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河流

[烏茲別克斯坦]#烏盧格別克·哈姆達(dá)姆 著 賈明 譯

我心中的河流

[烏茲別克斯坦]#烏盧格別克·哈姆達(dá)姆 著 賈明 譯

烏盧格別克·哈姆達(dá)姆（1968—），烏茲別克斯坦小說家、詩人、文藝?yán)碚摷?、翻譯家。現(xiàn)任《東方之星》文學(xué)雜志主編，曾創(chuàng)作并出版多部長篇小說、詩歌集以及科研著作，現(xiàn)居塔什干市。

我酷愛大自然，因?yàn)槲以卩l(xiāng)村出生并在那里長大。在城里買房時希望選擇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有綠地、有樹木，遠(yuǎn)離喧鬧的人群和車輛。我買到了稱心如意的住房，然后……然后，怎樣了？我又能夠怎樣呢？不過是開始了與大家完全相同的生活……

這種生活意味著——上班……然后——回家……瑣屑、繁忙、勞心的家務(wù)，照看孩子……都是這樣。據(jù)說，這是命運(yùn)，不過每個人對這詞各有理解。這個詞好似印記——一旦貼在額頭上，一切就已注定，一直把它帶進(jìn)墳?zāi)?。“不可以改變命運(yùn)嗎？”我不止一次想過，老實(shí)說，每天我都在琢磨這個問題。但是……正如你們所看到的，一切依然如故，周而復(fù)始——只不過每個人有自己的特點(diǎn)。

命運(yùn)——強(qiáng)勢而萬能——不知大家是否都明白這一點(diǎn)，而且命運(yùn)還很奧妙，具有魔力！命運(yùn)早已注定：出身，體態(tài)，皮膚顏色。要知道，如果你是埃什馬特，那你怎么也不能變成托什馬特！也許你們要說通過整形手術(shù)不行嗎？這是最通常的說法。萬一發(fā)生不幸呢！就算手術(shù)成功，改變了外形，內(nèi)心卻并沒有改變，心靈是永遠(yuǎn)不能改變的：如果是埃什馬特，那么永遠(yuǎn)是埃什馬特，如果是托什馬特，那么永遠(yuǎn)是托什馬特！不相信？那么，請你們耐心聽吧！請允許我說一說自己生活中的某些片段……

曾幾何時，我下決心改變命運(yùn)，就算不改變整個命運(yùn)，改變其中的某個方面也好，因?yàn)槲一畹锰哿?，過去的生活弄得我精疲力竭。生活，像一個嚴(yán)厲而殘酷的主人，不知疲倦地監(jiān)視著我，沒完沒了地給我下達(dá)復(fù)雜的任務(wù)。我覺得，他手里拿著一根小皮鞭子，而皮鞭上面沾滿血跡。我非常不喜歡這樣?！八懔恕蚁搿茫屗阉械娜蝿?wù)一次性派下來，然后就別再干涉我、監(jiān)視我了，我會毫無條件地完成。我希望他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令人厭煩地對我糾纏不休，好像我犯了什么過錯似的，他氣呼呼地看著我，連罵帶吵，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我都煩死了……”

十年來我一直懷著這樣的想法生活：哪怕能改變命運(yùn)中的某一方面而使生活稍微輕松一點(diǎn)也好。不是不想改變，我想改變，可愿望終歸是愿望，僅此而已。生活仍然是：從公司到家里，從家里到公司——像織布梭子一樣，來來往往，不停穿梭，每天都一樣，宛如兩滴水珠，毫無差別，直到我偶然遇到了她。知道嗎？她，指的是河流！

“在城市里怎么有這樣的河流呢？”你們可能這么想，不過，我對你們說：說得太遲了，在此之前，我早就這樣想過，后來我妻子也提過類似問題。是啊，這片水域盡管是支流，可她的水量豐沛，水流湍急，美麗壯觀，這些提升了她的級別，我就稱她為河流吧！這對我有什么損失嗎？第一眼看到這條水道時，我的腦子里立刻閃現(xiàn)：河流！從此我就開始這樣稱呼她了。

