萬貫也好，達官貴人也罷，只要是到了魏山城的手上，那就只有一個身份：矯正對象。

司法分局矯正組對外為社區(qū)矯正中心，“中心”有分量，顯得級別高一些，其實是一班人馬兩塊牌子。矯正中心談話室是獨立的，談話室也是矯正中心標配之一。這個談話室是密閉的，沒有窗戶，雖然開著冷氣，但還是會讓人覺得有點悶。一般來講，談話室是不會準備茶水的，但魏山城覺得這樣顯得沒有人情味，他會提前為談話對象準備一杯他自己喝的綠茶，那是他買來給自己喝的，讓別人看著自己喝茶，而別人手中無茶杯，他多少感到有點不自在。雖然有的同事對他這種做法有不同的看法，認為他這樣不能形成震懾效果，不利于工作的開展，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趙實氣定神閑地坐下，魏山城指了一下他眼前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說：“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喝吧，私家貨。”

趙實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的清香讓他為之精神一振，說：“好茶，我何德何能，竟讓魏干事端茶倒水?！彼麛[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蹺起二郎腿搖來晃去。

魏山城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說：“你出事之前，我們不認識。你出事了，也不是因為我，而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矯正的各項規(guī)定也不是我制定的，我只是執(zhí)行這些規(guī)定，所以我與你無冤無仇，也不可能針對你。你現(xiàn)在仍然對接受矯正有抵觸情緒，私自外出，是非常嚴重的問題，這不是小事怎能兒戲！如果你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只能公事公辦了。如果監(jiān)管不到位導(dǎo)致脫管漏管，那我是有責(zé)任的。如果我監(jiān)管到位了，你依然我行我素，那到頭來苦果只能你自己吃。你要明白，我不是監(jiān)管你一個人，而是要監(jiān)管幾十號人。我也不可能每天24小時都盯著你，你也應(yīng)該不愿意24小時被人盯著?！?/p>

趙實低下頭，架起的二郎腿放了下來，說：“看來我真的錯了，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不會被發(fā)現(xiàn)，沒想到還是被你的火眼金睛識破了?！?/p>

魏山城說：“水底下放屁都會有人知道，玩那些小聰明是沒有用的，只會給你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的檢討書寫好了嗎？”

趙實說：“還沒呢，不知從哪里寫起，小時候讀書我最怕寫作文了，一寫作文我就頭疼?！?/p>

魏山城說：“我不管你頭疼不疼，三天之內(nèi)一定要寫好檢討，最少要一千字，而且不能用電腦打字，必須手寫簽上你的大名?！?/p>

趙實咽了一下口水，喉嚨動了一下，說：“我這幾天別的事都不干，將所有的精力集中起來，認認真真寫好這份檢討書?！?/p>

魏山城說：“我還是希望你能端正態(tài)度，服從管理，順利度過矯正期。如果你不理解不配合，那最終承擔責(zé)任的還是你自己，而且是別人無法代替的責(zé)任，你自己掂量著辦。該說的我都說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p>

趙實咬咬嘴唇，說：“我知道了，人要臉面樹要皮，沒皮沒臉死牛皮，我可不是死牛皮，我是趙實，老老實實的實。其實我大半輩子以來，為人處世也是老老實實的，從不弄虛作假，沒想到竟攤上這事，事業(yè)做大了，卻被判了緩刑?！?/p>

魏山城說：“所以呀，你要懂得感恩，沒有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面，已經(jīng)很人性化了，也不會對你的生意造成什么影響，而且人基本上是自由的。之前要佩戴手環(huán)，現(xiàn)在手環(huán)也取消了，手機定位就行了。對于矯正這種形式，仍有不同意見，有的人認為太過人性化了，受害者仍在受苦受累非常痛苦，而肇事者卻監(jiān)外執(zhí)行矯正逍遙著，并沒有受到多少實質(zhì)性的處罰。作為矯正工作者，我有時候也想既然判了刑了，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地在監(jiān)獄里面待著服刑，除非有特殊情況，比如患病需要保外就醫(yī)。然而犯了法的人并非全是十惡不赦，人本善良，畢竟生活還要繼續(xù)，有的罪犯是家庭主力，他們身后是一個個家庭，如果一個家庭失去頂梁柱，難免會陷入困頓之中?；蛟S生活就是這樣，總是在矛與盾之中角逐演繹著對弈輪回?！?/p>

趙實說：“那是，那是，政府對我已經(jīng)夠?qū)捄甏罅苛??！?/p>

二

對于矯正對象這個身份，趙實非常忌諱并且守口如瓶，畢竟這不是光彩的事情，但紙里包不住火。他開著幾間飯店，商場如戰(zhàn)場，少不了明爭暗斗，別有用心的人如同獵狗一樣嗅到了氣息，揪住他的這個身份大做特做文章。這天凌晨一點多，魏山城已經(jīng)睡著了，一陣急促的手機音樂將他從睡夢中吵醒。他一看是趙實的老婆黃鳳兒打來的，心想不好了，估計是趙實又弄出了動靜。黃鳳兒是矯正小組的主要成員，最能盯住趙實的就是她。她是趙實幾間飯店的財務(wù)總監(jiān)，其實就是他的財神爺。雖然相貌平平，可是她卻能將她老公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一物降一物，魏山城感覺只有她才能將趙實收拾得心服口服。黃鳳兒屬于重量級的潑婦，如果與趙實發(fā)生沖突動起手來，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下的都是狠手，刀刀見骨，趙實一個在外面叫得響的漢子，著實被她打怕了，也被她打服了。那年過年因為回誰家引發(fā)爭執(zhí)，趙實要回父母家，黃鳳兒要回娘家，兩個人互不遷就動起手來。黃鳳兒跑到廚房抄起菜刀沖出來，一刀下去把趙實的右手中指砍掉了一點，趙實左手摁住右手中指止血，疼得趴在地上求饒。他看到黃鳳兒并沒有停止砍他的意思，倒在地上打滾說：“你這個臭婆娘，真的要把我砍死嗎？”黃鳳兒說：“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還有什么用，一點人情都沒有。年年都要回你父母家過年，從不打識我的娘家，難道我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直到住在附近的親戚聞訊趕來，將她手中的菜刀奪下來，才讓趙實逃過了一劫。她一旦狠起來，屬于不要命的那種，令人發(fā)怵。

魏山城點了一下手機，說：“財神爺，你那位怎么啦，不會又要犯什么事吧?！彼肟隙ㄊ勤w實的事情，否則她不會凌晨打他電話。

黃鳳兒如同放連環(huán)炮一樣說：“魏干事，麻煩你快來一趟，我家那位坐電梯與別人發(fā)生了沖突，我怕控制不住局面，把事情鬧大就麻煩了?！蔽荷匠羌遗c趙實家相距大概兩公里，以前散步買菜還會偶爾相遇，其實在趙實沒有出事之前，他印象之中見過趙實幾次。他扯了一件上衣，慌忙跑下樓去。妻子周天雨睡眼惺忪，打著哈欠說：“你一天到晚操哪門子心，三更半夜都不得安寧?！蔽荷匠钦f：“吃這門飯，沒有辦法，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重新犯罪，防范責(zé)任重如泰山?！毙^(qū)內(nèi)停滿了車，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飛快地奔向趙實家。

趙實家住在一個高檔小區(qū)，魏山城表明身份及原由后，小區(qū)保安立即帶他小跑到趙實家。保安說：“他們兩家人早就有點矛盾，之前還鬧過不愉快，聽說對方也是開飯店的，而且與趙實的飯店相距不足五百米。”魏山城問：“他們有沒有打起來？”對于他來講，只要不打，那就一切好辦，一旦動起手來麻煩就大了。保安說：“就差一點了，我們隊長在現(xiàn)場勸架呢，他們打不起來的?！?/p>

一個中年男子手指著趙實大聲罵：“有本事你動我一根毫毛試試，你一個判了刑的人，還敢那么囂張，簡直無法無天！”保安隊長雙手叉腰站在他們中間勸架。

趙實挺起胸膛昂著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說：“我判了刑又怎么樣，你有本事盡管放馬過來，老子怕你嗎？你個小混混算什么東西！”

魏山城將趙實拉到一邊，問：“到底怎么回事，你脾氣要改一改了，不要那么暴躁了。之前我跟你講了那么多，都白講了，浪費口舌。如果我的嘴巴是木頭做的，早就用到磨損發(fā)光了?！?/p>

趙實說：“我與他一起坐電梯回家，他故意將手機視頻放得很大聲，我提醒他能不能將音量調(diào)得小一點，電梯空間小回響很刺耳的，聽得我耳朵很不舒服。他倒好，不僅不聽勸告，反而變本加厲，說‘電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放多大聲就放多大聲，關(guān)你什么事’。我一聽這話就火了，就與他吵起來，從樓上吵到樓下。我感覺他是故意借題發(fā)揮，這才是我反感的?！?/p>

魏山城湊近趙實耳旁，說：“你就不能忍一下嗎？忍一忍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p>

趙實說：“憑什么讓我退一步，我是矯正對象怎么啦，矯正對象就要低人一等嗎？我又沒有做錯什么，不能讓別人騎在我脖子上拉屎拉尿?！?/p>

魏山城對那個中年男子說：“雖然趙實是矯正對象，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侮辱他，矯正對象同樣享有公民的基本權(quán)利。是有這樣的規(guī)定，矯正對象重犯會罪加一等，但前提是矯正對象有錯在先，如果沒有錯的話，不會治罪，更不會罪加一等。你有錯在先，不應(yīng)借題發(fā)揮，如果你們作為同行彼此有矛盾，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采取這種變相的手段沒任何作用。我作為矯正工作者，絕不會袒護矯正對象，但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矯正對象被欺負。如果你不服的話，也可以選擇報警，交由警方處理?！?/p>

那個中年男人說：“我在電梯看看視頻不可以嗎？他完全可以等下一趟電梯，偏偏要與我一起坐電梯，他安的是什么心，一點素質(zhì)都沒有?！?/p>

魏山城說：“如果從素質(zhì)這個角度來分析的話，趙實還真沒有什么錯，主要因為你放手機視頻的聲音大太了，影響他了，這才是這次矛盾的導(dǎo)火線?！?/p>

那個中年男人說：“還是算了吧，我懶得跟他這號人瞎折騰?！?/p>

趙實沒好氣地說：“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是矯正對象怎么了，即使是矯正對象也要奉陪到底?！?/p>

