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中“青色”的情感表述探析

摘要：色彩是中國畫重要的組成部分，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觀察自然和表達審美意趣的重要方式。色彩的運用可以追溯到史前，在仰韶文化中就可以看到色彩的運用，即陶器上早已使用了彩色顏料。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色彩的運用更是貫穿到藝術、文學、生活、建筑等各個方面。中國色彩體系相較于西方色彩體系而言本身就有著天然的差異性。西方的色彩體系是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而中國傳統(tǒng)色彩體系是一套具備獨立哲學思想的審美體系。中國色彩觀就是哲學色彩觀，根源于陰陽五行以及儒道玄禪之哲學思想。其中“青色”非常具有代表性，作為傳統(tǒng)的“五色”之一，它不僅使用范圍廣泛，而且具備獨特的色彩內涵和意義。“青色”在傳統(tǒng)色彩中地位特殊，本文以青色在《千里江山圖》中的情感表述為例，試圖更系統(tǒng)地認識青色與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設色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從而為今后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的情感表述——色彩的表達提供相應的依據(jù)。

關鍵詞：色彩；青色；情感表述

一、“青”考

中國有關“青”以及青色的研究理論，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周禮·冬官·考工記》中就有記載：“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青”在傳統(tǒng)色彩中擁有著極大的尺度范圍與象征意義，與西方客觀科學色譜的研究不同，中國傳統(tǒng)“青”的表現(xiàn)及其象征意義的變化與現(xiàn)代色彩表述也有著很大的差異?！扒唷痹趥鹘y(tǒng)色彩體系中含義廣闊，包括藍、綠、紫、蒼、碧等顏色，直到近代結合西方色彩體系，綠與藍等顏色才獨立于五行五色開始單獨呈現(xiàn)。

“青”作為中華傳統(tǒng)五色之一，是我國獨有的色彩詞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中只有青無法被直譯為英文。中國傳統(tǒng)色彩之中最根本的構成基礎便是中華五色，即青、赤、黃、白、黑，在五色體系中，“青”指藍、綠等色彩的集合。五色始于堯舜，貫穿了整個中華歷史脈絡。五色色彩體系在政治方面主要體現(xiàn)為對于等級地位的區(qū)分，《尚書·虞夏書·蓋稷》中記載“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可見于等級劃分上五色的運用與體現(xiàn)。

“青”代指的色彩極為豐富，也正因如此，近代之“青”被拆分為了“綠”“藍”之間的一個區(qū)域。在《說文解字》一書中“青色類”詞共有29個，而這29個詞中，與“青”有關的顏色詞一共有十例，即“青、碧、綠、蒼、藍、翠、縹、紺、紫、”?！扒唷本唧w指代何種顏色要依據(jù)其所處的環(huán)境解析。

“青”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中被賦予了“仁”的象征含義?！叭省痹谌寮宜枷胫姓加兄匾牡匚?，“青”也隨著儒家思想的傳播與承襲在中國思想領域占有一席之地。而在道家思想之中則極為推崇青玄色，道教是東方之教，而青色屬于東方，是生的象征。

從色彩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青”代表的情感內涵是保守、忠誠、和平、真實。特別是選擇深青色的人，更是政治上的保守者。他們勤勉嚴謹，十分符合統(tǒng)治者的理想要求。在心理體驗上，青色具有淡泊、空靈、悠遠、寧靜、寂然之感，與中國山水畫講究的寧靜淡泊的境界不謀而合。

“青”象征自然，代表天空、植被、生命。如詩句中的“青青子衿”“蜀江水碧蜀山青”“客舍青青柳色新”等，既展示了景物的原始面貌，又體現(xiàn)了對內心思想平和安寧的追求，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和延伸空間，能最大限度地讓感情流露和表達?！扒唷蓖瑫r也蘊含著我們對于生命綠洲的本能渴望，“青”可以折射出中華民族的精神內涵，承載著民族的文化記憶和精神內核，因而在民族意識中，對青色的追尋成為內在渴望。