“離我們家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條河，你知道嗎？”那一天我問妻子。她吃驚地良久盯著我?！罢娴?，”我有點(diǎn)難為情地說，“你為什么這么驚奇地看著我？”

妻子默默走到我身旁，撫摸我額頭，沒有馬上回答問題，開始說起其他事情：“你本來應(yīng)該出席兒子的家長會，可你沒去，班主任來過電話，我真害羞，恨不得鉆到地縫里，我特別請求她原諒，可憐的人……”

“啊——??！”我張著嘴不停地喊著，“鬼迷心竅，完全忘了！”

“再說上一次，你讓女兒很尷尬，她和女友等你那么長時間。今天，你又冒出一句河流……什么河流？大街的盡頭有一條骯臟的水

渠，水勉強(qiáng)流淌著，你是把她叫做河流吧？你真的鬼迷心竅了！”

我沉默不語，因?yàn)槲蚁肫拮邮裁词露及俜种僬_。也許真的不是河流，因?yàn)閺那皼]有見過這條河，只是水渠！為什么我想不起來了呢？也許真的有河。由于我過于忙碌，不是忘了這事，就是忘了那事。我覺得，這不是漫不經(jīng)心，是思想完全被各種瑣事占據(jù)！最近我養(yǎng)成了在紙片上記事的習(xí)慣，并且像盲人拐杖一樣隨手帶著，否則無論如何都不行。我寫下來要做的事常常來不及都完成。不相信嗎？請看這是昨天晚上寫的紙單：1）買門鎖上的零件；2）薩爾瓦爾結(jié)婚禮物；3）順路買上班時用的電水壺（昨天燒壞了）；4）把兒子的電腦送去修理；5）繳電費(fèi)；6）到醫(yī)院門診部去為女兒開不能上體育課的證明書；7）去菜市場買土豆、洋蔥、胡蘿卜、肉、面包、牛奶；8)汽車輪胎充氣；9）詢問住在尤努薩巴德小區(qū)親戚們的健康狀況（他們的祖父剛剛過世）；10）把鄰居老人送到卡拉蘇小區(qū)的醫(yī)師那里（老人特別懇求我?guī)兔Γ?1）參加朋友宴會。

請注意，這個清單只限今天要做的事，第二天要有所更新，把已經(jīng)完成的刪去，沒有完成的繼續(xù)寫在新紙條上?？刹还茉趺磳懀o急事情都不會減少，紙條上的項(xiàng)目一天比一天多，絲毫沒有減少。不管怎么說，妻子的不滿是有理由的，難道父親能夠忘掉唯一的兒子和唯一的女兒的事情嗎？忘了去開家長會，也就算了，可忘了女兒和她女友的事，害得她們在市場對面白白等那么長時間，這怎么也說不過去吧！想到這件事，我就很不自在！沒什么好說的。這事當(dāng)時沒有記在紙上，所以忘了。如果妻子前一天提醒我，我會立馬寫在紙上，列為第五項(xiàng)或者第十項(xiàng)，如果這樣做，一切不就皆大歡喜了嘛！今天，人就像機(jī)器，比如像電腦，想到了什么，立刻記在腦子里或者寫在紙上，這樣有好處，不會出差錯……

