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恕故里及生年考

【摘 要】郭忠恕為五代宋初界畫大家，歷史記載其生年不詳，卒于北宋太平興國二年（977）?！端问贰返扔涊d其為洛陽人。今筆者根據(jù)西安碑林《篆書目錄偏旁字源碑》及北宋詩人、史學家王禹偁、北宋宰輔張方平詩文中關于郭忠恕的記載，考證其為山西汾陽人。史載郭忠恕生年不祥，今根據(jù)宋《冊府元龜》記載推斷，考證郭忠恕生年為公元917年。另北宋山水畫大家郭熙，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記載為“河陽溫人”，今根據(jù)北宋蘇轍、方回、劉克莊等人詩文關于郭熙記載考證，郭熙也為山西汾陽人。郭忠恕、郭熙為中國美術史上重要的中國畫家，對后世中國畫的發(fā)展有重要影響，其生年、故里的考證對于研究二人藝術風格的形成，以及《中國美術史》的勘誤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郭忠??；生年；故里；郭熙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0—045—03

五代宋初，是中國畫的巔峰期。宋初一代“界畫”大師郭忠恕，性格狂放率性，留下諸多被世人津津樂道的傳奇故事，而被世人熟知。宋《宣和畫譜》載郭忠恕“不知何許人也”[1]，蘇軾（東坡）文《郭忠恕畫贊并序》記錄其為“洛陽人”[2]，后歷代其他典籍均沿用此說。郭忠恕生年史載不祥，有學者做過一定的考證，但也是根據(jù)其作品完成的年代推測，極不準確。另宋代山水畫大家郭熙史載為河南溫縣人，亦嚴重失實。因此本文從歷代詩文及典籍中求證，以完成歷史記載不夠詳實的缺憾，同時便于為以后學者研究二人藝術風格的形成，提供準確的資料。

一、郭忠恕故里及生年考

（一）史載郭忠恕故里及生平

宋代蘇軾《郭忠恕畫贊并序》記載：“忠恕字恕先，以字行，洛陽人?！盵3]

宋代《宣和畫譜》記載：“郭忠恕，字國寶，不知何許人也?！盵4]

元代脫脫著《宋史》記載：“郭忠恕，字恕先，河南洛陽人?！盵5]

郭忠恕是歷史上故事最多、最富傳奇色彩的畫家。蘇軾在《郭忠恕畫贊并序》一文中詳盡記載了郭忠恕諸多軼事：自幼經史子集無一不通，七歲即中舉童子科。古代通過童子科來選拔神童，及第后予以出身并授以官職。后至后漢湘陰公劉赟帳下為官，與董姓記室參軍起爭執(zhí)后離去。后周太祖郭威（904—954）召郭忠恕為博士。因與監(jiān)察御史符昭文在朝堂爭斗，被貶為乾州司戶。后游歷于今陜西鳳翔、岐山、河南陜縣、洛陽一帶。遇到奇山異水，則逗留數(shù)日不忍離去。盛夏日中暴曬，不出汗，嚴冬鑿冰而洗浴，不覺寒。有求畫者，必大怒而去。畫畫只是自得其樂。鎮(zhèn)寧軍節(jié)度使郭從義鎮(zhèn)守岐山的時候，經常宴請郭忠恕于止山亭，常備筆墨紙硯于左右，但從不求畫。數(shù)月后的一天，郭忠恕乘醉畫了一角，僅僅是遠山數(shù)峰而已，郭從義亦視若至寶，悉心珍藏。岐山有富家子弟，喜歡收藏畫，天天好酒好菜招待郭忠恕，拿一匹素絹求畫，郭忠恕畫一兒童持線車放風箏，幾丈長的絹中間畫了一根引線。富家子弟大怒，從此絕交。

