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面孔木頭心 道是慈善卻無情

王夫人出生于“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的王家，嫁的是“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家。女兒是當今皇帝的賢德妃，小兒子受到婆婆的寵愛成了全家的掌上明珠。身為賈府二房卻成為當家主母。后來讓侄女鳳姐掌管內(nèi)務，自己退居幕后。賈母說她“木頭似的”，劉姥姥聽說她“憐貧恤老”“齋僧敬道”。

藏拙守笨

她在賈母面前非常勤謹恭順。第三回，林黛玉在賈母處吃飯，“賈珠之妻李氏捧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待賈母吃完后，吩咐他們走，“王夫人聽了，忙起身，又說了兩句閑話，方引鳳、李二人去了?！?/p>

她在賈母面前藏拙隱笨。第三十八回，湘云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因問“那一處好？”王夫人道：“憑老太太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兵P姐道：“藕香榭已經(jīng)擺下了，那山坡下兩顆桂花開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豈不敞亮，看著水眼也清亮?！辟Z母聽了，說：“這話很是?！睂τ谧罡哳I導賈母的問話，王夫人和王熙鳳的回答不同。王夫人是領導說想在哪兒就在哪兒，絕對服從領導的。王熙鳳說已經(jīng)準備在藕香榭，并且說出了充分的理由，得到賈母的贊同。脂硯齋在王熙風的話后批注“智者樂水”。為什么智者喜歡水？因為水流淌的時候能夠隨物賦形，靈活變通，就像智者靈活應變不受阻礙。賈母自己很聰明也喜歡王熙鳳的聰明，或許是從王熙鳳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王夫人應變能力不強，也沒有多少審美趣味，不能很好地揣摩賈母的心思。當然，她也有自知之明，因此不提建議。這也是她的聰明之處。

她沒有王熙鳳的聰明伶俐，可她也能隨時表達對賈母的關心。第三十八回，她看賈母吃完后眾人游玩了一會兒，便提議賈母回去，理由是這里風大又剛吃了螃蟹，以婆婆的健康為重。她更能忍辱負重。第四十七回，邢夫人替賈赦向賈母要鴛鴦，賈母遷怒于王夫人，說她明里孝順暗里算計，王夫人不敢還一言。因此，她雖然是賈母口中的“木頭人”，可賈母還是選擇了她這個二房而不是長房邢夫人當家。

先斬后奏

寶玉的兩個丫鬟襲人和晴雯，都是賈母給的，王夫人提拔襲人為準姨娘，攆走晴雯致其慘死。為什么呢？

襲人在寶玉挨打后向王夫人獻計讓寶玉搬出大觀園遠離姑娘們，引得王夫人將襲人視為心腹。此后，給予襲人姨娘的實際待遇。王夫人借抄檢大觀園之機趕走了尚在病中的晴雯，連外衣都不許帶走。原因在于襲人所說“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紅樓夢》第七十七回）美是殺死晴雯的原罪。王夫人認為，漂亮的人不安分會勾引壞寶玉，粗笨的人安分守己。殊不知，看似粗笨的襲人早已與寶玉有染，而漂亮聰明的晴雯卻與寶玉一清二白。王夫人真是賢愚不分、忠奸不辨。是什么蒙蔽了她的眼？就像賈母自身聰明就喜歡聰明人一樣，王夫人自己姿色平平才智平庸，她也喜歡這樣忠誠能夠駕馭的人。此其一。其二，自己的隱痛。趙姨娘原本是丫頭靠著姿色上位受到賈政寵愛，還生了一兒一女，不時挑釁自己；大丫頭金釧和寶玉調(diào)笑了幾句，就被王夫人打罵并逐走，導致金釧羞憤跳井而死也是此隱痛。其三，晴雯像林黛玉。她曾經(jīng)問過“眉眼像你林妹妹”的是不是晴雯。晴雯可是金玉良緣的推動者。

她先斬后奏稟明賈母：寶玉屋里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他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他下去了。若養(yǎng)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紅樓夢》第七十八回）謊說晴雯得了女兒癆，傳染性強，趕走的理由正當；誣說她淘氣又懶惰，賈母是不太相信的，說道：“……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保ā都t樓夢》第七十八回）言下之意原本是準備給寶玉做姨娘的?？少Z母畢竟老于世故，木已成舟就不必深究。對于王夫人口中“行事大方、心地老實”的襲人，賈母的評價是“沒嘴的葫蘆”，和“木頭人”有異曲同工之妙。說寶玉“將來也是個不聽妻妾勸的”，“只和丫頭們鬧”“究竟不是為此”，即不是男女之事，也就暗示王夫人的理由不充分。洞明通達如賈母，豈不知王夫人之意，點到為止就好。

真相大白

王夫人一改菩薩的慈眉善目，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親自攆走晴雯，還把寶玉房中顏值、才情外露的四兒、芳官以及唱戲的其他女孩兒都趕出去。還不罷休，王夫人又滿屋里搜撿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著人拿到自己房內(nèi)去了。因說：“這才干凈，省得旁人口舌?！保ā都t樓夢》第七十七回）為了維護寶玉的名聲，老母親可真是操碎了心。

可是，王夫人真的是為寶玉嗎？

第三十三回，賈政狠命打?qū)氂瘛Ｍ醴蛉饲叭プ柚?。一共三個層次：

第一，王夫人哭道：“……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不聽，要拿繩索來勒死。第二，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fā)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個依靠?！辟Z政住手，寶玉已經(jīng)遍體鱗傷。第三，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毕仁且再Z母為由，這是她常用的策略，賈政詰問寶玉她就拿老太太當擋箭牌替兒子開脫。這次不奏效，情急之下，她喊出了心里話，勒死寶玉就是勒死自己，兒子是她的依靠。

古代社會，母憑子貴。最后她看到寶玉奄奄一息，想起死去的賈珠，說若他活著寶玉死了也沒關系?？梢?，她并不是真正愛寶玉，她愛的是自己，愛的是能夠保住自己尊崇地位的寶玉。以愛為名，卻一點兒都不了解兒子，親手扼殺真正愛護兒子的丫頭。她也并不是真的懷念賈珠，因為從沒見她對賈珠的遺孤——自己的孫子賈蘭噓寒問暖。

“木頭”不木，慈善不善。披著慈善的外衣，沒有悲憫的情懷。對婆婆恭敬孝順缺乏溫度，與丈夫相敬如賓缺少溫情，對兒子苦心孤詣鮮少溫暖，對下人刻薄寡恩不存溫和。這是資質(zhì)平庸而又身居高位之人的深刻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