在紙上寫的不是主要事情，而是次要的、在完成主要事情進(jìn)程中順便進(jìn)行的。主要的事情：早晨九點(diǎn)我一上班就趕緊把紙條藏到衣袋里，因?yàn)閷τ诼殕T來說，工作是神圣的義務(wù)，不可以把工作與家務(wù)、私事、熟人、朋友等混為一談，到了十八點(diǎn)——請便——下班了。掏出自己的紙條吧！請吧，忙你的家務(wù)事去吧！在我的電話機(jī)上還有文字提示。我的目光剛從紙條上離開，耳邊就響起“嘀嘀”的鈴聲，屏幕上顯示出該做什么的短訊，例如：“二十一點(diǎn)，地鐵”，意味著二十一點(diǎn)時我應(yīng)該到地鐵站，因?yàn)槲彝嗤瑢W(xué)要到外地去，應(yīng)該送送他；又如：“十八點(diǎn)二十，公證”——十八點(diǎn)二十分我應(yīng)該到公證處去，公證與汽車有關(guān)的文件等等。

那一天，徹底完成了工作，我該回家了，突然汽車出了故障，向一側(cè)傾斜。我立刻明白：輪胎被扎破了。下車一看果然如此！拿出備用胎換上，把壞輪胎放到后備箱中，明天送去修理，這在紙條上應(yīng)列為第一條。我想拿出紙和筆，立刻記在紙上，可一看，我的雙手沾滿油污。平時一直放在車上盛滿水的塑料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四周看看，噢……信不信由你，我看見了水，就在我的身邊堂堂正正地流淌著！奇怪！我驚呆了！我家離這里只有一百步遠(yuǎn)?。　半y道這么長時間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我像鸚鵡一樣重復(fù)說著。事實(shí)上，這么長時間里我真沒有看見她！這條河流蜿蜒曲折，緩緩流淌，嬌媚誘人。我找不出語言描繪她。我是大自然的酷愛者！如果這么長時間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條河流，那么這種酷愛一文不值！不論對誰說——大概都不會相信，不過這是真的，幾乎十年了，我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在我住房附近有一條河，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看到了她！

只有因口渴而飽受煎熬的人才能了解水生機(jī)勃勃的奧秘。轉(zhuǎn)瞬間我整個人難以遏制住渴望，我飛奔到岸邊，突然臉、手、身上感覺到一種使人寧靜、舒緩的涼爽?！鞍?！”我情不自禁地贊嘆！我彎下身子，雙手捧起了水，弄得平靜的河水四面飛濺。夕陽的霞光與飛濺的水珠交融在一起，把晚霞變成各種顏色，眨眼之間形成鮮艷的彩虹。我陶醉在眼前的幸福中，我的頭開始眩暈，仿佛這一瞬間我重新變成了小男孩，沉湎于五彩繽紛的兒童世界。我感覺到，她的外表莊嚴(yán)而平靜，內(nèi)在深處卻強(qiáng)大有力，洶涌湍急的水流似乎沖刷掉我內(nèi)心的痛苦，我多么想像瘋子一樣大聲喊叫。真的想這樣。日復(fù)一日的操勞和煩惱已經(jīng)超過我內(nèi)心能夠忍受的極限，開始疼痛，使我漸漸衰老，而這條河流為這一切畫上了句號。是的！在河水的流淌中我看見了自己童年的倒影，真的，我童年的模樣！我感到無限幸福和快樂。我忘卻了時間，停留在河邊，凝望著河水，不知為何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人來到和離開世界的一些思考。以前我從未想過這些。思索后，我明白了，我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都是瑣碎的、無足輕重的、無關(guān)緊要的，我開始擔(dān)憂，且因自己、因做過的事情、因命運(yùn)而感到委屈。我的心靈喚起了要改變生活、改變工作的愿望。我聽著流水的旋律并領(lǐng)悟到這是關(guān)于世界、關(guān)于人的歌曲，歌曲中唱的是人。我不想離開河水，我渴望投入她的懷抱。我知道，如果我這樣做，用可以蕩滌一切的河水洗凈我的整個人，那么我將會成為另一個人，不這樣做，我的那些關(guān)于改變、新生的思想就是一派胡言亂語，全是夢囈……

我脫下了襯衫，正準(zhǔn)備脫下背心的時候，耳邊傳來刺耳的尖叫聲，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繼續(xù)脫衣服的動作。與此同時，聽到了吹哨子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高聲呵斥：“是您的汽車嗎？”有人嚴(yán)厲地問，“怎么，您想在這里游泳嗎？您明白這是干什么嗎？不允許?。。　?/p>