二、《千里江山圖》中的色彩情感表述

《千里江山圖》是中國傳統(tǒng)青綠山水畫中典型的代表作，在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的絹本上繪制而成。其畫面于單純統(tǒng)一的青綠色彩中尋求變化，具有豐富的情感內涵和超然脫俗的意境，全幅以墨色作底襯托，再以青綠之色附于其上，使青綠色既保留了光彩鮮亮又給人以厚重沉穩(wěn)之感，成為青綠山水難以逾越的高峰。

《千里江山圖》由絹本作為承載對象描繪而成，絲綢向來是中國的標志和驕傲。在《芥子園畫傳·青在堂畫學淺說》中有記載：“宋有院絹，勻凈厚密，有獨梭絹，細密如紙，寬至七八尺?！庇纱丝梢姡未嫿仧o論是在品種還是質量上都出類拔萃。在絹上作畫，既可以畫出清晰如刀刻般的筆痕，也可以畫出含蓄朦朧的效果，在絹上作畫能收到色彩豐富的藝術效果。

《千里江山圖》在顏料上，將礦物顏料同植物顏料完美地結合使用，以礦物顏料取其色彩濃艷，又以水色顏料渲染天、水，營造遠景及暗部的縱深縹緲之感。其中石青石綠皆由礦石提煉而成，在宋代，孔雀石、綠松石、青金石等寶石常被制成首飾，為王公貴族佩戴?！肚Ю锝綀D》成畫于北宋政和年間，當時用于制作顏料的礦物大多來源于外邦進貢，數(shù)量稀少更顯其奢華珍貴。

《千里江山圖》在繼承唐代青綠山水畫技法的基礎之上加以改革創(chuàng)新，使青綠山水走向完善并達到了嶄新的高度。作者王希孟先以濃、淡墨線勾定山石輪廓框架，再以柔潤而長短不一的線條加一些皴法，主要為披麻皴、斧劈皴結合荷葉皴。此外在山石結構的陰陽兩面也有所差別，陰面以赭石色自下而上皴擦，陽面則以石綠從上至下皴染，突出其凹凸起伏與陰陽向背，既有文人意筆的筆墨韻味，又與宮廷富麗堂皇的審美意趣相結合，給人一種“淡妝濃抹總相宜”之感。石青、石綠等礦物顏料本身便具有十分強大的顏色覆蓋性，在此卷中通過類似于傳統(tǒng)工筆畫“三礬九染”的技法多次重疊反復敷色，使畫面具有沉穩(wěn)厚重之感。此圖遠山與天、水的處理，不同于前景山石的手法，沒有進行皴擦，而是多采用筆墨色彩一筆成形，突出其明快感。為了使顏色艷麗而不浮于表面，除了在山、水以及云天之處正面敷色，還在絹背襯色，故而使得整幅畫作色彩艷麗奪目而又沉穩(wěn)厚重，有“入木三分”之妙。

《千里江山圖》呈現(xiàn)的是一種山河壯闊、河清海晏的盛世景象，完美地將文人理想精神世界同現(xiàn)實山水相融合，使其成為無數(shù)文人墨客心中永遠的“青綠桃花源”。“青山綠水古今同”出自宋代詩人李祁的《浪淘沙·拍手趁西風》，足以見得畫家與文人在描繪情感意境之時都以色彩為途徑。隨著時代的更迭，色彩包含的情緒價值越發(fā)深入人心，只有不刻板地處理情感，才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畫面的情緒感染力，使觀者獲得完整的審美體驗。因此，色彩的選擇對于情感的呈現(xiàn)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中國傳統(tǒng)繪畫因此呈現(xiàn)出或沉靜或強烈等情緒各異的意境，觀眾在結合自身經(jīng)歷后得以產(chǎn)生豐富多彩的視覺感受和心理共鳴。

