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舌頭真的可以干活嗎?示范一下吧。我化個妝給你看如何?
她打開化妝箱,用舌頭卷起粉底,撲粉,抹上胭脂。用舌頭卷起眉筆,細細描眉,然后畫眼線,涂睫毛膏,讓眼睛撲閃撲閃,睫毛翹翹長長。最后唇膏和唇彩,來,抿一下嘴巴,紅嫩水靈。用舌頭化妝就是比手更加靈活自如是不是?更何況我的舌頭簡直無所不能呢!
你問我當初怎么學會的?這可說來話長。
七歲的時候,我背著書包去讀書,每天要路過一家小商店。那個小商店的柜臺上擺放著幾個玻璃壇子,玻璃壇子里塞滿了漂亮美味的糖果。商店門口總是坐著一個笑瞇瞇的胖叔叔,現(xiàn)在我能記得他笑瞇瞇的眼睛,卻想不起他的臉。他的臉沒有特點,容易被人忽略。每當?shù)搅松蠈W或者放學的時候,這個胖叔叔就會抱著玻璃壇子坐在門口,只要看見我們這群窮孩子,就抱著壇子搖啊搖。他笑瞇瞇的眼睛里藏著一把殘忍的刀子,這把刀子在我們路過商店時,會在空中呼嘯著飛來飛去。壇子里的糖果也會變成鉤子,那鉤子從我們眼前晃過,一下子就滑進了喉嚨,把日日粗茶淡飯的腸胃勾引得昏天黑地。
什么,你讓我說重點,這就是重點。你不要急嘛。
有一天胖叔叔攔住我說,小朋友,過來做個游戲,送一粒糖果給你。我心生懷疑,但眼睛卻盯著他懷中的玻璃壇子,鞋子被地面粘住。他見我不相信的樣子,從玻璃壇子里掏出一粒糖果在我眼前晃。那是一粒大白兔奶糖,里面的奶香味從糖果紙里溢出來。胖叔叔說,只要你能把舌頭卷成一朵花,我就送一粒大白兔奶糖給你吃。舌頭能卷成花嗎?我疑惑。胖叔叔做了個示范動作——他張開嘴,舌頭轉動了兩下,果然卷起一朵花。我沒說話,舌頭卻在緊閉的嘴里開始亂動,舌尖滑過下顎抵住門牙。我忽然張開嘴,伸出舌頭卷成一朵花。胖叔叔依舊笑瞇瞇,遞給我一粒大白兔奶糖。自此以后,有事沒事地對著撿來的半面鏡子用舌頭卷花,成為我的一種私密娛樂。
過了幾個月,我?guī)缀跬浱枪淖涛?。放學回家路過胖叔叔的小商店,商店門是關的,看到一個女人從商店后門溜出來,那不是胖叔叔的老婆。沒多久,胖叔叔打開商店門,他依舊笑瞇瞇,什么話也沒說,也沒讓我用舌頭卷花,只是從玻璃壇子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給我,我眼睛掃了一下,數(shù)得清清楚楚,有十一粒。一輛大貨車路過,胖叔叔的老婆回來了,背上還背著胖叔叔的兒子。她帶著兒子去鎮(zhèn)上醫(yī)院看病,搭送煤的順風車回來。胖叔叔的老婆狐疑地問胖叔叔,剛才我在鎮(zhèn)上聽人說你下午沒開門做生意。胖叔叔轉過頭望著我。褲兜里大白兔奶糖的香味溢出來,捂也捂不住。我舌頭閃了閃,說,胖叔叔下午開門了。
我有事沒事練習舌頭花樣。身邊所有人都對我非常滿意,說我聰明伶俐。我對自己的臉開始不滿意,小時候長瘡,臉頰上有些疙瘩極為難看,像我這么聰明伶俐的孩子怎么能丑呢?我的舌頭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它伸出來,向上攀,居然到了臉頰上,溫熱地舔一舔。舌頭上有細細的針,在瘡疤處不停地扎,扎的時候當然疼。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瘡疤不出三天就修復了,患處皮膚如剝了殼的雞蛋,我容顏如花。我慢慢摸索,發(fā)覺舌頭真的可以完成許多事情,比我的雙手有用得多。
你問我怎么到城里來的?那還用說,肯定因為胖叔叔啦。
你現(xiàn)在這樣的本事,窩在這山溝溝里太可惜了,你應該有更加長遠的發(fā)展。胖叔叔笑瞇瞇地對我說。我坐上胖叔叔的車去總部面試。面試很簡單,就是把方的東西說成圓的。我是萬里挑一的面試合格者。我把舌頭的功能發(fā)揮到了極致,甚至成功地從閻王爺手里撈出一個人。這雖然只是一場演出,但我的舌頭功不可沒。
你說我怎么那么狠心,去騙退休老大爺、老大娘的錢?
拜托你搞清楚好不好,我們付出了時間、精力,與對方構建了真誠與信任好不好。老大爺、老大娘不缺錢,他們?nèi)钡氖桥闼麄兞奶斓娜?。我們一臺三千多塊錢的儀器,往往要聊上十天半個月,才能把訂單敲下來。很多老人會買我們的保健品與保健器械,純粹是看在我們陪他們聊天的份兒上。
什么,你說我是謊話精?
你才是謊話精。你這個堂姐又有什么資格講我?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拍桌打椅,化妝品散落一地。這時,獄警提醒,探視時間已到。兩人同時起身,擦肩而過。她說,你有什么了不起,一天到晚寫父母親情,一年到頭進不了一次家門。
我走出看守所,午后的陽光晃眼,無法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