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去世后,他帶我去找奶奶、找姥姥,可沒人愿意管我,他只好作罷:“你個小鬼頭,還真賴上我了!”
我5歲那年,爸爸在給我姥姥送年貨途中遭遇車禍,不幸去世。奶奶怪罪我媽,說要不是我媽非要我爸去送年貨,我爸就不會出事。從那以后,奶奶常常借故欺負我媽,連帶著對我也越來越不待見。我敏感地意識到奶奶對我有敵意,便不愿意親近她,總躲著她。
我爸出事1年后,我媽為了擺脫我奶奶的欺負,聽信媒婆的話,帶著我嫁給了鎮(zhèn)上跑摩的的單身漢柳全。
柳全長得干瘦,以跑摩的為生,收入微薄且不穩(wěn)定,好在他父母去世時給他留下一座房子,他自己住一間,其余的房間對外出租,有些收入。
婚后,我媽很快就發(fā)現(xiàn),柳全跑摩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她后悔不迭,覺得被媒婆騙了,整天郁郁寡歡,原本就多病的身體更差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我雖然叫柳全“爸爸”,但和他沒有血緣關系,別人都勸他送我回奶奶或姥姥家。有的說:“你沒必要為一個不相干的孩子勞神費力。”有的說:“把她送走,你要是再娶也容易些?!绷X得在理,騎上摩托車送我來到奶奶家。可奶奶病了,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朝我們搖手:“走吧,我誰都顧不上了!”柳全冷笑:“她又不是我的孩子!”邊說邊把我推進了屋里。奶奶眼睛一閉:“餓死了我可不管!”
柳全像是沒聽見,丟下我朝摩托車走去。我背靠著門,明明天不是很冷,但感覺手和腳都在發(fā)抖。我緊跑幾步追上去,怯怯地叫了聲“爸爸”。柳全一怔,緩緩回頭看向我,沉默半晌才說:“走吧,找你姥姥去!”姥姥倒是接待了我們,一邊往我手里塞煨紅薯,一邊抹著眼淚說,她得給舅舅們帶孩子,實在有心無力。柳全見姥姥家確實有好幾個孩子,又瞅瞅我,將頭一偏:“你個小鬼頭,還真賴上我了!走吧,咱回家!”
他給我買新衣服新鞋子,學校要交什么費用或者買什么學習用品,他總是邊掏錢邊抱怨:“唉,我真是被你個小鬼頭賴上了!”
自此,我成了柳全名正言順的女兒。
我們家的租客,都是在鎮(zhèn)上做生意的外地人。房租雖然不高,但基本能維持我們父女倆的生活。只是因為缺少女主人,家里又臟又亂。柳全往椅子上一倒,把兩只腳架在面前的一張小方桌上給我立規(guī)矩:“端我的碗,就得服我管,以后家里的活兒由你來干!”
我只好操起大掃帚吃力地掃地,弄得一頭一臉的灰。柳全哈哈大笑,說我長了“貓胡子”,卻不肯幫我一下。他還要我學做飯。我夠不到灶臺,他就搬張小凳子讓我踩著,還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心里不服,你自己咋不動手,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去跑車?但我不敢說。還有,他賺了錢就買酒喝,喝了酒就睡覺,叫都叫不醒,對此我也很不滿。
我滿7歲時,柳全要送我去上學。大概是覺得我的雞窩頭太難看,他笨拙地給我扎辮子,嘴里沒停:“我可是交了錢的,你爭點兒氣好好讀,不然我還不如拿這錢買酒喝呢!”收拾停當,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漂亮的書包搭在我肩上:“以后,你就是一年級的小學生了!走,上學去!”
但放學回來我還得做家務。柳全仍然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指揮我:“就這么點兒事,你都讀書了,要學會安排?!彼强跉猓孟裎也皇?歲,而是17歲。不過,他會給我買新衣服新鞋子,學校要交什么費用或者買什么學習用品,他總是邊掏錢邊抱怨:“唉,我真是被你個小鬼頭賴上了!”