我把背心向下拉了拉，把襯衫搭在肩上，不得不離開河邊。我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萬分疑惑，便停下了腳步。

“請出示證件！”

我走到汽車旁取出證件，交給國家汽車檢查局的檢查員。

“檢查員同志，我違反了什么條例？”我冷靜了一下，問道。

“您嚴(yán)重違規(guī)，”檢查員檢查證件之后通知說，“這里禁止停車，您好像不知道！還有您還在禁區(qū)游泳。”檢查員看著我，嘲諷地冷冷一笑。

“這第二條不屬于您的職權(quán)范圍，與您完全無關(guān)。再說我也不打算游泳，我也沒有下水游泳。請不要憑想象辦事！”我開始冒火了。

“啊哈！”檢查員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空白表格，在上面寫了點(diǎn)什么，“僅這一條您就足夠了?！?/p>

這樣我的駕駛證件就被沒收了，這很麻煩，我不得不重新考試。檢查員粗暴而蔑視地說：“上車，快點(diǎn)離開這里！”我忍無可忍。此前的美好心情全都消失了。我甚至很想和檢查員打一架，不是因?yàn)樗麤]收了我的證件，是因?yàn)樗f話過于粗魯。我想動手打架，可又覺得難為情。畢竟是成年人了，而且還違反了交規(guī)，又能怎么樣？

我好像從手里掉到地上的西瓜，懷著帶有裂痕的心坐上汽車，加大油門……

還不到三天，我就感覺到?jīng)]有汽車有多么不方便。手里拿著你們已知道的那個記事清

單，上面寫著要做的工作、必須解決的問題，可沒有完成任務(wù)的工具——汽車。后果立刻呈現(xiàn)出來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字條上的任務(wù)就增加了一倍。妻子表示不滿，我自己也焦躁不安……有什么辦法，我來不及完成??！難怪人們常說：生活——棺材。我們有四個小孩，像一窩雞雛，他們的愿望和需求永無止境：這不，節(jié)日前夕要給四個孩子的老師們購買禮物，要把孩子們領(lǐng)到市場去挑選節(jié)日服裝，媽媽的生日也快到了——去年沒有慶生，這一次可不能錯過。家里，妻子生病，要把醫(yī)生的診斷書送到妻子的工作單位，而我自己還要趕去上班。先上班，然后到藥店買藥……如果繼續(xù)列舉下去，我會頭暈?zāi)X漲、眼前發(fā)黑、直冒金星的。有時我開始怨恨那條河流，由于她，才會有這么多問題壓得我頭疼！如果不是河流的魅力使我迷醉，我就不會沒有車了！如果不是這樣，盡管很難，可是我總歸還能完成任務(wù)。所有的事我都來得及做，所有的人——父母、妻子、朋友、周圍的人以及很多遠(yuǎn)近的人們——都會對我表示感謝。然而遇到了這條河流，一切常規(guī)都被打破，是?。?/p>

