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浪漫主義學派最早產生于18世紀末19世紀初,在歐洲文學史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與啟蒙運動理性至上的觀念截然不同,德國浪漫主義學派特別重視語言的情感表達、想象力,認為語言作為情感表達、展現想象力的媒介,理應是靈活的、生動的,而這一語言觀在翻譯實踐活動中更是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很多德國浪漫主義學派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通過對目標語的巧妙應用,深度還原作品本身的主旨思想、深層內涵、文化韻味,確保目標語讀者可以輕松讀懂,并理解透徹,進而引發(fā)他們的情感共鳴。
1 浪漫主義學派語言與翻譯觀
1.1 作為批評的翻譯
批評和翻譯都是一種精神模仿的過程,二者均建立在萬物皆可轉換的基礎上。盡管翻譯與批評、解釋在本質上存在相似性,但是后者更多的是對原文含義的揭示。康德作為浪漫主義學派的代表人物,他主張批判哲學、主體性思想,把文學作品視為體現主體性思想的載體,通過批判和翻譯,把自我與他者相互依存的奇妙關系展示出來,應當從這一點出發(fā),基于廣義的文學語言,不斷探索作品內涵。浪漫主義學派知識分子十分追求人的主體性及自我,這一點也同樣體現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的實踐中,其核心理念是,個體能夠以“無限變換”的方式體驗萬物,經過一系列升華,最終脫離最終的局限性,從而達到質的飛躍。
1.2 泛化的翻譯觀
語言起源于情感,語言中蘊含著文化觀念、文化價值、文化準則、文化習俗等多種文化符號,可以說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力量和文化模式,也正是因為語言的這一特點,讓文學創(chuàng)作者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來回歸真實自己,而文學作品就是他們精神世界的產物。從這一視角來說,文學翻譯就是以再現原文審美價值為目的認識、建構本體的過程,浪漫主義學派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翻譯過程中,把本體性思考、藝術創(chuàng)作進行了有機結合,通過翻譯原文的再創(chuàng)作過程學會系統思考,并建立另一個“自我”。浪漫主義學派的獨白性、漸進的總匯等概念,確立了文學語外翻譯、語內翻譯的基本原則,即形式與文體相互融合、彼此轉化、深度滲透。當然,若要把各民族文學的豐沛活力、深層意蘊完美再現出來,還需要始終堅持“以我為主,為我所用”的思想觀念,主動接受外來文學資源,善于對外來文學予以本土轉化,盡可能使這種接受發(fā)展為包容一切的普遍性。獨白性理論則強調文學的形式、內容均具有象征意義,所以在翻譯的過程中勢必會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譯者必須準確把握兩種語言的語法、語義規(guī)則。浪漫主義學派主張,一切科學之最高形態(tài)必屬詩性,不論何種文本形式和文體風格,其內容都是可以相互轉換的。翻譯在浪漫主義思潮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盡管詩學是至上追求,翻譯作為轉變語言信息的工具性行為,其具體概念一直沒有得到系統全面的闡釋,但是浪漫主義學派的翻譯觀對拓展翻譯思維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2 德國浪漫主義學派語言與翻譯觀的歷史發(fā)展
2.1 奠基與開端
德意志民族地處中歐要地,地形環(huán)境雖然十分有利,但也意味著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三面合圍的危險境地。因此在19世紀以前,德意志民族長時間處于政治分化局面,特別是在文化領域,與英、法國家相比,德意志民族的文化發(fā)展存在一定的滯后性。16世紀,馬丁·路德用德語翻譯《圣經》,這才為德意志民族語言的統一奠定了基礎,這一舉措使德國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開始對德意志民族與文化所面對的一系列問題進行深刻反思,他們逐漸意識到翻譯在文化、語言、國家認同等方面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并把翻譯視為文化建設的一部分。