魏山城朝他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說：“你們雙方都消消氣，本來就沒有多大的事情，進了派出所你們以為好嗎？沒幾個小時你們出不來，不管你們有理沒理?！彼謱δ莻€中年男人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先回家去吧，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好不好，你們都不必記在心上，這一頁就這樣翻過去了。如果天天為了這點小事情較勁的話，影響彼此的心情，弄不好由此引發(fā)生病之類的事情，那樣多不劃算呀?！?/p>

那個中年男人說：“魏干事，麻煩你了，不管怎么樣，我聽你的，你說的話在理。”說完，他轉(zhuǎn)身回家去了。

魏山城拍了一下趙實的肩膀，對著黃鳳兒說：“還不把你家領(lǐng)導(dǎo)帶回去，難道還想搞野營嗎？”

趙實說：“魏干事，我剛才忍了一下，不然我就干死他，神經(jīng)病一樣的，做生意做不過我就出這損招，想讓我打他加重我的罪，做夢去吧，我才不上他的當呢?！?/p>

魏山城說：“行了，長點記性吧，都四十好幾的人了，又是大老板，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家人考慮?！?/p>

黃鳳兒拉了一下趙實的衣角，臉上擠出一堆笑，說：“魏干事，這么晚了打擾你實在對不住了，改天來我飯店吃飯，我請，我不是矯正對象?！?/p>

魏山城說：“你當然不是矯正對象，但你是矯正小組的主要成員，我也不能吃請，好好矯正，對大家都有好處。趙實，你要放老實一點，要學(xué)會忍讓?！彼吒吲e起雙手伸了一下懶腰，眼皮打架了，白天上班已經(jīng)夠累了，凌晨又出了這檔子事，還不能申報加班。

看著魏山城離去的背影，趙實想，如果自己不是矯正對象，魏山城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黃鳳兒說：“你剛才等于站在懸崖上，是魏干事把你拉回來了。保安隊長說話，那個貨色一點都聽不進去，但魏干事幾句話就把他講服了。這就說明人家魏干事有水平。我后怕了，假如保安隊長是那個貨色的人，佯裝勸架的話，那你肯定要在派出所過夜?！?/p>

趙實說：“我知道那個貨色故意找茬的，沒事找事，以為找到了我的軟肋，可我不怕他，他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就揍他。這是我的底線。不要以為矯正對象就好欺負。剛才魏干事不是說了，矯正對象也有基本的權(quán)利，不能任由別人欺負?！?/p>

黃鳳兒說：“這樣就不會罪加一等了？”

趙實說：“即使加一點，也不會加那么多，畢竟我是自衛(wèi)，我總不可能站著被人家打吧，我又不是傻子?！?/p>

黃鳳兒說：“看來你長進了?！?/p>

趙實說：“矯正期內(nèi)學(xué)了不少法律知識，很實用?！?/p>

魏山城回到家里，倒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呼呼大睡。缺覺第二天干活就會無精打采，渾身無力。周天雨躡手躡腳走過來，給他蓋上了一條空調(diào)被。周天雨在附近工業(yè)區(qū)的一間工廠打工，干流水線上的活，工資收入不高，但技術(shù)要求也不高，她適應(yīng)了這樣的工作，所以也不會有什么壓力。

三

這天周六，一家人聚在鄉(xiāng)下魏山城的父母家，餐桌上擺滿了噴香的飯菜，就差魏山城一人還沒到。這天是魏山城父親的生日。原本魏山城是要與周天雨一起去的，但他臨時有事就讓周天雨一個人先去，說他忙完打個網(wǎng)約車去。魏山城的父親等得不耐煩了，說：“天雨呀，你問問山城怎么回事，一大家子人就等他一個人了。”他父親是個急性子，脾氣暴躁，一點就著，發(fā)起火來暴跳如雷。

周天雨說：“不用等他了，大家吃飯吧。我剛才問過了，他還在單位呢，說有一個矯正對象剛好要解矯，矯正期滿后就必須解矯，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其實他也是很想過來吃飯的?！?/p>

魏山城的父親黑下臉來：“大家高高興興的，就是不見他的人影，真掃興，幸好沒有當大官也沒有掙到大錢，否則就不得了了，屁股翹到天上去了。工作上的事離開他就不行了嗎？再重要的事情也沒有老爸的生日重要?！?/p>

周天雨說：“阿爸，他工作上是個拼命三郎，責(zé)任心非常強。我感覺他入錯行了，天天忙得團團轉(zhuǎn)，有時三更半夜都要處理矯正對象的事情，不像我在工廠打工那么簡單?！?/p>

魏山城的母親說：“老頭子，你可要理解兒子，他一心撲在事業(yè)上，這是好事呀。這一點，我看隨你，你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嗎？所以你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魏山城的父親說：“這到頭來還怪罪到我頭上了，都是我的錯！”

魏山城的母親說：“山城無論長相還是心智，都像極了你，簡直就是和你一個胚子做出來的。不過有一點，兒子性格比較沉穩(wěn)，不像你這樣急躁，這點隨我了?！?/p>

魏山城的父親說：“敢情優(yōu)點都像你，缺點都是我遺傳的？”

魏山城的母親說：“眼見為實嘛?！?/p>

一家老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一輛網(wǎng)約車停在家門口，魏山城從車里鉆出來，手里拎著提前準備好的生日禮物，兩條他父親平常抽的煙。這老家伙煙癮很重，不管忙著還是閑著，幾乎煙不離手，家人勸他戒煙，他卻不以為然，“飯后一支煙，快活似神仙”，長命百歲，有幾個能活到百歲？兒女回家探望不拎別的東西沒關(guān)系，但是沒帶上煙他就會極不歡喜。

魏山城一個勁地賠不是，說自己實在沒有辦法，那個矯正對象到了解矯時間，必須要給他解矯的。

父親問：“你們司法單位就你一個人嗎？難道離開你就不會轉(zhuǎn)了？單位的事情可以讓別人代替干，你怎么那么死板呢?！?/p>

魏山城說：“專職做矯正工作的就三四個人，每個人手頭上都有一大堆工作，自己手頭上的事情自己熟悉，推給同事不好的?！?/p>

父親說：“乖仔，你就是太老實了?！?/p>

母親說：“山城，不要跟你爸一般見識，人老實是好事喲，油嘴滑舌游手好閑的，不是正道。”

父親說：“好啦，好啦，開飯，我要與兒子好好喝兩杯?！贝蠹易谝粡埓髨A桌周圍，紛紛起筷開吃。雖然不是什么珍味佳肴，都是家常菜，釀豆腐、白切雞、炒精肉、豬肚湯等，但是擺在一起就讓人目不暇接食欲大振。說實在的，魏山城平常在單位吃盒飯沒什么油水，營養(yǎng)也跟不上，難得這樣大快朵頤。父親給他夾了一個雞腿，說：“按理說這個雞腿輪不到你來吃，但是老爸今天特地獎勵你，不管怎么樣，你做的這份工作還是很有意義的，普度眾生，你普度的是走錯路的人，功德無量。雖然工資收入不高，但是卻能體現(xiàn)人生的價值。哦，對了，聽說你的發(fā)小耀成可能也要被判緩刑，好像是開車醉駕，被交警查車逮了個正著，他爸說材料已經(jīng)移交到檢察院了。如果你負責(zé)矯正他，適可而止，畢竟你們是發(fā)小，從小玩到大，記得要手下留情。我記得那年我們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你背著一個蛇皮袋去了幾戶人家里借米，別人都不肯借，還是耀成他爸看你可憐，硬是借了幾斤米給我們。當然之后我們也還了米的，但是在那時大家都不豐足，他家愿意借幾斤米給我們，就是很大的恩情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魏山城說：“這件事情我記得的，本來他媽不肯借米的，但是耀成卻要借給我們，說家里又不是沒有，有借有還的。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講過這句話。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一起上山掏鳥蛋下小溪撈魚，后來出來社會了，各自為了生計而奔波，彼此來往不多，但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他人挺聰明的，膽子也大，聰明反被聰明誤，可惜了，沒想到他竟然攤上這樣的事情。”他舉起酒杯，與父親碰了一下，仰頭把酒倒進肚子里。他說：“如果耀成成為矯正對象，我要回避的，但我會幫他走出泥潭?！?/p>

周天雨說：“我怎么看你有點像包公了?！?/p>

魏山城說：“你才像包公呢，矯正監(jiān)管的規(guī)定還是要執(zhí)行的。”

母親說：“好啦，現(xiàn)在是吃飯時間，別的事情就不要講了，聊聊開心的事情。”

組長王有義坐在辦公臺前打了幾個電話，背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機嚷道：“魏耀成，你給我聽好了，原本約好上午9點鐘搞入矯儀式的，現(xiàn)在都10點了，還沒見到你的人影。你不要跟我講堵塞車，塞車你可以早一點出門呀。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說明你對矯正一點都不重視，不要以為我們拿你沒有辦法，也不要以為你是魏山城的發(fā)小我們就會網(wǎng)開一面。我告訴你，對你的監(jiān)管只會更嚴格。”

魏耀成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五金雜貨店，兩間門面，雖然小本經(jīng)營，但也少不了應(yīng)酬。他要拓展業(yè)務(wù)，若能承攬一個工廠的送貨業(yè)務(wù)，對他來講也是大單。那天晚上，魏耀成好不容易約了一個工廠的廠長一起吃飯，席間自然少不了喝酒，也正因為喝酒喝到盡興，那個廠長爽快地答應(yīng)以后他們廠里電器配件之類的可以讓魏耀成來送，他給采購說一聲就行。魏耀成說：“只要廠長關(guān)照，我會做的，放心，我店里的東西物美價廉性價比高?！彼o那個廠長叫了一個代駕，自己卻糊里糊涂地開車回家，心想離家就幾百米，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不會被交警抓到的，況且自己喝的酒也不多，一兩都不到。他對酒精過敏，所以也不敢貪杯，每次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一下。他毫不猶豫地鉆進小汽車內(nèi)，轉(zhuǎn)動著方向盤呼地往回駛?cè)?。這一陣子，他心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小店的生意在他的苦心經(jīng)營之下好轉(zhuǎn)了，他考慮多請一兩個工人幫手，別看店小，薄利多銷細水長流也能發(fā)家致富。他開著小汽車跑了幾十米，剛到路口，就被流動查車的交警攔下了，吹了一個酒精測試棒，酒駕。

