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項圣謨題畫詩藝術特征探析

摘要：明末清初著名收藏家和畫家項圣謨，其祖父項元汴為明代著名書畫收藏家和畫家，得益于此，項圣謨對于大量書畫的鑒藏，為其題畫詩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基礎。而在大量的作品中，有三幅《招隱圖》寫了大量的題畫詩，但前人大多只對其《招隱圖》進行風格分析或者將詩和畫結合研究，而缺少對于題畫詩的專門研究。因此，文章主要從項圣謨《前招隱圖》的題畫詩出發(fā)，介紹項圣謨及其招隱詩成因，著重分析其招隱詩的藝術特征。

關鍵詞：項圣謨；前招隱圖；題畫詩

項圣謨（1597—1658），初字逸，后字孔彰，號易庵，是活躍于明清時期著名的文人畫家、書法家和篆刻家，其工繪畫、書法，山水畫學黃公望、倪瓚，蒼翠蔥蘢；書法學智永、趙孟頫，楷書結體整齊、規(guī)范嚴謹；亦擅作詩，大多是題畫詩，主要題材大多是描繪祖國河山、自然風光以及對人民苦難的同情和對故國的思念。其著有《朗云堂集》《清河草堂集》《歷代畫家姓氏考》《墨君題語》等。

一、項圣謨題畫詩成因分析

項圣謨作為文學家，其在詩作上的創(chuàng)作深受古代文人隱逸詩學家的影響，在這個基礎上他還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隱逸思想融入自身的繪畫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半[逸”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被視為一種高尚的境界和生活方式，許多文人士大夫因對朝廷官場不滿或個人精神追求，選擇隱居山林，追求隱逸生活，這種傳統(tǒng)觀念對項圣謨的招隱詩產生了重要影響。

項圣謨的自身經歷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影響。他出生于浙江嘉興，祖父是明代江南聲名顯赫的收藏大家項元汴，他的收藏在當時可謂是聞名遐邇。另外，項圣謨的伯父項德純、項德新都是著名書畫家。項元汴“天籟閣”收藏的繪畫作品年代從唐至宋元，數(shù)量眾多，如盧鴻的《草堂十志圖》、王維的《輞川圖》等。項式家族這樣豐厚的家藏以及其祖父的藝術啟蒙，給予項圣謨極大幫助。根據(jù)項圣謨《前招隱圖》（見圖）上的自跋：“余畫此卷，因乙丑（1625年）秋涉吳江，舟次無事，撿得此紙，計共六幅，接為長軸，始落墨也。自吳放流……因讀陸機左思招隱詩，有興于懷，將補是圖……并賦五言二十?！盵1]可見該畫作是項圣謨由陸機、左思的招隱詩有感而發(fā)之作，這是其招隱詩來源的直接成因。

項圣謨身處于明末清初之際，明朝末期社會動蕩不安，政治、經濟發(fā)生了許多重要的變化。在政治上，晚明已明顯出現(xiàn)衰落跡象，特別是明神宗和明光宗統(tǒng)治時期，朝廷腐敗、內憂外患等情況加劇。對于大部分文人來說，自古以來都有范仲淹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責任感，他們用自己的文字反映國家現(xiàn)狀和百姓疾苦。項圣謨便是其中的一員，他雖以畫作出名，但他也在詩作上反映自己對于百姓的關心以及對于國家的熱愛。

二、項圣謨題畫詩藝術特征

題畫詩作為繪畫上的詩作，是畫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國山水畫在不斷的發(fā)展演變中，逐漸形成了將詩歌和繪畫結合起來創(chuàng)作的藝術形式。題畫詩的創(chuàng)作方法通常是先有畫作產生，然后詩人根據(jù)畫作的意境和表現(xiàn)方式創(chuàng)作出與之相對應的詩歌，其突出的長處便是可以彌補畫作之不足。南宋著名史學家鄭樵曾說：

河出圖，天地有自然之象，洛出書，天地有自然之理。天地出此二物，以示圣人，使百代憲章必本于此，而不可偏廢者也，圖經也書緯也。一經一緯相錯而成文，圖植物也，書動物也，一動一植相須而成變化。見書不見圖，聞其聲不見其形。見圖不見書，見其人不聞其語，圖至約也，書至博也。即圖而求易，即書而求難。古之學者，為學有要置圖于左，置書于右，索象于圖，索理于書。故人亦易為學，學亦易為功。舉而措之，如執(zhí)左契。后之學者離圖即書，尚辭務說，故人亦難為學，學亦難為功。雖平日胸中有千章萬卷，及真之行事之間，則茫茫然不知所向。秦人雖棄儒學，亦未嘗棄圖書，誠以為國之具不可一日無也。[2]

