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頭上山砍柴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右腿迎面骨重重磕在石頭上,當時就一聲慘叫不能動了。
好在有鄰居路過,忙將老楊頭送去醫(yī)院。幾天后老楊頭出院回了家,腿上了夾板,天天在床上躺著靜養(yǎng),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這么大年紀了,這一躺肯定就得幾個月。
這事擱在別人身上也就是遭點兒罪、花點兒錢,擱在老楊頭身上可就千難萬難了,因為他家就老兩口過日子,老伴兒一輩子沒生養(yǎng),又是個常年吃藥的藥罐子,平日里就靠老楊頭種幾畝田、打個零工糊個口。
村里人哪能眼睜睜看著老楊頭受苦呢?很快有人牽頭,大家多多少少湊了點兒錢送過去。只有村西頭的李老海沒參與,不是他小氣,而是他沒錢。
李老海的老伴兒劉花是個強勢的人,家里的錢她牢牢攥著,李老海甭想撬動一厘一毫。兒子一家在城里新買了房,貸了款,劉花心疼兒子,想著法兒貼補一下,這么著每一分錢都算計得死死的。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劉花跟老楊頭的老伴兒不對付。兩家菜田挨菜田,中間沒有明顯的淺溝分開,就一頭一尾長了兩棵小樹作為分隔。幾年前的一天,劉花發(fā)現(xiàn)小樹好像往自家這邊移了幾公分。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自家吃了虧,她那個性子,當即動手挖樹往那邊移,就在這時,老楊頭的老伴兒來了,兩人立馬爭起來,爭到最后咒天咒地、跳腳大罵,從此兩家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平時在路上遇著也早早回避,實在躲不開了,兩人都直著眼擦肩而過,都當對方是空氣。
現(xiàn)在李老海跟劉花要錢看老楊頭,不是找罵嗎?可是,如果裝聾作啞,不去看老楊頭,李老海這心里實在過不去。
這天一大早,李老海跟往常一樣準備把雞窩里的雞放出來,忽然住了手,有主意了。
最近村里鬧黃鼠狼,夜里光拖雞,偏偏農(nóng)村人迷信,只能加牢雞窩,不敢打黃鼠狼。干脆送兩只老母雞給老楊頭補身子,跟老伴說是被黃鼠狼拖了,老伴最多罵自個兒睡覺死,又能怎樣?兩只老母雞當禮物也說得過去,現(xiàn)在一只老母雞上百塊錢哩。
巧了,兒子出差,兒媳婦一個人帶孫子忙不過來,劉花昨天進城幫帶孫子了,自個兒干這事神不知鬼不覺。
說干就干。因為解決了大難題,老李頭心情大好,哼著小調(diào)打開雞窩,挑了兩只最大最肥的老母雞裝入蛇皮口袋,拎了就走。之所以裝入蛇皮口袋是怕鄰居們看到,萬一有多嘴的人告訴老伴兒,這瞞天過海的妙計就落空了。至于老楊頭兩口子那邊,當然不會告訴劉花的,他們之間根本不說話。
在老楊頭家,老楊頭緊緊握著李老海的手搖了又搖,他老伴兒早就紅了眼窩。
過了幾天,這天傍晚時分,李老海正在鄰居家打牌,有人說:“李老海,我看到你當家的回來了?!狈Q李老海老伴兒“當家的”,鄰居是故意這么說的,因為全村人都知道劉花厲害。
李老海一聽這話就撂下牌,說:“天晚了,不打了。”
鄰居不放過他,擠眉弄眼地說:“吃過晚飯再回家唄,咱這有好酒。怎么了,怕回家遲了跪搓衣板嗎?”
李老?;卮穑骸昂镁??我要喝茅臺,你有嗎?”
回到家一看,劉花果真回來了,看見李老海,就把兒子兒媳孝敬的東西從大包里一樣一樣往外掏,無非是酒啊點心什么的,又說:“聽說村里鬧黃鼠狼,我不在家的時候黃鼠狼有沒有拖咱家雞?”