魏山城說：“有義，魏耀成這個人我熟悉，這樣吧，你不用心急，我找個時間與他好好談?wù)?，估計他對判決不服。他一向遵紀守法，讀書的時候年年都是三好學(xué)生，出來創(chuàng)業(yè)后在村里的口碑也是很好的，對老人非常孝敬，每年都會請村里的老人吃一頓飯，還給老人發(fā)紅包。”

王有義說：“他這個人即使本質(zhì)上不壞，也不能不守時！第一次報到就遲到，虧他還是個做生意的人，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這也太不像話了?！?/p>

魏山城說：“別看他只是開個小店，這幾年在他的精心打理之下，生意很火的，可能真的遇到什么事情走不開了?！?/p>

王有義說：“我不管什么原因，我們司法分局監(jiān)管了一百多個矯正對象，第一次報到遲到的只有他。他憑什么鬧特殊，在我眼里不管他是誰，都是清一色的矯正對象?！?/p>

足足遲到了一個小時，魏耀成才趕到司法分局矯正中心報到。他的額頭冒出汗水，坐立不安地東張西望，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中等身材，板寸頭，圓臉蛋，大鼻子，耳垂很大。

王有義大聲說：“你第一次報到就遲到，以后不要這樣了！我有言在先，如果以后再這樣，要處罰的。”

魏耀成火了，說：“我就喝了一點小酒，幾錢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夠得著你們這樣嗎。動不動就處罰，把我抓去殺頭算了。殺頭不過頭點地，多大一點事喲?！?/p>

魏山城湊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耀成，你消消火，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要理智地面對現(xiàn)實，這里沒有人會針對你，所以你要端正態(tài)度，不要像干柴一樣，一點就著?！?/p>

魏耀成說：“你們老是催我，急什么呢？搞得我心情很不爽，差一點撞上前面的小汽車，我已經(jīng)夠煩的了?，F(xiàn)在車多，到處塞車，難道讓我飛過來嗎？”

王有義拿出一大沓的表格讓他填寫，說字要盡量寫得工整一些，要錄入電腦做檔案，還要上傳的。

魏耀成瞄了一眼臺面上的表格，說：“我寫字向來潦草，這叫書法！懂嗎？”

王有義說：“不懂，我只知道矯正對象要寫工整寫清楚，不要只有你自己才看得懂無法錄入電腦，到頭來還得要你重寫并確認。麻煩來麻煩去最終麻煩你自己，你自己看著辦?！?/p>

魏山城說：“這樣吧，晚上下班后我去你店里坐坐，我想與你好好聊聊?！?/p>

魏耀成說：“如果是以前，我十分歡迎你來，但是現(xiàn)在，我真不希望你來?！?/p>

魏山城說：“我只知道我們是發(fā)小，這層關(guān)系永遠不會變，更加不會因為你正在接受矯正而改變?！?/p>

魏耀成說：“既然這樣，你就應(yīng)該幫一幫我，而不是給我添堵?！?/p>

魏山城說：“當然?！?/p>

魏耀成完成報到手續(xù)之后，頭也不回地離去了。王有義坐在辦公桌前錄入電腦，說：“山城，魏耀成這手字寫得還真是漂亮，一看就是以前讀書很用功的人。”

魏山城說：“他的書法拿過全縣的獎項，比我們班主任寫得還要好，就是人有點調(diào)皮，上課愛搞小動作，手腳停不下來?！?/p>

魏耀成的阿成雜貨鋪位于綜合市場轉(zhuǎn)角處，是市場中位置最好的商鋪，正因為位置好，每年都有不少人盯著，明里暗里較勁想拿下來。商鋪位置好，就不愁沒有生意做。就為這事，他每年都要絞盡腦汁，市場上上下下需要打點，同行的打擊打壓也要應(yīng)付。他心里憋著一股勁，想與他競爭沒那么容易，畢竟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不論財力還是人脈各方面都很到位。他的店鋪對面就有一間五金雜貨店，門面沒有他的大，生意也沒有他的好，但是對面的店主不是省油的燈，老是對他行奸使絆，慢慢地演變?yōu)槊髂繌埬懙貙χ?，有幾次兩人差一點打起架來。他也不知道對面的姓甚名誰，看那人的樣子有點猥瑣，就給對面的起了一個花名叫“老狗公”，吵起架來他也毫不客氣地罵對面的為老狗公。

魏山城準時出現(xiàn)在阿成雜貨鋪，小店鋪里擠滿了購物的人，魏耀成不停地招呼客人介紹貨物。人們來他的店鋪購物，他一般都會適當?shù)卮蛘?，比如總價超過一百，他會打個九八折，超過兩百，打個九七折，總之總價越高，折扣越大，讓利給顧客，這樣才有回頭客。就這一招，他就讓對面的老狗公氣得直跺雙腳，咬牙切齒。魏山城擺擺手，就權(quán)當與魏耀成打招呼了。魏山城想，阿成做成這樣子不容易，當初阿成沒有本錢，只是在市場上踩三輪車幫店主送貨的搬運工，送一單給多少送貨費，不是他說了算，而是聘他送貨的店主說了算。可是他與別的搬運工不一樣，他會安裝，讓店主省了請師傅安裝的錢，所以店主大多愿意請他送貨。由于認識的人多，后來阿成自己進貨銷售，那時他還開不起店，也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能網(wǎng)上開店，他就自己單干，有客人需要他就下單訂貨，慢慢地積累了人生第一桶金，直至盤下了他的五金雜貨店。對于阿成來說，開一間像樣的五金雜貨店就是他的一個夢想。阿成五金雜貨店開業(yè)那一天，他沒有請別人，只請了一個人，那就是他的發(fā)小魏山城，兩個人炒了一碟米粉、一碟田螺，喝了兩瓶啤酒。當然了，魏山城也沒有空手去，足足用了一個月工資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往事并未隨風(fēng)而去，而是歷歷在目。魏山城心想，阿成兄弟多么不容易，可能連他本人都沒有想到，生意能做成今天這樣紅火。

忙完了一陣子，魏耀成稍微有了點空閑。他擺上茶具，煮沸一壺桶裝水冒出裊裊熱氣，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地洗杯沖茶倒茶，堪比專業(yè)茶藝師。魏山城說：“阿成，你行呀，看得我都入神了?！蔽阂烧f：“這沒什么，很簡單的，熟能生巧?！?/p>

魏山城抿了一口茶，說：“阿成，你態(tài)度要好一點，不要與矯正工作者發(fā)生沖突，不要一發(fā)生摩擦就火冒三丈，心平氣和地面對不好嗎？你不是我跟進的，是由組長王有義跟進的。王有義我清楚的，他不會故意刁難你的，但是你講話要注意語氣，不要太沖了，以免影響彼此的心情?！?/p>

魏耀成放下茶杯，說：“既然我不是你跟進的，你操哪門子心，這根本不關(guān)你的事，多此一舉。”

魏山城說：“你又來了，你這性格真的要好好改一改了，我記得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怎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了，難道我不想你好？不管怎么樣，我們是發(fā)小，我絕對不會推你進火坑。這一點你應(yīng)該相信吧?！?/p>

魏耀成點點頭，說：“這個我還真不相信?！?/p>

魏山城說：“去你的，你的腦子給錢燒壞了吧?！?/p>

魏耀成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咧嘴笑了，說：“我跟你開玩笑呢，你那么嚴肅干什么，真的把我當傻瓜呀？阿城，你說我們做生意的，想接點生意做，吃吃喝喝在所難免，飯桌上喝點小酒不是很正常嗎？況且，并沒有發(fā)生事故，我是喝了一點小酒，又沒有傷及別人，也沒有撞壞市政設(shè)施，我何錯之有？這樣也給我上點刑罰，讓我怎么能想得開？我開車只有一次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被罰了兩百塊錢，除此之外就沒干過任何犯法的事情，真是小題大做。”

魏山城說：“法律既然這樣規(guī)定，自然是經(jīng)過專家學(xué)者論證過的，只要你是喝了酒，而且開了車，就是觸犯了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了，就是酒駕。你就不要糾結(jié)這個事情了，這個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你現(xiàn)在面臨的就是如何度過矯正期，以后不要再栽類似的跟頭了。記住，該報到就準時報到，該參加公益活動就準時參加，不要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別人我不了解，你我還是了解的，千萬不要耍你的小聰明，只會適得其反，對你沒有任何好處?！?/p>

“我知道了，就當我給你這個發(fā)小面子了?！闭f著，魏耀成從茶臺下拎出一紙袋茶葉，“這個你帶回去喝，勻點給你老爸，你老爸愛喝我給他的茶葉?！?/p>

魏山城連忙擺手，說：“這個茶葉不能收，如果你不用來司法分局報到，我肯定收下，可是你現(xiàn)在要來司法分局報到，這個絕對不能收。另外我要提醒你，安分守己地接受矯正不是給我面子，而是為了你自己，這一點你要搞清楚。”

魏耀成說：“阿城，你變了，是不是因為我現(xiàn)在是矯正對象你就看不起我了？”

魏山城說：“當然不是，我們還是發(fā)小，只是有規(guī)定，我還是要有所規(guī)避的。等你度過了矯正期，我好好請你吃一頓我自己做的飯菜。”

魏耀成伸出手說：“那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彼麄儞袅艘幌抡埔允净ハ喑兄Z。

王有義撥打了幾次魏耀成的電話，均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關(guān)機無法定位，他這是明目張膽地逃避監(jiān)管，相當于脫管了。他又撥打了魏耀成哥哥魏耀武的手機，傳來“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聲音。魏耀武作為矯正小組成員，承擔監(jiān)管矯正對象的職責(zé)。這會不會是他們故意串通好的？他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矯正對象下落不明脫管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要立即上報？

“不報。”魏山城說，“有義，你別急，說不定有別的原因，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魯莽行事的，極有可能發(fā)生了意外。這樣吧，我馬上去他店里看看?！?/p>

王有義說：“山城，我丑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能因為你們是發(fā)小就包庇他，一定要實事求是，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可不能犯錯?！?/p>