在18世紀德國啟蒙運動中,赫爾德作為浪漫主義學派的先鋒人物,發(fā)揮了極其關鍵的作用,德意志民族自赫爾德以來,就把浪漫主義的主體精神作為翻譯討論的重要內容。赫爾德在《論語言的起源》中提出一種觀點,即語言是人類主觀感受、體驗的產物,所以他強調人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他認為翻譯既是一項文學活動,同時也是一種主觀能動驅動下的哲學思辨活動,譯者必須有意識地根據時代發(fā)展,積極地進行語言創(chuàng)新和哲學思辨。另外,高水平的譯者需要通曉經典作家的理論的形成、發(fā)展歷程,并且具有創(chuàng)造精神,確保能夠通過研讀覃思、博考群籍、反復推敲的過程,把作者的原意確切地反映出來,從而進一步推動德語的發(fā)展,提升德國文化的影響力。與法國人的向心運動有所不同,赫爾德主張真正的翻譯應當是一種離心運動,要以呈現“真實的原作”“翻譯美學視角可能的原作”為核心,唯有始終忠于原文,才能實現文化觸角的延伸,所以一位優(yōu)秀的譯者需要具備科學闡釋的能力,掌握批評式翻譯的技巧。從馬丁·路德到赫爾德,翻譯活動在經歷兩百多年后再度受到人們的關注,并在德國古典主義時期、浪漫主義時期的文學和戲曲創(chuàng)作中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很多德國知識分子在脫離古典主義“歸化觀”影響的基礎上,對翻譯活動進行了思考,賦予了翻譯語言、翻譯觀鮮明的德意志民族印記。
2.2 深化與創(chuàng)新
在浪漫主義學派興起的早期,施萊爾馬赫作為翻譯理論的集大成者,是這一時期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不僅繼承了諾瓦利斯等浪漫主義學派代表人物的語言觀,還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深化和創(chuàng)新,這一舉措為現代闡釋學奠定了堅實基礎。在施萊爾馬赫看來,語言從屬于思想,是思想的外衣,是連接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語言是作為媒介獨立存在的,而不是一種工具。人與語言的關系既親密又復雜,語言既有呈現的功能,又具備表達的功能,施萊爾馬赫與其他早期浪漫主義學派人物一樣,對廣義上的翻譯相當重視。一切交際活動都可以看作翻譯的過程,而這種翻譯在廣義上可以理解為各種形式的語言轉換,狹義上則特指專業(yè)的口譯和筆譯活動。哲學、文學語言在實際生活中的應用非常普遍,是個體描述概念、記錄生活、表達情感的重要語言,在闡釋和傳達信息方面發(fā)揮著極大的作用。譯者在開展翻譯活動時,除了要完成翻譯任務,更重要的是肩負起闡釋者的責任,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延長語言的生命線。
施萊爾馬赫曾圍繞文學作品與哲學作品的語言闡釋這一話題提出了“讀者與作者主體會面”的翻譯策略,即作者走近讀者或者讀者走近作者。異化翻譯必須滿足兩項條件。其一是對本民族語言的高度認同,而且民族語言本身具有靈活性,在翻譯的過程中要以母語為核心對他者進行展現,通過這一方式來滋養(yǎng)母語文明。其二,大規(guī)模、全民族參與翻譯活動,這將有利于推動德語的進一步發(fā)展,否則碎片化的翻譯活動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只有為翻譯活動創(chuàng)造出一片特殊的語言空間,才能依托這一空間吸納更多人關注翻譯、參與翻譯,進而真正提升自我素養(yǎng)。施萊爾馬赫是德國唯一一位對翻譯方法論進行系統研究的學者,他的翻譯論為后世的建構活動提供了最完備的闡釋,盡管這一理論本身的思辨性有所不足,但由于是以主體性理論為導向建立起來的,所以蘊含著深厚的哲學意義,體現了“唯有借由他人方能通向自我”的思辨規(guī)律。施萊爾馬赫對浪漫主義學派語言和翻譯觀的認識,與早期浪漫派理論相比,具有鮮明的現代語言學特征,強調了語言的主體性、語言和言語的復雜關系,這也極大地拓展了翻譯活動的想象空間。在施萊爾馬赫看來,翻譯的最終目的超越了單純的語言轉換,而是指向了對人類自我認知和文化多樣性的深刻理解和表達。
3 繼承與發(fā)展
3.1 擬古、逐字譯與現代性