來了來了,這一刻終于來了!李老海早在心里把這場景彩排了若干遍,自然成竹在胸,當即堆出一臉愁云,說:“還真被你猜中了,咱家被拖走了兩只,我怕你上火就沒告訴你。好在也就是兩只,咱村有好幾家被拖了七八只哩……”
劉花說:“你的意思是別家更慘,所以咱家就不用難過了是不是?你倒挺會安慰自己的。”
李老海以前從不敢在老伴兒面前說假話,此刻把手一攤:“也只能這樣了?!眲⒒ㄕf:“可是,我剛才數(shù)了數(shù)咱家的雞,好像一只不少。你要不再去數(shù)數(shù)?”此刻天色已晚,雞已回了窩。李老海聽了心里詫異,拿上手電筒來到雞窩旁,蹲下身打開雞窩門,晚上數(shù)雞特容易,因為雞怕光,只要拿手電筒一照就一動不動。數(shù)了一遍,嗯?還真是十三只。
要知道家里原本就十三只雞,可已經(jīng)送了兩只給老楊頭,應該還剩十一只,怎么還有十三只?肯定數(shù)錯了。
當數(shù)到第三遍時李老海完全暈了,真的是十三只。
更要命的是,那兩只最肥的老母雞回來了,千真萬確,沒有看花眼。這不是見鬼了嗎?
他的身后響起劉花冷冷的聲音:“沒有見鬼,那兩只老母雞是真的回來了!”
李老海呆了一呆,他再笨也明白是咋回事了,猛地蹦起來。他原本蹲著,這用力一蹦,血直往上涌,天旋地轉,可也顧不得了,咬牙低聲吼道:“你你你,到老楊頭家把雞要回來了?”之所以低聲是怕鄰居們聽到;咬牙吼,是心里大怒,從未有過的大怒。
劉花說:“喲喲喲,敢跟我嚷了,還咬牙,膽肥了是不是?我家的雞我為什么不要?”
李老海完全瘋了,什么也顧不上了,豁出去了,把劉花拉進屋,跳著腳罵:“老楊頭遭那么大的罪,全村人都去看,就我不去,為啥?我沒錢啊,被你逼得實在沒法,只好說了鬼話。你竟然還把雞要回來?你、你、你還是個人嗎?”
他正罵得起勁,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劉花一句嘴沒回,這可不是她以往的作風,要知道平時她就是沒理也能講出歪理來,這回怎么忍下了?
不僅如此,劉花還在抹眼淚。
李老海一下子被唬住了,結結巴巴地問:“你,哭什么?”
劉花擦擦眼睛,說:“你還真以為我去要了?下午我回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伙兒都斜著眼看我,我覺得不對勁,肯定有事兒,東打聽西打聽,一個老姐妹被我逼得沒法才告訴我說,老楊頭跌斷腿就咱家沒去,因為你沒錢,你沒錢是因為我太兇。你說,我是摳巴一點,可那是因為咱家手頭一直不寬裕,孩子貸款買房,我不摳巴能行嗎?可再摳巴,大事小事我能分不清嗎?全村人就這么看我嗎?我就取了三百塊錢到老楊頭家,老楊頭兩口子對我千恩萬謝,臨走時他老伴兒非要我把這兩只雞帶回來,說原本要殺了的,可發(fā)現(xiàn)這是兩只下蛋雞,殺了就太可惜了。老頭子,外人不拿我當人,你呢?你送兩只雞都要瞞著我,我活著還有啥勁?”
劉花一口氣說到這里,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嚇得李老海連忙關了門,說:“小聲點,讓人聽了還以為咱家家暴哩。可即使是家暴鄰居們也會奇怪,咱家家暴應該是我哭,怎么會是老娘兒們哭呢?”
劉花給逗得“撲哧”一聲笑出來,李老海趁勢又說:“有件事我就想不通了,你不是跟老楊頭老伴兒不說話嗎?這回怎么肯上她家門了?”
劉花一臉難為情:“爭菜地吵架那事我早就后悔了,多大的事啊,再說我再糊涂,哪頭事大哪頭事小還是分得清的。通過這事我也想通了,以后我得改變一下性格了,不瞞你說,在城里兒子兒媳也批評我了,說我太霸道。給,這五百塊錢你拿去,以后請老伙計們喝喝酒,別像以前一樣縮手縮腳的了?!?/p>
李老海眼睛瞪得有牛眼大:“想不到我李某人在晚年等到春天了,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