魏山城說：“我明白，放心吧，我要搞清楚情況?！?/p>

魏山城搭網(wǎng)約車來到阿成五金雜貨店，只有店員小劉一個人看店。他忙問：“你老板哪去了？”小劉滿臉愁容，說：“魏干事，你與他這么要好，難道你不知道嗎？”魏山城說：“廢話，知道還用問你嗎？”

小劉嘆了一口氣：“阿成老板倒霉喲，昨晚來了一車貨，他幫忙卸貨，可能近段時間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從車上摔下來，當即就不省人事了，我們慌忙打了120?！?/p>

魏山城心頭一緊，問：“他哥耀武呢，怎么也無法聯(lián)系上？”

小劉說：“耀武哥在醫(yī)院呢，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們情況怎么樣，阿成老板一向身體都很好的，沒想到摔一跤就不省人事了。心煩意亂，心情不好影響到他了?！?/p>

魏山城趕忙撥打魏耀武的手機，電話通了，問阿成現(xiàn)在怎么樣。

魏耀武說：“他醒過來了，不過人有點虛弱，醫(yī)生說要休養(yǎng)幾天，沒有什么大礙?！?/p>

魏山城放下電話，將情況立即反饋給王有義，不然報上去就麻煩了。他打通王有義的手機，說：“事情搞清楚了，魏耀成昨晚卸貨時摔傷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里，沒有造成失聯(lián)的主觀性，也就是說他不是故意這樣做的。他哥還在醫(yī)院，可能之前忙前忙后的，這也是無法聯(lián)系上他哥的原因?！?/p>

王有義說：“這樣吧，我們在醫(yī)院門口碰頭，順便買點東西去醫(yī)院看望一下他，同時核實情況。如果再過幾分鐘，我就要向上級匯報了，好在你及時核實了情況，避免了工作上的失誤?！?/p>

魏山城“嗯”了一聲放下手機，說：“小劉，你要看好店，如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訴我，但是遇事不要沖動，這個時候不要節(jié)外生枝?！闭f完，他立馬趕去醫(yī)院。

魏耀成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藥水順著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地吊進他的血管。魏耀武掃了一下小桌子上的醫(yī)藥費付款碼，抬頭一看，王有義和魏山城走進了病房，魏山城還提了一個果籃。魏耀武說：“王組長，我正想回你電話，進了醫(yī)院檢查這個檢查那個，實在脫不開身，我們不是故意的?！?/p>

魏耀成手肘一用力，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說：“你們來得正好，我的手機也摔壞了，可能電池接觸不良開不了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彼旖窍蛐∽雷由吓艘幌?。

王有義拿起手機，摁了幾下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說：“情況屬實，我們就不追究了，你也應(yīng)該知道，像你這樣一下子失聯(lián)了，對于我來講就是大事?！?/p>

魏耀武說：“事出有因，我也正想與你們解釋清楚，但是進來醫(yī)院就沒有閑過，一會兒還要拍一個片子呢?！?/p>

魏山城說：“耀武哥，辛苦你了，忙不過來可以叫我過來幫忙的。耀成，我把你的情況第一時間向王組長作了匯報，他也認為情有可原，還以單位的名義來慰問你，說明我們矯正工作者也是講感情的，也是有人文關(guān)懷的。”

魏耀成說：“你們工作那么忙，我給你們添亂了，實在不好意思，我這次是意外?！?/p>

王有義說：“耀成，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剛?cè)氤C還不太適應(yīng)，難免心情不太舒暢，但是你也要面對現(xiàn)實，我們作為矯正工作者，不是來害你的，也不是來為難你的，講到底還是來幫你的。”

魏耀成點點頭，眼角竟然流下了淚水，說：“我是有點想法，老覺得自己只是犯了一點小錯，不至于判上緩刑。我對于矯正多少有點抵觸情緒，自己一向遵紀守法，沒想到攤上了這事，我過不了心里這個坎。一會兒我讓人送一部新手機來，定位報到就不成問題了，省得你們找不到我?？磥恚椰F(xiàn)在就是鉆到地縫里去了，你們也要找到我。”

魏山城說：“這是我們矯正工作者的工作。像你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因為摔傷了，那就有可能要收監(jiān)了，就是要抓回去在監(jiān)獄老老實實地服刑?！?/p>

魏耀成問：“有這么嚴重嗎？”

王有義點點頭：“這可不是兒戲，沒有人情可講，高壓線絕對不能觸碰?！?/p>

魏耀成說：“跟醫(yī)生說一下，我明天辦出院，我不想待在醫(yī)院里面，悶死了。我就是摔了一跤，沒什么大礙?！?/p>

魏山城說：“待在醫(yī)院你都嫌悶，假如待在監(jiān)獄里面，那種感受就可想而知了?！?/p>

魏耀武說：“哪能讓你這么快就出去呢？我剛才問過主治醫(yī)生了，怎么也得三五天，醫(yī)生說是為了對你負責(zé)，還說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你是皮外傷，但也是傷，弄不好感染了麻煩就大了?！?/p>

魏耀成說：“小題大做，想賺錢也不能這樣干?！?/p>

魏山城說：“還是要聽醫(yī)生的，小心留下后遺癥。”

魏耀成說：“倒霉透頂了?！?/p>

魏山城說：“如果耀武哥忙不過來，我可以替換他來醫(yī)院照看你。”

魏耀武在鎮(zhèn)上開店賣水果，原本兄弟倆一起干，但是耀成不愿一直跟著哥哥干，老是想自己干出一片天地來，于是就出來踩三輪車送貨搞搬運。他這個哥哥也感到欣慰，沒想到只用了四五年時間，弟弟就真的開起了他自己的五金雜貨店。他也曾想幫幫弟弟，拿點錢給他開店，但是弟弟拒絕了，硬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干出來了。弟弟不愿意依靠任何人這股拼勁，當哥哥的佩服得五體投地。

魏耀武說：“沒事，我難得照顧我弟，他這個人不是一般要強，我們兄弟倆好好處幾天也好，平時我壓根就沒有這個機會，不是我沒有時間，而是他魏總不給我這個機會。”

魏山城說：“這樣也好，今時不同往日，財大氣粗了?！?/p>

魏耀成說：“去你的山城，你取笑我，小心我把你爸搬出來罵死你?！?/p>

魏山城連忙擺手，說：“千萬不要，我最怕我爸了，他一發(fā)脾氣不得了，弄不好要打人的。”

魏耀武說：“伯父的火氣還是那么盛嗎？”

魏山城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魏耀成說：“一物降一物，我現(xiàn)在不就是被你們壓住了嗎？”

魏山城說：“矯正工作者不是壓住你，而是在幫你，你剛才不是講了待在醫(yī)院有點悶了嗎？”

魏耀武說：“難得你們有這份心，我請你們?nèi)ネ饷嬉黄鸪灶D飯，我與山城也好久沒有聚了?！?/p>

魏山城說：“以后再說，現(xiàn)在不方便。”

王有義說：“有規(guī)定，不行的。”

四

深夜，魏山城剛回到家里，手機響了，是阿成五金雜貨店的小劉打來的，他想這小子一般都不會找他的，弄不好又是對面的老狗公來搞事了，他們兩家可是死對頭，搞得像冤家一樣，誰也不服誰。之前吵過打過，都被派出所成功調(diào)解好了，但是芥蒂未除。他問小劉怎么啦。他轉(zhuǎn)身下樓，心想不管怎么樣，自己都要去阿成的店里看一看，以免小事情釀成慘禍。小劉說：“阿城哥，對面的老狗公又來搞事了，站在店門口指桑罵槐，并且冷不防地沖到我面前，對著我指手畫腳，非常囂張。老板住進了醫(yī)院，就算他不住進醫(yī)院，我也不敢告訴他，生怕他忍不住動手打起來?！惫凰麤]有猜錯，老狗公就是喜歡到處咬人。他說：“小劉你給我聽好了，不管怎么樣，都不要與他發(fā)生沖突，如果他敢打你，你就報警，我現(xiàn)在馬上過去，看他敢怎么樣。我就不信他吃了豹子膽?！崩瞎饭莻€鰥夫，沒有什么人情可講，聽不進半點道理，他認為對的就是對的，他認為錯的就是錯的，別人講什么都沒有用，十足的一個老頑固。

小劉收拾好店里的東西，正在與老狗公對峙，他雙手叉腰怒目圓睜，說：“你個老東西，動我一下試試，你以為我不出聲是怕你嗎？雖然我只是一個打工的，有本事找我們老板單挑呀，你哪一次占到我們老板的便宜了？每次都被他整得灰頭土臉，像你這樣的人，干脆把頭藏到襠褲里去好了?！?/p>

老狗公齜牙咧嘴：“小雜種，我打你嫌弄臟自己的手，有本事你自己當老板呀，打工有什么出息，我再差也是自己給自己打工，不像你這樣寄人屋檐下?！?/p>

小劉說：“關(guān)你什么事，我就喜歡打工，怎么啦？狗拿耗子多管閑事?！?/p>

老狗公就是這個德性，生意不好就心情不好，找人吵一架放松一下心情。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逮住誰就罵誰，只要別人跟他吵架，那就正中他的下懷。整個市場的人都知道他的德性，生怕惹上他沒完沒了，見了他都要躲著走。如果進了他的店鋪挑選貨物，選中了又不買的話，那也會被他破口大罵。由于他經(jīng)常與顧客吵架，生意也慢慢地慘淡下來進入了頹勢，可是他不甘心，畢竟這是他的事業(yè)。

“老板，你何苦要把精力放在吵架上呢？如果將精力放在經(jīng)營生意上，那你也可以將生意做好的。”魏山城不好直呼他老狗公，而是稱他為老板，對于老狗公這個稱謂，他早有所聽聞。他之前沒有與老狗公打過交道，這回要好好會一會老狗公。他想，只要自己的出發(fā)點是對的，就不怕對方不講道理，除非對方的頭腦是壞的，否則不可能不明白事理。

老狗公嚷道：“你誰呀，這里沒有你的事。”

小劉說：“這是魏干事，司法分局的，與魏老板同一個村的?！?/p>

老狗公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白了魏山城一眼，說：“怎么啦，姓魏的叫的人，我怕你們嗎？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以叫人來，我也可以叫人來，誰怕誰呀！”

魏山城說：“不存在誰怕誰，你不用怕我，我更加不用怕你。我不代表單位，只代表我個人。如果你有本事想要打人，盡管打，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項上人頭？”