不久，外在的生活問題潛入到身體內(nèi)部了：我開始做一些荒唐古怪的夢，尤其是汽車檢查員那刺耳的哨子聲像鉆頭一樣鉆透我的大腦。無論在夢中，還是在現(xiàn)實(shí)，我都開始提心吊膽、忐忑不安，在現(xiàn)實(shí)中也就罷了，可夢境非常可怕。要知道，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在夢境面前總是無能為力的，大家一律平等。這我知道，可我……怎么辦？在現(xiàn)實(shí)中勉強(qiáng)還可以應(yīng)付，可在夢境中我完全束手無策。我夢見河流，我想接近她，而當(dāng)我接近時……突然響起可怕的哨子聲，我渾身上下全是冷汗，睜開眼睛。就這樣，直到天亮都不敢再閉上眼睛。白天，我想多干一些工作，盡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做事上，因?yàn)楦衫哿?，我才會睡得安穩(wěn)不被噩夢攪擾，好??！不過，在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有限度。常常是這樣：工作太多了！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禁認(rèn)真思考：人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為什么活著，為什么遭受痛苦？我沒有找到答案，因?yàn)樘幪幎贾挥辛钊送纯嗟?、永不停息的勞動。勞動使人光榮！凡是有理智的人任何時候、任何時代都不懷疑這一點(diǎn)。但勞動與勞動不同，為此我想了很多。當(dāng)代人每天都疲于奔命——這一直使我糾結(jié)。他在自己周圍創(chuàng)造了世界，然后自己卻成了這個世界的奴隸！如果需要寓意風(fēng)格，那么我想說：當(dāng)代人決定為自己建造房屋，以便在那里快樂地生活，可無論如何都不能建成。于是他一生都在忙于建造這棟房子：把黏土做成磚塊，抹泥灰……唉，這樣做結(jié)果如何？一方面在建造，另一方面房屋以同樣的速度倒塌了。仿佛，這一工程從一開始就有人周密策劃并決定：“這房子將永遠(yuǎn)不能建成！”但人們都被蒙在鼓里——他們不知道建筑工程永無止境。這讓我想起古希臘關(guān)于西緒弗斯國王的神話。你們當(dāng)然知道神話的內(nèi)容了，西緒弗斯國王因侮辱諸神而受懲罰——神罰他不停地向山上推石頭，石頭剛推到山頂就滾落下來，于是又重新開始，這種勞動永無休止，而且徒勞無益。我想說：“我們每人心中都住著西緒弗斯，我們就是西緒弗斯，我們每人都是！”然而，這樣的想法只是想想而已，一旦說出來，將會成為大家的笑柄。成為笑柄也不是什么悲劇，可我明白說出這一點(diǎn)是徒勞無益的。難道只有我一個人領(lǐng)悟到世界的本質(zhì)嗎？大家都知道，只不過任何人都不認(rèn)為這有什么意義。最好我還是不要在河流附近停留，不該停留。因?yàn)樗械娜藘?nèi)心都能聽到哨子刺耳的尖叫聲。這聲音警告人們不要離經(jīng)叛道，

勸誡人們應(yīng)該像大家一樣做人，應(yīng)該像大家一樣生活：嘟，嘟……

自從發(fā)生汽車檢查員沒收證件的事情后，河水流逝了許多。我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通過了考試，重新辦了駕照。我的生活步入了正常的軌道，重又陷入了工作和日?，嵤碌耐粞蟠蠛Ｖ校河辛似?，手持辦事清單，肩上擔(dān)負(fù)著作為公民、兒子、父親、丈夫、朋友以及其他種種的義務(wù)，它們推動著我去認(rèn)識事情的本質(zhì)……我怎么能夠拋開工作和其他事情，獨(dú)自來到河畔對她浮想聯(lián)翩呢？莫非忘了上一次迷醉河流之后吃了多少苦頭了嗎！浪費(fèi)了不少時間，我和我的親人遭受了不少痛苦，為什么還要再次冒險呢？河流……她給我?guī)砹硕嗌俾闊绻?，我再次出現(xiàn)在河畔，毫無疑問，將會招致更大的災(zāi)難。的確如此，哪怕辦事經(jīng)過那條河，我也不會走近她，不會停留半步。

就算我想停留，也不可以，瞧，每一步都有檢查員……啊，上帝，別的地方他們的人比這里少許多。他們?yōu)槭裁炊技性谶@里呢？他們到處吹著哨子，揮動著紅色小棍！在這種場面下即便你想在河邊停留，也不被允許：他們會用哨子和紅色小棍把你趕走。