三、青色在《千里江山圖》中情感表述的特殊意義

如前文所述，“青”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存在的歷史極為悠久，在畫作中的呈現(xiàn)往往會用赭石色等暖色與之進行色彩冷暖的互補，以期相互協(xié)調。此舉在《千里江山圖》之中就得到了很好的詮釋，其設色全篇都在追求陰陽協(xié)調、互補的道家思想，其各處的青綠之色深淺變化不一，變化之中又遵循著統(tǒng)一的原則。在山石的設色上，先以花青色加入墨色與赭石色進行打底，再在此基礎上以石青色、石綠色等礦物色彩進行罩染、提亮，從而達到在畫面顏色鮮亮的同時具有山石蘊含的厚重沉穩(wěn)之感。

陰陽相克相生是中國古典哲學的道教思想的重要理論之一，中國傳統(tǒng)藝術深受其651Qwzt0Vg94R5Chm9s9uxOUEw968TFRKdwGGNf/xLg=影響。在道教之中，更有荀子提出“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的理念。在使用青色的同時，古人注意到了陰陽調和的概念，注重陰陽冷暖的關系。致使石青、石綠與赭色的搭配出現(xiàn)并運用，展現(xiàn)了中華傳統(tǒng)思想的精深內涵。

色彩的對應使用涉及陰陽、冷暖的平衡，《千里江山圖》的色彩搭配是建立在中國傳統(tǒng)色彩體系的基礎之上。其中具體物象的色彩是經(jīng)過王希孟自身的意境追求、加工提煉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最終得以實現(xiàn)色彩秩序分明、層次迭出，色彩的協(xié)調帶來一種波瀾壯闊的視覺感受。

石青、石綠作為冷色調色彩，給人的心理感受更偏向于孤寂冷峻、安靜淡泊、清冷孤傲，而赭石色則更多地給人以兼容并蓄、沉穩(wěn)厚重之感。在大面積使用石青、石綠色的畫面之中，需要一種顏色來與之平衡，赭石色就成為不二之選。尤其宋代山水畫注重對自然的觀察的同時融入自身的思想情感，“寄情于山水之間”，進而使得在畫面色彩的選擇上有意識地融入平衡的概念。這種對于畫面整體色彩冷暖的把控，就變得不僅來自對自然的感受，更多來自畫者思想意識的調節(jié)。這也使得在畫面上縱使以較大篇幅的青色作為主要色彩基調，但因為有足夠范圍的赭色存在，畫面便不會給人過分孤寂、蕭索之感。二者的共用保證了畫面的平衡性，也使畫者的情感能更好地傳遞給觀者，引起其心理共鳴。

中國傳統(tǒng)色彩的搭配使用更多注重內心與自然之間的協(xié)調，即以“天人合一”的境界為目的。這也導致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更具有詩意性，能更好地滿足觀者的審美感官，使其達到心理和情感上的共鳴。

結語

通過對“青色”的追溯，挖掘其本質和內涵以及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的情感表達，不難發(fā)現(xiàn)“青色”蘊含的情感是一種抽象的表述，色彩作為表達情感的媒介，是藝術表達中用以引起觀者內心共鳴的工具，是極具表現(xiàn)力的藝術手段與語言。色彩具有的可以撬動內心情感的功能，是藝術家賦予的，其沒有固定的情感表達，這是藝術家將藝術思想與現(xiàn)實景物加以融合之后產(chǎn)生出來的，個人藝術追求的不同，會導致同一種色彩在不同藝術家手里呈現(xiàn)的情感表達也大相徑庭。

于繪畫藝術的眾多表現(xiàn)因素之中，色彩作為蘊含強烈情感的表現(xiàn)因素最能體現(xiàn)出藝術家本身的審美意趣與情感傾向。不同的色彩能夠表達出不同的情感?！肚Ю锝綀D》營造的墨色交融之境，為中國繪畫藝術奏響了一曲不朽的青綠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