宋太宗趙光義久聞郭忠恕大名，召赴朝為官。一日寓居于大太監(jiān)竇神興處，忽然把自己的長胡子剃了個干凈。竇神興驚問什么原因，郭忠恕戲答：“學習你的樣子而已?！备]神興大怒，上奏宋太宗趙光義免去郭忠恕國子監(jiān)主簿，打發(fā)去太學教書。此后郭忠恕越發(fā)縱酒為樂，并妄言朝政，被宋太宗打了板子，發(fā)配登州。至山東臨清地界，告訴押送的小吏說：“我逝矣?！本偷嘏倭艘粋€僅僅能容得下臉面的小坑，俯首于小坑中離世了。小吏在道旁就地掩埋。數(shù)月后，郭忠恕的老朋友計劃改葬，但刨開后只剩衣服在，尸體不翼而飛了?！豆宜‘嬞澆⑿颉芬晃淖詈鬄橘澁嬙姡骸伴L松參天，蒼壁插水。憑欄飛觀，縹緲誰子?？彰杉艢v，煙雨滅沒。恕先在焉，呼之或出?！盵6]此即成語“呼之欲出”的由來。

《宣和畫譜》記載郭忠恕貶官江都（今揚州），十幾天后失蹤了。幾年以后，與陳摶老祖會于華山，以后沒人再見過他。

《宋史》記載郭忠恕生平，與蘇軾《郭忠恕畫贊并序》文中所載大同小異。記載郭忠恕放縱而不檢點，宋太宗因愛惜其才華而不與他計較。后因拿太學“官物”換酒喝，免去死罪，流放登州。

郭忠恕幼負才名，天賦異稟，卻狂放不羈、縱酒玩世。罵御史、撕奏章、打同僚、戲宦官，一路癲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二）郭忠恕藝術成就及其影響

郭忠恕政治上不靠譜，專業(yè)上卻很突出。他精通文字學，有《汗簡》《佩觽》等著作傳世。《汗簡》是郭忠恕于北宋初年匯集的一部古文字書。取古代華岳碑等七十一種典籍古物之文字，一一注釋，為歷代研究篆書文字的必備工具書。《佩觽》是郭忠恕所撰寫的一部文字相近字體的辨形書籍，是魏晉以來字書的總結，也是古代教育的啟蒙讀本，歷代均有翻刻。

郭忠恕山水、人物皆擅，尤其“界畫”為世人推崇。傳世作品《雪霽江行圖》殘卷，畫雪江上兩只大船，畫中桅桿、卯榫、繩索等細節(jié)部位皆有清楚的交代，可以看出畫家精確表現(xiàn)物體構成的審美取向?！缎彤嬜V》記載御府收藏有郭忠恕《明皇避暑宮圖》《山居樓觀圖》等各類畫卷三十四幅之巨。

“界畫”是隨著山水畫發(fā)展而派生的一科，主要是畫與山水畫中有關的亭臺樓閣、舟船車輿。因其繪制過程多用界尺來輔助畫筆勾勒，故名“界畫”。唐朝時，界畫己初具規(guī)模，但唐人認為，亭臺樓閣、車輿器物等題材，不容易畫的生動，而不入中國畫的主流。而郭忠恕的作品，名為“界畫”，卻沒有一絲界尺的痕跡。其工整而不失靈動的畫風，對張擇端等畫家畫風的形成有直接影響?！妒コ嬙u》中評郭忠恕的界畫，為“俱為當時第一”，列為“神品”[7]。連畫風以簡淡為宗的董其昌也贊嘆道：“郭恕先樓閣山水，可謂人巧極天工，錯非李嵩輩所能夢見也?！盵8]

黃公望、吳鎮(zhèn)、倪瓚、徐渭、文征明、八大山人、乾隆帝等歷代文人墨客，對郭忠恕作品題詠達百首，充分反映了歷朝歷代書畫界對郭忠恕的崇拜。

（三）郭忠恕故里考證

除《宣和畫譜》載郭忠恕“不知何許人也”外，蘇軾（東坡）《郭忠恕畫贊并序》《宋史》等其他典籍均記錄其為“洛陽人”。其實，大量證據(jù)表明，郭忠恕應為山西汾陽人。

