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8月11日是黃永玉叔叔一百周歲誕辰紀(jì)念日??墒侨ツ晁T鶴遠去了……
曾經(jīng)我在香港生活。旭和道的永玉叔叔家不常去,但也去過幾次。不常去是因為知道他很忙,不好意思打擾他;去過幾次大多是父母親來信要我去看望他和梅溪阿姨,或是因為有事找他。其實去看望他會很高興,總能夠聽到他說一些我沒有在父母口中知道的往事。
“我雖然不畫漫畫,但是引導(dǎo)我走上美術(shù)道路的卻是漫畫家,尤其是你爸爸和陸志庠。你爸爸是我最早的老師。”他不止一次這么跟我說?!捌鋵嵅还馕沂鞘苈嫾业挠绊?,中國當(dāng)時非常多的美術(shù)家都是受漫畫家以及眾多的漫畫雜志的影響走上了美術(shù)創(chuàng)作的路。”
當(dāng)然,更多的是永玉叔叔聊起怎樣尋找我父親以及與我父親的交往。他在回憶我父親的文章中寫他少年時到贛州后:
“耳氏打手勢告訴我,張樂平也在贛州。
“‘啊!’我像挨電擊一樣。
“他又打手勢說:
“‘就住在附近伊斯蘭小學(xué)里?!?/p>
“‘?。 矣謥砹艘幌?。
“一天之后,耳氏帶我到張樂平家。
“………
“第一次見到樂平兄嫂的心情,我已在慌亂中遺失了。好像我前輩子就認(rèn)識他們;我心底暗暗地問他們:我找了你們好多年,你們知道不知道?他們兩位的樣子完全就是我想象中應(yīng)該長的那個樣子。在這個家中,我滿腦、滿胸的融洽?!?/p>
他寫道因為從小喜歡我父親的畫便想尋找我的父親:“張樂平時不時露幾手速寫。準(zhǔn)確,生動,要害部分——比如眼神,手,手和手指連接的‘蹼’的變化,全身扭動時的節(jié)奏,像京戲演員那種全身心的呼應(yīng)。我既能從他的作品得到欣賞藝術(shù)的快樂,又能按他作品的指引去進一步觀察周圍的生活。
“他寫得那么精確傳神,用筆舒暢靈活且總是一氣呵成……”
那是永玉叔叔和我父母親長時間友誼的開始。
甚至永玉叔叔和梅溪阿姨結(jié)婚的證婚人也是我父親。
他的回憶,與他告訴我的點點滴滴,現(xiàn)在我覺得愈加珍貴。
每次離開他們家,他總是說:“你要來,要常來,不要不好意思。我年青時可是?!嚒谀銈兗业??!泵废⒁探涌诘溃骸笆且?,還要早點來,來吃飯?!?/p>
梅溪阿姨做的飯!
我的忘年交好朋友、夏衍老伯的孫女沈蕓,就寫過一篇文章,把梅溪阿姨列為“京城文化圈四大名廚”之一,香港的名老饕們也對梅溪阿姨的手藝贊不絕口。
上世紀(jì)70年代末我在北京,也是不經(jīng)常去卻去過幾次永玉叔叔在南沙溝的家。倒是每次去都吃了飯,吃了梅溪阿姨做的美味佳肴。永玉叔叔指著柜子里很多的酒問:“要不要喝?”我當(dāng)然不喝,因為他不喝酒,我不敢在他面前喝。然后,他告訴了我他和我父親一起各種喝酒的笑話,我們開懷大笑,勝似喝酒。
那時中國美術(shù)館正在辦永玉叔叔作品展覽,有大幅黃山寫生的白描山水。據(jù)看見的朋友講他寫生,一張一張分開畫,然后連起來就是一幅看不到接縫的長卷,這是何等的功力!我喜歡永玉叔叔的畫,還更喜歡看他畫作邊上的題字:桀驁的色彩和運筆以及構(gòu)圖,配著有趣的文字,內(nèi)容往往使我忍俊不已。那幅“鳥是好鳥就是話多”就是代表。
1992年父親去世,他特意打電話給我說他應(yīng)該參加葬禮,但因為種種原因去不了上海,所以幾年后他來上海,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我母親。
在我父親的葬禮上,我告訴永玉叔叔青年時的好朋友、導(dǎo)演殷振家叔叔,說永玉叔叔一直在找他,就此接上他們斷了近五十年的聯(lián)系。永玉叔叔對殷振家叔叔晚年非常好且?guī)椭浅4蟆R笫迨搴臀腋改甘强箲?zhàn)時期的老朋友,后來fQdxfv3RPUqVtHyR7R5qSIPzApwQGwAO2n4vhj4oJ3g=和我們夫婦更是無話不說的忘年交,永玉叔叔是我們經(jīng)常的話題。這是另外的故事了,在此不贅。
殷振家叔叔去世,追悼會舉行到一半永玉叔叔進來直奔靈臺,對殷振家叔叔三鞠躬后即離去,他是特意從北京趕到上海參加這個追悼會的,上午到下午離開,只為這三鞠躬。
十年前,在上海舉辦了永玉叔叔的作品朗讀會,黑蠻兄要我也讀永玉叔叔回憶我父親的《我少年、青年、中年、暮年心中的張樂平》中的一段。我用上海話朗讀。當(dāng)我把其中的一句話用上海話“冊那”表達,見永玉叔叔拍腿開懷大笑,又拉著我的手用力地?fù)u,完全是老頑童的模樣。
我也去北京他住的萬荷堂、太陽城看望過永玉叔叔幾次。 永玉叔叔來上海更去酒店見他?;蚝捅窘樾郑蚝蜕蚴|、或和米羊等。
2021年10月的一天,大剛兄載著我和丁小一夫婦、丁夏這幾個漫畫家的后代去了太陽城看望永玉叔叔。永玉叔叔見到老朋友的孩子們來做客非常高興,支使著黑妮忙前忙后。我告訴他贛州保留了我父母親原來居住的房子并開辟成“張樂平舊居”,永玉叔叔立即說:“很好!等我忙完畫展,就要畫一畫這個房子!”
想不到這是最后一次見到永玉叔叔……
永玉叔叔離去,但永玉叔叔100歲的畫展還是舉辦的。應(yīng)黑蠻兄邀請,我去了北京的中國美術(shù)館。看著他近幾年的作品非常有感觸:這么一位可敬可愛的老人!還是這么精美的畫!還是這么有趣的文字!
想起了永玉叔叔夫婦和我父母的友誼,想起永玉叔叔的音容笑貌,想起我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要問……如永玉叔叔說的:唉!都錯過了。年輕人是時常錯過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