每當我考了滿分,拿著獎狀回家,柳全笑得最燦爛,摩挲著獎狀一臉自得:“喲嗬,不愧是我柳全的女兒!”當然,他還會獎勵我一只香噴噴的烤雞腿。
大學畢業(yè)后,我回小鎮(zhèn)做了一名小學老師,又住回了家里。他臉上的每一個皺褶里都流淌著笑意,嘴上卻說:“小鬼頭,被你賴上以后我算是躲不掉了!”
我12歲那年的一天,有人給柳全說媒。據(jù)說女方離過婚,比柳全小十來歲。我再也沒心思寫作業(yè),側(cè)耳偷聽媒婆的話:“還能生呢!你養(yǎng)個野孩子落什么好?不如自己生一個!”我心里不禁一緊。這幾年我雖然要做家務,但有吃有穿有個家,如果柳全再婚,這個家我還能待嗎?除了這兒,我感覺自己無處可去。
媒婆還在勸,柳全突然說:“誰說我要生孩子了?我有女兒,再生我也養(yǎng)不活!算了,我也不耽誤人家了,你走吧!”媒婆罵他不識好歹,氣呼呼地走了。
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趕緊泡了杯茶端過去。柳全卻一揮手:“去去去,寫作業(yè)去!都要上初中了,要是讀不好,你就早點兒去打工掙錢,我就能享福了!”我故意一撇嘴:“你才40多歲呢,這福也享得早了點兒吧?我才不會讓你如愿呢,就要你養(yǎng)!”他大笑:“你個小鬼頭,還真賴上我了??!”
初中畢業(yè)后,我考上了縣重點高中。讀高中要住校,花費大幅增加,有人勸柳全:“糶糠喂豬,送繼子讀書,都是白搭!不如讓她早點兒去賺錢,你也好早點兒有回報!”沒想到柳全眼一瞪:“這是什么混賬話?!妞妞成績這么好,我不送她讀書不是害她嘛!”
從那以后,柳全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鎮(zhèn)上禁止摩托車載客,他就天天到工地干活,只要能賺錢,啥臟活兒累活兒都搶著干,皮膚曬成了醬紫色,人也更瘦了。我勸他別太累,他大笑:“我啥時候累著過?天天跟人打牌呢!”可他那雙粗糙的手,證明他在說謊。
隨著年齡增長,我漸漸理解了柳全。以前他睡到日上三竿才去跑車,是因為他知道那個時間點兒有客人,不會空跑;他晚上不出去,是怕租戶欺負我;他不愿意再娶,是擔心別人對我不好,我再受傷害……有一次,我偶然聽到他跟別人聊天,人家問他為啥從小就讓我做家務,他嘆了口氣:“等哪天她離開了我,如果啥都會做,就不會招人嫌?!?/p>
當我考上大學,要去外地讀書時,柳全高興壞了:“哎呀,這下可好了,我總算把你這個包袱甩掉了,以后我就自由了!”但我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淚光。
我讀大學期間,每次回家過寒暑假,都能感覺到柳全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為了給我掙學費,他比以前更拼了,因過度勞累,身體漸漸出了各種毛病。醫(yī)生多次建議他戒酒戒煙,可他管不住自己,戒不了。
大學畢業(yè)后,我主動回到小鎮(zhèn),做了一名小學老師,又住回了家里。柳全臉上的每一個皺褶里都流淌著笑意,嘴上卻說:“小鬼頭,被你賴上以后我算是躲不掉了!”我打趣他:“明知躲不掉,你就認命唄!”
我開始監(jiān)督他吃藥,要求他戒煙限酒,他佯裝惱怒:“小鬼頭,管起老子來了!”過后卻又一臉幸福地跟鄰居顯擺:“不喝不喝,丫頭不讓呢!”
如今,我已結婚生子,柳全成了外公,但他還是沒個正形。這不,此刻他正陪外孫趴在地上打“地道戰(zhàn)”,嘴里不停地叫著:“啾——"啾啾——"啪!”祖孫倆還在地板上匍匐前進,簡直就是兩個人形掃地機。
玩了一會兒,柳全提出歇一會兒,兒子卻不依,要他繼續(xù)玩。他看著我,一臉滿足的笑:“我什么命呀?這輩子不但被你個小鬼頭賴上,現(xiàn)在又被這個小小鬼頭賴上了!”我大笑:“爸,你就認命吧,我們要賴你到100歲!”
【編輯:馮士軍】