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期,延安府有個銅馬鎮(zhèn),鎮(zhèn)子最南側(cè)住著五十歲的劉老漢。兩年前因戰(zhàn)事緊急,他的獨生子劉義被抽丁去了前線,到如今寄去四次書信兒子只回過一次,夫妻倆非常擔心。
這天,鎮(zhèn)子外忽然來了一隊人馬,原來前線停戰(zhàn),士兵們返鄉(xiāng)了。劉老漢和妻子汪氏急忙出門,發(fā)現(xiàn)只有劉大林和幾個青年一起回來了,唯獨沒有兒子。
大林說:“老嬸、老叔,劉義兄弟暫時不回來了……”說到這兒,和幾個同伴笑了起來。
老兩口一驚,大林這才笑著說:“老嬸,劉義當了‘新郎官’了。去年,我們到?jīng)鲋菪l(wèi)時,打了一次勝仗后就成了屯種兵,常到一個叫馬鞍村的地方去,順便買些東西。劉義總幫當?shù)匾患肄r(nóng)戶開荒,時間一久,戶主看上了他。聽說我們要退伍,戶主便讓劉義做了上門女婿?!?/p>
劉老漢一聽,不知該高興還是心酸,兒子成親本來就有壓力,這一招贅也算了結(jié)一樁心事??赏羰蠜]那么心大,她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給了別人,她不甘心,決定去找兒子。
劉老漢不同意,他擔心老伴過去攪黃了兒子的婚事。汪氏生氣地罵道:“這么多年,我累死累活操持這個家,圖你什么啊?你就是個窩囊廢,只想著自己喝酒?!睘榇?,兩人吵了起來,被鄰居勸了半天才算平息。
一天后,大家看到劉老漢家院門緊鎖,紛紛猜測,夫妻倆可能找兒子去了。
再說劉義,他打算回家一趟,跟父母解釋清楚,把二老接來馬鞍村再成親。等他快馬加鞭回到家時,已是下午時分。
六月天氣十分炎熱,街上也無行人。劉義見院門緊鎖便拴好馬跳入院中。等他打開房門,忽然傳來一股惡臭。他看到東墻下躺著一具腐敗、殘破不全的尸體。通過衣著、變形的樣貌等判斷,是父親,劉義不禁大哭起來。
哭聲引來了鄰居,大家砸了院門鎖頭進到屋里,得知情況后便報了官。知縣帶著仵作來到現(xiàn)場,又是勘驗又是記錄。
通過問詢四鄰,知縣初步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劉義招贅到?jīng)鲋菪l(wèi)馬鞍村,汪氏想念兒子要去看看,但劉老漢不同意,夫妻倆大吵了一架。劉義回來與父母商議婚事,發(fā)現(xiàn)父親慘死,腦后有凹陷,似為鈍器所傷。但母親汪氏不知去向。
知縣四下觀察起來,發(fā)現(xiàn)院子南墻下有個籬笆洞,洞外就是野地,洞口有幾縷狼或野狗的毛,可斷定劉老漢死后曾遭野獸撕咬。
知縣對劉義道:“老夫妻爭吵之后,如果汪氏執(zhí)意去看你,肯定會帶上盤纏。那么,劉老漢就有兩個選擇,一是一起去,二是阻止汪氏去。就目前來看,應是第二種,而且可能因為銀子發(fā)生了爭執(zhí)。你家藏銀之處你可知曉?”劉義走到一個柜子前,說道:“大人,我記得之前父母一有進項,就會放到這個柜子里。此外……”
看劉義欲言又止,知縣問道:“請如實講來,否則對破案不利。”
劉義道:“此外,我家有個小玉佛,一直放在一個紅盒里。我母親曾說那是祖?zhèn)鲗氊?,將來要給兒媳的。有幾次,小玉佛差點被父親拿去當了買酒?!闭f著,便打開柜子,里面確實有個小紅盒,但小玉佛已不翼而飛。
知縣又問了幾個鄰居,得知汪氏平時心高氣傲,對丈夫時有抱怨。知縣推測:汪氏見兒子招贅,丈夫又好酒懶散,便失去生活的希望,拿著小玉佛一走了之。劉老漢可能喝多了,他上前阻止,被汪氏失手打死,可兇器卻不知在何處。
知縣斷定,汪氏是殺人兇犯,便發(fā)下海捕公文,并通告鄰縣協(xié)同捉拿。
劉義怎么也不相信母親會做出此事,但事已至此,只有找到母親才能知道事情真相。
半個月后,鄰縣發(fā)來公函,說在前往涼州衛(wèi)的大道上,抓住了汪氏。
過了一日,汪氏被帶到公堂,知縣開始問案。汪氏一看兒子劉義在大堂上,不禁驚訝地喊了起來。知縣一拍驚堂木:“肅靜!不得喧嘩!”