老狗公“咳”了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說：“你嚇不到我的?！?/p>

魏山城說：“我嚇你干什么？你又不是三歲小孩。你怎么說也是一個小老板，出門求財不是求氣，而你給我的感覺是在求氣而不是在求財，這樣有意思嗎？老叔，我想之前也有人給你們做過調(diào)解，但都沒有辦法從根源上解決你們的問題。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如果你老是這樣糾纏魏耀成，假如他真的無法忍受爆發(fā)出來，后果可想而知。你們要么不出事，一出事肯定就是大事。說白了，非死即傷。我也知道，魏耀成也一直在忍你，因為他身邊的親戚朋友包括我在內(nèi)，都一直在勸他。但你老是火上澆油，依然我行我素的話，總有一天他會忍無可忍。這不是我在嚇你，你也可以自己分析。假如你真的不怕死，就當我白勸你了，到時說不準哪個進火葬場?！?/p>

小劉雙手用力搓了一把臉說：“你做你的生意，他做他的生意，各不相干。阿成打折，人家有這個實力，你有本事也可以打折。人家待客人如親人，你對客人如敵人，你生意不好就找阿成的麻煩。我告訴你，阿成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旦橫下心來，估計你沒有好果子吃。之前有幾次他都蹲下來默默地磨菜刀，我都叫派出所的過來開導(dǎo)他。假如我有一天不干了，來了一個新的伙計對這里的情況不了解，說不準一念之差就會釀成慘禍。我現(xiàn)在想想都會感到后怕。我一個打工的你都要刁難，阿成怎么也是老板，并且在股市上大有收獲，你小看他的實力了?！?/p>

老狗公蹲在地上默不作聲。

魏山城看火候已到，說：“老叔，和氣生財，你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你這樣隔三岔五地吵吵鬧鬧，不如將精力放在經(jīng)營上，多掙幾個錢養(yǎng)老不好嗎？況且，阿成與你根本就沒有仇恨。即使阿成不開五金雜貨店，也有別人開的，市場那么大，早就沒有獨門生意了?！?/p>

小劉說：“阿成老板根本就不屑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一門心思放在經(jīng)營上，而你卻是一門心思放在吵架上，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的一樣，不僅整個市場的人都知道，而且附近的客人也都知道，這樣哪個敢去你店里幫襯生意，誰也不愿意惹禍上身?！?/p>

魏山城說：“老叔，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后不要這樣吵了，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呢，你看別的商戶之間都是有說有笑，你來我往心情也會好，其實你也可以這樣的，關(guān)鍵就看你自己了?！?/p>

老狗公重重地點點頭。如果這樣繼續(xù)鬧下去，遲早會出人命的，其實每次于他而言，都沒有占到半點便宜，他上了年紀，力氣就不如魏耀成，畢竟人家年輕氣盛。

魏山城一看這情形，展開了進一步攻勢，說：“比如小劉吧，他只是阿成店里打工的，人家與你也是無冤無仇的，你也要處處刁難他，這樣就很不地道了，打工的人也有尊嚴，不要說是人，你這樣即使是佛也會有氣?！?/p>

小劉說：“其實阿成老板人很好的，他自己資助了幾個貧窮山區(qū)的學(xué)生讀書，每年都會給他們寄錢，還自己開車前去探望，鼓勵學(xué)生好好讀書。”

魏山城驚訝地問：“真有這事？他都沒跟我講過?！?/p>

小劉說：“千真萬確。他很低調(diào)的。”

魏山城拍拍老狗公的肩膀，說：“老叔，回頭我也說說阿成，大家都互讓一些。你可千萬不要再火上澆油了，否則我說了也沒用。”

老狗公低著頭回他的店鋪去了。

小劉向魏山城豎起大拇指，說：“山城哥，一起去吃宵夜吧?！?/p>

魏山城轉(zhuǎn)身離去，說：“改日吧，沒事了，有事你及時告訴我，不要沖動。”魏山城想，假如這件事讓魏耀成知道了，讓他從醫(yī)院里跑出來動起手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處理，對正處于矯正期的他來講都不是好事。

小劉揮揮手，說：“好在你及時趕到，不然不知會鬧到什么地步。”

這天中午，魏山城下班走出辦公樓，烈日刺得他眼睛瞇成一條線。他父親迎上來，劈頭蓋臉地問：“阿城，你怎么回事，以前耀成每個月都會給我兩條煙的，自從他判處緩刑接受矯正后就沒有了。我問過耀成，他說是你不準他買煙給我抽，你不但不能為家人搞點好處，還讓你爸我受到損失。這也太不像話了?！?/p>

魏山城趕忙把他父親拉到一邊，說：“爸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成正在接受矯正，也要接受司法分局的監(jiān)管，我在司法分局上班，如果你還是與往常一樣，每個月收他兩條煙，這事情可大可小。你是我爸，就是矯正工作者的家屬，我不愿意在這點小事上犯錯。你要理解我的苦衷，既然吃上這碗飯，就要有所顧忌?！?/p>

他父親臉黑下來，說：“阿成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小時候吃我的糖餅還少嗎？他現(xiàn)在發(fā)達了，每個月買兩條煙孝敬我，是誠心實意的，沒有摻別的成分在里面。你倒好，不準他給我買煙。我可不理會那么多，我每個月?lián)p失了兩條煙，你賠?！?/p>

魏山城點著頭說：“好，我補給你。爸呀，你就不能少抽一點煙嗎？抽煙對身體沒好處?！?/p>

他父親說：“我就好這口，這幾十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不是說改就改的?！闭f完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魏山城說：“這不僅是燒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影響身體健康。你站著干什么？走呀，吃飯去，順便給你買兩條煙?！?/p>

他父親咧嘴笑了，說：“這還差不多?！?/p>

魏山城坐在矯正中心前臺那幾個碩大的“為人民服務(wù)”字體下面，指點矯正對象填寫資料表格。日期、簽名、指模等，這些看似繁瑣的手續(xù)，都是做檔案必不可少的，缺一不可。檢察院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派人前來檢查矯正對象的檔案，盯著檔案查找存在的漏洞。

矯正對象報到人數(shù)較多的時候，矯正中心大廳擠滿了人，報到也排隊進行。終于輪到魏耀成了，這是他最后一次報到，再過半個月他就要解矯了。矯正組長王有義跟局領(lǐng)導(dǎo)到鎮(zhèn)委大院開會，臨走前交代魏山城，說近期魏耀成表現(xiàn)不錯，能準時配合報到，積極參加公益活動，思想上有了很大的進步，要給予適當表揚。這就說明王有義對魏耀成的看法改變了，要是放在以前，橫看豎看不順眼，里外挑刺找毛病。當然了，這也并不是說王有義有意刁難他，而是魏耀成入矯之初的確存在態(tài)度問題。

魏山城打量了一下魏耀成，說：“阿成，首先轉(zhuǎn)達一下王組長的話，他說你近期表現(xiàn)不錯，這個值得表揚，所以接下來，你要繼續(xù)保持下去，順利度過最后十多天矯正期?！?/p>

魏耀成點點頭，說：“阿城，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幫了我很大的忙，對面那個老頭也沒有來找茬了，化解了我與他多年的積怨，我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像之前那樣，雖然我不怕他什么，但這畢竟是影響心情的事情。我聽小劉講了那晚的事情。我也意識到自己酒駕的危害了，雖然沒有造成傷害，但也是犯錯了，如果沒有被交警逮住一錯再錯，說不準下次就會釀成大禍。所以這次對我來說，這絕對是好事，給我敲響了警鐘，讓我深刻體會到了‘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的重要性。”

魏山城微笑著說：“阿成，你能這樣想，我真心替你感到高興，說明我們的矯正工作沒有白做，起到了真正的作用，改變了你的看法和做法，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魏耀成說：“老實講，當初我還真對你有點看法，以為你一點忙都不幫，還有可能在心里看我笑話，覺得你忘記了我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情誼，特別是你不準我給你爸買煙，我心里更加來氣，你又不是當官的，是不是太愛惜自己的羽毛了，何必要做成這樣？后來，我慢慢地理解了，你是身在其位有所顧忌呀。我現(xiàn)在想問一個問題，解矯之后，我們還是朋友嗎？”

魏山城說：“這個還用問嗎？以后你不要說認識我，我也不想見到你?！?/p>

魏耀成滿臉驚愕，“啊”了一聲。其實他清楚這是調(diào)侃的。

魏山城說：“開玩笑了，解矯之后，你跟別人沒有任何區(qū)別，再見亦是朋友，發(fā)小還是發(fā)小，哥們還是哥們。”

他倆對視一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五

這天下午下班后，魏山城掃了一輛共享電動單車騎回家，過了一個紅綠燈，轉(zhuǎn)入了小鎮(zhèn)最為繁華的街道，不遠處幾輛小汽車停在路邊，最后面那一輛打著雙閃燈，小汽車旁邊圍了一大圈人。他心想不好了，肯定發(fā)生車禍了，于是加快了車速往前沖去。一輛小汽車撞上了一個騎電動單車的外賣小哥，外賣小哥看上去傷得不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頭盔都摔破了，下巴擦破了皮流出血來。趙實朝人群中大吼一聲：“看熱鬧的，往后退一下，現(xiàn)在救人要緊，不要阻塞交通，以免再次發(fā)生傷害?！彼麖难澏道锩鍪謾C，立即打電話求救。一個后生司機由于受驚嚇過度，雙手顫抖，不知所措，估計又是新手上路，一不小心成了馬路殺手。小心駛得萬年船，一刻也大意不得呀。人們就是愛看熱鬧，事不關(guān)己也要湊上去看個究竟。魏山城擠過人群，看到趙實正從他的車上拿下三角架。發(fā)生交通事故后，要將三角架擺在路上警示過往車輛注意。魏山城疏散了一部分人群，堵塞的車子才緩慢地挪動，人都擠在路中間肯定會堵車，那樣急救車也開不進來。以現(xiàn)場的情形看，趙實不像是肇事者，難道他這個趙總思想覺悟真的提高了嗎？

“趙總，你怎么會在這里呢？是不是你的人？”魏山城問道。解除矯正之后，他可以叫趙總，人家也是名副其實的老總，但是矯正期不能這樣叫，身份不同，叫法自然也不同。

趙實擺好三角架，說：“路過，于是停下來施救，做點好事嘛，怎么說呢，我也是受司法矯正過的，思想覺悟多少也會提高一點，人要有公德心，我也愿意做好事，不講功德無量，最起碼良心上過得去吧?！?/p>

