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的老鄰居,客堂間的金老太太在松江泗涇醫(yī)院臨終前最想的就是一塊粢飯糕?!耙獰岬?,氽得嫩一點……”她平生最愛的就是粢飯糕,此刻兩眼充滿著期盼?!拔胰ィ 蔽艺f。我知道附近古樓路有一家路邊店做粢飯糕。
不過必須駕車10分鐘到達,車程來回,加上“氽”粢飯糕的時間,起碼30分鐘,我不知金老太太能否撐到那一刻。
說起粢飯糕,當(dāng)年上海點心里算是“花旦”角色,不在“四大金剛”之內(nèi),因為論制作,“四大金剛”都是小制作。油條,發(fā)酵面團加一鍋沸油即可;大餅,和做油條的合用一桌,然后烘烤而已;豆?jié){更簡單,加熱,分咸甜就可分勺。唯獨粢飯糕,得先煮米飯,純大米不行,太軟。純秈米,過于糙糲;行家告訴我,須得粳米和秈米搭配,問題是它們的比例是多少,商業(yè)機密,不可說也,高手會在粳米與秈米搭配的基礎(chǔ)上,再撒些糯米,更妙。
關(guān)鍵是粢飯必須煮得不軟不硬,但又比普通米飯稍硬些,以便切割。這火候倘若不是練家子,非砸了不可。而煮好米飯還得趕緊趁熱撒上細(xì)鹽,務(wù)必拌勻,稍涼后倒入木制方格內(nèi),方格的四壁早就涂上了油而防止粘結(jié),然后壓實,定型,待其徹底冷卻后,用沾水的菜刀——是的,必須時不時地沾水——把長長的飯糕一塊塊地切成1厘米厚薄的方塊,若菜刀不沾水,就粢飯糕黏刀,甩不掉啦。
說起粢飯糕,當(dāng)年上海點心里算是“花旦”角色。
粢飯糕的行程到此還沒完,我們小時的炸粢飯糕都是獨立的深深的大油鍋,哪像現(xiàn)在的粢飯糕,小癟三似的擠進油條鍋里“揩揩油”。那時的大師傅神定氣閑,掂過糕坯一塊一塊溜著鍋邊下去,只聽得陣陣“嗤嗤嗤”的響,沸油翻騰,煙霧彌漫,鐵絲抓筢輕輕地攪動,粢飯糕特有的香味瞬時充斥弄堂,顧客們可以即刻地對師傅提出要求,或嫩或老,全在師傅手里。
類似的粢飯糕,古樓路還有,但待我趕到,已經(jīng)收攤。一個激靈,想到莘松路也有粢飯糕,趕緊又鼓輪東向,趕到后好不容易地?fù)频搅俗詈笠粔K,“老耶?嫩耶?”還講究個頭!立刻再鼓輪西向,早已過了“30分鐘”,果然還沒踏進病房,就已聽到了一片混亂雜沓的舉哀聲……金家媳婦見到我,一把拿過粢飯糕就往她婆婆鼻前湊,一迭連聲地說,再早點就好了,再早點就好了——
我無力地倚著門框。老太太小時候帶過我?guī)滋?。吃一塊粢飯糕如今竟然成了一種臨終奢侈?還得同樣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我,驅(qū)動四輪去趕去搶?
我不知哪里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