衙役們上前,果然在汪氏的包裹里搜出一個小玉佛。經(jīng)劉義辨認,確是自家祖?zhèn)髦?。知縣道:“汪氏,贓物在此,你是如何殺死親夫的?請速速招來!”
那汪氏瞪大眼睛道:“老爺,我聽不懂你的話。我和老伴去看兒子,半路他感了風寒,如今正在一處廟里養(yǎng)病,怎么會被我殺害呢?玉佛怎么成了贓物?”
知縣聞聽,十分詫異,起身問道:“汪氏,那你從頭如實講來,如有冤枉,本官一定還你清白?!蓖羰线@才松了口氣,道:“那一日,我與老伴發(fā)生爭吵,晚上睡覺時,老伴說他同意陪我去找兒子。我倆準備了一天便出發(fā)了。七天后,老伴感了風寒借宿在一個破廟里,我去街上買吃的,誰知被官差給抓住了。”
劉義聽到死者并非父親,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為了驗證汪氏的話,知縣讓劉義按照汪氏說的地址,立刻騎馬去破廟接父親。
知縣又問汪氏:“你從離家到被抓,一路上可有什么蹊蹺之事發(fā)生?”
汪氏皺了皺眉,道:“也沒啥特別的事,要說蹊蹺,倒有一件,那就是第一天住店后,老伴丟了一樣東西。”
原來,夫妻倆第一天著急趕路,十分勞累,為了節(jié)省錢財,便在城鎮(zhèn)邊上一個小車馬店住下了。店家是個中年人,瘦巴巴的。他給二人做了兩碗面條,說道:“都是鄉(xiāng)下人,我這有三間空草房,借著臨街的便利照顧照顧咱們窮人。你們盡管吃住,房錢隨便給倆就行?!?/p>
二人吃著面條,便和店家拉起了家常,店家還與劉老漢喝了點小酒。
臨睡時,劉老漢醉醺醺地問汪氏:“那個寶貝藏好了嗎?我有點擔心啊。”汪氏道:“你個老頭子,都問了幾遍了,已埋在東墻下了。那東西將來要給兒媳的,你可別打它的主意,快睡吧!”天亮趕路時,那店家還送了很遠。到下午時,老伴發(fā)現(xiàn)衣服少了一件,也不知何時丟的。當時著急趕路,也沒有多想。
知縣問道:“那店家有何特征?那個寶貝,可是小玉佛?”
汪氏說:“那店家跟老伴的身段差不多,都是瘦巴巴的。因為出遠門,老伴擔心家里遭賊,我要他去院里抱個酒罐子,將小玉佛藏到罐子里,然后埋到東墻下。實際上,那個是假的,真的我已帶在身上,給兒媳做見面禮,也省得老伴再打壞主意?!?/p>
知縣讓汪氏查看死者衣物,正是劉老漢的。之后,知縣趕到現(xiàn)場,在東墻下,果然挖出一個酒罐子,但酒罐子里并沒有假玉佛,底部卻有一把小巧的短柄斧頭!