魏山城說：“看來，我們的趙總真的進步了，一年三個月的矯正期起到了真正的作用?！?/p>

趙實說：“這是必須的，因為幫扶我的不是別人，而是魏山城干事，你這么用心幫我，我即使是塊木頭做的也會受到教育，政府是真的為了我好，魏干事也是真的為了我好。我現(xiàn)在想當初都會感到后悔，那時沒有悔改的意思，心里還非常抵觸?！?/p>

魏山城說：“你覺悟提高了，思想上行動上都進步了，這是讓我感到最高興的事情，也是矯正工作最好的結(jié)果了。”

救護車來了，趙實幫忙將受傷的外賣小哥抬上擔架，引導(dǎo)醫(y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他對肇事者說：“你也不用太過緊張，出了事情就要面對，一會兒要好好配合交警的調(diào)查，你的車輛購買了保險吧？”

肇事者點點頭，小聲說：“買了，我是第一次發(fā)生這樣的事故，快嚇死了?！?/p>

魏山城問肇事者：“你認識這個好心人嗎？”

肇事者搖搖頭，說以前沒見過。

趙實滿臉不悅，說：“好你個魏干事呀，你竟然不相信我?！?/p>

魏山城說：“我只是問一下，沒有別的意思?！?/p>

趙實反問：“你為什么不懷疑是我找人演戲呢？”

魏山城說：“我看有點像，主角就是你?！?/p>

趙實臉陰沉下來，問：“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也沒有那么假吧。那好吧，我接受調(diào)查，如果有半點做假，我愿意接受任何懲罰。我雖然不是矯正對象了，但是你可以曝光我呀，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那么發(fā)達?！?/p>

魏山城說：“我信，不用查，我為你感到高興。我只是多問幾句，為了印證這次事件的可信度。趙總，我想找媒體記者來現(xiàn)場報道，當然不是站在矯正對象的角度報道，而是從見義勇為好市民的角度來宣傳，可以嗎？”

趙實說：“魏干事，我不想搞那么多事，人怕出名豬怕肥，你放過我吧，我只是干了一件舉手之勞的事情，不想搞得滿城風(fēng)雨。我過我的小日子就好了，舉手之勞的小事是我樂意做的。我畢竟是受過矯正的人，明辨是非，不以惡小而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行善積德吧?！?/p>

一會兒，交警開著閃爍的警車呼嘯著來到了現(xiàn)場，立即開展現(xiàn)場勘查，他們也誤以為趙實是肇事者，知道他是見義勇為后同樣豎起大拇指點贊。那個青年交警還莊重地向他敬了一個禮，說：“感謝你及時施救、報警，處置得當，避免了二次事故，你是好樣的。”趙實憨厚地“嘿嘿”笑了兩聲，說這是很小的事情，自己應(yīng)該做的，說完與魏山城揮揮手，鉆進了他的小汽車離開現(xiàn)場。

魏山城騎上他的共享電動車，心想，矯正對象經(jīng)過受教悔改進而從善如流，這是作為矯正工作者最為樂見的，無疑這是達到了矯正目標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刻，他的內(nèi)心是喜悅的。他體驗到了矯正工作者的快樂，改造一個人不容易，成功改造更加不容易。痛改前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矯正期間矯正工作者與矯正對象，不僅在心靈上對碰，也有明里暗里的對弈較量，最終讓法理占了上風(fēng)，讓矯正對象從當初的抵觸到后期的配合，從犯法到守法甚至從善，融入和睦的法治社會，成為守法的合格公民。他想，自己作為一個擺渡人，這也是他這份工作的價值體現(xiàn)。

回到家里，妻子周天雨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釀豆腐、清蒸魚、老火湯、白切雞。魏山城說：“今天是什么日子呀，這么多菜?！彼耄拮右幌蚬?jié)儉，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周天雨說：“吃吧，雖然不是年不是節(jié)，但今天對你來說很重要，你生日?！蔽荷匠沁@才恍然大悟，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生日，過了這個生日，他就35歲了，常言道三十而立，他35歲了還沒有能力在城里立足，房子是租來的。他認真考慮過買房這件事，但是房價一直往上漲，而收入?yún)s跟不上去，他只好作罷。妻子沒有埋怨他，覺得買不起房可以租房，實在不行等上了年紀就回老家鄉(xiāng)下，到那時就沒有買房的苦惱了。一旦淪為房奴也是非常痛苦的，背上沉重的經(jīng)濟壓力和心理負擔，弄不好還會影響下一代人。所以，即使他已35歲了，還是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周天雨給他夾了一塊蘸了味料的白切雞，問：“是不是有一個叫朱永的人在你那里接受矯正？”

魏山城點頭稱是：“他呀，吊兒郎當?shù)?，已?jīng)給了他一個警告處罰了。你怎么知道的？”

周天雨說：“他是我廠里一個車間主任的侄子，聽他叔叔講，他想請假回外地的老家五天，你們沒有批準他。他叔知道你在司法分局上班，問能不能通融一下，批準他的假期。大家同在一間工廠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想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魏山城說：“請假要有正當?shù)睦碛?，我知道這件事，可是我讓朱永補交資料，他口口聲聲說他奶奶病了住院治療，卻無法提供住院資料，比如他奶奶的診斷證明等，這很顯然是在說謊話。作為一個矯正對象，在請假時作假是不行的，首先是態(tài)度問題，這其實也是矯正監(jiān)管的一種措施。”

周天雨說：“如果他什么資料都齊備，就不用找他叔來說這件事情了?！?/p>

魏山城斷然拒絕，說：“這樣的假期不能批，弄不好要擔責(zé)的。你是不是收了他叔的東西？”

周天雨說：“我沒收人家的東西，我想人家難得求自己一次，你卻一點面子也不給，畢竟我在人家的手下干活，人家會不會因此而刁難我?！?/p>

魏山城說：“他敢！如果他敢這樣做，我就找單位領(lǐng)導(dǎo)，讓單位領(lǐng)導(dǎo)與你們工廠的老板交涉。這些事情政策上有規(guī)定，如果他朱永的請假符合條件，不可能不批他的假，但是他沒有任何正當?shù)睦碛?，就算他找到分局長也不敢批他的假。他畢竟是矯正對象，如果他還不老老實實接受矯正，那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三次警告就要收監(jiān)。他這次托你走后門想請假，我也會申請給予他一次警告?！?/p>

周天雨說：“不批他的假，還要給他一次警告，你不要這樣做，這樣他叔會有意見的?！?/p>

魏山城說：“我可理不了那么多，我按規(guī)定干，他有意見可以提出申訴?！?/p>

周天雨小聲說：“我收了他叔一袋水果，是進口的那種水果，叫什么名字我說不出來，反正吃起來挺爽口的。裝水果的袋子里面還有一個小信封，里面裝了一千元，全是嶄新的百元大鈔?！?/p>

魏山城腦袋“嗡”地一聲炸響了，罵道：“我剛才問你還說沒有，你這樣害人不淺，弄不好我會被開除的！”

周天雨壓根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本以為同事之間幫個小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收點東西也是人之常情，怎么也不至于上綱上線。她心里一驚，說：“現(xiàn)在如何是好？”

魏山城問：“水果呢？”

周天雨說：“在冰箱里，我吃了一個，剛想拿出來給你吃，沒想到你發(fā)這么大火?！?/p>

魏山城說：“吃了一個，我們就補他一百元，水果連同小信封的錢一分不少退回給他叔。你知道他叔住哪里嗎？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去，我也好當面向他叔講清楚?！?/p>

周天雨說：“他叔就住在工廠后面，那一排房子都是工廠高管住的?！?/p>

魏山城帶著妻子周天雨找到朱永叔叔的家，正好朱永也在。朱主任滿臉不高興，說：“不幫忙也無所謂，怎么東西也給我退回來了，天雨是廠里的老員工，大家都是老同事，這樣做有點不順人情。”在那間工廠，朱主任也是一個元老級的人物，眾所周知他是廠里的原始股東之一，就是說他也是老板之一，只是股份相對少一點，可是他參與工廠管理，實權(quán)在握。

朱永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說：“這件事情與我無關(guān)，我只與我叔講了我想回鄉(xiāng)下看望我奶奶，沒有要我叔送禮。我并不知道我叔與嫂子在同一間廠呢。”他聳了一下肩膀，扮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低眉順眼地篩茶水。朱永右手的中指少了一小截，那一小截手指不是受的工傷，而是欠下賭債被放高利貸的人砍下的。借了一萬元，還了幾萬元還少了一截手指，他越想越氣，偷偷地溜進放高利貸的那個猛漢家里，趁著那個猛漢還在熟睡之中，將那個猛漢的右手中指也砍了一小截。雖然只是一小截，但比朱永的那一小截足足長了一半。朱永被聞訊趕到的公安逮了個正著，而那個猛漢也因為放高利貸被繩之以法，一個盤踞已久的黑惡勢力團伙被一舉連根拔掉。鑒于事出有因，朱永被判了緩刑，那個猛漢卻被判了實刑，老老實實地在監(jiān)獄里頭待著服刑。

魏山城說：“不管你知不知道，這件事都與你有關(guān)。朱主任，矯正對象是可以請假的，但前提是要有正當?shù)睦碛伞＜词乖谀愎S，員工也不可能想請假就請假吧。朱永以他奶奶病了為理由請假，卻沒辦法提交任何他奶奶住院的證據(jù)，你說這假哪個敢批？作為一個矯正工作者，我沒有任何為難他的理由，一視同仁。如果個個矯正對象都隨便編一個理由請假，司法分局都批準的話，那出了亂子哪個擔得起？況且，你們找到了我的家屬，我認為這樣就更不應(yīng)該了，我也只是一個打工的，靠自己的工作養(yǎng)家糊口，我不想因此丟了自己的飯碗。如果因為收了你們的禮品而被查處的話，那我的工作十有八九保不住的。”

朱永說：“你不說，我不說，哪個知道呢？魏干事，你小題大做了。再說了，我叔與嫂子也是多年的同事，我叔又是車間主任，關(guān)心一下員工也是很正常的嘛?！?/p>