上述內容的主要意義可引申為圖像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表達方式，它們各自具有獨特的特點和優(yōu)勢。圖像以視覺形式存在，直觀、具體，能夠迅速傳遞信息。文字信息更注重表達復雜的邏輯、思想，文字能夠準確地描述細節(jié)、解釋概念。雖然圖像和文字在表達方式上存在差異，但它們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可以結合、互補的。通過將圖像與文字結合，可以創(chuàng)造出更加全面的信息傳遞方式。可見，鄭樵已經開始重視圖像的作用。而后文人畫家蘇軾更是強調了詩畫之間的密切關系，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圖》中提出“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的觀點，他認為詩是畫的“內在”、畫是詩的“外在”，二者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具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律性。蘇軾的“詩畫結合”觀念，對后來歷代畫家產生很大影響，成為很多文人畫家創(chuàng)作的主要手段。題畫詩在畫作上的放置位置多樣，有的畫家將詩作放置于畫面上，使畫與詩融為一體，也是畫作構成的一部分；有的畫家將詩作置于畫作后，主要用于解釋畫作內容等。這種藝術形式是造型藝術與語言藝術的有機結合，它令觀看者增加了多重感官感受，并且增強了藝術作品的表現(xiàn)力，進而更好地傳達出藝術家所要表達的思想。項圣謨自己的畫作中也有大量題畫詩，除了《招隱圖》外，《秋林讀書軸》《松濤散仙卷》《巖棲思訪圖詠卷》等都有大量題畫詩。其畫作就是通過題畫詩的書寫，更好地傳達畫作中所表現(xiàn)的情感。關于其題畫詩的風格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借景抒情

在古代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情景論”一直是現(xiàn)今詩學界關注的話題，對于“情景論”有較多論述的，主要以王國維、王夫之為代表。在“情景論”中，關于美學方面的表現(xiàn)方式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情景交融，通過對于景物的描繪和選擇，詩人可以構建出具有特定意境的詩歌。情感的表達是以景物的描寫為載體的，使抽象的情感得以具象化。二是情與景本身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必備抒發(fā)要素，借景抒情也是“情景論”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詩人通過闡述歷史事件、人物形象、自然景物，將自身的情感內核注入詩作中，從而達到抒發(fā)感情的目的。

項圣謨在招隱詩其一和其三中分別寫下“入山非辟世，端為遠浮名。泉石多綠兮，煙霞縱性情。潛鱗自無餌，林鳥不曾驚。應有銷廬夢，從茲罷請纓”和“歲古藤陰直，溪深木影寒。終難容俗駕，盡許老漁竿。小閣云來窄，遙山天放寬。其中有隱者，夢不到長安”，詩作中主要描繪了山居景象，山中的泉水和石頭綠意盎然，歲月悠長的古藤茂密地依靠在幽暗的地方。潛伏的魚沒有餌料也能生存，林中的鳥兒也不為人所驚擾。這里的環(huán)境幽靜清涼，非常適合遠離喧囂，過上寧靜的生活。云霧繚繞，但遠山開闊無邊，人物、景物、動物的結合描繪了一幅生動的畫卷。此外，“漁夫”這一意象是文人雅士在表現(xiàn)自身隱逸思想時所經常用到的。詩人借漁夫自喻希望放縱自己老去后仍然持著魚竿，在山中垂釣。詩人在詩中主要通過對于幽僻山居景象的描寫來表達對于寧靜自然生活的向往。

2.向往隱逸

“隱逸”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一個獨特而重要的人文現(xiàn)象?！半[逸”一詞出自《漢書·何武傳》的“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3]，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社會中負責管理的官員中有很多表現(xiàn)出色的，但這些民間人士并不喜歡過多地參與社會事務?？梢婈P于“招隱”一詞，最開始是尋找民間有才能的隱逸之士，招致他們進入官場治理事務。但漸漸地，關于該詞也不再只是表達“征召隱居者出仕”的意思，還有“招人歸隱”的意思。項圣謨招隱詩中表意就為“招人歸隱”，其招隱詩中大多是將自身置身于山水之間，描繪隱逸生活的細節(jié)，詩作中大都能看出他對于隱逸生活的向往。第五首招隱詩的內容為“山不招人隱，何年得隱居君。芳魂空載史，俠骨浪成墳。出世饒佳境，歸田有逸群。石苔過雨秀，巖樹親云啟”，意即山野中沒有特意招攬人們隱居的標志，但卻渴望過上隱逸的生活。

詩中同樣運用了借景抒情的手法，其大量描繪景物的辭藻，石苔在雨中顯得秀美，巖石上的樹木仿佛親近云霄。這些對于自然景物的描寫與主人公內心追求的隱逸生活相呼應，表達了對于自然的向往。其招隱詩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文人對于山水環(huán)境、隱逸生活的追求，它強調人們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向往，以及對于隱逸生活的渴望，展現(xiàn)了追求內心寧靜與純粹的情感。在這種情感中，山水和自然環(huán)境被視為心靈寄托的場所，隱逸生活則被認為是一種追求寧靜的理想生活方式。