荷爾德林在繼承浪漫主義學派語言與翻譯觀的同時,并未背離古典浪漫主義時期的建構原則,他深受康德哲學、德國浪漫主義歷史觀的影響,他的翻譯是建立在“強化”的基礎上的,即批評式闡釋,以及以譯者和詩人為中心的回溯共情。通過回溯到作品形成的時代,對作品中蘊含的自我意識、內在特性、深層內涵展開深入研究,與時俱進地重新描述作品內容。然而,荷爾德林的翻譯思想存在一定的復雜性,再加上異化程度相對較深,所以操作起來面臨著較大風險。首先是對原文的模仿和逐字翻譯,荷爾德林認為不同語言之間是能夠相互轉化的,一個國家的語言,其形成一定是經歷過與方言、他者互動的過程。荷爾德林在翻譯《索??死账埂窌r,大部分內容都是采用了模仿原文、逐字翻譯的策略,并對詞源進行了合理創(chuàng)新,把一些極具表現力的方言要素巧妙地融入德語,又借鑒了希臘語的音律、節(jié)奏,讓兩種古老語言以譯文為載體實現了相互融合、相互碰撞。德語在實際應用時,必須如實地表達希臘語的含義,因而讓語言內容豐富起來。再比如《安提戈涅》,荷爾德林在翻譯此部作品時,應用了獨特的句法省略,把留白填充到詞匯、短句之中,提供了細細品味的空間,確保深刻地理解原文含義。特別是實詞部分,精髓之處在于用連接詞來使其表達更加流暢、連貫,為了充分彰顯原文的內在特性、本質要素,荷爾德林在翻譯時還對其進行了合理改寫,發(fā)表了自己對希臘原文本、希臘文化的獨到見解。就拿“她計數著時間之父,傾斜的黃金時雨”來說,荷爾德林把“宙斯”譯為“時間之父”,根源在于荷爾德林認識到拉丁詩學的起源是東方,所以在翻譯過程中十分有必要強化原詩中蘊含的東方元素,以便于引起拉丁語讀者的情感共鳴。這種脫離常規(guī)的創(chuàng)造方式,不僅增強了原文的內在特性,又把作品本身的質樸風格完整保留下來,很好地平衡了無形式、過度注重形式,這也是荷爾德林翻譯作品具有歷史意義、先鋒意義的重要原因。
3.2 純語言與透明的翻譯
在眾多早期浪漫主義學派的理論中,最為激進的就是本雅明翻譯理論。在他看來,一切特定的人類語言都是一種“純語言”的表現形式,各種語言都是以純語言或者邏輯統一體為核心,從中提煉出來的單一元素,把不同民族的語言意符進行互補,最終就會形成純語言。開展翻譯活動,本質上就是尋找構成純語言的組成要素,把不同單元的元素進行有機融合,回歸最初的話語形式。本雅明在他的《譯者的任務》中,客觀而肯定地評價了18世紀德國浪漫主義學派翻譯觀,他以純語言觀為基礎,提出了一種透明翻譯理論,即按照原文內容逐字逐句翻譯,并且指出荷爾德林所翻譯的《索??死账埂肪褪遣扇∪缟戏绞街弊g出來的。不言自明的是,機械化復制形式勢必會對原文含義造成破壞,而過度隨意的翻譯則會影響文學、語言本身的美感。一部優(yōu)秀的翻譯作品,應該是透明的,既不遮蓋原文的光芒和美感,又能以語言為媒介強化原文內涵,把純語言的應用優(yōu)勢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本雅明指出,要創(chuàng)作出有價值的作品,翻譯者需要具備從源語言進入純語言境界的關鍵能力,用最自然的目標語來表達原文內涵。顯而易見,本雅明的純語言觀是建立在唯心主義哲學、語言神秘主義、德國浪漫主義等傳統之上的,他解構了語言、翻譯相關的傳統概念,開啟了后現代結構主義翻譯思想的大門,讓翻譯理論逐漸呈現出多元化發(fā)展趨勢。
綜上所述,德國浪漫主義學派的語言、翻譯觀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為德國以及歐洲文學領域帶來了極為深刻的影響。德國浪漫主義學派的語言十分注重情感表達,將語言視為情感、想象的載體,這一觀念與啟蒙時期的語言觀截然不同,讓語言的生命力、創(chuàng)造力得到了顯著增強。在翻譯領域,德國浪漫主義學派認為翻譯不能僅停留在文字符號的轉換層面,它應當是基于原文的再創(chuàng)造,是一項藝術活動,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實現情感、精神、文化的精準傳遞。德國浪漫主義學派的語言與翻譯觀的歷史發(fā)展,集中體現出浪漫派學者對啟蒙運動、本民族歷史的深刻思考,并付諸實踐嘗試,使得浪漫主義理論在文學領域、藝術、哲學等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推動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
作者簡介:祁心(1982—),男,遼寧鐵嶺人,碩士研究生,講師,就職于東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