周天雨說：“朱主任還是工廠的工會主席呢?！?/p>

朱永說：“那就對了，工會主席給員工送溫暖，有什么問題嗎？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必要扯那么遠嘛?！?/p>

魏山城白了朱永一眼，說：“你認為正常，我卻認為不正常。如果你不是矯正對象，如果朱主任不是你叔，那還可以理解為正常，可事實偏偏相反。”

朱永說：“魏干事，我也聽說了，你們幾個矯正工作者之中，就數(shù)你管得最嚴格，我算是倒霉透頂了?！?/p>

魏山城說：“恰恰相反，由我來監(jiān)管幫扶你，你算是幸運的了，你的人生之路還很長，如果矯正沒有起到任何效果，你以后又誤入歧途，那承擔后果的只能是你自己，而不是別人。我這樣分析，你能理解嗎？”

朱永點點頭，說：“嚴管厚愛，我當然理解，理解的，我只是說笑而已。我走到今日這種地步，完全怪我自己，不怪別人，都是賭博惹的禍。那時我還奢望靠賭博一夜暴富，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過上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日子，豈料后悔莫及。當然了，砍掉那個放高利貸的人的手指我不后悔，權(quán)當為民除害了?！?/p>

魏山城說：“我還是勸你多學(xué)一點法律，假如你當初懂法用法的話，就不會這樣去報復(fù)，也不會因此而受到刑罰，說不定還會得到警方的獎勵?！?/p>

朱永不停地點頭稱是：“說得在理，可是世上沒有后悔藥喲?！?/p>

朱主任說：“話又說回來，朱永請假這件事是我的主意，我想老家的茶山要收摘果子了，即使請人摘茶果，最好還是要有自己人在現(xiàn)場盯著，我父母年邁了行走不便，而朱永正好這一段時間沒事干，于是我就出了一個餿主意，本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沒想到還是被魏干事識破了。”

魏山城說：“你這種小伎倆，換作我們單位的任何一個矯正工作者都能識別出來。沒有充分的證明材料，誰也不會隨意批準矯正對象外出申請的假期。這可是要擔責(zé)任的。這次好在沒有造成不良后果，我這邊就不追究了，但是以后你們要吸取教訓(xùn)，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了。說實在的，我們矯正工作者常年與矯正對象及其家屬打交道，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能碰得到，所以這樣的事情見多不怪了?！?/p>

朱永在手機上叫了幾個外賣，說：“魏干事，嫂子，你們一起吃點東西?！?/p>

魏山城說：“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感謝你的好意。朱永，我希望類似的事情不要再發(fā)生了，這次看你態(tài)度誠懇就不追究了。”

朱主任說：“感謝魏干事了，大人不記小人之過，大錯特錯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了，給你工作帶來麻煩了?！?/p>

朱永說：“不會了，我以后一定端正態(tài)度，用心聽從管教，絕對不會再犯了。”

魏山城笑了：“那好，我這一趟算是沒有白跑了?！?/p>

朱主任看到魏山城夫婦走遠，沒好氣地說：“都是你小子不爭氣，如果不是我?guī)湍銚踔?，把?zé)任攬上身，說是我叫你做假的，這次司法分局準饒不了你的?！?/p>

朱永羞愧地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六

入矯儀式上，陳義榮一直低著頭，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鉆進去，心里溢滿了負罪感。他沒想到一直以來品學(xué)兼優(yōu)的自己卻被判處了緩刑六個月。那天吃飽飯閑著無事，他與朋友在一個小旅店打麻將，突然沖進來幾個治安隊員，個個兇得很。他心里來氣，不就是打麻將嗎，犯了多大的罪呀，又沒有賭博，只是幾個老友聚在一起打發(fā)時光。那個胖墩墩的治安隊員要他們拿出身份證來，說要查一查他們有沒有前科。他沒有帶身份證，只好打電話叫他父親將身份證送到小旅店來。他拿到了身份證，被父親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說他吃飽飯沒事做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地在家里待著，跑到小旅店打麻將干什么，純屬沒事找事。他右拇指和食指捏著身份證舉在胸前，那個胖子治安隊員沖過來，想一把將他的身份證搶到手上，他故意閃開不讓對方搶到。那個治安隊員惱羞成怒，大聲說：“你竟敢襲警！”其實他只是一個輔警，與正兒八經(jīng)的民警還是大有區(qū)別的。那個治安隊員一拳打在他的胸前，他火了，索性一把抱住那個治安隊員，一口咬住對方的右耳朵不放。他緊緊地咬住那個治安隊員的耳朵，直到那個治安隊員求饒才松口，他往那個治安隊員沾滿鮮血的臉上吐了一口口水，說：“我呸，老虎不發(fā)威，你以為我是病貓?！彪S后，他被民警和治安隊員一擁而上拿下。

那個治安隊員受了輕傷，他因襲擊警務(wù)人員被判了緩刑一年六個月，但他還是認為該出手時就要出手，并沒有為自己的沖動感到后悔，卻為自己給家人帶來的傷害感到內(nèi)疚。畢竟祖上幾代人都沒有受過刑罰，個個都是遵紀守法的公民。

入矯儀式結(jié)束后，陳義榮正想轉(zhuǎn)身離去，魏山城叫住了他，說：“你也不用太過自卑或者自責(zé)，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要勇敢地去面對現(xiàn)實，你才二十出頭，以后還有美好的未來?！标惲x榮其實是單親家庭，他與父親相依為命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小鎮(zhèn)，剛開始父親獨自一人磨豆腐，挑擔走街串巷叫賣，后來擺地攤賣點小家電，還開過大排檔、小食攤，現(xiàn)在年紀大了，一個人干不動了，在村環(huán)衛(wèi)隊找了份掃大街的活。他父親寄厚望在兒子身上，含辛茹苦供他讀完大學(xué)，沒想到他畢業(yè)即失業(yè)。其實，陳義榮也跑過不少地方求職，卻處處碰壁，因而變得灰心喪氣。他心高氣傲，高不成低不就，曾在一家所謂的科技公司找到工作，沒想到卻是搞詐騙的，他干了一個星期連工錢都沒要就不辭而別。他不愿意昧著良心去掙別人的血汗錢，并且對此極為反感。惹不起躲得起，他不肯同流合污。

“魏干事，我能不自卑嗎？很快就25歲了，還是一事無成?！标惲x榮臉上掠過一絲悲傷。

魏山城說：“大器晚成。只要走正道，你也是行的。”

陳義榮說：“可是我已經(jīng)走了邪路?！?/p>

魏山城說：“正視矯正，改過自新，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p>

陳義榮說：“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自身的溫飽問題都沒辦法解決?！?/p>

魏山城說：“這個不用急的，小鎮(zhèn)那么發(fā)達，只要肯干就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我看過你的檔案，先就業(yè)再擇業(yè)?！?/p>

陳義榮點頭稱是，說：“我上大學(xué)讀的是電子科技專業(yè)，最好要對口的專業(yè)，總不能讓我去掃大街吧，那樣有辱斯文喲?！?/p>

明天是陳義榮報到的日子，矯正對象每個月都要定時間到司法分局現(xiàn)場報到，手機線上每天報到，人還要每個月到現(xiàn)場報到，線上線下齊監(jiān)管。魏山城預(yù)防陳義榮忘記現(xiàn)場報到時間，專門提前發(fā)了一個微信提醒他，以免他受到處罰。扣分也是一種處罰，扣分高了不是好事，弄不好會被警告。

陳義榮回復(fù)：“我已經(jīng)失業(yè)三個月了，手機微信上還有一塊多錢，沒有去報到的路費，走到司法分局一趟就有七八公里路，來回我也受不了喲?！彼€在手機上截了一張圖發(fā)過來，顯示微信僅有1.45元，連坐一趟公交車的錢都不夠，坐一趟公交車至少也要兩元。

魏山城沒想到他經(jīng)濟窘迫到如此地步，回復(fù)：“你可以向親朋好友借錢，想想辦法，你是必須要來報到的?！?/p>

陳義榮回復(fù)：“我向我爸要錢作路費，我爸讓我去死?！彼纸亓艘粡垐D發(fā)過來，然后又說：“魏干事，你能不能借我點路費，我一有錢馬上還你，我現(xiàn)在真的是走投無路，讓這十元八元路費給愁死了?！?/p>

魏山城心想，這個人本質(zhì)上并不壞，就是有點書生意氣，沒想到為了一點路費發(fā)愁。他給陳義榮轉(zhuǎn)了五十元，說：“這錢給你當路費，你還是要找到工作，這才是出路，不然難以為繼?！?/p>

陳義榮說：“我最近一段時間在努力找工作，可能是點背，運氣不好，到處碰壁，面試之后都沒有回音，十分影響心情，自己好歹也是大學(xué)生，沒想到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彼c收了五十元，說：“明天見，不過我絕不會再犯事了，不值得與那些所謂的人計較，以免弄臟了自己的手腳影響到自己?！?/p>

工作的間隙，魏山城瀏覽微信消息，他看到一個朋友的網(wǎng)吧要招一名網(wǎng)管，要求與陳義榮所學(xué)的專業(yè)基本上一致，于是他將陳義榮的簡歷發(fā)給那個朋友。他與那個朋友平時來往不多，那個朋友也曾是一名矯正對象，后來解矯之后出于感激，有時會找他聊天喝茶。他覺得也沒什么，不能因為人家曾是矯正對象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矯正對象回歸社會之后就是正常人了，因為受過矯正他們比一般人更加懂得遵紀守法的重要性。

那個朋友在微信中說：“這個人應(yīng)該也是矯正對象吧？”

魏山城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說：“是的，他表現(xiàn)很好，本質(zhì)上也不壞，就是有點書生氣，已經(jīng)失業(yè)好幾個月了，一直在苦苦找工作。”

那個朋友不客氣地說：“不是我看不起矯正對象，我也曾是矯正對象，但畢竟矯正對象身上有污點，就像我一樣。我也曾遭過白眼，屢屢碰壁，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這樣吧，魏干事，如果你能給他作個擔保，網(wǎng)管這個崗位我就給他，前提是他能干，能勝任這份工作?！?/p>