3.虛實結合的意境

在中國古典美學中，虛實是一對重要的概念，被廣泛應用于詩歌、繪畫及其他藝術形式中?！疤摗笔侵赋綄嶋H形態(tài)的內在精神特質或抽象規(guī)律；“實”是指現(xiàn)實世界中的客觀存在，可以通過感官感知的具體事物。它主要是將虛幻的形象與現(xiàn)實的物體相結合，表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藝術效果。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曾言：“畫外意，待詩來傳，才能圓滿，詩里具有畫所寫的形態(tài)，才能形象化、具體化”[4]，亦是強調詩畫結合的重要性。

在題畫詩中，虛實結合大多通過使用意象、比喻、擬人的手法來實現(xiàn)。詩作家們通過描繪現(xiàn)實的景物來抒發(fā)內心的情感和思想，或者通過虛幻的景象來襯托現(xiàn)實的景物。這種表現(xiàn)方式，使得詩歌增強自身的表現(xiàn)力，給讀者帶來強烈的審美體驗。項圣謨《前招隱圖》的二十首招隱詩中也較多使用了這種藝術手法。如招隱詩其十五曰：“林壑攀躋上，盤旋入翠微。白云聞犬吠，落日見僧歸。鶯和如求韻，龍潛豈息機。自知難合世，寧與俗情達。”前兩句寫林壑、白云、犬吠等實景，表現(xiàn)了山中的生活場景；后面“鶯和如求韻，龍潛豈息機”的虛幻意象，可見詩人對于自然、閑適生活的追求。

誠然，明代很多畫家的題畫詩中也都蘊含著虛實結合的意境。項圣謨題畫詩中虛實結合的手法，不僅為繪畫作品增添了文學內涵和情感意味，同時也為詩歌賦予了相當程度的視覺形象化表現(xiàn)。這種虛實結合的藝術手法，使得觀者在欣賞項圣謨的畫作時能從多個角度感受作品蘊含的趣味和情感，極大強化了作品的藝術價值。

4.項圣謨題畫詩中體現(xiàn)的人文精神

在古代，“人文”一詞可以追溯到《周易》：“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盵5]這句話意為通過觀察注重倫理道德，使人們的行為合乎文明禮儀。人文精神是將人放在中心位置，認同人是宇宙間的最高價值。人文精神的基本內涵是以人為本，尊重人的價值。項圣謨在畫作和詩歌中都反映了其對于老百姓的關懷，以及對于他們遭遇的同情。

項圣謨在創(chuàng)作中強調人的作用，注重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不一味地去沿襲明代畫家們對于文人筆墨的追求，畫作中大都是對于真山水的體驗。寫生也是其山水畫作重要的創(chuàng)作源泉，他并不是對于大自然的一味模仿，而是通過自身的想象力對其進行加工創(chuàng)造，傳達出對于自然之美的感悟。他畫中的題畫詩是畫作的完美詮釋，作品“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彼此相互映襯，是造型藝術和語言藝術的結合。

此外，項圣謨題畫詩也反映他對人類社會的關注和思考，詩作中對生活的觀察和感受都非常細致入微，不僅將其描寫出來，而且將具體物象意象化。

這種對于生活的深度感悟是對人的尊重和敬畏，表現(xiàn)了詩人對于人生價值的探尋。項圣謨將自身對于隱逸自然的深度向往，轉化為令人具有共鳴的意象和物象。他通過各種象征、隱喻等表現(xiàn)方式來傳遞這種情感，這種細致的表達方式，反映了當時大部分文人對官場的逃避和對隱逸生活的追求。

三、結語

項圣謨嘉興望族的出身，使得他在資源掌控上有著先決條件，在此基礎上他喜歡用繪畫表達自身情感和審美觀念，并且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謹認真，他的家庭環(huán)境和家族傳統(tǒng)為他的文藝道路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和藝術啟蒙。此外，時代背景也是對他的藝術風格產生影響的原因之一。對于項圣謨藝術的研究，現(xiàn)今大都集中在圖像分析和交游分析上，但對于項圣謨的題畫詩的研究較少。題畫詩研究有益于幫助大家厘清項圣謨個人在詩作上的建樹，以及其個人的文學詩作風格。讀項圣謨的題畫詩再加以山水畫，詩畫結合的方式去品味其繪畫作品，從中不僅能體會到枕石漱流的樂趣，又能體察到詩人對于百姓疾苦的同情。對于項圣謨的作品，我們不僅可以學到他畫作上的技法，更能學習到其畫作中詩、書、畫三位一體的表達方式，這都是我們所能學到的內涵上的外延。

參考文獻：

[1] 項圣謨招隱圖自跋，轉引自李鑄晉.項圣謨之招隱詩畫.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第八卷第二期，1976.

[2][宋]鄭樵撰.通志·卷七十二[M].四庫全書本.

[3][漢]班固.漢書·何武傳.卷六十二·第 9 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2.

[4] 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5] [宋]邢昺疏，金良年.十三經著疏·周易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作者簡介：

裴含雪（1998—），女，漢族，河南濮陽人。陜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