其一，《篆書目錄偏旁字源碑》記載郭忠恕為汾陽人。[9]

《篆書目錄偏旁字源碑》，宋咸平二年（999）刻，《說文解字》中篆書部首及自序文，郭忠恕書寫釋文及往來信件——《汾陽郭忠恕致書答英公大師》。夢英在自序文中言：“自陽冰之后，篆書之法世絕人工，唯汾陽郭忠恕共余繼李監(jiān)之美”；郭忠恕在信件中亦言“共得陽冰筆法，同傳史籀書蹤”。序文及答書，側面反映了二人惺惺相惜、心照神交的深厚情誼，同時郭忠恕自稱“汾陽郭忠恕”，是其為汾陽人的鐵證。

其二，北宋詩人、史學家王禹偁、北宋宰輔張方平詩文中均有以“汾陽”地望代指郭忠恕的記載，可知在郭忠恕去世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郭汾陽”已經悄然由汾陽王郭子儀的專屬代稱，轉為后學對郭忠恕的尊稱。

王禹偁（公元954—1001），字元之， 北宋詩人、散文家，宋初有名的直臣。官至右拾遺、翰林學士，世稱王黃州。其悼念郭忠恕的《五哀詩故國子博士部公》詩云：“汾陽飽經術，賦性甚坦率。在昔舉神童，廣場推杰出……放口忤無須，何門求造膝。遁逃終見捕，譴逐道中卒。遺孤落閭閻，荒冢鳴蟋蟀。手澤漸難求，誰家耀箱帙。投吊焚此詩，九原應有物。”[10]該詩文從郭忠恕童子及第，早年在后漢淮陰公劉赟麾下做幕僚，到三次被罷官，到忤逆宦官竇神興，卒于譴逐登州道中，可謂是郭忠恕的完整人生總結。性格滑稽比之東方朔，圖畫水平比之王摩詰（王維），書法水準比之李陽冰，充分反映了宋初文人雅士對郭忠恕為人及其藝術水平的喜愛及肯定。

張方平（1007—1091），字安道，號樂全居士，河南商丘人。神宗朝，官拜參知政事（副宰相），謚“文定”。有《樂全集》四十卷。張方平《曉景》詩云：“樹帶曉霜寒矗矗，山含宿靄遠重重。誰家收得汾陽筆，八幅羅浮晦景濃?！痹撛娮宰椤肮宜∮挟嬃_浮山陰晦景園，世稱神絕”。張方平詩《寄汾陽郭先生》：“君家白云外，巖溜響嘈嘈。絕壑風煙淡，孤峰冰雪高。自能無世累，誰見有生勞。指我蓬壺路，瓊宮隔海濤。”[11]表達了詩人對畫仙郭忠恕的景仰與懷念。郭忠恕之“洛陽”地望說，始自蘇軾《郭忠恕畫贊并序》，鑒于蘇軾的名望及影響力，以后典籍包括《宋史》多采信并引用。一字之差，繆傳千載。是蘇大才子酒后之失？還是輾轉謄抄之誤？今已無從得知。然而張方平為蘇軾的恩師，張方平去世，蘇軾悲痛欲絕，服孝三月，并親自為其撰寫了墓志銘?！额}郭忠恕羅浮八景圖》成詩早于蘇軾《郭忠恕畫贊并序》，為“汾陽”為郭忠恕故里提供了又一佐證。

（四）郭忠恕生年考

郭忠恕，《宣和畫譜》《宋史》等畫史、正史載其生年均不詳。所幸宋王欽若《冊府元龜》第六百四十一卷貢舉部中有載：“其同光二年，童子郭忠恕等九人皆是表薦童子。”[12《]冊府元龜》與《太平廣記》《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合稱“宋四大書”，而《冊府元龜》的規(guī)模，居四大書之首。同光年號為五代時期后唐莊宗李存勖年號，同光二年為公元924年。又據(jù)《宋史》《郭忠恕畫贊并序》《東都事略》《五代史補》等典籍，都記載郭忠恕七歲舉童子及第。由此上推七年，郭忠恕應生于917年，即后梁貞明三年。自此，一代畫神郭忠恕之地望、生年，班班可考、了了可見。