魏山城說：“行，我可以擔保，不會出事的，他有技術(shù)，正是你要招的人?！彼?，陳義榮如果有工作，就不會無所事事，不僅生活上有保障，日子也會過得充實起來。他也曾給矯正對象找過工作，但都是一些技術(shù)含量比較低的工種，找技術(shù)含量這么高的工作還是頭一回。作為矯正工作者，為矯正對象排憂解難，考驗著矯正工作者的能耐，既要監(jiān)管矯正對象，又要為矯正對象適當排憂解難。如果矯正對象三餐難保，難免影響矯正工作。就業(yè)就是最大的民生問題，這對于矯正對象來講更加現(xiàn)實了。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他覺得自己還是要盡力去做，以情感轉(zhuǎn)化人，比任何教育手段都管用實用。

陳義榮報到手續(xù)辦完之后，魏山城說：“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p>

陳義榮說：“魏干事，我借你的錢，會盡快還。我感覺沒做錯什么事，該報到都報到了?！?/p>

魏山城說：“我給你在附近一間網(wǎng)吧找到一份工作，網(wǎng)管，薪水還不錯?！?/p>

陳義榮說：“魏干事，你不是在忽悠我的吧，網(wǎng)管也是高管呀，工資不低的，你不會是給我找了一份在網(wǎng)吧搞衛(wèi)生的活兒吧？”

魏山城滿臉嚴肅地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那個網(wǎng)吧的老板曾經(jīng)也是矯正對象，人家創(chuàng)業(yè)成功了，開了好幾間網(wǎng)吧，生意還挺紅火的。”

陳義榮問：“人家不會嫌棄我是矯正對象吧？”

魏山城說：“不會的，人家理解的，只要你以后好好干，比什么都強，老板也是過來人，心知肚明，你就不要糾結(jié)于這個身份了。當然了，你不要意氣用事，遇到事情要多商量，要保持頭腦冷靜，也可以跟我講一講，千萬不要犯渾。我還是那句老話，沖動是魔鬼?！?/p>

陳義榮長長吁了一口氣，說：“天終于光亮了?！币馑际钦业竭@份工作，就業(yè)問題解決了，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了。

魏山城帶著他來到網(wǎng)吧面試，經(jīng)過一番實操之后，那個朋友對陳義榮表示滿意，當場答應(yīng)讓他上班。那個朋友說：“如果你干得好，以后我會提你當總監(jiān)，但是不管怎么樣，你都要感謝魏干事，我是給他面子，如果不是他推薦，我還是要好好考慮一番的，最起碼會做到優(yōu)中選優(yōu)?，F(xiàn)在我就不挑選了，就你了，魏干事推薦的，我放心用?！?/p>

魏山城拍著那個朋友的肩膀說：“我沒想到你干得風(fēng)生水起，想當初，你也曾迷茫?，F(xiàn)在呢，當上了大老板。這就是活生生的榜樣，曾是矯正對象同樣也能創(chuàng)業(yè)成功。”

那個朋友說：“哪里喲，如果當初不是魏干事幫扶我，哪有我的今天？所以我現(xiàn)在認為，矯正對我來講并不算壞事，雖然走了彎路，但還是走上了正道，三生有幸讓我遇見魏干事。如果當初沒有魏干事幫一把，我現(xiàn)在說不定在大牢里蹲著呢?！?/p>

魏山城向那個朋友豎起大拇指，對陳義榮說：“榜樣就在你面前，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陳義榮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放心吧?！彼难劬谷粷駶櫫?。人處于窮途末路時，若有人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那樣他就會沒齒難忘甚至銘記終生。

陳義榮第一次領(lǐng)到了網(wǎng)吧的工資，用微信給魏山城轉(zhuǎn)來了五百元，說是加倍還錢。魏山城拒收，只收了五十元。陳義榮說：“你給我找到了工作，就當是我感謝你的辛苦費，或者當我請你吃一頓飯?！蔽荷匠恰昂俸佟毙α耍骸拔疫€是那句話，你把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強。你能順利回歸社會，我就會感到知足，感到幸福。”

那個朋友反饋了陳義榮的工作表現(xiàn)，說他工作踏實肯干，關(guān)鍵是技術(shù)過硬，完全可以勝任網(wǎng)吧網(wǎng)管的工作，網(wǎng)吧遇到技術(shù)難題不用求外人了，陳義榮都能“手到病除”。

后來在陳義榮的引薦下，又一個矯正對象被安排到網(wǎng)吧工作，當清潔工。

陳義榮想給魏山城送一面錦旗以表謝意，魏山城卻拒絕了，說：“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我不想大張旗鼓地做事情。在小鎮(zhèn)，我只是一個小干事，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分內(nèi)的工作本來就要干的，沒必要搞得那么張揚?！痹缧┠辏灿谐C正對象出于感激想送一面錦旗，他一概拒絕，不想做表面的文章。

上午上班剛在辦公桌前坐下，魏山城就收到組長王有義發(fā)來的微信：“過來坐一下?！边@樣的表述表示有事找他，絕對不是坐下來喝茶，而且肯定是工作上的事。魏山城走進王有義的辦公室，王有義小聲地說：“把門關(guān)上?！蔽荷匠禽p輕地推上門擰了一下關(guān)門栓，問：“什么事呀，搞得那么神秘，我沒做錯什么吧?！?/p>

王有義指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份材料，說：“這是一封投訴信，是局領(lǐng)導(dǎo)批轉(zhuǎn)過來的，一個矯正對象投訴說社工小杜向他索要好處，他以微信轉(zhuǎn)賬的形式給小杜轉(zhuǎn)了一百元，而且附上了轉(zhuǎn)賬截圖，局長要我們組織內(nèi)查。我對了一下微信號，那個收錢的微信號的確是小杜的?！?/p>

社工小杜個子不高，長得微胖，理著平頭，戴近視鏡，性格溫和，做事情有條理不溫不火。魏山城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不可能，與小杜平時的表現(xiàn)反差太大。他說雖然有收錢記錄，但也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王有義壓低聲音說：“所以嘛，要調(diào)查搞清楚，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你要不動聲色地查，千萬不能走漏風(fēng)聲，畢竟家丑不可外揚?！弊鳛槌C正組長，如果下面的人出了問題，王有義免不了要被問責(zé)。

魏山城點頭“嗯”了一聲，心想，刀刃向內(nèi)，丑人難做。他本不想做，但也必須做。他要找那個寫投訴信的矯正對象謝幸福好好談一談，但是不能在單位談，于是他以走訪的名義找到了謝幸福的住處。謝幸福在一個工廠當保安，但不住在工廠宿舍，而是租住在工廠附近的舊村老屋，工友說他不太合群，還說他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影響了工友的睡覺。謝幸福一口咬定是小杜向他索要錢財，有轉(zhuǎn)賬記錄的，難道轉(zhuǎn)賬記錄也有假？魏山城查閱了謝幸福的手機微信轉(zhuǎn)賬記錄，謝幸福轉(zhuǎn)了一百元給小杜屬實。

魏山城說：“謝幸福，我可要提醒你，我一定會查清楚的，如果你敢誣陷社工，到時對你沒有好處，所以你要如實交待?！彼?，在謝幸福這里無法找到更有價值的線索，那就要直面小杜了。他也擔心與小杜產(chǎn)生誤會，如果自己搞清楚真相，對小杜來講就是還他一個公道。誰都不愿做丑人，但還要有人來做這個丑人。

小杜滿臉委屈，說：“謝幸福的截圖是真的，但謝幸福有沒有講他向我借錢的事情呢？那時他剛?cè)氤C找不到工作，借錢無門身無分文，我好心借給他一百元，讓他找工作，先把他自己養(yǎng)活，沒想到他狼心狗肺反咬一口。哦，對了，他之前報到不準時，我嚴肅批評他了，估計他心里不服，想報復(fù)我?！?/p>

魏山城問：“你借錢給他有什么證據(jù)嗎，當時有沒有別的人在場？”

小杜說：“沒有別人在場，真的沒有什么證據(jù)，當時就是看他可憐，心想幫他一把，沒想到幫出個白眼狼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幫他，省得自己麻煩?！?/p>

魏山城問：“你當時是在什么場合給他錢的，銀行轉(zhuǎn)賬還是給現(xiàn)金？”

小杜說：“在公交車站，就是我們司法分局樓下那個公交站，我給他一張一百元的現(xiàn)金?！?/p>

魏山城說：“小杜，你放心，我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你不要因為謝幸福投訴你就故意去刁難他?！?/p>

司法分局樓下公交站安裝了治安監(jiān)控，魏山城心想這下好辦了，只要將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查看就能真相大白。司法分局想要調(diào)取監(jiān)控，公安分局答復(fù)要求出公函，沒有公函不能調(diào)取。魏山城手持公函還被相關(guān)工作人員刁難，他忍受不了，直接上門找到公安分局局長，說：“我已經(jīng)按正規(guī)手續(xù)辦理了調(diào)取監(jiān)控申請，憑什么還這么刁難我，這可關(guān)系到一個司法社工的清白，我這辦的是公事，不是私事?！惫卜志志珠L是新上任的，他也認為魏山城這個理由是合理的，既然是兄弟單位，又同屬于政法系統(tǒng)，本應(yīng)互相配合互相支持，他當場要求工作人員全力配合，要與兄弟單位搞好關(guān)系，工作才能形成合力。

通過調(diào)取治安監(jiān)控，截取了小杜遞給謝幸福錢的視頻和照片，魏山城將謝幸福叫來訓(xùn)戒室，說：“真相大白了，你還有什么話可說的？”

謝幸福支支吾吾，說：“魏干事，我錯了?！?/p>

魏山城說：“我是有言在先，你誣陷一個司法社工，調(diào)查期間還不如實交待，情節(jié)嚴重，性質(zhì)惡劣，司法分局將會與法院、檢察院合議，提請對你收監(jiān)處理。

下班時，小杜叫住了魏山城，鄭重地說：“謝謝，好在城哥還我一個清白，不然我無法繼續(xù)干下去了?！?/p>

魏山城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當初還擔心你會誤會，現(xiàn)在好了，真相大白，你是清白的，我也就放心了?！彼麄z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每轉(zhuǎn)化一個誤入歧途的人，魏山城心里就會感到舒暢，體現(xiàn)出自己的人生價值，也是他的夢想。

窗外，正午的陽光酒滿大地，春意盎然，道路兩旁的玉蘭樹散發(fā)出沁人心脾、令人沉醉的花香。

作者簡介：

駱丁光，廣東龍川人，16歲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中國小說學(xué)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三級?，F(xiàn)供職于東莞市司法局長安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