現(xiàn)在我從家里出來和回家的時候，都要向河流的方向看一下，信不信由你，河岸上總是有很多檢查員，除了他們以外，看不見其他人。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以前沒有見過河流呢，因?yàn)榈教幨羌t色小棍，密密麻麻，迫使我把汽車調(diào)頭向另外的方向駛?cè)ァ坪跏沁@樣。“啊，上帝呀，”我驚異地說，“那時候，為了更換輪胎，我是怎么把汽車停在那里，走向河邊的呢？而且我還在那里坐了一會兒，洗了洗手，弄得河水飛濺，看見落日余暉在河上映出的彩虹，我獲得了極大的樂趣。令人好奇的是，那個時候，這些紅色小棍怎么一個也不見了呢？這些警惕性極高的檢查員都跑到哪里去了呢？為什么不吹哨子以示警告呢？”

算了吧，不管發(fā)生過什么事情，現(xiàn)在無論紅色小棍還是河流全都與我無關(guān)，甚至把那條通向河流的大街給封閉了，我也毫不在乎。河畔停車事件引起的后果給我造成了莫大的痛苦和悲傷！我的整個生活完全變樣了。如今，我開著車從家里外出，辦完事情后再開車回家，我心滿意足。

流年似水。

我不再想入非非。

我有汽車，依然按寫下的紙條辦事，所有要辦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我早已忘卻在市中心、在我家附近流淌著一條河。

只有……只有某一天夜里，所有虔誠的祈禱詞剎那間化為烏有……那一天在完成長長的紙單上羅列的全部事情后，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在夢里我又和那條河相會……

沒有任何人看守她……

她水位很高，水量充沛，仿佛要溢出似的，她蜿蜒曲折，自由自在地奔流……

她正在等著我……

我苦苦地思戀著她！

我喜悅、激動得喘不過氣來，匆忙奔向岸邊，彎下身子，手捧河水貪婪地喝著，我把水潑濺到樹葉上，又出現(xiàn)了彩虹：五彩繽紛——五彩繽紛！

彩虹布滿了世界！

世界因彩虹而五彩繽紛……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站起來了，不知道為什么一只手伸向胸口，從衣袋中掏出寫滿明天要做事情的紙單，很長——很長，長長的！

我毫不憐惜地把它扔到河里……

我感到自己擺脫掉了一切束縛，像一只自由的鳥兒無拘無束！

我感覺到了整個世界，感受到了天空的氣味……

河水的浪峰把紙條沖走了。河水并沒有吞沒它，沒有！浪峰托著它，隨著波濤旋轉(zhuǎn)，像玩球一樣與它嬉戲，捉弄它……我甚至難以想象，必做事情的紙條，一生中都在折磨我，它是我永不安寧的沉重負(fù)擔(dān)，此刻，卻如此輕易地變成浪濤的玩具，我真的大吃一驚。

我再次把手伸向胸口。手中出現(xiàn)了一個哨子。我不假思索地用力把哨子拋向河中。啊，如果你們能夠感受到我當(dāng)時的一絲快樂和滿足該有多好啊！

胸中的痛苦和郁悶、恐懼和不快……一切都隨著那咒人的哨子沖走了！是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又一次把手伸向懷里，從那里取出幾根小棍子。我看了看，認(rèn)出來了，是的，是那些紅色的小棍子，是它們警告我，一生都在警告我，不允許我走向河畔……然后……你們知道是什么嗎？汽車！是的，是的，我的汽車！它沉甸甸地壓迫著我的心靈。

我把汽車推向自由滾動的浪濤。我拋棄了一切！什么也沒剩，都扔掉了。

妨礙我與河流相見的所有一切，我都掏出來扔到河里去。而這一切都變成了浪花嬉戲的玩具。

我又一次把手伸向懷里，但那里已經(jīng)一無所有。

我覺得無比輕松……

在我的面前只剩下這條河——奏響自己獨(dú)一無二的旋律的雄偉河流！

在這美妙的瞬間，我醒了，不知為什么一只手匆忙地伸到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