后之《中國美術史》應記載：郭忠恕（917—977），字恕先，山西汾陽人。公天賦異稟，少有才名……

二、郭熙故里考

和郭忠恕一樣被張冠李戴的，還有宋代山水畫巨匠郭熙。郭熙（約1000—約1090），北宋杰出畫家、繪畫理論家。郭熙出身平民，早年游于方外，以畫聞名。熙寧元年召入畫院，后任翰林待詔直長。有《早春圖》《關山春雪圖》《窠石平遠圖》《幽谷圖》《古木遙山圖》等傳世。創(chuàng)作活動旺盛的時代正是宋神宗在位的熙寧、元豐間（1068—1085），深受神宗的恩寵，宋鄧椿撰《畫繼》有“昔神宗好熙筆，一殿專背熙作”[13]之記載，其繪畫理論被其子郭思整理為《林泉高致》一書。

郭熙故里，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記載為“河陽溫人”。[14]

《宣和畫譜》記載其為“河陽溫縣人”，故歷代沿襲此說。[15]

近查蘇轍題《書郭熙橫卷·鳳閣鸞臺十二屏》詩，末句為“眼前欲擬要真物，拂拭束絹付與汾陽生?！盵16]蘇轍1112年去世，去世時間早于《宣和畫譜》成書時間8年，故應采信。宋代方回《題郭熙雪晴松石平遠圖為張季野作是日同讀杜詩》詩中載“書貴瘦硬少陵語，豈止評書端為詩。五百年間會此意，畫師汾陽老阿熙。”[17]宋末文壇領袖，辛派詞人劉克莊《題郭熙山水障子》詩中載“吾聞汾陽子，貴購父畫，一筆不許它人藏。矮屏短軸已可寶，況此四幅垂華堂。”[18]詩文記載郭熙兒子郭思，每每遇到郭熙的畫便不惜重金收購。三詩互相佐證，可知郭熙亦為山西汾陽人無疑。

山西汾陽，古為汾州、西河郡治所，有2600年的建制史。清《康熙字典》卷十六巳集上水部載：“山西汾州府本漢太原郡，后魏曰汾州，唐曰浩州，宋曰汾陽?！盵19]汾陽市博物館藏宋治平三年（1066）刊《遷此地永鎮(zhèn)汾陽墓銘記》、宋崇寧五年（1106）刊《宋故汾州神銳第九都指揮使清河張君墓志銘》、宋政和三年《宋故文公墓銘》、金天會十三年（1135）刊《故汾陽李公墓志》等均有“汾陽”地名的記載。

郭忠恕、郭熙“汾陽”地望之名不傳，大概是因其二人早年離開汾陽，輾轉寓居于河南等地之故。又山西汾陽明前無邑志，邑人無知，概以書畫為小道，未能盡心收錄。郭忠恕、郭熙故里、生年的考證，對于研究二人藝術風格的形成，以及《中國美術史》的勘誤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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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宋）王欽若.冊府元龜[M].北京：中華書局，2003.

[13]（宋）鄧椿.畫繼[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7.

[14]（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

[15]佚名.宣和畫譜[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4.

[16]（宋）蘇轍.欒城集三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17]（宋）方回.全宋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18]（宋）劉克莊.后村先生大全集[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19]（清）張玉書.康熙字典[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5.

作者簡介：孔令海（1971—），男，漢族，山西汾陽人，1992年畢業(yè)于山西晉中師專美術專業(yè)，現(xiàn)任汾陽市美術館館長，兼任汾陽市博物館館長，群文系列館員，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研究方向為中國畫、美術史及地方史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