知縣看了看,道:“短斧上雖無血痕,但它應該就是兇器。死者腦后的致命凹陷,跟這個斧頭相吻合。而那個死者,該是小車馬店的店主?!?/p>
于是,知縣吩咐下去,讓人到銅馬鎮(zhèn)和小車馬店附近的鐵匠鋪、雜貨鋪查詢,看是否有這樣的斧頭售賣,近一個月都有誰買過。同時,查詢店主是否有親人,一并帶來。
幾日后,官差來報,說那店主平時一人生活,已失蹤二十余日。經(jīng)過他的一個侄子辨認,死者正是他的叔叔。下午時分,查詢斧頭的衙役回報,說鐵匠鋪子都沒賣過這種短柄小斧頭。
到此,死者身份確定,正是那店主:他通過拉家常,得知劉老漢住在銅馬鎮(zhèn)最南側(cè),又偷聽到夫妻倆談論寶貝,便在半夜偷得衣服,假裝劉老漢回到銅馬鎮(zhèn)作案,結(jié)果命喪于此。
十天后,劉老漢被接回了家。聽到案子后很是震驚。他的身體已基本恢復,劉義又到鎮(zhèn)里買點好吃的,打算第二日到縣衙報道??傻葎⒘x回到家,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南墻下?lián)]斧砍木棍,堵那個洞口。劉義一愣,他二話沒說,拿起父親手里的短斧就奔向縣衙。
在縣衙后堂,劉義把短斧放到桌案上,知縣這才發(fā)現(xiàn),短斧跟罐子里的那把樣式一模一樣,只是有點舊而已。劉義道:“大人,這短斧小巧又鋒利,不是本地打造的。我拿來這把,是我去年在涼州衛(wèi)兵營得到的獎勵。我給家里寫信時,便讓驛站給郵到了家里。我印象中,得到獎勵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劉大林,罐子里那把,應該就是他的?!?/p>
知縣吩咐差役到劉大林家,沒費事就把他抓來了。等知縣把罐子里那把斧頭放到他跟前,大林一愣,問道:“讓我看斧頭干什么?”
劉義從屏風后走出來,手里拿出另一把斧頭。大林一看,低下了頭。
劉義說:“這兩把短斧是去年咱倆獲得的獎勵,我郵給了家里。后來我父親回信說,斧頭弄丟了,讓我好好表現(xiàn),爭取再得到一把。當時,你還看了那封信。而你那一把短斧,直到前不久退伍回家,你才帶回來。而且,你讓它變成了兇器。你當過兵,難道不知道律法嗎?”
見大林仍然沉默,劉義說:“交代了吧,這種屯種兵的短斧,銅馬鎮(zhèn)只有我和你才有,你逃不掉的?!?/p>
見隱瞞不過,大林便交代了經(jīng)過。原來,老夫妻離家前那一夜,大林從鎮(zhèn)里喝酒回來,正好聽到二人對話。當時,劉老漢正從院里柴火堆下抱出酒罐子進屋。大林早就聽說劉義家有個祖?zhèn)餍∮穹?,等他夫妻去找兒子,自己進院中偷走玉佛,豈不是萬無一失?
天亮后,他看到劉義家鎖著院門。他本想放棄,但玉佛吸引著他。他內(nèi)心又掙扎了一天一夜,才決定在夜里挖玉佛。為防止被人發(fā)現(xiàn),他從南邊的籬笆下用斧頭砍了個洞鉆進去。而這個洞口,正好給野狗后來撕咬尸體提供了便利。
大林進院后,發(fā)現(xiàn)房門已經(jīng)打開,他悄悄走進去,借著月光,看見東墻下趴著個黑衣人,正從酒罐子里拿出個小東西。那人正在得意,大林掄起短斧就是一下,那人頓時昏死過去。
大林搶走玉佛,剛要離去,忽然想起來,這短斧是兇器,劉義家也有把一模一樣的斧頭,但后來弄丟了,干脆,把兇器藏到罐子里埋起來,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就算發(fā)現(xiàn)也沒關(guān)系,因為劉義父親愛喝酒,家里酒罐子不少,說不定他會以為之前醉酒時,把短斧忘在了罐子里,又被抱進屋埋到了東墻下。這么想著,大林把短斧放進罐子埋到墻下,又用笤帚掃了掃,從洞里逃跑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劉義那把短斧,他父親根本沒弄丟,而是放進了柴火垛里,以便劈柴。他哄騙兒子,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目的是讓他好好表現(xiàn),爭取再獎勵一把。
最終,劉大林因為如實交代案情而沒有被判處死刑,而是被發(fā)配去了前線,且不能回還,直到老死軍營。知縣不禁搖了搖頭,為了個假玉佛,兩個貪心之人一個身死,一個流放,真是可氣可悲可嘆。
后來,劉義接來了妻子和岳父,在銅馬鎮(zhèn)拜堂成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